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工作(2/2)
“你给我滚!”风语气得全身直哆嗦。
明天一早,风语就开车关欧阳崇去第二中学报名,一路上,父子两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一个多小时后才到达目的地。两人直接进了校长室。校长正伏着看资料,风语父子突然进来,他显然不悦,头也不抬,挥手道:“现在有事,有便接客。”等风语将名片片推到他的老花镜底下,他才“咻”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焕光,堆下笑容,又是递烟,又是倒荼。欧阳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哼!怎么像演电视剧一样!看来也是个废物!”风语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说:“我公务繁忙,所以太子就拜托贵校帮忙教诲了。希望贵校能单独给他一间宿舍,多少费用报个价给我,明天我叫秘书送来。另外,恳请贵校对太子学业多予指教,如若不听的,就重重的责罚他,无须顾虑。”校长自然唯唯听命,又讨好道:“看贵公子的面相,定是个远到之器!”欧阳崇不理会这些,只是当听说要寄宿,暗暗的欢喜:“终于可以自由了!”及至听到“重重责罚”一段,又嘟了嘴,心里不悦道:“分明我是你拣来的。何苦这样对待!”一切交待清向后,风语领着欧阳崇回去。校长说什么也要送他们到校门口。临走,还笑容可掬的挥手道别,依依不舍的情状,仿佛几十年的莫逆之交。
一回家,就有电话来了,是找欧阳崇的。接起来一听,原来是离殇打来的。碍于风语,欧阳崇小心翼翼,轻声道:“喂,有什么事?”离殇在那边“嘿、嘿”放肆的奸笑:“欧阳崇啊,我又回到母校啦!呜呜,太感动了!”欧阳崇惊讶道:“为什么?”离殇道:“读高价嘛!哎,你猜,我跟谁在一班?”欧阳崇问:“谁呀?”“良秀啊!那空伙一个多月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哎,忘了问你,你在哪儿呢?”欧阳崇心里隐隐作痛,怏怏道:“在二中啊。要寄宿了……现在有事,有空再聊吧!”
风语问:“谁打的?”欧阳崇别扭地回答道:“离殇。”风语呷一荼,道:“就是这些纨绔子弟,最好少接触。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嗯,他这次考得怎么样?”欧阳崇本在纳罕:“离殇父亲和他不是生意上的伙伴吗?妈妈和莫阿姨不是好姐妹吗?为什么他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冷漠……”听见风语问自己,怕他又要羞辱莫离殇,赌气道:“很好,今年还在一中读书!”“哦?”风语颇为惊讶,片刻省悟,道:“读高价的吧?”
要寄宿了,欧阳崇满以为可以捞些零花钱了。却不想不仅一个子儿都没有,还要向他打听做临时工的工资。欧阳崇据实以告,说抵给离殇了。在学校,吃饭有饭卡;打电话有“IC”卡。学杂费、材料费一律由学校向秘书处支领。其他一应生活用品悉数配备齐全。一个月只留下50块钱坐公交车带应急之用。
下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欧阳崇孤伶伶的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筷子一筷一筷地戳着饭菜,想起了好友和母校,心里一股幽幽的凄惶、凄凉,搅得他兴味索然。这时,一个女孩子端了菜,大大咧咧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瞅着欧阳崇看个不住。欧阳崇觉得了,十分不好意思,讪讪地把脸全红了。那女孩子见了,吃吃的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璨然的牙齿,朗声道:“喂!你好啊!我有那么可怕吗?只是觉得你很眼熟而已,放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欧阳崇听了,戒心才松驰下来,但还是情怯不敢大大方方地直视她。偷偷瞄了几下,对她的五官有了大概的印像,长得蛮可爱的:戴一顶橙黄色棒球帽,一束乌黑垂顺的头发斜搭在肩上。也许经常晒太阳,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但肤质很细腻。一双大眼睛清明闪亮,神彩熠熠。欧阳崇低头在脑海里努力搜寻: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始终看不真切呢?那女孩子呵呵一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欧阳崇突然恶作剧,道:“问这个作什么?”那女孩兴奋的一拍桌子,吓了欧阳崇一跳,她倒不自觉,欣喜道:“果然是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淳于玲啊!嗯……”
“哦!原来是你!”他乡遇故知,实在太幸运了!欧阳崇心头豁然开朗,记忆潮水一样涌上来,眼前这个率真热情的女孩子就是自己小学三年级认识的好友淳于玲!可惜四年级时,随父母到外地去了,从此音信杳然。不曾想竟会在这里遇见了,可是,这喜悦之情却又勾连到向惨荷身上——“她说过要回来的,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每当联想到她,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是悲伤?是喜悦?是苦涩?欧阳崇自己也糊涂了。
淳于玲用高谈阔论打断了他的忧思,两个人天南地北,无所不及,聊得不亦乐乎。接下来的日子,便不寂寞了,在淳于玲的牵引下,欧阳崇又认识了许多的新朋友。
可是,晚上日子却仍然十分的难熬。一个人独对空旷的寝室,回放从前的一点一滴,尤其是当想到良秀时,心头就**辣的痛。趁这当儿,思绪乘机跑得很远——她有没有想我呢?如果有,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但是即使有,时间一长呢……终有一天,缘分尽了,从此天涯沦落,各自生活。然后,慢慢的将我淡忘了,喜欢上另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他们结婚,生子,自己只能渐渐萎缩成为她曾经岁月的一个记号而已。甚至,终有一天,自己这个记号也会被遗忘,彼此一天天的老去,等到日薄西山,生命垂垂尽矣的时候,会在凄暗的屋子里,用干黄蜷曲的手去抚那历尽岁月昏黄模糊的旧照片,老泪纵横,还在想着——他(她)过得好不好?却不知对方或许已经墓草离离了……
想到这,不觉头涔涔,而泪潸潸了。心脏也似乎在汩汩的冒着鲜血,感觉将要窒息了,被黑暗一口一口的吞噬掉了……痛过了极点,又自譬*道:“即使在一起了,又能怎样!逃得了生离,又如何避得了死别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聚就有散,而分散则可以一辈子不见,——不是有‘最后一面’吗!趁着情未入深,将她忘了,岂不伶俐洒脱,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世上有许多人不也是一辈子未见面,但活得好好的。倒是那如胶似漆的人,一旦离别,便捶胸顿足,涕泗交流。女子还可以见谅,换作男子,那成何体统!该学学李太白‘醒时同*,醉后各分散’。可是,又作不来那样的豪豁达观。所以还是不聚的好!”如此一想,不觉泰然舒爽。可一转头,怀想良秀的种种可爱情态,便自责,如果再上进一点,多考个十来分,也用不着这样活受罪了。不甘、不舍——又跌入万丈深渊!
良秀躺在床上,光着眼发怔,然后重重的翻身,唉唉叹气,搂了她的维尼熊,掐它鼻子,娇声抱怨道:“笨蛋!多考几分会死吗?”隔铺的端木玉侯朦胧间听到有声响,一转头,见良秀还未睡,于是下床,趿着拖鞋轻轻走到良秀床边,蹲*子,细声问:“干什么呢?半夜三更的发疯!”良秀*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以前的朋友,现在不知所踪,难过梗在怀里,睡不着。”端木玉侯问:“男的女的?”良秀仓促道:“女的!”玉侯会心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傻瓜,‘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强求不得的,任其自然吧!”良秀脸红道:“谁想那个,你别唱歌了,去睡吧。我有些迷糊了。”翻转过身子,看着床头清皎恬谧的月光,思忖:真的‘有缘千里来想会’吗?——既然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我相信我们是有缘的!于是安稳的闭上眼睛,一会儿,便*酣甜的睡梦中去了。
翌日清晨,欧阳崇还悠悠乎乎的作美梦,突然耳边一阵“”的喧天锣响,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耳朵里“嗡嗡”的鸣响,两眼直冒金星。半晌,回过神来,抓起闹钟,狠狠的揍了一拳,自已却“呀呀”的叫痛。一看才七点半,揣度着还可以再睡十分钟,复又躺下,闭上眼睛……等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七点五十分了。“妈呀!”他尖叫着从床上一弹而起,火烧火燎地刷牙洗脸,穿鞋整衣,一切拾掇停妥后,猛地想起今天要军训,便“哎”的一声,倒在了床上,懒得动弹。真到生管第N次来叩门了,他才恹恹的磨蹭出来,挪到一半,才醒悟早饭还没吃呢!——居然浪费时间在床上胡思乱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饥肠漉漉的往*场走去。远远的听到教练强劲的吆喝声,心里一阵发怯,双腿一下下打颤。
集合一毕,做完热身,教官便命令绕场子跑三圈——该死的二中大*场,一圈就有500米。跑着,跑着,欧阳崇蓦地觉得左腹隐隐有点痛。这痛渐渐变得明朗清向,像有人拿尖刀在里面挑刺的一般。教官见他弯*,用手压着肚子,表情痛苦,马上过来询问情况,了解后便叫人扶送他到保健室去。
欧阳崇全无感激,满是庆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扶着他的男孩子觉察到他嘴角渗出的一丝微笑,悄声道:“这叫‘福祸相倚’嘛!”欧阳崇一惊——竟然被人看穿了!不觉有点窘。那男孩子见脸色发红,解慰道:“羞什么,又不是使诈耍赖。我见你忙忙地从宿舍里冲出来,定是睡过头了,又跑了几步,估计是肠胃受了刺激了!”欧阳崇转头问:“你怎么知道?”趁机细细端详身边这个男孩子,他生得修眉俊眼,挺直的鼻梁,*薄而略宽,面盘白净,在光的映衬下,显得粉嫩莹透。看上去,好干净爽利。最可奇的是,一阵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一片丝,欧阳崇便看见那上面居然有一颗红痣,宛若缀上的朱砂。
保健室的女医师略略察看了一下,只吩咐好好休息便没事了,声明无大碍。然后,笑溶溶地盯着他俩看着,少顷,笑道:“你们是兄弟吗?长得真漂亮!”欧阳崇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二人互通了姓名,原来那个男生叫钟南麓,家就在学校附近。欧阳崇狡黠的建议:“慢点儿,多拖延些时间,我实在不敢去玩命!”钟南麓呵呵笑着,放慢了步调。
这钟南麓家,可谓是书香门弟,其父母现均在大学里任教。爷爷奶奶也是退休的特级教师。于是从小耳濡目染了一身了的书卷气。更因其年幼时,曾在乡下住过,当时,父母工作繁剧,奶奶要料理家务,俱无暇时刻照看他。所以他便一直跟着爷爷在书屋里瞎捣蛋。老人家上了年纪,就重视起养生处世的哲学来,镇日埋在庄、老学说中。一有领悟心得,也不管他懂得不懂得,将小钟南麓抱在膝头娓娓道来。偶尔换换口味,讲些趣味浓厚的古代史事同他听。爷孙俩个乐此不疲。小南麓起初只是好玩,后来大了,渐渐明白事理,对老、庄之学笃信愈深。因此,十几岁的年纪便十分老成持重,但却不露呆板,浑身透出一股伶俐飘逸的神采。所谓相由心生,五官看上去,总是一团恬和,似乎尽日都依恋着淡淡的笑意,使观者心平气和。
钟南麓亦见欧阳崇容貌姣好,行止大方优雅。大有好感,借机聊参几句,言词意见十分投机,遂互叹为奇人,暗引为知己。
即便是九月初了,太阳的骄烈依旧不减。训练中程休息,婉晴拖着端木玉侯和良秀,坐到树阴下,喝水休憩。婉晴抱着膝头,专注地望着前方,快乐道:“快看!月凯好英武啊!”“哇!”良秀轻轻掐她的脸皮道:“你皮很厚耶!”玉侯笑道:“有胆量上去表白了,何必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一天到晚只会对我们说肉麻话。”良秀有意挑逗她,说:“我就不懂了,长得又黑又粗,有什么好看的?审美观有问题!”婉晴大不以为然,道:“哼!我看你就喜欢欧阳崇那样白*嫩的。拜托,要有男子汉气概!”说时,咬牙使劲的屈着臂膀鼓肌肉,良秀当即反驳道:“你简直冥顽不灵,都说过多少年多少遍了,谁说长得秀气就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心!心!心!”猛然觉悟太过激动了些,大难为情。婉晴把头一偏,固执已见,说:“男子汉就应该像他那样高大魁梧,坚贞不屈,敢作敢为……”她一口气罗列了一大堆的褒奖成语,言下之意,黄月凯就是男子汉的范本。二人哆嗦了两*子,连叫“好冷!”赶紧跑了。
开学第三天的大清早,秘书知会风语,说前来继任的某单位书记商斌福已经到达飞腾机场了。风语匆忙打点清向,风风火火赶到机场去候接。这时,合城有头有脸的大小官员俱已到齐了,一见面,斌福和风语热情的握手,拍肩,亲密交谈,虽然素昧平生,却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风语嘴上滔滔不绝:“久仰,久仰!”心里却鄙夷猜度:“也不知靠了什么裙带关系,一下子爬得这么高!”随后,殷情相邀他去赴例宴,“先生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兄弟当为接风。午后二点钟,秦宫大酒店,万请光临!”商斌福哈哈朗声笑道:“太客气了,欧阳兄,太客气了!”
随即将各自身边的从人都介绍了。风语这才知道,这位书记身边站着的高个子是他儿子商轩良。抬眼打量一会,风语由衷赞叹道:“令公子好面相!剑眉星眼,且难得的成熟大方。今年多大了?”商斌福心里十分受用,笑道:“过奖了,哪有那么好。如果真这样,倒必我为他*心了,哈哈……”商夫人见机在旁边补充道:“他今年才17岁,跟着来这边读书的。”“哦!”风语惊奇道:“17岁就样高了,跟我都齐头了。该有一米八的个了吧!”母亲恭谨的笑和一下,拉她儿子的衣袖,“市长同你说话呢!”商轩良这才哼唧一声,“嗯。”客套已毕,一行人簇拥着市长和商书记出了机场,俱上了车,浩浩荡荡的往市中心驶去。
商斌福一家在宾馆里略事休息,下午就去赴宴。席上,大家照例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一名官员打趣兼巴结道:“商公子,若到学校参加军训,或许教官都得仰着脸跟他说话呢!”众人附合道:“凭他的身份也受得起。”商轩良却冷冷地抛出一句话来,“那样的场合岂是我该去的!”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去,众人不禁一愣,商斌福笑道:“犬子从小潜心读书,虽然奖获得无数,可身体却很虚弱,哪禁得了那阵仗!”大家恍然大悟,连表关切之情,照旧吃吃喝喝。
罢了酒宴。风语领着众人陪同商斌福到其机关大楼参观,并着人安排一切事宜,循例又是一翻吃喝。
近十二点了,商斌福一家才回到宾馆。母亲问儿子:“还适应这里吗?”儿子道:“你指那些贪官污吏吗?我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孤陋寡闻!”他本来想说唯有一个欧阳风语是有点风骨的,但转念想到这于已何干,说也无益,便咽住了。父亲商斌福有些迷迷糊糊,嘟囔道:“你可别说啊,你爹我也是贪官啊!不过,那些人的素质确实够差的,还得我自个儿透露我儿子的光荣事迹。这些人大概是十年看一次……不对,十年都不看报纸。”
鉴于应酬之事,斌福特许儿子看书到凌晨一点就可以去睡了,但明天六点准时起床晨读。
商斌福曾慕名登门造访过一位号称“当世大儒”的学者,十分忻羡其书房的高雅韵致。回到家里,便依样画葫芦摆设开来。四面墙壁满满挂几幅苍茫浑朴的松柏水墨画。非得名品,只要“神”似就行。这基于两点考虑,其一,经费问题。现在一幅所谓的名人真迹,动辄成百上千万,倾家荡产也糊不了一面墙;其二,超凡脱俗的人是不屑于此的。汲汲于名利也不是大儒本色。书桌则是用厚重大方的红木制成,同时配一把靠背雕着盘龙的红大椅,气派甚是庄严。但轩良觉得尽是松柏,太过单调沉闷,叫人换了,挂了《八百里秦川图》等气势雄壮的山水风景。又嫌“宁静”、“淡泊”等字眼虚无、软弱,遂换了商甫的的名句“才源倒流三江水,笔阵独扫千人军”。父亲不但不怪他冒犯,反赞他豪壮!
然而,商轩良对商甫的生平却颇有微词,“真有如此才负,就该位极人臣,怎么落魄得客死孤舟。看来,不过是一介逞口舌之利的寒儒罢了!”
后来,书房几经改良,最终形成现在的风格。东墙用来贴奖状,西墙用来挂奖章,南墙弄一个架子,一半放书,一半阵列奖杯。红木桌和盘龙椅及商甫的诗保留了下来。军训结束后,轩良才到学校去报到。仗着那许多的奖状、奖杯,学校自然将他奉若瑰宝。当天特地为他准备了欢迎仪式。
汽车刚一开到学校大门口,便锣鼓喧天,彩带翩跹,几个青春少女穿着整洁的校服,分列两排,擎着鲜花,夹道欢迎。商斌福走在最前面,冲着人群不断点头致礼,轩良跟在后面,绷着脸,腰杆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校方领导人就站在欢迎队伍的终点。还隔着丈余距离,校长领着众人就迎了上来。商斌福大老远的就伸出手来,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不住地摇着,校长咬紧牙关,脸上憋出一个微笑,心里痛苦道:“你难道要卸我的胳膊吗?”彼此客套几句,斌福推轩良上前拜见师长,于是众人又“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谄媚迎逢一通。商轩良不耐烦应付了几个谦逊的表情。大家又簇拥着商父子往礼堂走去。
早两个小时,全校师生便被通知集中到此。大凡这样的集会只要一超过十分钟,台下的人就开始不安分了。此时,三五一伙,说说笑笑;二四一群,扰扰攘攘。更有甚者,零食都带进来了,于是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好不惬怀,好不热闹。教导主任眼睛里直冒火:整个一个菜市场嘛!眼见校长等人即将进来了,情急之中,声嘶力竭的在话筒前命令道:“安静!”大家被这滚雷一般的声音一震,心里惊疑,果然暂时安静了下来。有些个坐在音箱下的学生,给震得眼迸金花,耳朵里嗡嗡响成一团,意志坚强的挺住了,*起方言大骂:“王八蛋!”
校长携商父子坐定后,端起话筒,先例行公事的咳两声,然后说一大堆自以为或者真知灼见,或者用心良苦的废话。末了,才引出一句正题:“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世纪神童——商轩良!”台下的听众,热烈的撇嘴,翻白眼,有气无力的鼓掌。商轩良不为所动,依旧肃穆着一张脸,僵硬的起立,微微躬了躬了身体,俨然道:“很荣幸与各位成为同学。今后,还请多多关照。”他嘴里一边念,心里一边泛恶心,本为表达谦恭意味的几句话,从他嘴里一出来,就仿佛裹了铁盔银甲一般,沉厚锐利。台下有人在窃窃私语取笑了:“哇靠!这么拽,我想砍了他。”
“*,简直就和‘纳粹党’一副德性!”
“哟溪,哟溪!我以为他是小日本的!”
说这话的不言而喻的是男同学了。包括婉晴在内的许多女孩子都认出了他,兴奋地直跺脚,甚至还有忘情的叫了出来的。良秀摇头道:“狂妄自大,有什么好崇拜的!”玉侯则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其他男生见女生如此情状,妒火中烧,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的骂:“***!”离殇像看到外星人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刻钟后,回过神来,“唏溜”一声,把快流出来的口水咽回去,问身边的一个人,“那个千年的什么,万年的什么?”“王八、龟!”那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离殇点头:“嗯!就是这样的!”那人气色严重道:“请不要侮辱爬行动物!”一群人爆笑起来。婉晴回头拜托各位:“深度!深——度!”离殇凛然道:“我觉得我很有深度啊!100MM的纯净水一天可以喝十几瓶哦!”大家又是一阵狂笑。
“高一(3)班的几位同学请安静了!”教导主任虎瞪着双眼,带威胁口吻警告道。莫离殇明明感到这是在申斥自己,随即脸夹耳根涨得通红,呆了半刻,将手里的半包橄榄摔在椅子上,抬头挺胸——“不听了!”起身就走。在两条走道间,略一迟疑,昂首即从主席台前踱过去。教导主任脾气爆烈,可是见了他也只敢吹胡子瞪眼,看他扬长而去了。婉晴和良秀及水柔见了,都低头“哎”了一声:“这家伙,神经又短路了!”
离殇的离场,在同学中引起了一阵骚乱。校长伸出手,温和的示意大家安静。却不见半点效用。于是只好递个眼色给教导主任,主任得令,摆正了话筒,扯着嗓子,吼出来:“安——静!”台下的声浪才依依不舍的消退。校长拈起文稿,徐徐道:“……所以,我们决定,对班级进行重组……依据入学成绩,将抽调出年段前30名的同学组成精英班级。现公布拟定名单……”
台下已经一片死寂,有的人全神倾听,在这紧张的时刻,在意的人耳朵里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了。而有的,早就睡着了……
“商轩良,760分——可以说是今年全国冠军的成绩;康水柔,全校女生第一名;宋雨香;水良秀,不愧是学生会主席;黄月凯,真乃天之骄子也……向荷……”
“我饿死了!”离殇嚷着要吃饭。还好,食堂晚饭时间还没过,欧阳崇便拉他去吃饭。离殇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着饭称赞:“你们的食堂不错啊!我们食堂每天就只会做猪饲料!”
“那也没见你长膘啊!”
“那是因为……什么!”
“快安静吃你的饭吧!不要又被人认出来,明天报纸上又有关于你言行粗鲁的报道,然后再让你爹揍你一顿,哈哈!”……
欧阳崇望着窗外,回想刚才离殇的话。离殇瞅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商轩良那个*不如的东西对女生是不会感兴趣的。我敢打赌,他最想娶的人就是美国那个什么超级电脑。再说了,如果她真看上了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顺其自然吧!”欧阳崇先是好笑,后又神色愀然,不禁责怪:“这个笨蛋,安慰人就不会彻底点……‘顺其自然’,他们现在是同班同学了,他那么出色,拉触的时机又多,难保不日久生情,怎么办?”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俩人追逐玩笑的场景,瞬间,妒忌、失落、懊悔……搅成一团,一波一波地冲荡过来,每次都撞出一阵揪心的痛向。实在扛不住了,走到西边的窗口,望着落日,抒了口气,便呆呆的伫在那里:“放心,不会的,他是冷血动物。她绝不会看上他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如此轻易就变了心的女子也不配我喜欢了——该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的,顺其自然吧!”想毕,嘴角上扬,夕阳的余辉为他镀上了一层温馨的笑意。
“学校又来了个叫向荷的,长得很漂亮!”离殇对着欧阳崇的背影散漫地说了一句。
“向荷!”欧阳崇心里一动,脑海里又浮出那张可爱的笑脸,感觉仿佛一股清泉淌入了干涸的心田,亦或是一息春风拂过绵绵青草那样的清新自在。在他的印像中,向荷就像一颗缀着露水的红苹果般鲜妍甜美。离殇果然也道:“那家伙身材好得不得了,很配我,嘿嘿……”
这名字,对欧阳崇有着温柔的触动,但他潜意识里只以为不过是与她同名同姓的女生罢了。因为她若果真回来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她不可能不让他知道!他调侃离殇道:“可你身材不好,怎么配得上人家!”莫离殇理直气壮道:“我可是秉承你的观念——浓缩就是精华!”欧阳崇笑道:“可你那不是浓缩,是萎缩啊!哈哈……”
送走离殇后,欧阳崇回到宿舍,幽寂的氛围总让人心事不宁,躺在床上,为了良秀的事,心中纠葛缠斗,好容易才平复下来。一看时间,却已过十点半了,桌子上一堆的作业……
明天,钟南麓见他神色萎顿,昏昏沉沉,便问道:“为何这般无精打采的?”欧阳崇苦笑道:“哎,整日的孔夫子日,鲁迅先生讲!头都炸了!”钟南麓道:“那你可以读一些清灵飘逸的文章调剂调剂,譬如庄子的散文。”欧阳崇道:“哪敢!就算敢也没用——全然不懂!还要大费心思,岂不是自寻烦恼!”然后,将昨日离殇告知的一中“精英班”的事连同一、二件暑期打工见闻向钟南麓说了一遍。言毕,深深叹了口气:“这个社会真叫人越想越心酸越想越绝望!没指望好了!几千年前的商甫不是立誓‘再使民风淳’吗?可见,风俗的败坏并不只是当今的现像了,可见人类精神的腐坏是不可避免的了。声名赫赫的‘诗圣’尚不能力挽狂澜,何况自己一个无名无势的毛头小子呢!”钟南麓笑道:“你别忘了,后世的显耀并不代表在世的煊赫。商甫不过一个芝麻大的穷官而已,力量自然有限。再说‘诗圣’——‘诗圣’一听而明只是个作诗的高手未必见得他行政的手段有多高明。‘再使民风淳’也许不过是他不自量力的愿景罢了。就好比,一个最好的铁匠做不好一张桌子,我们就说这世上再没人能做好桌子了——这事得留给木匠!所谓‘术业有专攻’嘛!”欧阳崇道:“你有信心?”钟南麓默然,良久,才略显沧桑的严肃道:“我不过‘穷者独善其身’,并没有什么信心。”欧阳崇笑道:“那不白说了。”钟南麓道:“你怎知这世上没有这等人物?”又谈了一会儿,上课铃声便响了。
今天是“精英班”开课的日子,为表重视,校长亲兼班主任之职。他点数了一下人头,发现30名精英中,男生稀稀拉拉的少得可怜,统共就5个人。好在班上第一名是男生,多少挣回些颜面。
在安排座位时,又遇上了棘手的难题,商轩良身形太过高大,本应排到后面去,可他决然不肯。真伤脑筋!校长抓破脑袋,想出一个“好办法”——他搬了张桌子,让商轩良单独一组。本来打算让他受命为班长,可他又不受。只得依据成绩后推,让水柔做了正班长,良秀和黄月凯任副班长。商轩良冷眼旁观校长一天下来的行事——优柔寡断、琐琐屑屑,频遭窘困,暗暗判定——这也是个废物!
星期日早上,欧阳崇原计划温习一下本周的课程。结果,没看完一页就把脸埋在书上睡着了。朦胧间,听到一阵响亮急促的敲门声,他猛地惊醒,脑海中一片茫然,等理清了头绪,寻思道:“这不是在家里,还有谁这么早就来催了?”拧了拧睡僵的脸颊,起身开门,一张绽放着明媚笑容的脸跃然入目,原来是淳于玲!
她歪了嘴,挠着腮帮子,盯着欧阳崇的脑袋,开心的笑了起来,说:“你刚从鸡窝里爬出来的啊!头发怎么那个样子!”欧阳崇尴尬地伸手覆住头发,埋怨道:“有没有搞错,现在才几点?大哥!”淳于玲跳脚道:“嘿!我特地来带你去见识见识东城区的美景的,赶紧吧!太阳快落山了!”欧阳崇一听有的玩,马上刷牙洗脸,片刻功夫,就拾掇好了。
欧阳崇摊开双臂,肆情纵意的呼叫:好天气啊!万丈清光从云团后面逼射而出。抚在身上,温暖又妥贴;倾泄在花草树木上,无不晶光闪耀。漫山遍野的小黄花,远远看去,仿佛漂浮在空气中一般,衬了清亮的阳光,每朵花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轻烟。微风拂过,荡开了一脉脉金黄的涟漪。
欧阳崇“哇呜,哇呜”叫着,叹为观止,淳于玲却挥手道:“少见多怪!还有更厉害的呢!跟我来!”欧阳崇欣然随往。
俩人爬到一座山巅上,举目望过去。“呀!”欧阳崇被所见的景物摄住了。只见对面山坳连至山顶直到天边,枫梧交杂,红黄相间,阳光跌到上面,反射出一片五彩辉煌的光雾。在金风中,整片树林飒飒作响,披拂涌漾,绚丽的波浪绵延起伏,直接天际。
欧阳崇看得*,待要闭上眼睛,好好消受一翻,却又舍不得。淳于玲道:“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秋天,有种亲人一样的贴心。”欧阳崇按捺不住,提议道:“我们进去吧!”淳于玲道:“好啊!”两个人像两只美丽的蝴蝶,翩然而下,“忽”的扎进了茫茫树林里。
树林里的草地上,枝干上,到处都是活蹦乱跳的小东西,一见了俩人,“哄”的四下散开,引起一阵“扑簌簌”的轻响。接着,又都从密叶和草丛中露出一张张精致可受的小脸,滴溜溜转着眼珠盯着二个看。二人便也望着这些“脸谱”,一通瞎猜……
“这是兔子!”
“这是松鼠!”
“这里哪有松鼠,都没有松树啊!”
也许看出来只不过是两个单纯善良的糊涂蛋,那些小东西便不躲藏了。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照常嬉戏觅食,二人又指认了半天,依旧不清向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累了,倚着树干坐在了松软的草地上。那些被茂密的树叶筛落下来的或者趁着轻风掀起树叶窥探林子的瞬间,偷偷溜进来的阳光,都在地上,忽闪忽闪的眨着。林子上空旋绕着恬和幽扬的歌声——“呼——”。
欧阳崇抚了咕咕作响的肚子说饿了,同时想起自己没有带吃的来,“天哪!难道要我吃草啊!”淳于玲笑着打开背包,抽出一卷餐布,铺展开来。又从背包里拿出了许多面包啊,汽水啊,香肠啊……。欧阳崇惊喜道:“你怎么想到的?太惬意了!”于是盘膝坐下,抓起一块三明治,一大口咬下去,快乐无比的遐想:“要叫老头子看见了,还不气得晕过去!”
吃饱了,仰面躺倒在地上,透过丛丛树叶只看到一块块被肢解的支离破碎的蓝天,却更能感受到天空的苍阔辽远。情不自禁的吟了句:“竹轩开场莆,把酒话桑麻。”并感概道:“其哪得我逍遥啊!”淳于玲听了,好笑:“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说什么话都要用漂亮的字眼呢?像钟南麓写出文章!伤心就是伤心,何必‘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呢?快乐就是快乐,又何必用那么多华而不实的话来装点呢。”欧阳崇脸颊微红,略觉羞郝道:“不知道。我总觉得这样子说出来的话才有它出口的价值。”
“你太虚荣了!”
“什么?!”
“你太矫情了,说明你的内心很虚荣。说话只要能表达意思,而且别人听得懂就行了。字字珠玑是很累的!”
欧阳崇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将自己无意间驳斥得体无完肤。他面上抹不开,很有些难堪。虽然又玩了一阵,却不似先前那样脱略形骸,无拘无束了。淳于玲却浑然不觉。
“精英班”与其说是达到了校长理想中的安静,毋宁说那是一种无可更添的死寂、沉闷。大家固守其位,不相往来。像是太平洋上的几座孤岛,彼此对峙着,冷落着。
坐足了三节课后,商轩良起身到阳台去抒抒气。这时候,宋雨香怀抱着一叠试卷小心谨慎的靠上前,试探道:“商同学,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商轩良头也不回,冷硬道:“我不会!”这样简直的回答,让宋雨香愣了愣,俶尔脸就红透了,制住眼泪,讪笑着抹了抹了鼻子,大方道:“没关系!”低头回去了。
轩良无动于衷的继续透气,正好玉侯过来找良秀聊天,良秀和水柔一起在阳台上休息。见了玉侯,良秀侧脚一迈,横手一挡,调皮道:“站住!打劫!”玉侯赶紧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你们想干什么!”
“劫色啊!”
“不要……”
良秀抱着他,笑道:“不要脸!送给我我都不要!你以为我是瞎子,还会看上你!也不拿镜子照照。”
“什么!占了便宜还卖乖,修理你!”玉侯道:“拿锣丝刀过来!”“你以为我怕你吗?看到我的虎牙了没?我咬死你!”良秀亮出虎牙,炫耀道。玉侯话还未说出口,自己已先笑岔了气。扶着良秀一边咳嗽一边说:“那么我唱歌给你听!”良秀忙不迭讨饶道:“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好吗?”搞得水柔都笑了。
轩良双眼定定的瞅着玉侯,嘴角不觉溢出一丝微笑,忽然电击似的一颤,别过脸去,警告道:“不可以!”然后整饬表情,走进教室。
玉侯虽在和良秀等玩笑着,眼稍的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商轩良。见他走了,便怅然有失的静了下来,良秀等以为她闹乏了,也不以为意。
考完试后,欧阳崇走出考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钟南麓也出来了,把书一掷,骂道:“混帐!考古诗词倒也罢了,竟然还考鲁迅文章默写!”欧阳崇道:“名家名篇,你不是都烂熟于胸的吗?”钟南麓摆手道:“我对于近代的文章绝不感兴趣。尤其是鲁迅的杂文,干涩枯索的很。读他的文章,恍如在沙漠中行动一般,燥渴难当,一点灵性都没有!”
欧阳崇道:“你钟情的是清新灵俊的风格,梁实秋的可好?”钟南麓道:“好是好,可论到凝粹精致比起康诗宋词来又逊了好几筹。”欧阳崇道:“白话文自然敌不上诗词的韵律齐整,遣词精练罗!”钟南麓不以为然,“以前的白话文也讲韵律的,比如《红楼梦》,语言就很清丽自然,哪像现在的白话文跟粗话差不多!”
钟南麓接着说:“我不喜欢鲁迅,原在于对传统文化的态度不同。例如,鲁迅曾说过‘中国几千年来,从未有过医学’,言下之意,大有除之而后快的感觉。可我却认为,中医是天人合一的头等智慧!有人以为‘五行说’神奇玄乎,便以为是装神弄鬼。我却反感西医的血腥、浮浅、刻板,万物之灵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滩血,一堆肉而已。这才滋生出许多的罪恶来……”欧阳崇不解:“怎么滋生罪恶来呢?”钟南麓道:“你想,一个人知道自己不过是这样轻*的东西,死后不过是一滩脓血,一堆白骨。既然如此,活着就应该恣情任性的享受起来,于是,吃喝嫖赌,无所不至。他们还推崇备至,盛赞这是科学呢!想来,都是物质文化压过精神文明的必然罢了。所以我并不希望那些因伤风败俗而产生的疾病被人类攻克了,倒宁可它流行着,给那些道德沦丧的人敲着警钟,让他们稍微收敛一点!”说罢,沉重的吐了一口气,欧阳崇无言以对,悲怆地连眼角也有些酸涩起来……
放下电话,走出校长办公室,欧阳崇全身酸软疲累,“回家,回家,能说些别的事?”第二天成绩便批出来了,他的功课倒有一半险得不及格,一定是校长这个老狐狸去通风报信的。
坐在车上,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几天为了成绩担惊受怕够了,真事到临头了,反而无所谓了。顶多不过一顿暴厉的训斥罢了——哎,人生还真是哀惨乏味!
突然,车“哧”的刹住了,又上来两三个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脑海里却只寻到一团模糊的印像。他也正冲欧阳崇笑,他走过来,一掌拍在欧阳崇肩上,“小子,忘了我是谁了!”欧阳崇赶紧说:“哪里,哪里!”这才看出是远恒,不过更显胖了,也更黑了。留了一头黄卷发,又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天还不甚冷,他却用一条褐色镂了方格的围巾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的。两人闲扯了一阵,远恒撇着嘴呱呱又讲了许多他和美女们的故事。然后拿出镜子,理了理眉稍上的几根蜷曲的头发,惋惜又得意道:“哎!原来我是我们班最帅的,后来又来了个帅哥,我就成了全班第二了。但是,我依旧是最有魅力的!”欧阳崇看他黑油油的脸,只能干笑。
过了一会儿,欧阳崇想起还没问他在哪里读书,听说是四中后,又问:“今天为什么回家?”远恒道:“昨天有点儿头疼,想是发烧了。听说,有人治疗不及时,都烧成了白痴!我得去看看医生,问一下,烧了一晚对智商有没有什么影响?万一有影响怎么办,我还要‘玩遍所有美女’呢!哈哈……”
欧阳崇本想玩笑说:“依你的智商,衰退是无可衰退的了,倒说不定以毒攻毒——反有得救了!”及听了最后一句话,耳膜感觉都快刺裂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了,玩笑岂能随便开!
远恒又问他单元考考得如何,欧阳崇应付说还可以。远恒却满眼放光道:“哎,被那群美女一天缠到晚,哪有心思念书啊!不过,我没念也比他们有些人考得好多了。他们都羡慕死我了,所以我跟他们说——不要死读书!”欧阳崇颇有兴趣询问道:“那你到底考了多少?”远恒告诉他——500分!欧阳崇抬起眉稍,难以想像这样的分数也能给他如此高的自信。不禁哑然失笑,心里道:“总分可是1050分啊!”
远恒又向他索要水柔的电话号码,他如实以告:“我不知道,我们最近也没有联系了,你自己去向她要吧!”潜意识也在回答他:“即使有,也不会给你的!她是我朋友,不允许你糟蹋了!”
到了原丰公交亭,远恒先行下车。临走,他和欧阳崇热情告别。欧阳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机械地致礼。只一个微笑,却扯得肌肉掣痛。
他傻愣愣地望着窗外。骤然,一眼瞥见人群中一个好熟悉的身影,从体态神情来看——那不是良秀吗!此刻,她正与身边的高个男生说说笑笑的。欧阳崇紧紧盯着,愈看愈像,愈看愈酸。他不敢转身,怕一闪,又找不到她的踪影,可是又不敢看,只好闭上眼睛。倏的又张开,似良秀的身影却早就淹没在了滚滚人潮中。他探出头去,极力搜索,直到汽车拐了个弯,才缩回身子。“那个男生是谁?”一考虑到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就翻腾起汹涌着的狂热的妒忌——“算了吧!一切顺其自然吧!”这样安抚着,精神才又绝望地平伏了。不自觉得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潮乎乎的汗水。
“宋雨香同学!”后面一个小女孩追了上来,雨香一愣,原来自己的学生证掉了,竟还不知道。连忙接过来,满口称谢。旁边的高个子男生拿过来一看,笑说:“要不是旁边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大队长水良秀呢!如果丢了,也没关系,明天向她借一个。”雨香笑着抢过来,自己端详一阵,俏皮道:“她长得真像我啊,好漂亮哦!”两人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欧阳崇怔怔地,手心攥的紧紧的。指甲嵌进肉里,都掐出血来了,“从此以后,一切都与我无关了……,天哪!竟然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曾经还想一辈子zhan有她的温柔。憧憬着在生命的尽头,我和她互相辉映,共同泯灭。可是现在……势必要我一个人走了!一个人穿越生命的旷野,度过生命的黑夜,一个人忍受残阳、冷月……最后,一个人倒在幽暗的角落里,腐化了,风散了……”身边一位乘客见欧阳崇脸色渐渐凄暗下去,一副哭丧的表情。便关切的推了他一把,“嘿!小姑娘,你怎么了?”欧阳崇回过神来,感激道:“哦!没什么,有些累了。”
蓦地,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子从前面窗口飘了进来。靠窗的那一位先生,闪电似的侧身、偏头,袋子顺利的飘过,继续飞向走道另一侧的一位小姐,小姐皱着眉头,嫌恶的用手轻巧的一扇,袋子又被气流推到了右前方一个穿黑呢西装的肩膀边。黑呢西装处变不惊,信口一吹,袋子听话的离开,在空中打了个旋,便朝欧阳崇他们这边扑了过来,欧阳崇刚想将它抓住,冷不丁瞅见上面竟粘着一些黏糊糊的东西,胃里直恶心,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外侧的一个乘客,歪着嘴“咦”的叫了一声,袋子似乎明白他在嫌弃自己,羞讪地一转头,向一个穿无袖T恤的胖汉子飘了过去。胖汉子脾气特别的爆燥,扬起右手,“啪”的就给了它一巴掌。袋子悻悻地朝窗口奔去。窗口坐着的斯文小姐,作个顺水人情,顶灵便地将窗子开大,把它送了出去。
“回来了。”父亲端坐在沙发,威严问道。“嗯。”欧阳崇鼻子里应了一声,厌烦又觉好笑——为什么不换个造型呢!风语却没这个打算,开口道:“听说,这次单元考你才考了800多分!”欧阳崇不耐烦道:“是。”“什么态度!”一直坐在一边的继母尖声恶气地说。欧阳崇狠狠地瞟了她一眼,“我先去洗澡了。”转身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继母在小声的嘀咕:“哼!书是念不好了,倒学会交女朋友了、吃软饭了。”欧阳崇暴跳如雷,一下子顶到继母面前,把手袋一掼,怒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做‘吃软饭’的!”继母心里一惊,不觉身子向后仰,骇得面如土色,意识到风语在一旁,量他也不敢怎么样。马上又端起长辈的架子来,“怎么!我还不能说吗?”
“可以,但请自重!女士!”继母气得浑身颤栗,风语“腾”的站起来,扬起巴掌就要打下去。欧阳崇嘴角一扯,凄惨地笑道:“何必动用这么多的神经,作出这一副表情,倒显得是大义灭亲了。在我面前,还妆什么!打吧,我又不是没有领受过。我早料到了,自从你苛虐我母亲后,就要开始折磨我了!所以,从小到大,每次被你打骂,我一点都不伤心的——没必要伤心!”风语扬起的手僵在空中,看着欧阳崇蓄满眼泪的眼睛,他的眼角不觉也发潮了,手缓缓地放下。
“呜……”继母居然当着父亲的面哭了起来。看着那张扭曲的脸,尤其是那一张一翕的鼻孔。欧阳崇较之平素对待一张端庄的脸,涌出更多的,简直是歇斯底里的反感,恶心,就似嘴里噙着一只虾蟆,迫不及待地冲到垃圾桶前,“呸”的啐了好几口痰。继母见状,哭得更哀切响亮,风语不耐烦的一扬手,道:“别哭了!”继母先是一怔,而后掩了面,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去了。风语也慢慢地转身,望着父亲迟暮的背影,欧阳崇心忽地软了下来。
明天一早,离殇就来电话邀欧阳崇出去。欧阳崇仗着昨天受了点委屈,理真气壮的就出去了。
离殇携欧阳崇上了“沁芳亭”用荼点,俩人边吃边聊。欧阳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哎,最近你们学校那位神童有什么动静没有?”离殇笑道:“还能怎样,不就又考了个全校第一。”“哦。”欧阳崇又问:“那黄月凯可好?”离殇道:“一般,一般,全校第三。”欧阳崇一下子来兴趣,“第二是谁?”“是个女的,”离殇呷了一口荼,道:“叫宋雨香的。挺有两下子的哦!只比那个变态的少了20分而已,把水柔都给打败了。”欧阳崇咋舌道:“有这么厉害?”离殇奸笑道:“不仅厉害,人也长得很水灵的哦!我怀疑她是不是水良秀的双胞胎姐妹。如果不细看,俩人还真难分辨清向!”欧阳崇点头道:“‘雨香’,——彩虹的影子;‘良秀’——雨后的彩虹!她们的名字也很玄乎哎,有意思!”想起昨天的事,心里一动,寻思着:那昨天,路上见的或许就是她了!良秀应当比她高挑些……可又如何考证呢?不觉又有些烦恼了,待要问离殇,也觉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沉默半晌,这才忆起心中头等大事,吞吞吐吐道:“那么……良秀怎么样了?”离殇一拍脑袋,“呵呵,我糊涂,刚才尽说废话了。良秀状况不太好。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肯定比我好了……”欧阳崇笑道:“我一头盖死你——你还马呢!说正题!”离殇笑道:“我偏不告诉你!哎,你的样子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说嘛,别闷在心里,快说!”离殇侧着脸,伸长耳朵等着。“嗯!我说!”欧阳崇凑上去,压低声音道:“听着哦!你——去——死——吧!*不如的东西!”离殇听完,起身就走,欧阳崇忙拉住笑道:“晚点再去吧!在这黄金时段,天堂的路一定很挤。再说,你走了,谁付帐啊!”
“好了,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
离殇告诉他:“全校第八名。她最近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神不守舍的。”
“为什么呢?”
“我怎么会知道!”
欧阳崇心里一阵快乐,陡地又一阵忧愁。快乐的是,想像中,她应该是挂念自己而失了神。忧愁的是,若再这样下去,她的学业可怎么办!
俩人下楼的时候,正撞见习富志和一群混混在楼梯口一间包厢里玩乐。欧阳崇因好奇放缓了步子。一团团的人造烟幕消散后,便露出一张张狞厉的面孔来。门口还斜伸出一条裹着黑丝袜的腿,放肆的吊着红色高跟鞋,一荡一荡的。陡然听到一句阴森森的话——“打死他算了吧!”当场俩人的腿就虚了,见他们并没有行动,料不是指对自己的,匆匆离开。路上,莫离殇还骂骂咧咧道:“这些个王八蛋!黑帮聚会竟然拉到荼厅里去了!太离谱了吧!”欧阳崇笑道:“也许,人家要做个有文化的混混啊!”
欧阳崇回到家的时候,继母已经带了女儿欧阳夏雪回学校去了。
“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想好了没有!”奇怪的是今天父亲非但不骂他,而且语调平静,似乎是用商量的口吻问他。欧阳崇莫名其妙,“什么?”风语道:“你是要自己跟那个女的断了,还是我来办?”欧阳崇一头雾水,无名火熊熊烧起,说:“哪个女的!”风语提高声音,摆出庄严道:“怎么!还要我指名道姓吗?上次李秘书去学校找你,你到哪去了……我听说,你最近交了不少朋友。有一个叫钟南麓的,这个人倒可以经常来往。至于另一个,我听说,你和她过从甚密,可有这回事?”欧阳崇料不到他居然暗中调查自己!血气一涌,反诘道:“听说!听说!听谁说!还有,什么叫‘过从甚密’!即使‘过从甚密’又怎么样呢!”风语放弃庄正的姿态,拍桌子道:“还轮到你来盘查我了吗?你只要表态,要不要断了?”欧阳崇坚决道:“没什么可断的!”风语面红耳赤道:“还嘴硬!你看看这些照片!别跟我说这是纯洁的友谊!”言毕,将一叠照片“啪”的摔在桌子上。欧阳崇捡起来一看,全是自己和淳于玲平时玩笑的照片。一下子,气得七窍生烟,脖子上的血脉都鼓胀了起来。狠狠的一把摔到地上,怒吼道:“可耻!可悲!”马上,脸色陡顿一变,发狂的笑了,“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眼里泪光粼粼。
风语瞅了他一眼,顺下眼睛,降低声音,说:“别怪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从今以后,不许和她来往了。”欧阳崇倔强道:“如果我不要呢!”风语斩截道:“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那是你的事!”
“你是我儿子,就要听我话!”
“对!你是我父亲,但不是我主子!我没有必要对你府首贴耳,言听计从!我是人,是个独立且独一无二的生命!所以恕难从命!”
“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找她父母!”
“您最好别这样做,市长大人!”
欧阳崇咬住*,制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嗓子却哽咽了。梅姨等之家人这时都拢到了客厅里。梅姨问:“又怎么了?”欧阳崇也不回答,转身径直上楼。风语像木头一要样挺挺地站在那儿,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疲软地颓倒在沙发上。
明天一大早,欧阳崇借口回校补作业,匆匆地就搭车走了。
刚进校园,一头撞见了淳于玲。淳于玲研究他的脸,道:“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心事吗?”欧阳崇牵强笑道:“没什么事,睡眠不足吧。”淳于玲道:“别骗我,这分明是叫泪水浸肿了。你跟你父母亲吵架了……?”欧阳崇默不作声。“呵!再怎么样,也要想开点啊!毕竟是父母,始终是爱你的,说你两句也是为你好。即使他们不了解你的坚持和追求,也没什么要紧的,慢慢他们就会明白的。只是你要清向——他们是不会害你的!”
上次游玩的时候,欧阳崇曾被她的直接随意所侵犯而心存芥蒂,一直对她有些畏闪。今日听她一席话,又是惭愧,又是欢喜。及想到父亲的威胁,又是悲哀——自己将要害她蒙受ling辱了!百感交集,不由热泪盈眶,唏嘘哭了起来。淳于玲递面纸给他,笑道:“你可怜一下天下苍生吧,不要又发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