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敬请见怪(2/2)
这其实是苏梦枕纾缓紧张时常用之法。
苏梦枕曾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他。
所以刚才王小石在说话的时候便没那么紧张了——他越说话就越闲闲就越定;越定敌人就越摸不出他的虚实;反过来他正好可以观察敌方的破绽和虚实。
因此在他跟方应看等对话之际他觉得苏梦枕是与他同在的。
正如现在一样。
他因为现了蹊跷而心里紧张起来但不想把这种紧张让大家得悉(这样反而徒增了大家的忧虑与事无补)所以便因这无法破解的指法而念起白愁飞并深吸了一口气:白愁飞解除紧张的方法正是深呼吸。
这一来他又与白愁飞同活了。
他其实无时无刻不记住八年前初入京时与白愁飞雨中并肩随同苏梦枕作战的情形。
——那段跟苏大哥、白二哥联袂联手打击“六分半堂”的日子才是他最意兴风、志气飞扬的时候。
现在苏梦枕死了。
白愁飞已殁。
这情境只有在梦里重现。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境:在他说话的时侯、深吸一口气之际苏老大、白老二都像是活转了那么一刹那再跟他并肩同战。
许是:只要你把一个人留在深刻的怀念与记忆里他就会与你同存不朽吧?
念起这个王小石在担忧之余还很有点感慨:或许他离京不仅是为了逃亡也不只是为了怕连累一众兄弟而是更怕面对的是:这知己无一人、兄弟各死生的情景吧?
“扒三倒四龟五贼六田七丘八奶奶个熊!”梁阿牛又亢奋了起来:“没事就好了嘛还多虑个啥?”
温柔看看王小石还是愁虑未展忍不住道:“你想什么?”
王小石道:“没什么。”
温柔问:“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
王小石一愣:“不知道。”
——他只知道温大姑娘常常生气时时找岔款款不同样样翻新。
温柔道:“我最生气明明有事口里却说没什么——有事就有事嘛偏说没有。”
王小石不以为忤只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的!”
温柔又说:“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是在什么时候?”
王小石又是一怔:“讨厌我?”
温柔道:“就是明明心里还是有事嘴里却说没事脸上写着有事偏就不让人与事好像天塌下来的事儿也只是他一人的事儿——你说这种人讨不讨厌?”
王小石笑道:“讨厌。”
何小河叹了一声拉住温柔的手嘘声问:“我的好姑娘姑奶奶你可听说过不解温柔这四个字?”
温柔瞪了瞪一双明丽的眼奇怪的说:“什么意思?打着我温柔的旗号的字不是赞我难道损我?”
何小河忍俊道:“小姑奶奶我的娘人家王大侠是不想我们这些小辈们空自担心更不欲使你大女侠不安忐忑所以就把事情隐忍不说了你却来怪人家这不算不解温柔还算啥?”
温柔又指着自己圆匀的准头嗤诋道:“我温柔也会不解温柔?”
梁阿牛又唠呶了起来:“你们娘儿们就少喋喋个下休了咱在这里是走是留还是就此吃饭拉屎总有个分晓吧!”
何小河嘘声笑道:“你看这才是个真正不解温柔的浑球!”
温柔对梁阿牛的恶脸倒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答腔。
梁阿牛对何小河却似有点腼腆不大敢恶言相对。
唐七昧便趁此问王小石:“咱们当下该如何进退?”
王小石对除了温柔之外任何人都很有意见。
“离开这里。”
唐七昧问:“为什么?”
王小石瞟目四顾:“这儿不止一起敌人。”
唐七昧点头又问:“往哪儿走?”
王小石即答:“东南。”
唐七昧再问:“要不要通知三枯大师?”
三枯大师是这“六龙寺”的挂单的名僧曾受过天衣居上恩泽的方外至交与“爸爹”张三爸有极深的渊源。他既是引介王小石等人避入六龙寺又是负责他们在淮南路十六州四军二监的接应人。
王小石点头。
他手心仍搓着碎裂的水晶好像要把这些已经成了碎片的紫色水玉再度揉成一块完整的石。
——可是破镜难以重圆连重明都庶几难矣。
碎水晶呢?能吗?
那只小乌龟已完全翻转过来探头望望世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点贵族气质的伏在那儿十分满意它此际的四平八稳。
——要不是温柔在它的重要关头时替它翻动了那么一下它可能就翻转不过来了。
再翻转过来可能要四五个时辰也许要四五天——也说不定它就这样渴死了、饿死了、累死了永远四脚朝天翻不过来了。
你可看见过因为翻不过身来而致死的乌龟?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但世上的确有翻不过身子来就死了的乌龟。
——也许是因为它们只善于爬行不擅于翻身。
——也许它们背负的壳太重。
那莲花仍在池中并由紫回转纯白。
不过它已失去了根。
根已断。
它是浮在水上的。
——它此际仍然娇丽清美但不久之后它就要凋了便要谢了。
没有根的花和树都活不长久。
人呢?
王小石、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何小河、唐七昧、梁阿牛、罗白乃、班师之等一干人仍在逃亡。
逃亡是为了要活命。
只要能活下去就有翻身的一日。
——只是在这当儿谁来协助他们?有谁能只消用一指头之力帮他们翻一翻身?
逃亡没有根。六石头人语
六龙寺的围墙外十数丈远有一座外观九层内实有十六层的高塔:泰感动、郝阴功、吴开心、白高兴四人还有叶神油就在第七层塔内居高临下观察寺院里王小石等的一举一动。
他们先看见温柔“赏”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他们为之吃了一惊:他们猜估不出理由。
他们只能看得到却听不到对方正在说什么。
——除了那记耳光。
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他们吃惊的理由是:——温柔竟能打得着王小石!?
如此说来温柔的武功岂非比王小石更高?
如是那么先行对付温柔的提案就必须取消了。
可是他们惊中可也有喜:——因为如果不是温柔的武功太高、出手太快那么剩下的原由只有一个:王小石很注重温柔。
——注重得使他任由温柔掴打。
如是那么先行挟持温柔就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所以他们都紧密的观察寺院里的动静。
紧接着骤变遽然来!
“雪人”偷袭温柔。
方恨少扯走温柔。
何小河、梁阿牛突现身攻向二“雪人”。
莲池中的白衣公子突现偷袭梁、何。
王小石截击白莲花般的公子。
院里忽有一纤小之人影却以凌厉的剑气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接下了那一道“气剑”——中断——因为突然间一物飞打而至直从寺院、冲破围墙、打上七层塔来迎面向吴开心打到。
这下突如其来。
吴开心反应算快大叫一声仰跌身“呼”的一声那物险险自他们面门掠了过去擦伤了他的鼻头却打向他背后的郝阴功。
郝阴功百忙中一掌拍去与那物抵个正着。啪的一声那物碎裂成数十块疾迸喷射向泰感动和白高兴还有叶神油。
郝阴功虽然一掌挡开来物但只觉右掌像给斩了一剑一样的痛。
痛得他忙细看自己的手还在不在:他以为是已给人一剑斫了下来。
他不好过他的同党也不好过。
碎片很多有大的也有小的。
大块的射向白高兴。
白高兴比较幸运。
他乍见吴开心闪躲已有警惕;再见郝阴功遇险更生防御。
故而白高兴及时双手一拍夹住了数大块碎片。
一块也没有遗漏。
那是砖石。
——他马上就感觉得出来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的感觉到:因为他不但夹住了砖石而且这几块砖石碎片还全嵌入他手掌里。
泰感动的情形也决不比他好。
砖石的碎片多飞向他。
他因见郝阴功、吴开心先后失利所以己早一步拔出他的兵器。
他的武器是刀。
一把柔刀。
——刀形就像竹叶。
——刀有个名字在武林中也很响亮:——竺柔刀。
他的刀柔、而且软所以特别快。
他在刹那间出了十三刀。
十三刀刀刀不落空。
刀刀都命中。
每一刀都斫下一块砖石碎片。
总共十五片。
有两片他仍不及斫落。
那两块未给斫落的碎片在哪里?
——就嵌入他的身上。
左臂和右腿。
——砖石打入肉中要比中箭还疼。
他一生中也曾揣想过:中刀、着箭、吃了一剑的痛楚——但却一个人未想过有天居然要吃砖石的苦!
这一块小小的砖头一下子擦破了吴开心的鼻端震痛了郝阴功的右腕嵌入了白高兴的双掌切入了泰感动的肌里。
那一块平凡至极的砖石一下子竟在他们的生命里如此亲切仿似在生死契阔间打了个亲切得痛入心脾的招呼好让四人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块与他们有肌肤之亲的砖头!
——那是块什么样的砖头?
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一件事:一个人!
——那砖头碎片不止打向他们四人还有一个人:叶神油!
所以他们也不约而同的望向叶云灭!
叶神油负手站在那儿。
气势很盛。
样子也很火爆。
但却很定。
——仿佛什么事也没生过在他身上。
迸溅向他的砖石有大有小至少十来片去了哪儿?怎么直如石沉大海?
叶神油哑声道:“就凭你们要对付王小石还差远了呢!”
他双手一垂夸拉拉连响碎砖都自他袖子里全落到地上。
——不知何时那十八块碎砖全给他双袖收下了。
一块不剩。
“他知道我们在这儿。”叶神油望着窗外透露着十分杀气两分不甘的说“他用他的石头说了话也对我们作了警告。”
这时六龙寺那儿打斗也告一段落王小石正与方应看对话。
然而王小石无疑也向他们了话。
他的话是用一块砖头来说。
他就是借雷媚那一记“剑气”以“移花接木神功”转击于砖墙上直飞过来以一砖连打五人。
——就只叶神油并未挂彩。
全皆伤。
当时王小石却正在对敌中。
——而且还大敌当前强仇寰伺。
他却仍然说出了他的话对远在明孝塔的“窥视者”作出了警告在大家都以为他最凶险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余裕去打击更远的敌人!
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泰感动这时才晓得心头沉重:——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王小石是多可怕的敌人。
所以他们只好忍受。
忍受叶神油的冷笑。
——冷笑通常不是真笑而是讽刺、轻蔑或瞧不起。
就算是笑也只是嘲笑。
叶神油当然嘲笑得起他们。
叶神油的右腰衣衫破了一处。
可是他们四人大概谁也没注意到:——那是一道寸来长的口子翻掀出来的部位还带点血。
沾着一点点的血。
叶神油仍负手望着窗外指拳捏得特登拍勒的响。
他仍俯视着寺院里的一动一静。
他在忍痛?还是在忍耐?有隐忧?抑或有隐瞒?七六龙三姑
就在一众人在寺院韦驮金刚像旁、莲花池畔跟来袭者对敌之际罗白乃之“徒师”两人到底在哪里呢?
原来罗白乃正在跟六龙寺里的高僧三枯说禅倾偈。
三枯是当地有名的禅僧道行高深智能天纵被誉为: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名僧。
听说他本来连名号都没有他初入六龙寺挂单时人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不立答只看着院前花草说:“花草就要枯了。”
当时主持六容大师听了特别出来迎接他跟他谈佛论经不半晌便十分推崇服膺又请教他的名号他只说:“海枯石烂何须名号。”
当场接待的还有一位名人正是洛阳温晚。温晚马上接问了一句佛偈:“生死事大光阴知矢无常迅时不待人既然如此行方便门黑昼白夜各有其秩父子夫妻应有其序四方八面皆有其位万物有情各有其名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无不例外汝何独无?”
大师却低眉合十只说:“你赴时间我不赶。我心悠悠油尽灯枯。”
温晚马上豁然顿悟。
——许多人在禅门参了几十年还是得不到一点讯息换不来一个悟。可是时机一到所谓啐啄同时即是小鸡正孵化而出母鸡正好啄破蛋壳就会得来全不费功大。这正是佛门心法相传的难得之处。
由于他一入“六龙”就访问了三次“枯”人就称他为“三枯”大师。
三枯最胜点化人。
使人启悟。
他在这儿一带很有名。
他也曾离开过六龙寺云游四海回来后更享有盛名。
——或许早在他入“六龙寺”以前他就很有名吧?
只不过他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罗白乃原来也不知道这位三枯大师是很沉默、寡言、木讷的人。
他一向以为世上的“大师”平常要念很多经对人常常唠唠叨叨而向人教诲难免有一匣子说不完的噜嗦。
但事实却不然。
三枯往往没有话说。
总是一言不。
他好像根本就不爱教人不爱说话。
他在高兴说话的时候才说话。
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有时他只叹了一声或瞪人一眼扬眉瞬目咳嗽一声便算是说过话了。
——虽然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说的是什么话?
罗白乃当然也不明白。
但觉得很好玩。
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玩的人。
他对不明白的事觉得特别好玩。
所以就在众侠于菩提树下、莲池边抗敌之际他却去逗这大师说话。
他很喜欢找大师说话但不见得大师也很喜欢跟他说话。
有一次他见庙里来了许多香客熙熙攘攘的来拜佛上香寺里僧众都忙着打点却见大师在菩提树下木然端坐完全没有反应连一个小孩在他身边扑地摔了一交哇然大哭大师也无动静。
罗白乃便上前扶起了小童哄住了他直至其母亲把他接走大师仍跌坐不动。
罗白乃便问:“大师病了?”
大师答:“没有。”
罗白乃:“大师睡了?”
大师:“我在打坐。”
白乃:“大师没有看到有人摔交么?”
大师:“人生在世谁没摔过交?跌倒了自会爬起来。”
罗:“大师没看见今天香客特别多么?”
三枯:“没。”
罗:“那大师看见什么?”
枯:“老衲只见来的只有两个人。”
罗:“哪两位?”
枯:“一曰名一曰利。他们烧香拜佛都不过是为了这个。”
罗白乃想了想很狐疑:“怎么熟口熟面好像是那个前人说过?”
三枯:“……”
罗白乃:“我觉得你说少了也看少了。”
枯:“少了什么?”
罗:“我看到四个:一个名一个利还有一个权、一个势。”
罗:“不还有……还有一个是禄啊再来一个叫做什么哇?哦?是欲……”
罗白乃遂而教训起三枯大师来:“你把事情说少了也说得太简单了。”
三枯为之气结不再理睬罗白乃。
偏是罗白乃要走开之前还“点化”了三枯一句:“有人在你面前跌交你不去扶万一摔死了人怎么办?连人都救不了自己则像块木头哪还算什么佛?参禅有何用?”
末了他还涎着笑脸问大师:“我说得对不对呀?大师?”
开始的时候三枯大师不理会这半疯半癫的少年人。
可是大师不理他他可理会大师。
别人问他为何老喜欢找大师的晦气他笑嘻嘻的说:“没有嘛我是真心的向大师讨教的。”
连他师父班师之也这么问他时他才认真的答:“我觉得跟大师有缘。”
“那么有缘”班师之听了就很不悦的说“你又不拜他为师?”
岂料罗白乃的头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不同。你跟他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我跟大师的缘法是:我跟他确是学会了不少道理”罗白乃摇摆脑的说“可他在我这儿也学了不少事理。我们俩是互惠、交换、相益的。——”班师之听了就很高兴:“还是我教你比较多我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嘛。”
“非也。”徒弟认真八百的说:“你幸运些。”
“我幸运?”班师之不明“我要是幸运还会收你这种徒弟?”
“你当然幸运了你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罗白乃说“我教你的远比你教我的多呢!”
班师之气得嘴都歪了。
眼都开始翻白了。
他徒弟还十分感慨的加了一句:“实在多出太多了……搞不好我还得教你怎样追求心上人教导你怎么谈恋爱呢!”
“你……你!”班师之这回气得连鼻子都曲了“你教我……谈情说爱!?”
“对!”罗白乃凑近班师之身边鬼鬼诡诡的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从未动过春心从没打算过为我找个师母!”
班师之想打他。
罗白乃忽长身直视其师叫他师父:“你看着我。”
班师之打到一半只好收招。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罗白乃大义凛然、光明磊落的说“你看我的眼。要是你真的从来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和那回事你就看着我眼睛。”
班师之才不看他。
但也不打他了。
只气得拂袖而去。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道:“乌鸡白凤丸!大概这回真说对了……看来我该好好的为师父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三枯大师不理睬他理由是绝对充足的。
他有次居然替这名僧三枯改号。
那是一次众僧会聚之际大家想替“明孝塔”、“六龙寺”改一个名字因叫“明孝”、“六龙”的塔寺着实太多了不够突出独特。至少也该把六龙“塔”还是“寺”明孝“寺”抑或是“塔”早些定下名来。
三枯大师却力排众议认为不必正名。
大家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真正的佛法是百姓日用不相知初心时便成正觉。何必正名乎?迥然独脱不与物拘。”
众都以为然纷纷说三枯法高深。
偏是旁听座的罗白乃突然话:“六龙、明孝塔寺不必定名我很赞成但大师却该改个名字。”
众都好奇皆问要替三枯改什么名号?
“三姑”罗白乃得意洋洋的说“改名三姑如此正好。”
众僧纷纷叱喝之罗白乃这回倒是真的犯了众僧。
但他得意如故。
他还说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大师叫三枯本意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我叫他三枯更加切合因为他见人跌交而不扶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不是姑念、姑息、姑妄是什么?何况乌鸡白凤丸的大师样儿好俊貌得很像姑多于像佬哩!”
大家都骂这不识佛理、未入佛门的浑小子怎么胡言妄语连三枯也脸露忿然之相。
罗白乃膛目指着大师反诘:“他不是教人勿太注重虚名吗?他一向不是说名如衣饰脱下便了吗?怎么一说他都酱了脸?”
这回连六容大师都要下令逐走他了。
却是三枯大师开声说了话:“也罢。反正都是名相叫什么便是什么叫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什么。”
六容不解合十问:“大师之意是——?”
三枯脸上居然挤出了点笑意他用手一指一只正在春阳下晒肚皮的狗说:“你叫它是猫它仍不是猫。你不叫它狗它还是狗。但它自己和同类可能不叫狗叫人叫我们才是狗。我们给人唤作狗如果是人却还是人。”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众僧都合十念:“阿弥陀佛。”
佛是念了只是日后六龙寺里的“三枯大师”真给人唤作:三姑大师了。八狗屎垃圾禅
“三姑”不爱理睬罗白乃可是罗白乃老爱找“三姑”。
当大伙正在韦驮像前、池畔树下御敌之际唐七昧正在禅房里看顾唐宝牛之时罗白乃百般无聊便又去逗三姑大师谈禅说佛。
三姑大师径自坐在石阶上用一枯枝在地上漫画着几笔。
罗白乃凑近去几乎将耳朵贴地地自下而上这才望见三姑大师的脸。
但三姑仍不睬他。
不理他。
也不看他。
罗白乃逗了他老半天都没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就说:“你再这样木眉石脸的就得要改个名字了。”
三姑大师只翻了翻眼可一个字都没说。
他师父却忍不住问:“又要改?这回叫什么?”
罗白乃说:“三哭大师。”
他哈哈笑道:“谁教他一天到晚老是哭丧着脸!”
三姑不理只在地上画了几行竖的、几行横的。
罗白乃这顺水推舟把话题转移了:“我可会测字的我替你看看……”
他歪了头看了半天就像悟了道了的嚷:“哦对了这几条横、几条竖就是横竖的意思——横竖也就是‘反正’的意思——你心里的意思是:反正你随得我怎样为你取名都没关系……是不是?”
三姑大师当然没答理他。
他师父班师之却说:“我看不像。”
罗白乃道:“不像什么?”
班师之道:“不像横竖?还是像个字。”
罗白乃:“什么字?”
班师之:“像个‘井’字。”
罗:“井?”
班:“我看他是自喻为‘坐井观天’之意。”
罗:“我看他是更进一步看到我们就自卑起来认为他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许是给这对师徒搞火了、躁了烦了忽然用左手指了指院前不远处的一堆垃圾右手指着石阶前的一堆狗粪看着罗白乃和班师之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
回到庙里。
这下那对活宝师徒可都直了眼。
班师之膛目道:“那是什么意思?”
罗白乃搔道:“其中一定有喻意有禅机。”
班师之咕哝道:“说不定他只是说我们像一堆垃圾、一笃狗屎。”
“那我一定是垃圾了。”罗白乃忙接着补充道:“不才不是呢!我看他一定另有深意我们只是一时勘不破罢了。记得禅林公案里有人问巴陵禅师:‘何谓吹毛剑?’巴陵禅师只说了一句:‘珊瑚枝枝撑着月。’问者从此就悟了道有了斩断一切妄想执着的智剑。我看三姑这两手一指无声胜有声简直是万语千言千呼万唤里的无声就看我们能否悟得?是否得悟了!
“班师之咕嚅自语的说:“你那么注重他的话平素却又老是与他抬杠?”
罗白乃正色道:“那不一样。要知道修禅急佛最重要的是自己体悟这叫冷暖自知啐啄同时镆铆在握宝剑在手宾主历然言语道断。既然禅境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他教我悟时我也该都他悟这方才为他是吾师吾亦其师也。正所谓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他装模作样时我也就装模作样跟他闹但他直指人心之时我就该闻声悟道。”
然后他又在寻思自咕:“所以他一手指狗屎一手指垃圾定有深意必有启示。”
不久三枯大师得悉王小石等要撤离“六龙寺”他即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口褡裢手持禅杖、往外就走。
庙里主持六容在背后唤他:“三枯你还回来不?”
三枯稍为止步禅杖尾部在寺前青石板上砉地一声碰撞终究没再说一句话又往前行去。
这时罗白乃仍在院阶上苦思一见三枯这下动作立即叫道:“我可透悟了、得道了!”
这回他师父可也收拾了行囊要跟王小石等人一道南行。
王小石原意给他们自行选择:跟与不跟悉听尊便。
班师之没有选择。到这个地步跟大队儿在一起是险万一是死也是一起死总好过脱了队即死、立死、枯寂死、孤独死。
他正要促徒弟也一道走却听罗白乃大嚷悟道便九成不信一成姑妄听之的问:“你这副稀粥脑浆的德性又悟啥道来着?”
罗白乃却很认真。
也很兴奋。
简直还雀跃。
他涨红了脸遥指三姑大师背上的褡裢说:“狗屎、垃圾就是他背着走的。那就是他的责任和道义凡人看来只不过是垃圾、狗屎但他却弃不了、放不下的。”
班师之有意挫他带点讥诮的说:“你不是说过谁说放不下的谁到后来还不是放下的吗?这狗屎、垃圾背着不放又有啥意思!”
罗白乃却一点也不理屈:“禅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佛?佛到头来还不是人!一翳在眼犹若空华。谁是佛祖?当下我是!难道成了佛就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妄为吗?那岂不是跟成王称霸没两样!佛也一样要吃要穿、要耕要作要背行囊救人救世的。人人都说要放下只不过不想负责任罢了那就跟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没意思不济事!”
班师之仍不以为然故意损他一句:“你不是也说过什么:把明明是很复杂的事简化为追‘名’逐‘利’未免太肤浅了吗?现在又把两个褡链说成‘责任’和‘道义’岂不也一样看相?”
罗白乃这回耸耸肩吐吐舌头摊摊手道:“道就是如此:说了不增不说不减说尽不灭不说也罢。”
班师之见徒弟撑不下去了也不为己甚只自下咕咕的说:“我总觉得狗屎就是狗屎垃圾也不外是垃圾褡裢也不过是褡裢哪有什么曲折大道理!”
徒弟听了居然也没争辩反而说:“你能这样想其实也悟了大道理。”
“三姑”纤瘦的身子却执着沉重的禅杖义无返顾的前行去会合王小石护送他们下东南。
他大概绝没想到自己背上的褡裢居然成了大道如天为此师徒二人争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