第三章 死亡带来的生命变奏(2/2)
最终主任和副主任坚持原先的任命,那位“前辈”又不愿在后辈手下当副班长,只得气哼哼地走了。
虽然这位“前辈”的出现头尾只有三天,但他搅乱一池春水,暗战变成明战。
谢师傅为了证明他的“能干苦干”竟然带着他的组员在工地上一直干到天黑,饭都不吃。直到班长亲自去请。
其它师傅都做了什么,我不得而知。那时还挺佩服师傅的淡定,好像只有他一切如常。依旧调侃师兄泡妞技术不过关,仍然在我不小心摸到烫铁块时没心没肺地问我:“烤人肉,香吗?”
有一天晚上,师傅把我叫到他家,指着文师傅:“明天,你跟她去。”
我怔了怔:“还没收尾啊。”
文师傅很耐心地解释:“副主任已经向公司申请,把电气仪表两个专业分开,设立热控工地,到时每个班组把电缆和接线这两块拆出来,组成新的班组。”
“和我什么关系?”我不解。
文师傅继续说:“副主任说要培养一名男工,将来当班长。我推荐了你,你图纸都懂,对吧,学接线对你来说小意思。”
“可是,不是女人的活吗,当然应该女人当班长吗。”
“怎么可能,再说,到时候爬高爬低的,分班了,别的班组哪里还会再管。女人当班长的话,哪里指挥得动男人。”
“你叫我去我就会去啊。”
“我可能很快要请假了。”她有些害羞。
“你请假回家,总要回来吧。”我搞不清状况。
“笨蛋。”师傅凹着手掌划个弧,“我老婆有了,”他拍拍桌子,“我要升级当爸爸了。”
“小声点。”文师傅阻止他。
我哭丧着脸,跟着文师傅进集控室。
文师傅把图纸和工具交给我,口气像在哄孩子:“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我点头。
她一边讲一边做示范,一会儿一会儿站起来,不能久蹲的样子。讲完,把位置让给我:“好好干,不急,慢慢来。”
文师傅坐在一边休息,师姐和小青们在叽叽喳喳。
文师傅叹气:“还不快干活。”
师姐笑着问“师傅,怎么找个男人来干女人活。”
“领导安排。”文师傅的口气有点硬,“快去干活。”
图纸没问题,对照实物也没问题,问题是细细的电缆芯在我手里像一团乱麻。
“跟你讲个笑话。”文师傅看着我一脸沮丧,“我刚进来接线的时候,记得那天一共有十根电缆。下班时老班长问我:今天做了多少。我答:才接了四根。老班长说:真是不会说话,回答领导提问,应该这样:做了一天,现在只剩下六根。这样领导听了才高兴——看,我第一天也才接了四根。”
可我一天一根都接不好。
文师傅满怀歉意:“都怪我多嘴推荐了你,”她看了看师姐她们,小声说,“她们技术上肯定不如你,这一摊交给她们,我真不放心。要不先干着吧,实再做不来再说。”
如果文师傅没有提前请假,也许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说来还是我的错。
文师傅带我和师姐去煤斗边干活。走到半路发现图纸少了一张。
我折返集控室取了图纸。快走到煤斗下时听师姐在上方喊:“快点上来。”
我跑上去,没留意煤斗没装,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文师傅两眼一黑,瘫坐地上。
我摔下去没什么事,文师傅却动了胎气,不得不请假回家休养。
副主任把我叫去做思想工作,让我把担子挑起来:“我们就提前试点,你先当组长,等这个工程结束,上面批下来,正式成立热控工地的时候,把这块单独划出来,你再正式当班长。”
“我怕——她们不听我的。”我小声说。
“呃嗨!有没有出息,男人呐,怕什么。”班长在边上大笑,“你完蛋了,以后肯定是个怕老婆的。”
副主任笑笑:“就是,怕什么。而且,我、你们班长、你师傅、还有这么多技术员,我们都会帮你。”
怀着对文师傅的愧疚,我不敢拒绝。
事实证明副主任是个理想派。他总认为师姐她们已经具备基本功,我在技术上基本没问题。1+1=2,很简单。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根本hold不住那帮姐。
副主任、班长三令五申,那帮姑奶奶也不听我的。
除了师傅和师兄,全班人看笑话一样地看着我。
这帮女工,干活挑肥拣瘦,而且夏天到了死活不肯出集控室的门,因为里面有空调。
那个工程,整个室外部分都是我带着民工干的。
很烦很累,但我忍着,只盼工程赶快结束,下个工程打死不干。
龟速的施工进度让项目部很不满意。这个工程的完成情况决定了副主任申请的专业拆分能否被批准。
无奈之下,工地请出了产假未满的魏师傅。
魏师傅是个女汉子,霸气。
如果我够聪明,趁机把担子一撂,万事大吉。偏偏我又一根筋。
魏师傅与文师傅工作风格完全不同,在我眼里她的不少想法都是错的。
在技术问题上我从不退缩,很不客气地同她争辩。
她气得扔下工具去找副主任哭诉:“究竟谁在负责?哪里搞个小白脸混在女人堆?”
副主任把我叫去问原委,我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
“其实你是对的。”副主任沉吟半晌,“这么说吧,领导费了很大劲才把她请出山——你呢,一个男的跟女人较什么劲。肚量大一点,让让她,算了。”
“哦——”我闷声回答,又按班长的要求当众给魏师傅赔不是。
这么一来,魏师傅气焰更加高涨。领着全体接线工和我对着干。
工程在高峰期,每天主任、副主任、班长甚至技术员追着我问进度。
两下夹击中,我的脾气彻底爆发。
魏师傅要死要活,甚至打包行李扬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于是有一天,班长通知我,转场。
当新人与老人发生矛盾,人们很自然地偏向老人。当男人和女人发生冲突,人们很自然地同情女人。
不知道魏师傅在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
三人成虎,“不尊重老师傅”“技术不行还充大”……类似的标签跟了我很多年。
那段时间,师傅对我十分冷淡。
临行前夜,我硬着头皮敲开他宿舍的门,跟他道别。
他请我喝茶。枯坐片刻,我受不了那压抑的空气,起身告辞。
出门那一刻,师傅拍拍我的肩:“这下,要好久才见了。”眼中竟是满满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