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5——16)(2/2)
“去吧,去吧,雪地里什么都能看见。”
“要这些东西做啥?”
“傻孩子,红糖、葱白、生姜一道放锅里煮,熬成汤,喝下暖暖身子。赶紧烧一大碗,让你哥哥喝下,他呀,弄不好已冻出病来了。”
“姆妈,他自作自受,生了病,是他自己寻的。怪不得咱们。”
“哎呀,你少说句好不好,快去啊。”
张芸芸生气地走出门,她走进自家菜园里,在雪堆里寻找了好久,才拔了把大葱回来。按照窦氏吩咐,烧好汤,盛了一大碗,放在母亲跟前后,回自己的房间。
窦氏捧着碗,推开长汀子房门,轻声道:“儿啊,天这么冷,你都不觉得吗?快,快喝下这碗姜汤吧。”
“姆妈,这十八年,你觉得儿子这么娇惯吗?你们之心我都知道。可是,你们不清楚我来自何方,以后去往何处?”隔壁的张芸芸听见长汀子这么说,气得冲过来。插话道:
“哥,那你告诉我们,你来自何处,去往何方呀?”
“妹妹,我早说过,我嘛,从来的地方来,往去的地方去!”
一直坐着抽闷烟的张重天烟筒在桌上敲得“嗵嗵”响,他板起脸道:“好啦,都别说了,就当没这回事。”走到长汀子跟前,用教训的口吻说:“你马上娶媳妇做新郎了,不要再这样疯疯颠颠的,懂吗?你呀,要为阿爸和姆妈想想,为了你,我们用心良苦啊。你想过没有,我们指望把你养成这副样子吗?你要给阿爸和你姆妈争口气呀。”说得老泪横流。
长汀子连忙站起,象小时候撒娇那样抱住张重天的脖子,嘻嘻笑道:“阿爸,你说的我都懂,只可惜,我无法照你说的去做。”
张重天早已擦觉儿子心态变化,没有点开而已。他以为儿子的变化是这只布袋所致。因此,他既感激那个救儿子一命的老和尚,又怨该死的和尚送给儿子这个布袋,好端端的家弄得不安宁。他气愤地一拍桌子:“芸芸,把你哥背在身上的那个破布袋拿去给我烧掉。”
长汀子连忙将布袋抓在手里,央求道:“阿爸,使不得,断然使不得的啊。”
张芸芸瞧着长汀子。从懂事至今,很少跟哥哥红脸、争吵,她清楚自己从小是哥哥抱大,与哥哥既是兄妹,又是未来的夫妻。她指望哥哥能按照父母的话去做,不要弄得家里不宁静。没想到,她无法领悟心目中的哥哥竟然是这样,她伤心、忧虑极了,她不知道如何对付哥哥。父亲的话证实了她对布袋的疑虑是有道理的。她想除去哥哥身上的布袋,而又担心夺下布袋后,哥哥会不会真要出家呢?万一翻脸,兄妹之情破裂,他气得出家修道,一家人如何过rì子?张芸芸犹豫不决。她不愿得罪阿爸,也不想得罪哥哥。她急得没了法子,哭喊道:“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啊,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哇,哥哥哇,你不要这样,哥哥,我受不了哇……哥哥呀……”哭着跑回房间,独自饮泣。
从此,长汀子一举一动,受到张重天老两口和张芸芸的监视,监视最严的是妹妹张芸芸。只许他在家里走动,出房间都要经她允许。长汀子觉察自己的行为已引起亲人们jǐng觉。他那乐观嘻笑,被他们曲解为疯颠。此刻,只有他心里清楚,亲情将灭,六根当断,与家里人该分道扬镳了。他在心里作了充分准备。离家是他必经之路。但这个家,他生活了近18个年头。在这两间矮屋里,他与父母亲及妹妹经受了多少风风雨雨?他心中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千丝万缕的恩怨纠缠一起,令他忍痛割裂。这一情网,非平常生活羁绊,而是他与凡尘必须最后撕开。他走回房间,为了保护好他的布袋。他重新念起师父教诲的偈语:
“我有一布袋,虚实无挂碍,
展开遍四方,入时观自在。
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
不塑亦不装,不雕亦不刻。
无一点灰泥,无一点彩sè。
入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
体相本自然,清净非拂拭。
虽然一躯体,分身千百亿。”
长汀子念毕,知道布袋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不管别人将毁坏、盗窃。布袋与他的身体连结在一起。他稍自平静了许多,见妹妹芸芸不声不响走进他的房间。他连忙站起来,对她笑道:“妹妹,有事吗?”
张芸芸见他这般亲热,昨夜的事没发生过一般,也跟着笑道:“哥,最近,我看你经常中魔。你与姆妈都信佛,不好到奉化锦屏山脚寺庙烧香点烛,求菩萨保佑,消灾避难吗?”
她说的这话,长汀子听得进。他是需要出去转转散散心;他爱听木鱼声及和尚念佛声,最喜欢闻香火气息。再说,他即刻离家,与姆妈在一起的rì子不会多了。自己一旦离却亲人,此生很难再相逢。他瞧着张芸芸开怀大笑道:“妹妹,姆妈喜欢我陪她去吗?”
张芸芸笑道:“你糊涂了是不是?姆妈去佛寺,那一次不带你去?她不喜欢我跟着,说我与佛无缘。我呀,没像你整天阿弥陀佛不离口,姆妈说我与佛无缘,就算无缘吧,我暂时还不想修行,不想上天做菩萨。”
长汀子一直相信他妹妹,笑道:“妹妹,你还不懂,佛在我心中,也在你心中。世间不管何人,心心心都是佛,好好修行,一定成佛。哎,不说这些了,你快告诉姆妈,我现在就想去寺庙里烧香。”
张芸芸也装起笑脸道:“哥,你去可以,但必须把身上的布袋放家里。不然,你独自一人跑走,姆妈怎么拦得住你呀。”
长汀子知道张芸芸心中有诈,但他知道布袋不会离开他了。就大大方方地把布袋交给张芸芸道:“你呀,不相信我,我会跑吗,跑哪里去?也好,我把布袋交给你,你保管好它。这下你放心了吧?哎,你可得听着,不许丢失,它是我的命根子。你若丢了它,我可对你不客气。”
张芸芸接过布袋,走出长汀子房间。窦氏从外面进来,看到女儿手里拿着布袋,知道长汀子已经上他们设下的圈套,朝着长汀子喊:“儿啊,高兴与姆妈一起去封山禅寺烧香点烛吗?你若愿意陪姆妈去,这就走。”
长汀子走出房间,拿着香烛,带头出门。窦氏迈着小脚,一步一摇跟在后边。他见姆妈走路如此艰难,咧着嘴笑道:“姆妈,你拿香烛,我背你吧。”
窦氏推辞道:“这哪成?姆妈还没老成这样。你背我烧香,这不是对菩萨三心两意吗?我自己走。这样,对菩萨虔诚。”
长汀子不等窦氏说完,背起她就走。窦氏在长汀子的背上喊:“放下来。你给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长汀子笑道:“不碍事,不碍事的。那年,我生病,师父给我医好毛病,他那天夜里回天宫,我也是这样背师父去锦屏山的。”
窦氏在儿子背上问道:“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长汀子知道自己泄露天机,当即扯开话题道:“姆妈,你带我烧香拜佛,你就是我师父,说不定以后还是我的施主呢!”
窦氏笑道:“又说疯话了,姆妈是姆妈,师父是师父,施主是施主,不能混同,你说什么呀?又不是出家人。长汀子,你不可胡思乱想,要是阿爸听了,他会生气的。”
长汀子点头笑道:“知道,知道。”
母子俩这样说说笑笑,背背走走,走走停停,很快走到锦屏山封山禅寺。他们走进寺院大门,方丈已等在那里。窦氏疑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烧香?”
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比丘转告我,说今天有大佛来寺院,要我大清早洗扫寺院,拭洗神像,迎接大佛到来。因此,等在这里多时,原来是你母子俩,你们是老施主了。来,进来吧,里面请坐。”
窦氏听了方丈的话,笑道:“你们出家人,一心想菩萨,梦里想的也是佛,把我母子俩当作大佛。阿弥陀佛,折刹我们了。”
方丈早认识长汀子,尤其是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也不同于一般施主。那次,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竟然能背出连方丈都听不懂的佛经。如果没有深厚的佛xìng,怎么可能背出这些呢?所以,当他看见长汀子背着窦氏进寺,便想起昨晚的梦境,对长汀子母子俩格外热情。
窦氏拜佛,十分虔诚,每尊菩萨前都插上清香。长汀子趁他母亲拜佛之机,打听方丈道:“师父,你这里收留出家人吗?”
方丈笑着反问道:“此话怎讲?”
“我想出家。”
方丈笑着摇手道:施主,你还是陪同你母亲烧香点烛吧。修行成佛,不是十天半月能出真果的,来rì方长。”
“说的是。”
两人说着走到佛祖神像跟前,长汀子站着仔细端详,口里默念着:
“诸佛常居清净刹,受用报体量无穷;
凡夫俗眼未曾识,为现千尺一金躯;
众生视之无厌足,令知业界现阎浮;
但能听经勒诵法,逍遥定往兜率宫。”
方丈听后,当即笑道:“果真梦中之奇事了。”说罢,拉着长汀子往方丈室走去。两人坐在那里叙谈,谈得十分投机,直到窦氏在门外催促他回家,才从方丈室走出来。
长汀子扶着窦氏出寺庙大门,走不了半里路程,又背着姆妈回家。两人走回村,窦氏碰见一个很要好的香客,对方硬是拉她进屋坐坐,窦氏吩咐长汀子先回家,自己走进门。
回到家,长汀子心里一直沉思着与锦山寺庙方丈谈话内容。他决意出家。所以,他踏进门槛就喊:“芸芸,你在哪里?”不见回音,便悄悄走进她的房间寻找布袋。他翻遍了床头、桌子和箱柜,没有看见。焦急得跑出门外,才出门,看见妹妹与豆腐嫂从大路走来,他开口问道:“芸芸,叫你保管的布袋呢?”
张芸芸没好气地回道:“不就是一个破布袋嘛,早给我丢垃圾堆里了。”
长汀子焦急地追问:“你说得好笑,怎么能把它丢了呢?快说,你把它丢哪里了?去把它拣回来。”
张芸芸见长汀子如此焦急,觉得可笑。便笑道:“哥,要布袋不可能了,实话对你说吧,我把它烧了。为什么烧掉它,你自己也知道。你整天念经拜佛,装神弄鬼的,叫人看了寒碜。我烧掉你的布袋,你不会再提出家了吧?”说着,与豆腐嫂嘻嘻哈哈跑走。
长汀子不慌不忙地走回房间,走到门边,转回头朝着张芸芸的背影大声地喊道:“妹妹,我算看透你了,你骗我一时,骗不了我一生,咱兄妹之情已断。”说后,边整东西边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面前出现了布袋。他把东西装入袋,趁他们都不在家,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