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2/2)
晏星寒笑了笑: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只是往事如烟一时却难以忆起罢了以后有的是工夫我们再细谈如何?”
谭啸本想问一问关于剑芒大师等三人的事可是想来想去总觉得这种话不宜出口。要是为他看出了隐秘大是不佳想到此他笑着点了点头。
晏小真明眸掠了父亲一眼微笑地看着谭啸道:“父亲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有很多武林中的朋友都要到甘肃来。大哥那时候就可以看到了他们都有一身好本事。”
谭啸不由心中一喜张目道:“姑娘所说是真的么?”
晏小真看了父亲一眼:
“谁骗你……不信你问爹……”
她转脸问道:
“是不是啊?爹!”
晏星寒望着自己这个小女儿也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她虽有两个姐姐可是都已出嫁了一个嫁在四川一个嫁给了迪化的商人;眼前这个小女儿最得他夫妇俩欢心。晏老夫妇二人把一身功夫都传给了她那是她两个姐姐所不能梦想的。
晏星寒虽没有儿子可是这个小女儿却继承了他的功夫有时候老善人一想起来倒也心安了。
他看着天真娇气的女儿眼角不禁浮起了鱼鳞笑纹。这时谭啸含笑问他道:“东翁这是真的么?晚生到时候也要与你老人家祝寿呢!”
晏星寒呵呵大笑道:“还早呢!到时候少不得还要你为我分劳一下。因为来的朋友太多老夫一人怕照顾不过来呢!”
谭啸含笑道:“这是我应该代劳的东翁何须托嘱!”
老善人今天太高兴了喝了不少的酒。虽然谭啸滴酒不沾他自己一人却是独斟自饮酒到杯干一直吃到玉兔东升才尽欢而散。
谭啸谢了叨扰一个人转回房中去了。
他出了这间饭厅冷冷的夜风直刺入到他的衣服里面去。天上的月光虽然皎洁可是十一月的天气在这西北地方也是极为寒冷的。
他独自踏着月色回到那间目前属于自己的房间。他把火盆里的火弄熄脱下丝棉袄怅怅地坐在书桌边心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来到晏府已有一个多月了尽管晏星寒对他那么好那么亲热;可是由于“仇恨”二字的作祟他一直如坐针毡似的不安。感到有点“为虎作伥”的味儿这是他想来就深深感到痛苦的事情。今天更痛苦的事又降临在他身上了。
对于晏小真他始终不敢动念有时候偶尔想到她他也会立刻把她的影子逐出念外。平素见了面他也是尽量地躲着她他实在不愿意在自己如今的立场下和这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女孩子在感情上有所牵连;即使是普通的感情他认为也是不必要的。
这并不是说谭啸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也并不是说晏小真达不到他理想的程度。事实上这个姑娘除了是晏星寒的女儿以外在任何一方面都可谓之是女中翘楚。如果换了一个立场那是求之不可得的。
谭啸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人物他做任何事都不会拖泥带水。他有冷静的头脑明锐的眸子这些都帮助他对于人生的认识;并且告诉他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离开了“岳家祠堂”之后他随着那个救他而去的老儒“南海一鸥”桂春明在珠江梨花洲住了整整十个年头。桂春明把一身惊人的功夫统统传授给了他;并且带着他在大江南北闯荡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谭啸获得了极深的阅历熟悉了武林中一切情况。
南海一鸥桂春明不但有一身惊人的功夫;而且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博学之士诗书琴画无所不精。因此谭啸也在这些方面有了极深的造诣。
等到这个年轻人在桂春明的眼中已经完全强大了之后有一天桂春明唤他至身前这个怪异的老头子拿出了一件小孩的衣服给他简单地告诉他道:“现在你报仇的时候到了。孩子!你牢牢地记住这件衣服上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就是当年杀害你祖父的仇人。”
谭啸大吃了一惊数十年来他对自己的出身一直是一个谜。桂春明从来没对自己说过每次问他他总是摇摇头再不就告诉他说以后自会得知。久而久之谭啸也就不问了想不到今日师父竟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他怎会不大惊失色呢!
他当时战兢兢地打开了那件衣服细读了衣上的字迹仍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南海一鸥”桂春明这才长叹了一声把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详述了一遍。谭啸听后真如晴天霹雳一时泪如雨下当时就要别师去手刃仇敌。
可是桂春明却冷冷笑道:“孩子!你可知这四个人如今都已不在武林中了么你到哪里去找他们?”
谭啸不由怔道:“师父他们都在哪里?”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
“莫说我也不知道即使是真找到了他们孩子!你别以为你功夫不错了可是在这四个老人面前嘿嘿!你还差得远呢!”
谭啸面如枯木死灰:
“你老人家这么说弟子的仇就报不成了?”
桂春明哼了一声:
“我以为这些年你已很老练了。如今看来你仍然嫩得很……看来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谭啸不由脸色通红垂头不语可是内心却一百二十个不服。南海一鸥冷冷地道:“对付这种强大的敌人有时候并不能完全靠武力当然武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但你必须要运用冷静的头脑……万万不可大意否则你非但仇报不成本身只怕也要性命不保呢!”
谭啸略为会意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说要用智谋取胜吗?”
桂春明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唉!我怕你斗智也不是他们对手啊!”
谭啸不由剑眉一挑忿忿不平道:“你老人家只告诉我他们的住处就行了!”
南海一鸥桂春明笑了笑:
“你不要不服气你是我徒弟我难道不希望你给我露脸么?”
他龇牙一笑:
“可是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得不先告诉你一下这四个人可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尤其是近几年来江湖上已经没听说过他们的踪影了所以你这个仇……”
他说着皱了一下眉。谭啸不由忿然道:“弟子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们……”
南海一鸥一翘大拇指道:
“行!这才是我的好徒弟你既然有这种志气我可以告诉你!”
说着他眯着一双细目微微笑了。谭啸一时不禁有些糊涂了他问:
“你老人家怎么说?”
桂春明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有为难之色我这话就不说了难得你还很有志气……”
他把眸子眯成了一道缝:
“我这么苦心传授你功夫又是为了什么?孩子你能不明白么?”
谭啸不由怔了一下。桂春明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实说这个仇你要是报不了你也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南海一鸥桂春明说到这里铁青着睑站了起来。谭啸这才明白师父先前的话语是在试探自己的决心不由暗暗庆幸。幸亏方才没有说出泄气的话来;否则以师父脾性当时就会拂袖而去与自己脱离师徒关系想着犹自惊兢不已。
他定了定心咬牙道:“你老人家放心弟子定能手刃仇敌!”
桂春明秃眉一扬:
“好!那我可以告诉你那剑芒大师五年前退隐浙江红衣上人更是行踪如萍白雀翁朱蚕远居天南这三人为师曾用了许多苦心都不能访出他们确切住处;只是那天马行空晏星寒却因家产庞大又有妻女所以数十年来足迹未离西北。他在肃州甘州都有极大的马场你只需到那里一问不难查出他的行踪……”
桂春明顿了顿又接下去:
“只是此人可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据我所知十数年以来还从没有一人敢轻犯其缨的!万一你找到了他却要特别小心。”
谭啸不禁流泪道:“师父苦心造就出弟子一身武功倘能报得这血海深仇我谭氏列代祖宗也定会于九泉之下感激不尽。师父你老人家请受弟子一拜我这就去了。”
桂春明长叹一声:
“我几乎忘记告诉你了你不姓谭而是姓罗。你祖父铜冠叟罗化原也是我道中之健者只因为当年杀孽太重才至有后日之结果。罗化与我当年曾有数面之缘可是并无深交我之所以救你乃是本着武林道义!”
他微微愤怒地道:“我如今已是他四人的仇敌了可是我并不在乎他们我还有力量与他们周旋!”
谭啸深深一揖道:“师父对弟子的大恩没齿不忘只是先祖血仇弟子必要亲手湔雪不便假手恩师弟子此刻忧心如焚想立刻就走!”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
“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事情干万不可鲁莽从事千万要冷静。你只要记好了就去吧!”
谭啸敛泪道:“弟子既是姓罗又何故改姓谭尚请师父明告以开茅塞!”
桂春明点了点头道:“这点我是应该告诉你的。你父母皆早亡故令堂姓氏我亦不知但令祖母谭心仪当年也是一成名女侠。我所以令你从她姓谭主要为避免那四个老儿对你注意。以我之意今后你仍以谭啸之名出现为好。”
谭啸流着泪听着等桂春明说完缘由之后他默默记在了心里就此离开了“南海一鸥”。
心怀仇恨的谭啸终于找到甘肃。他在这宽广荒凉的地方流浪了整整半年足迹遍过天山布隆吉河也曾在祁连山下的大草原飞马驰骋过这个广阔的地方的确有一番博大的气概。
天山白皑皑的雪、库穆塔格水草沙漠、漠线上驼影、美丽的仙人掌和盛开的水仙花……这是内地的人民所很少得见的谭啸在接近西域的边沿路上却都一一见识了。
可是他仍是一个沉郁的人。
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读书人一直找到了晏星寒的大牧场;可是晏本人却住在肃州很少到甘州这地方来。
晏星寒的大名在此地果然是无人不知。因此谭啸也就很容易地找到肃州来了……
窗口的冷风嗖嗖地吹进来谭啸默默地想着这段往事内心浮上了一种莫名的痛苦。按说他既得到了晏星寒如此信赖正可借此把红衣上人等三人下落问出来;然后就可下手复仇了这不是一件很值得欢喜的事情么?可是他又为什么如此忧伤呢?
这种感觉的确是令他想不通的他自从踏入晏府的第一天已对自己下了重誓如不能把这个大家庭弄得家破人亡他绝不走出晏府的大门。
这种恶毒的誓言时刻如同虫蛇一样地咬噬着他的内心他现在才现这是一个极难的任务。现在晏夫人竟把她的女儿交到了他的手中更令他愈感到棘手了。
有一个很微妙的趋势他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决心已有些动摇了。尤其是晏小真的天真妩媚常常令他感到困扰。他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丧失了父亲她将会如何?她对我会如何呢……”
谭啸苦笑了笑:
“她一定会恨死我的……”
可是他的软弱突然又改变了他坚定地嘱咐自已:
“你必须永远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脑子里要时刻想到亲仇……”
这么想着他那看来已动摇的心立刻又坚硬如铁石一般。
窗外淅淅沥沥飘着细雨这种雨在甘肃地方是不多见的这里冬天常见的是风雪。雨很少即使是雨季比之内6的雨量也差得远。
人们利用天山上终年不断的雪水开沟成渠灌溉良田那种田地此地人称之为“圳子”;至于饮用仍以“井水”为主。
所以谭啸对于这阵雨感到很是新鲜。他熄了灯步出了房门在走廊里负手看着夜雨。这所大宅子竟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内宅里有些***微微闪耀着谭啸忽然心中一动:
“那天马行空晏星寒此时在做什么?我何不暗暗去窥他一窥!”
想着他不再迟疑把头挽了挽仍然穿着一身单衣裤褂慢慢走到走廊尽头冒着细雨把身形纵起起落如狂风飘絮直向后院飞纵而去。
晏星寒的住室在平日他早就打探清楚了所以毫不费事就找到了。
那空化的格窗里透着淡青的灯光。
这么寒冷的天窗口并未加上幔帘窗子也敞开着。谭啸伏身在瓦面上身上为雨水淋得**的雨水从头上一直淋下来顺着他的脸一滴滴往下滴着。他眸子里散放着凌人的异彩脸色更是冷得怕人心中的仇恨使他根本就忘记了寒冷。
若非他心中仍还记着师父的嘱咐他真不敢断定是否会冲进去然后……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冷静的人他的一时冲动很快地就在细雨之中消失了。
他很清楚此刻的冲动非但于事无益恐怕连自己这条命也会赔上的。再说那红衣上人等三人的下落至今还是一个谜。这种种的因素都说明了自己必须要坚忍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伏在冰冷的瓦面上丝毫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少许的动静都可能会被晏星寒觉。在未有确切的了解他的武功之前自己万万不可大意。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由窗外看去室内的灯光没有一丝动荡证明室内的人确是休息了。
瓦面上的谭啸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他略微活动了一下几乎快要冻僵了的身子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绝技起落之间已踏在了晏星寒的窗檐之上这种身手施展得可是太大胆了也只有像谭啸这种身手的人才敢这么施展。
在南海一鸥桂春明的轻身功夫之中有一手绝技唤作“倒垂海棠红”。这种功夫施展时只需以一只脚的脚尖微微找着一点附着物的边缘;然后全身即可倒垂着任意曲、扭、弯、挺!
现在谭啸正用这种功夫向窗内窥视着他一眼看见在一个大书桌之上用白瓷盘分点着八盏油灯。
这八盏油灯灯捻子都很细可是光线却十分清亮每一盏都着微微带着绿白的光华;而且奇怪的是它们列在桌案上的形式竟是散放得极不整齐东一盏西一盏把一张大桌子全都占满了。
谭啸心中一惊:
“这是为什么?”
可是他的怀疑马上释然了。
正对着这个窗口的里面有一张极大的铜床床上铺着很厚的豹皮褥子一个白的老者正盘膝跌坐在大床上。
不用说这老人自然就是这大宅的主人晏星寒。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茧绸便袍趺坐着露出光着的一对膝盖一双眸子似睁又闭闪着炯炯光彩。
只看到此谭啸心中已吃惊不小暗自欣慰今夜总算没有白来正可看看此老功力到底如何。
晏星寒这种姿态分明是正在练着一种极为厉害的内功他的天灵盖上不时冒着蒸蒸的热气显示出他体内的劲热!
他这么坐了好一会儿谭啸已有些感到不耐了才突见他双目猛地一睁那铜床竟似对他突然加上的重力不堪负荷一般出吱吱的声音晏星寒交握着的双掌慢慢伸了出来。
他慢慢地在空中抓着揉着就像是在玩一个大球似的这种动作虽然看来并不十分费力可是他的头上却已是涔涔汗下如雨。
谭啸看在眼内虽是暗惊却也并未十分在意。因为他知道晏星寒所练的这种功夫是内功中的一种“按脐力”练功时必得要气压丹田这种功夫如用以伤人往往可把人腹内五脏全都震碎。昔年桂春明也曾传授过自己自己对于这种功夫也曾下过一阵子苦功所以此刻见晏星寒用功并未十分在意心中仍在想他练这种功夫干吗还点这么多灯呢?
他心中正这么猜想着却见晏星寒忽地收回了双掌目光直直地逼视着桌面上的灯盘倏地把口一张由丹田内哈出了一口气那声音很像是一只小牛的叫声。
桌面上的灯光在他这声吐息中刹那全熄。谭啸心中大吃一惊正自猜疑却见灯光遂又大明而床上的老善人此刻却正凹腹吸胸作着一个吸的姿势八盏灯光都拉长了灯焰似弯腰鞠躬似的一齐向老人坐处弯着。
随着晏星寒再次吐息声那灯光一如前状又是突地暗了下来。由是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就像是荒郊鬼火一般乍明乍亮看来甚是美观。
谭啸虽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功夫可是却知是一种极为厉害而不常见的绝技。
天马行空晏星寒一心注意练功意不旁属似此吸吐着灯光快慢由心。先是慢慢运行到后来却是愈练愈快那灯光更是时明乍灭大有应接不暇之兆。至此也就更显出练功人的功夫了。
起先灯光是明灭一致可是后来明时不一暗时却是三三五五。谭啸知道晏星寒这种功夫只成了七八成并未到十分的火候否则灯光不会如此。
看到此他心中掩不住惊恐与失望的情绪也不想多看了;而且这种窥视的方法早晚会为对方现自是不妙。
想着他慢慢蜷身上了瓦檐只觉得全身水淋淋的甚是难受只好又循着来路返回自己房中。
当他轻悄悄地由走廊内往自己住处走来时不由微微一惊。
他明明记得自己出来时是熄了灯的可是这时却见窗内散出一片灯光来谭啸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悄悄走到门前。不想方至门边却见门启处雪雁探头出来笑道:“小姐耳朵真尖谭相公回来了!”
谭啸面上一红讪讪道:“怎么……你们……”
雪雁跳出来道:“得啦!小姐等了你半天了这么大雨相公上哪儿去了?”
忽然她双目直地道:“咦!相公你身上……”
谭啸不由随机应变地叹了一声:
“我只顾观赏后院草坪中的地春花和水仙竟不知不觉地淋了一身雨……唉!唉!都湿透了……”
雪雁不由用手一捂嘴噗的一笑:
“真是书呆子……”
她这话声音说得很小但谭啸已红了脸。他进到室内只见那端庄大方的晏小姐正含笑坐在一边位子上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脸色红红地道:“大哥请恕小妹来得冒昧……”
谭啸忙躬身道:“姑娘不要客气如此夜深莫非有什么……”
晏小真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直在他身上转着现出无比的惊奇之色。
因为她见谭啸竟穿得如此单薄尤其是全身由头至脚竟全被雨水淋透了。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雪雁格格一笑瞟着谭啸道:“谭相公在花坛里看地春和水仙呢!”
说着又笑了两声。晏小真不由怔了一下秀眉微扬道:“真的么?大哥你不怕冻坏了……”
谭啸双手在火上烤着连连战抖着:“是有点冷……我只顾去看那地春、水仙还有走廊头上那五棵老梅花……啊!真是太美了。”
晏小真想笑没笑出来因为她内心的同情多于嘲笑。她秀目微转轻叹道:“大哥快到里面换换衣服吧冻坏了可不是玩的。大哥要是喜欢水仙叫雪雁插些在花瓶里就是了。”
谭啸抹着脸上的雨水红着脸道:“谢谢姑娘只是好花天生泥中长如果把它们强自移到室内那韵味就大大减色了。”
他说着欠了欠身就拖着一身湿衣转到里面去了。这里雪雁还一个劲抿嘴直笑晏小姐瞪了她一眼微嗔道:“你愈来愈不像样子了干吗老笑个没完呢?”
雪雁伸了一下舌头小声道:“我早给小姐说过他是个书呆子你还不信今天你可信了吧?”
小真又瞪了她一眼。
这时红幔启处身着直裰头戴方巾的谭相公又翩翩出来了。
他腰上扎着一条杏黄色的丝绦足下是黑面丝履端的好一个美书生。小真忙由位上站起谭啸弯腰道:“愚兄方才失礼处万乞贤妹勿怪!”
小真含羞浅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我才失礼呢!”
谭啸欠了欠身遂自落坐他那一双深郁的眸子始终不敢在晏小真身上多留。但是他态度极为从容毫不拘束地笑道:“贤妹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晏小真脸色微红自翠袖中抽出了一个纸筒儿道:“小妹敬慕大哥画得一手好画儿今夜特来请教尚请大哥不吝赐正才好。”
谭啸微微一笑目光视向那个纸卷:
“贤妹画得好快……”
晏小真微微一笑道:“这两幅画是早先画好了的只是一直没给人看过就是了。”
谭啸正襟危坐笑道:“如此说愚兄倒是瞻墨宝眼福不浅了!”
晏小真低头一笑她双手玩着那个纸卷儿抬起头眨着那双大眸子笑道:“大哥!可不许笑我我画得不好。”
说着遂递了过来雪雁不待吩咐掌烛而近。谭啸轻舒长臂把这张画展了开来是一幅山水看来挺秀苍郁极具腕力。谭啸端详良久微微一笑。晏小真娇羞扬眸道:“大哥请多指教。”
“唔!”
书生哂然一笑:
“春山融澹如笑烟云连绵;夏山嘉木蓊郁苍翠如滴;秋山疏薄明净树木抚落;冬山暗淡昏霾彤云四合。贤妹所画这幅早春残雪虽着墨、着笔俱见功力可惜气韵稍欠不足。”
晏小真玉面绯红但心中十分折服她笑了笑:
“大哥所说极是只是这气韵又如何方谓之足呢?”
她笑视着这位才子。
谭啸以寸许长的洁白指甲轻轻指点着画面淡淡道:“气韵有于墨者、有于笔者、有于意者、有于无意者……”
雪雁格格一笑道:“又来啦!”
小真白了她一眼嗔道:“少多口!”随即含笑向谭啸道:“大哥请说明白一点这意思似乎太混了到底应如何取法方为之上呢?”
谭啸点头道:“姑娘既问愚兄敢不明说。据一般而言于无意者为上、于意者次之、于笔者又次之……于墨者下矣……”
晏小真不由玉面绯红当时强笑着转着眸子道:“这么说小妹这幅画儿简直是最下最次啰?”
她说着真有点连声音都抖了可是那冰冷的谭啸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淡淡一笑道:“那倒也未必……”
晏小真眼圈微微一红遂把这幅山水卷起。谭啸却并不自觉道:“所谓于意者走笔运笔我欲如是而得如是;所谓无意者当其凝神注想流盼运腕初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也谓之为足而实未足谓之未足则又无可增加独得于墨趣之外天机之勃露也。”
他直目看着晏小真徐徐道:“姑娘应取法此二者方可期之大成。”
说着后退一步拉袖欠身晏小真于失望之中淡淡一笑:
“大哥果不愧个中高手小妹折服万分。那么请看小妹这另一幅……”
说着她又展开另一纸卷。
谭啸见这一幅画的是一株梅花蓓蕾如珠点点斑斓。他本是画梅老手注目良久已观出其中疵处。晏小真渴望他的一句好评可是谭啸却摇了摇头:
“这一幅较那一幅又差多了……”
晏小真鼻子一酸差一点儿想哭飞快地卷了起来。
谭啸哂然道:“姑娘既学画梅则画梅歌诀不可不知请问姑娘这歌诀如何诵之?”
晏小真苦笑道:“大哥莫非是指的一丁二点八结九变么?”
谭啸摇头道:“非也!”
这书生那种狂态几乎令晏小真受不了。她娇躯微微颤抖着直想哭。谭啸怎会看不见怎能不痛心?可是这少年因胸有城府生恐一上来就陷泥足而不可自拔故此意示冰寒以保退步。
他莞尔一笑道:“画梅有诀立意为先起笔捷疾如狂如颠手如飞电切莫停延枝柯旋衍或直或弯蘸墨浓淡不许再填遵此模样应作奇观造物尽意只在精严斯为标格不可轻传。”
他笑了笑道:“姑娘梅花是花卉中最难画的一种如不假以时日是很难见功的。姑娘这梅花还在学步阶段差得远呢!”
才方到此忽见晏小真两手一分“哧”的一声已把手中两幅图撕成了四片。重重往地上一掷秀眉一扬道:“你……”
说着双目一红泪珠已点点而下。谭啸一怔正想话晏小真已转身匆匆夺门而出。
谭啸如同木人似的对门痴望着雪雁也怒气冲冲地把灯往几上一放哼了一声道:“相公你对我们小姐也太不客气了。”
谭啸佯装苦笑道:“怎么!我有什么地方失礼了?”
雪雁冷笑了一声双手插着腰:
“小姐好心好意来请相公指教;可相公怎么说这不好、那不好莫非一点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谭啸惊讶道:“这么说我是说错了?”
雪雁见他如此只以为是言出无心不由气消了些但仍然气得怪声哼着。谭啸叹了一声道:“子曰……”
才说到此雪雁已重重跺了一脚气恼道:“子曰个屁呀!人都气走了!”
说着也扭身跑了。
谭啸望着她的背影耸肩笑了笑心想这一来自己正可少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和那晏小真脱了亲近机会自己以后也可放手行事了。
他想着不由微微笑了笑可是晏小真方才那种楚楚动人的姿态浮上眼帘时他又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自己有意的奚落在一个姑娘面前似乎太过分了。试想那晏小真素日是何等娇嗔自负之人今日当着丫鬟这么损她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理自己了。
想着谭啸竟有些双目直直似若有所失。老实说晏小真那两幅画虽然如他说的稍欠功力却绝不似谭啸损贬之甚。
他弯下腰把那撕成四片的画拾了起来;然后扶灯走到案前小心地又合拢起来叹息道:“好一个锦心绣手的姑娘……这画儿撕了太可惜了!”
想着遂坐下来小心用宣纸贴补了一番用镇纸压在桌上站起身来又仔细端详了半天愈看愈觉笔力挺秀仿佛身入画中一般。
谭啸不由感喟了一阵晏小真娉婷的倩影不自觉又陷入沉思中。睹物思人他禁不住又叹了一声遂又频频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想念之中径自抽毫一管在那幅补好的梅花上运笔疾书:
“春雷不解情梅残心亦残。”
写下了这诗句后他不由凝目其上默默惊念道:“哦!这……我这是怎么了……”
想着忙掷笔屋角匆匆把这两幅画卷起置于案边画斗之内。一时俊面通红心中通通直跳他恍然失神似地坐下身来自惊道:“谭啸呀谭啸……且不可种此情因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想着他双手紧紧抱住头让心灵咀嚼着痛苦和不安他对目前这个环境实在是太厌恶了;可是复仇的责任使他非但不能摆脱却还要继续地深入。他要在那个杀死他祖父的大仇人面前谦卑、微笑直到有一天达到复仇的目的为止。
这种虚伪的表情实在是太难表演下去了。谭啸由位子上站起来慢慢踱到了窗口让扑面吹来的寒风拂打着自己以冷静一下沉痛的思潮。
正在这时忽然一条人影如海鸟掠空似的由正面琉璃瓦檐上飞窜而下。现出一个长高个的姑娘她像是极其惊慌地后顾了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扑向谭啸室前夺门而入。
谭啸方自一怔却见瓦面上飞星曳地似地又落下了一条人影。
来人竟是晏小真的母亲红线女楚枫娘只见她一脸怒容手执一口明晃晃的长剑。谭啸心中正自不解却闻得身后一阵碎步之声十分疾促他倏地转过身子来只见方才所见高个子姑娘正惊慌失措地站在自己背后。
谭啸惊怔了一下:
“你……你……”
这姑娘忽忙摇着手遂又轻步藏向谭啸卧室去了。谭啸不由急走上前正想招呼她出来却听见门上有人轻轻地敲着:
“谭相公还没有休息吗?”
谭啸方答应了一声却见那个姑娘由帘幔内伸出了头带着紧张俏皮的笑皱着眉匆匆向自己摆了摆手马上又把头缩进去了。
谭啸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忙走前几步把门开了却见楚枫娘剑已入鞘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
“相公方才现什么不对么?”
谭啸本想道出但念及这个姑娘和自己无冤无仇何苦害人家。当时一怔佯作惊异地道:“没……没有呀!夫人现什么不对了么?”
晏夫人一双眸子在室内转了转鼻中哼了一声才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方才在我住处现了一个女贼偷了我一点东西。我刚要和她动手不想这丫头精得很知道宅内能人多转身就跑。我一路追过来到了这里却不见了!”
说着两道灰白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冷笑了一声。谭啸不由“啊呀”叫了一声一时全身抖道:“什……么?女……贼……哦……”
晏夫人见他竟吓成了这样一时反倒很后悔当时笑道:“相公不必惊怕这贼多半是跑了。她已经尝过我的厉害八成是不敢再来了……”
说着她含笑道:“天不早了相公请安歇吧!老身真是打扰了。”
谭啸一面欠身送客脸色犹自红白不定楚枫娘看在眼中心内暗笑不已当时回身拧腰冒着细雨穿脊越瓦而去。
谭啸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暗惊叹不已忖道:“这楚枫娘也有一身好功夫啊!”
想着才又突然想起房内的姑娘忙把室门关上又把窗子合上这才正了一下衣襟正要开口却见幔帘启处那姑娘已笑眯眯地迈步出来了。
她那种奇怪的装束立刻引起了谭啸的好奇。
只见她身上穿一件鹿皮背心露出两截雪白的袖管下身一袭墨绿的大裙一双天足穿着一双怪样的翻毛短靴腰上束有一条宽厚的皮带配有皮囊、鹿角、水壶等零碎东西。
这姑娘头上梳着一条极长的辫子又黑又粗红头绳扎着辫梢在如玉的颈项上绕了一圈由右肩头垂下来。高鼻子柳叶眉海也似深沉的一双活泼的眸子白中透红的肤色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奇葩……
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乍看起来真像是一尊女神的塑像她这种奇装异服也是谭啸很少见过的。他断定她一定不是汉人。
这姑娘对着他眨着眸子甜甜地一笑:
“谢谢你先生你真好!”
谭啸微微平静下来皱眉道:“姑娘你怎么这么冒失呢?你贸然地闯到我这房间里来要是被别人看见……”
说着他顿了顿脸有点热;可是他看着那姑娘纯洁而充满稚气的一张脸马上现自己有这种卑鄙的念头是多么可耻。
于是他伸了伸手:
“姑娘请坐。”
这姑娘脸上立刻带出一片明朗的微笑她伸手指了指椅子又指着自己心口俏皮地笑道:“你要我坐下?”
谭啸点了点头姑娘奇异的音调是那么动听那娇柔刚脆的嗓子是适合任何音调的……
她见谭啸点头同意不由笑得如一朵花左手拉着大裙子一迈**已到了椅子旁边。又慎重地摸着心口笑道:“请我坐……是不是?”
谭啸看着她滑稽的样子不由把先时仅有的一点拘束也抛开了敛眉轻舒道:“是的姑娘……请坐。”
得到了这句话这姑娘才重重地坐了下来;然后把一只腕子搁在扶手上左右顾视着好奇、真挚化成的微笑把她那微微俏皮的嘴角拉开了露出晶细雪白的一口贝齿。
“有没有茶呢?先生!”
谭啸皱了皱眉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姑娘似乎忘记了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但是他仍然遵嘱走到一边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过去这姑娘笑着伸出一双玉手把杯子接过去。她的视线只注意着这杯茶。
她没有道谢到手后先呷了一口烫得伸了一下舌头忙放下杯子。这时目光才转向谭啸现对方正好奇冷静地看着自己她的脸不禁蓦然红了。
谭啸徐徐道:“我想现在你可以把你的来意说明一下了吧?”
“啊!是的。”
她抬了一下腿开始笑答道:“先生!你真好那个女人追我是你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啊……”
她走下位来拉着谭啸一只手猛然往自己脸上贴去。谭啸不由大吃一惊猛然抽回了手吓得离位而起:
“你……”
“咦……先生……”
她睁大了眼睛像海似的深海似的美而只有在如此美丽的眸子里才会令人分辨出真情与虚伪。迷惑的谭啸竟不自觉地又伸出了手任那姑娘用她那温玉似的脸在他的手上贴着挨着。他知道这多半是某些民族的一种致谢的礼节。
谭啸收回手禁不住有些面红耳赤。
谭啸一向是一个持重而冷静的人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极少因为感情而使自己冲动或是不安的人;可是这一霎时他竟明显地感到不安了。
他微微喘息红着脸讷讷道:“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
“哦!先生你不必害怕……”
那陌生的异族姑娘像一朵水仙花似地笑了她眨着那双似会说话的眸子上下打量着这个看来比自己更害羞的相公。这种观念在她来说的确是很新鲜的因为她所知道的男人包括那些官员在内几乎没有一个人像目前这书生这么文雅。而像他这种穿着打扮的那些男人对于调戏妇女几乎认为是一种乐趣。在布隆吉和乌龙泉这些地方她甚至还看见过那些头上缠着布的男人抢他们民族的姑娘就像是拉牲口一样的野蛮和无理。
那么这个华服的汉人为什么会如此礼貌而温雅地来对待女人呢?尤其是自己还是一个贼!
她对眼前这个少年已产生了空前未有的好感而她的这句“不必害怕”已使这个少年陷入了尴尬的场面。他微微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姑娘你错了我只是问你你大概是一位哈萨克姑娘吧?”
“为什么不是呢?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这姑娘口中这么说着笑得更是可爱了樱口乍启露出编贝似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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