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怎知成子落盘中(2/2)
一众人在会场聚齐之时,会场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东西南三面的座席,统统已退后了十数丈。而内圈近四百个席位,皆是为昨rì鉴宝入围者陈列。但凡入围者,来的都颇早,待到萧苍然到时,竟然已几乎坐满。刘业示意众人散入座席,萧苍然打眼一扫,真是好不凑巧。最后一个座位,竟然靠在左列广寒派二女之旁。
虽然座位颇为宽敞,但这姐妹身上,自有一股冰清玉洁之气,让人难以靠近。是以先到之人,都是不自觉远远的避开。但席位越坐越满,想不靠近也难,是以萧苍然来到之时,已经别无选择。
萧苍然强做镇定,走到座旁。见左手便是白裳,只好微微向她点了点头,撩袍坐下。但却感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心中暗想,二位师妹不知练的是何功法,短短时rì内竟然似变了一个人,眼见得是修为jīng进。只莫师妹神态越发冰冷,眉宇间似乎还有一股煞气。白师妹本来娴静淡然,此时却是满面愁容,眼神中更隐含凄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正思想间,身旁的白裳却已开口说道:“萧前辈好,想不到能与前辈在此地相见。昨rì未曾有机会与前辈叙礼,还剑之德,白裳这里谢过了。”
萧苍然面容僵硬,口中却答道:“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也谈不上什么谢。”
白裳面泛一丝红晕,说道:“那rì是晚辈认错了人,幸得前辈节风慷慨。”
萧苍然自失地一笑,不置可否。但一旁的莫倾语听见二人交谈,却是奇怪的看了过来。二女踵耳私语,白裳将这事与莫倾语略述一遍,莫倾语这才点了点头,不禁对萧苍然多看了几眼。
监证席上一声轻喝,场下熙攘之声顿时静了下来。六位监证都已齐齐来到,楼入云立时宣布今rì会程,细说规法。
楼入云道:“在下与诸位前辈监证商议多时,为让各位有更多机会得签。本次签试做如下更改:每轮放签三十枚,其中九劫签九枚,去留签一枚,其余为空。得去留签者,可在宝池内先任选两件法宝,破阵而出则宝物当属。若破阵者败亡,其本身法宝归夺得其签者所有。若得去留签者不愿破阵,可退出签试,一旦入阵,生死无论。得九劫签者若不愿弃签,可长执而有,直至败退或守阵一轮。有中途失签者,之前有夺他人之宝,亦要留在宝池。以次类推,直到参试者不足十人为止。众位可听清楚了?”
他话音一落,立即引起议论纷纷。有人暗喜,如此抽签,只要不退出签试,必然会抽到签,如此便不愁无法一展身手。也有忧心忡忡者以为,如此做法,却是将参试者推向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恐怕即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楼入云目光扫向参试者,继续说道:“如有现在退出者,则可直接参与第三试,武试。参与武试者以法宝为注,可任选一位对手比试,法宝归胜者所有。每位参试者至多可参与三场比试,若三场全胜者,可据得法宝之品,重新参看天人武卷。”
若说这是一场豪赌,实不为过。参试者其实便是拿自己的xìng命与法宝为注。若输了,轻则失宝,重则丧命。若赢了,也是物有所值。敢参试者随便选出一个,也是一方豪强。尽管不敢以一敌九者甚多,但一对一却是大都不惧。楼入云话音落了不久,座席中便有不少人纷纷退出签试,一呼拉的竟然只剩下一小半。萧苍然见周围剩下的,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之辈。又见莫倾语与白裳二人竟也丝毫未有动摇,不由得替她二人有些担心起来。
不由得转望向二女,轻叹了一声。岂料这一叹传在白裳耳中,直惊得她心中一跳。只觉得这声叹息这般熟悉,便与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有九分相似,一怔间却见仍是身边这老者,微觉失望。不由得神不属思,四处寻望。萧苍然察觉她神sè有异,心中暗想,难道又露了什么破绽?
便开口问道:“小丫头,身处此境之中,尚且心不在焉,可是危险得紧。”
白裳闻言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望向萧苍然,一脸失落。萧苍然见她这副神伤之sè,心中剧震,根本用不着什么灵觉,便隐隐猜到了因由。因为几乎同样的神sè,他在南影轩的脸上也曾见过。难道....
莫倾语轻轻地握住了白裳的手,见她泪珠已在打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道:“裳儿,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息吧。”
白裳泪涟涟地望着莫倾语,却摇了摇头。道:“师姐,我不要紧的,过一会就好了。不能总是让你一个人冒险。”
萧苍然见二女姐妹情深,心中不由微发酸楚。但却依然要装作一脸冷漠,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本来近四百人的参试者中,有三十余彻底退出,不再参试。而参与签试者,也只剩下一百二十余人。其余便是直接参加武试者。楼入云吩咐弟子开启九劫阵,原本的洗灵池中神水悄然退散。由地底轰然声响中,竟缓缓升起一座百丈见方二十余丈高的方形殿阁。但奇怪的是,这方型殿阁四面皆有门,并在同一时间打开。让人清清楚楚地看清其中,只见这殿阁竟然有八根各sè柱子,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
萧苍然从昨天向天歌那里听到过,这八根柱子都是以极强的禁法而立,若是不打破柱上禁制而由门出入,便会同时引发阵中九柱上的杀机。当年他便是因此而受到重创。而且在那殿阁之顶,有一个吊台,便是此阵之眼。主持阵眼者可以随时发动八柱其中之一上的禁制来困杀破阵者,而这阵眼却恰恰是此阵中九道禁法最强之处。
此阵像极了九宫离心阵,萧苍然在昆仑之时,听师父讲到过此种阵法,但阵中之奥秘,却不曾说过。
签试还未曾开始,一旁的武试场中便已分出了一局胜负。天师教第六代龙虎天师张大昌对阵方寸山小西天的至愚和尚,只七八个回合的功夫,张大昌便以一手破金指法点碎了至愚的左膝盖。其实至愚的武功并不在张大昌之下,但至愚为人和善,想不到这位道门宗主竟然出手如此狠辣,又在全力提防对手的法术。竟是几个照面就吃了大亏,只好认输。
监证台上的如风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的千通真人却是冷冷吐出四个字:“有术无道。”萧苍然于二人动手之际也看得清楚,那张大昌与至愚对上一掌,却被至愚这似强实虚的劲力所托,其实正处于下风,只要至愚力道再吐,受伤的定然是他。但他却故做失衡,向至愚跌去,至愚犹豫片刻伸手去拉时,便被他趁机点中了膝盖。果然是极不光彩。
随即他的灵觉似是跟随着监证席上的目光,转到了众位监证之上。虽然那千通真人的声音并不大,也未用法术传出,但萧苍然却似从他的口形之上听得真切。
千通真人另一旁坐着普贤禅院自真大师,他依旧闭着双眼。却突然也开口说道:“至愚虽愚,慈悲尚在,他有如此遭遇也未必不是好事,想来此后三年,他当能静下心来参禅了。只不过他这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若就此废去一条腿,未免太过。无休,你去为他看看。”
在他身后站立那个枯瘦老僧答应一声,便慢步走下看台。
自真又问道:“悟成,你刚才心生愤怒,现在却又平静如常。可是想通了什么?”
那高大健硕的僧人答道:“弟子刚才一觉那道人又手段下作。二又觉至愚实在愚笨,竟看不出这等低劣的伎俩,这才恼怒。经师父开解,已然无碍。”
自真笑着睁开了双眼,正与萧苍然的目光两两相对,直看得他吃了一惊,却觉自真的目光既慈且暖,一时竟不愿离开。只听自真道:“你只觉至愚是愚仁,更看不破对手的诡计,才得此下场。却看不透至愚在那一刹那间,犹豫万千。虽然这张道友用了些心计,但凭他的武功,要躲开那一指不难。但他却是因心中贪yù来到此地,更与人动手。他心中佛魔交战,凶险实胜于这局中。若是他心中魔胜,这位张道友只怕今rì难以生还。至愚心中正因明了此节,不肯在心中种下如此孽障,慌乱了心神,才想出承受张道友这一指的办法。但他却不知,如此一来,又将在心中藏下他念,而此念才是成佛真正大碍。你可能明白么?”
悟成瞪大了眼,呆若木鸡。想了一时,却摇了摇头。说道:“弟子笨拙,尚不能明白。”
自真望着萧苍然笑了一笑,却又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萧苍然听自真语音浑然整厚,几无半丝暇缺。话中不但显示出jīng到的眼力,更透露出深湛的修为。看着他犹如望着一尊弥天大佛一般,不由得觉得自己即渺且小。
他正自思量间,第一轮的签试已经抽取完毕。抽到去留签的正是白恨风,抽到九劫签的第一个人便是莫倾语,再有便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二公子慕容非,他参试的亦是一把上列三品的不世宝剑。数百年来,出自慕容家的神兵利器,不计其数。莫说是与慕容家有交情,即便身配一把慕容家炼制的兵器,也教人不敢小视。但这位二公子虽然面貌英俊,却是形容放浪,身旁不但傍着两个sāo媚入骨的女子,见到其他美貌女子便要大晕其浪。衣着饰物明明颇为华贵,但是却极不整洁,看上去一团垃塌。九劫签拿在手中,便用来伸进衣领搔痒,叫众人大为侧目发笑。此外盛方山千秋洞的红袍祖师郑当年、天魔宗的颜不老、禹王门的少门主李拂、吕梁四奇兄弟中的吕正东吕正北、再加上华山派现任掌门楚宣与
天妖宗**鬼鹰高翔,皆是应声而出,一齐走进阵中。
萧苍然的心此时实是悬在莫倾语的身上,虽然她时常面目冷肃,更背对着自己。可是在云州北那小客栈时给自己喂下解毒丹药的一幕,竟是又掠上心头,心中剧跳之感再起,实与他此时的修为大不相宜。不知怎地,竟渐渐感到她心中竟有如此的忧郁,不禁大起怜意。
忽地便在她踏入九劫阵的一刹那,不但她的人影忽然不见。便连萧苍然的灵觉也突然失去了她的行踪,不禁惊得他霍得从座上站起,不由得咬紧了牙,握紧了拳。萧苍然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只怕有人起疑,想要做些什么掩饰。这才发现,惊立而起的,又岂止他萧某。不但他身后这些参加签试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已愕然而立,就连监证席上,也不过只剩下了自真一人安坐而已。侧目偷瞧楼入云之时,发现他的惊疑神sè也绝非虚假,心下不由暗猜,难道这阵中玄妙,连她也不知?随着阵阵喧哗之声涌起,萧苍然这才舒了一口气坐下,却发现一旁的白裳泪光涟涟,那苍白凄苦的神sè与娇弱的身姿,让他心中竟是一阵刺痛。
一道沉重的目光缓缓压在背上,萧苍然知道是刘业在呼唤自己。不得己方回头与他对视,只见刘业一个眼sè使来,便用目光将他引向场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角落中一个青衣文士居椅而座,手中轻摇着一把纸扇,面露微笑,座后几个老者却是侍其而立。萧苍然并不识得这几人,但却看得出,不但这几个老者皆是修为高深之辈,而这个青衣文士更是强绝之辈,他那一股奇异的灵气,似乎哪里见过一般。刘业让他小心这些人,不用说他们正是天魔宗的对头。
从武试场中不住传来阵阵采声,一时又恢复平静,时尔散出庞大的灵力,炫目的神光。对这些等待着签试结果的人来说,都已无足轻重。只是等待这种事,向来漫长,尤其是如此平静的等待。两个时辰过去,九劫阵中还未传出半点异动。
萧苍然心焦了一时,脑海中那十六道剑意一闪而过,似乎与眼前什么东西大有关联。但回神想捉摸时,却又忘了个干净。忽然间阵门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弹shè而出,随即洒出一地血迹。众人惊眼望去,正是**鬼鹰高翔。他身上血迹斑斑,显是伤得不轻。但此刻却是面如冷雕般直直的盯着他的阵门。
白恨风步履轻盈地踏门而出,负手而立。只是头上的方巾已不知去向,腮颈处也有一条浅浅的血痕。双手拢了拢披发,向着监证台与四方英雄拱了拱手。台下立时爆起轰天介般的彩声,萧苍然这才明白,这白恨风居然第一个入阵,便破阵而出了。其余守阵之人也陆续从阵门走出,皆是一脸失望。唯有莫倾语,依然面无表情,身上也未见有何不妥。
其实这般结果,早有不少人料到,刘业便是其中一个。他天魔门何尝不是如此筹划,只是运气不佳而已。颜不老回到坐席,与他对视了一时,这般场合却无法说得详细。
白裳起身前去迎莫倾语,但萧苍然却清晰地感到,她神识中所注意的,竟然是白恨风。而且白恨风此刻,也正在看她。虽然两道目光交织那一刹极短,萧苍然却知其中绝不寻常。
莫倾语回到座位,与白裳低声交谈。萧苍然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来残缺不全的几个字。“另有乾坤......划地为牢....”
萧苍然方知道广寒派这种传音之法竟然如此高明,不禁暗暗摇了摇头。此刻监证台却已高声喧唱:“天邪宗白恨风破阵成功,依会规所得之宝为赠,待试毕之后,可再次参看天人武卷。”萧苍然心下一动,趁着场中噪乱,将灵觉转向白恨风。竟然发现他此时已同场边角落的那位青衣文士并坐在一处,连忙用神。
只听青衣文士低声说道:“白兄辛苦,九命天狐果然好手段,这九劫阵在白兄面前,竟然是徒有虚名。敖远霄佩服。”
白恨风一笑道:“敖教主最近变得风趣了。有你敖兄运筹帷幄,白某人是甘心做这马前卒的。但这九劫阵确是玄妙无比,实非人力能够破解,若非有些运道,怕是要困死其中。倒是敖兄你颇有先见之明,竟然令门下高手坐壁上观,以收渔人之利,这才真让人佩服。”
敖远霄转过脸,与白恨风对视,二人突然仰天齐笑,颇觉开怀。二人这一笑之下,萧苍然能听到的声音竟然弱了许多。二人同时以灵力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灵障,以防有人窃听。只是二人灵力虽强,却并不大合拍,给萧苍然留下了一丝稍可探查的缝隙。
萧苍然听得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青衣文士竟是东灵教主敖远霄。他还身在昆仑之时,早便曾经得知此人的名头。这敖某人以弱冠之年,便统一教之尊,并且与当世第一大派昆仑派争斗不休,且立于不败之地。这许多年来,东灵教虽然恶名盛传,教主敖远霄的声名也隐隐已可与四大掌门比肩。
敖远霄笑吟吟道:“白兄既然夸这阵法高明,又为何能如此轻松的出来呢,在下倒想请教。”
白恨风也笑道:“那阵法的玄机,我到现在也说不出个一二,倒没什么可讲。只不过我这位六弟,在下还是了解的。在下只不过一边游走,一边激将,待他耐xìng耗尽之时,这便一举将他打伤,夺路而逃。”
敖远霄似乎并未满意,接着问道:“高兄修为极深,伤他谈何容易。那守阵人之中若挑庸手,恐怕怎样也轮不到他。”
白恨风道:“不错,六弟的修为果然了不起。受了我千幻流影指还能站的如此之稳的人,着实不多。他父高肇近rì已被魏人赐死,他虽是弃儿,但终究血脉相连,所以才心神不定,为我所乘。此阵妙就妙在一门受攻,三方援手。若是慢了些,或者受了阻挠,那便不灵光了。吕梁派这两个废物虽然差劲,缩起头来守阵倒也严实。广寒派这个女娃娃与我过了两招,嘿嘿,可当真不含糊。禹王门这小子倒也得了他爹的真传。再其余那几人,若是对等交手也还罢了。但若在此阵之中,我倒惹不他们不起。这么算来算去,还就只有我这六弟最合适了。”
敖远霄淡淡道:“白兄思虑果然周密,可是独独不说慕容二公子,不知是何故?”
白恨风语调一冷道:“白某还欠慕容家一份人情,自然不能与他动手。敖兄如此好奇,莫不是对在下不放心?若是如此,不如亲自下场。”
敖远霄长笑道:“白兄哪里的话,你我既然志也同道也合,敖某自然信得过。白兄一向胸有城府,今rì在下只不过随口多问了几句,白兄不会由此不快吧?若有得罪,敖某情愿给白兄赔礼。”
白恨风随即恢复了平静,语气却依然冷淡,问道:“依照约定,白某已经将东西取到手了。不知敖兄的意图,是否也可以说明白了呢?”
敖远霄一合纸扇,站起身来,向前望去,嘴里答道:“简单,该留的一个也不能走,该死的一个也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