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社会(1/2)
车上,钟南麓看着窗外,道:“现代人,只知道在道路两边种这些四季常青的野树,哪里还能领略‘春城何处不飞花’、‘碧云天,黄叶地’的景致。可见他们的功利之心了!”“我倒是宁愿他们这样做。也不想看见腌脏的脚印和粗暴的车轮荼毒了这美妙的花叶。”欧阳崇道。
钟南麓下午没课,盛情邀请欧阳崇到他家去玩。“反正也说过和钟南麓可以经常来往。”欧阳崇便心无旁骛地答应了。
两人坐了10分钟的公交车,就到了钟南麓所住的社区。钟南麓引着他走进一条狭长的巷道。才走几步,外面的人车的喧嚣就削弱了许多。又拐了几个弯,完完全全的呈现出幽静的氛围了。只剩下两人的脚下步声,和偶然的一两声脆亮的鸟啼音,以及风拂过树稍发出的沙沙声。
欧阳崇叹道:“好幽雅!不过,你待会得送我出来,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座迷宫!”钟南麓笑道:“还亏这‘迷宫’,不然哪来的清宁。”说着,已经走到了钟南麓家门口了。
欧阳崇趁等待开门的空当,细细观赏着。
院墙上爬满了青藤,青藤生得太繁荣了,翻过墙顶,一条条纠结成一片片的倒垂下来。密密实实的将一堵墙全覆没了。还有一些红白花点缀其中,此刻又淋了水,再辉映太阳的光芒,眼前整帘的晶莹璀灿,光华夺目。
一位笑容可掬的老者恭敬的开了门,打拱道:“钟少爷,里面请!”钟南麓抱拳道:“有礼了!”欧阳崇满腹狐疑,微笑掬躬,道:“您好,老先生。”老者呵呵笑着回礼。等走远了,欧阳崇轻问钟南麓:“刚才那位是谁?”
“我爷爷。”
“你爷爷!?”欧阳崇着实吃了一惊,“一直都这样和气随性吗?”钟南麓笑道:“难道要他提把刀在手上吗!”欧阳崇温心、羡慕的笑了,说:“真是可爱啊!”钟南麓道:“你还没见到我父亲呢!保准你吓一跳,可惜他今天还在上班。你晚些回去,便见得到了。”欧阳崇通过钟南麓的讲诉,这才知道他父亲钟询是市文化社的;*北风仪在大家里任教授;爷爷是退休文艺干部,在家专事养花弄草、玩赏古籍;奶奶原是语文老教师,此刻帮着儿子校阅文章。欧阳崇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发疯似的怀念自己的母亲,低声重复的咕道:“这才是家!这才是家!”
二人穿花度柳,来到一幢古色古香、雅致精巧的小阁楼前。这栋小阁楼一律用木质材料搭建而成。不曾刷过油漆,年代有些久远了,木头显出自然哀老的古旧颜色。但清向可见门柱、窗棂上都雕刻了精致的栩栩如生的精致的花鸟虫鱼。墙体上抹的白色漆浆,经过岁月的磨蚀,变得发灰。抬头瞻仰它的概貌,在蓝天的印衬下,庄重优美,温蔼祥和。欧阳崇心中有股很强烈的触摸它的**,那样似乎可以感知到它久远的脉搏。他着了魔一般,庄严地缓缓上前,慎重的将手轻轻地贴在了它身上,静悄悄的拂过去,突然有一种苍凉却很平实的怀抱。
“它对你说了些什么?”
“嗯?”
“以前,我每一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和它默默的对话了!”
“那么现在呢?”
“呵!口误。现在也是,以后也是。走吧,进里面看看,它有更多的话呢!”
里面一共有三间房,底层两间,二层一间。钟南麓对欧阳崇道:“这是我的书房。得之不易,可是我千辛万苦才磨蹭过来的。”
欧阳崇环顾房间,屋里余设甚为清素,一张朗润光泽的大书桌,一把雕花木椅子,一套茶座。环墙摆了三架近两米高的书架,疏密有致的放满了书籍。窗户先是关着的,光晖从镂空的格子里漏了进来。使人起这光线宛若从悠远的历史穿射过来的错觉。
和畅的微风携着淡淡的清香漾进来,真是令人惬意。欧阳崇踱到书架旁,问道:“可否翻阅一下?”钟南麓道:“自便。”欧阳崇信手拿了几本,略略浏览。俱是上海古籍社印制的仿古线装书。看了几篇,潜心玩摩一翻,顿觉齿颊生香,心肺津凉。便不忍释卷了。钟南麓见状,笑道:“可中意了?那么借给你看吧!”欧阳崇喜极道:“当真?我家里书堆积如山,却都是些枯燥无聊的参考书和作文选集。一看到它们,火星就直冒!你的书印得很好,纸张轻盈柔韧,还泛着绿光,像温润的玉石一样。字体娟秀典雅,似……似一位冰清玉洁的少女。真令人爱不释手,又不忍触手。”钟南麓玩笑说:“这么说,你喜欢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咯?”欧阳崇笑道:“怎么说这个。非独女孩子啊,只要听到‘冰清玉洁’四个字,便可以心痴神醉了!”钟南麓道:“我最喜欢的莫过于‘风流’二字。这‘风’可以是‘向台之风’——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也可以是‘桃源之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可是‘咸阳之风’——秦王扫**,虎视何雄哉!古之风流人物,既有温存多情,又有恬适自得,还有雄壮威严的。可惜的是,到如今人们都将‘向台之风’视为风流正宗,而且还污解为‘*’!可悲可叹!”
欧阳崇道:“这翻话,也可以称得上‘风流之韵’了!”
钟南麓道:“如今最讲究‘上山打柴,下水摸鱼’,也只有对你我才敢费心的遣词造句,说些斯文话。如果碰上学校那起流氓,还不讥诮我‘装腔作势,不伦不类’!”
欧阳崇眼前一亮,“二十四史!你也读这个吗?”钟南麓道:“读史不好么?知仁义,晓廉耻,明是非,辩真伪!”欧阳崇沉呤道:“可是也许那些所谓的君子在历史上真实的身份是一个小人呢?”钟南麓笑道:“这有什么!它里面又不赞‘他是小人’!即使只是‘粉饰’的又何妨,倒比那些宣扬‘厚黑学’、‘老狐狸哲学’的好了不知几百倍!”
欧阳崇闻听此言,默默如有所思。捡过一本黑白格纹封面的书,问道:“这些与众不同的是什么书?”钟南麓笑道;“全都是历年来练习书法的残稿。”欧阳崇翻开来一看,赞道:“残稿也能这样整洁的么!真是大开眼界。”想自己誊正了的毛笔字还被父亲骂做‘鬼画符’,真是汗颜。不经意瞥见一首用宋体抄的古词——南园桃,北疆杏,春将已矣,*飘万里。细心玩味,不禁点头道:“好细巧的心思,将南园的飞花和北地的*组合在一起,就像电影中的蒙太奇。无论身在何处,都以为这落花飞絮是从对方那里飘过来的,相思之态跃然纸上。手法深婉曲折,真是风流别致!只是不是哪位名家的作品?”钟南麓笑道:“缪誉了,正是鄙人。”
“哦!那是什么词牌的?我到此刻,连《玉楼春》的平仄都还没咂摸清向呢!你就已经会做古词了!”钟南麓道:“理这呢!什么牌我也不知道,不过情怀所至,顺手便敷衍出来罢了。对于心情,我向来任其给淌,从不将她装在碗里,盛在盆里,要格式作什么!表情达意就行了。”
秋问道:“是不是心有所感便都写下来?”
钟南麓道:“是啊!”
欧阳崇道:“我却不敢,我担心我所表达的东西别人早就已经点提到了,甚至精心阐明了。而我竟还不知廉耻的自以为是!让知情人看到了,岂不要指斥我‘剽窃’了!——颜面尽扫!”钟南麓正在沉思,欧阳崇接着说:“偶尔也有些诗情,只是不敢写下来。悔恨道行粗浅,让内行人看到了,说不定‘贻笑大方’。况且,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有更好的表达手法,所以一味的没头没脑的去搜索枯肠,搞得头晕脑胀,越发气馁了,竟连先前的也忘光了。”
钟南麓道:“你这全是自尊心过甚所致。谁说作了诗词就要与外人看的!诗词原是抒发qing绪的,难道非得高雅清奇,故弄玄虚吗?即使被人看见了又如何,你我天份至此,怨得了谁!”
“那他们又该嘲笑我们附庸风雅了!”
“这太专横了吧!写不写是我的自由。再说,我又没有吹嘘自己的天才,何愧之有!”钟南麓又笑道:“你的活法太小心了!你前段所谓的‘知情人’根本就算不得知情人,只是看过与你主题相似的诗文的人。何况,即使有那样的巧合,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嘛!只要自己问心无愧,管他那许多的诬谣诟谇。连非血缘关系的人都可以长得极相似,难道你要说是老天造这个人的时候剽窃了那个人吗?还是反之——笑话!殊不知是‘英雄所见略同’!”
欧阳崇一时对答不上,但仍是别扭。沉默良久,叹道:“你是打算以文立命了。可惜,现代人重理轻文的。”
钟南麓大不以为然,“这是本末倒置!我一直以为文学与科学相较,文学才最能区分人与动物之别。若比科学手段,试问人类至今能造出一座堪与白蚁窝穴相媲美的建筑吗?论文学,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一只白蚁在写‘我是天才’吧!——文学是人类独有的,而只有独特才能成为标志!”
欧阳崇佩服道:“‘好人’!你岂不是要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钟南麓把手一挥,不屑一顾,“诺贝尔?他没有资格给我颁奖!一个制zha药的,再说只是个外国人。之所以有那么多人眼红于‘诺贝尔’奖,无非就是冲着那百万美元罢了。一群逐臭之夫!一个人的文学造诣,和他所处的民族的文化底蕴是分不开的。你没听歌德说——我们的祖先还在丛林里的时候,中国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散文。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因此最好的文学家都是中国人!司马相如啊,李白啊,商甫啊,白居易啊,大历十才子——司空曙啊……”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钟南麓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欧阳崇又道:“我以为你致力于老庄,应该修炼得清心寡欲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热切的抱负。”
钟南麓道:“清心寡欲!那是经历人世沧桑后的一种无奈的觉悟。或者是天赋异禀的睿智。我既非前者,又配不上后者,依然还是碌碌尘寰中的一个。”
“你还是凡尘中人?可是却不见你有我们俗人的习性,如果换作我那位叫莫离殇的朋友,这一间屋子早挂满了女明星的海报了!”
钟南麓嗤之以鼻,“最讨厌那些俗不可耐的女明星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做些搔首弄姿、挤眉弄眼的丑态!”欧阳崇拍手道:“我也这么以为!你想想,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就应该自尊自重些,却老是做那些失态的动作,说那些失体的话,叫外国人看见了,还以为中国的女子都同她一样呢!”钟南麓寻思一回,道:“听说,最近又出来一批所谓的‘选秀偶像’。”欧阳崇点头,道:“哦,我晓得。我朋友莫离殇就挺喜欢他们的,据说现在很红。不过,我不喜欢。”钟南麓疑惑道:“你跟莫离殇关系好吗?”欧阳崇道:“很好!”钟南麓诡异道:“为何?趣味差这么多,还能如此要好吗?”欧阳崇道:“我检定朋友,从来只奉行一条准则——真心诚意就够了。”钟南麓道:“你比我要豁达!对于跟我兴趣差太多的人,我是无法包容的。”欧阳崇道:“你还没说你对那些人的看法呢!”钟南麓道:“这些人,懒得说了。打扮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自以为洒脱豪放——‘巾帼不让须眉’!却是做了男人的附属品还不自知!既然张扬个性,宣示女生不比男生弱,为什么又一副假小子的德性呢!这不是曲折表态——男的就是比女的强!为什么她们没有想过用女孩子的特性来征服观众呢?难道,温婉、天真、善良真的就比不上浮华、嚣张吗?”欧阳崇道:“还有好笑的呢!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过一期,那评委的评语才精典,最高的奖誉便是——你们勇于展现自我!”
钟南麓冷笑道:“这样龌龊的自我也值得展示吗!如果这样都行,找一个流氓上台展示耍赖的功夫,也能入围吧!”
欧阳崇欣然道:“被你一语道跛了!哎,你有没有发现,那些流行歌曲唱得实在太单调无聊了!老是什么‘心在痛’,‘心在流泪’或‘心在呼唤’。”钟南麓简捷了当道:“因为他们不要脸!你不知道,还有一帮所谓的创作型歌手,嚷嚷着要做中国特色的歌曲呢!”欧阳崇不禁冷笑道:“我倒是想奉劝两句,可以张开嘴赞美京剧的博大精深,但不要咧嘴就唱。到时候流到外国人耳朵里,人家听了这鬼哭狼嚎,还以为中国人是原始部落呢!”钟南麓补充道:“突显中国特色,不一定非要拿纸就画竹子,提笔就练书法。再么,穿一身拖遢的康装张扬过市。那只是形式而已,真正的中国特色,是要融入中国人的精神特质。譬如,中国人对于亲情、友情、爱情的情感逻辑、生活理念。所以请那些歌手明星们不要再糟蹋祖国文化了——穿着长褂骂粗话。想想就恶心,锥心!”
顺着这个话题俩人又聊到了中国传统的服饰去了。钟南麓哼了一声,“说中国人目光短浅,从此可见一斑了!他们所指的传统,最多只追溯到清朝——鞑子的朝庭!说实在的,康装哪一点好看了?看看那些穿上去的穷酸样!”欧阳崇道:“我也纳闷。论庄严,康装哪比得上汉服。论飘逸,又及不了明代的。再说华贵,康代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谓的‘康装’式样死板僵硬,真看不出来哪里好。难道说汉康的宽衣博袖已经不能适应现代的潮流了!那么朝韩和日本的传统服饰为什么就可以呢?”
钟南麓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已经不指望中国人能够拯救传统文化了!趁她还没有完全的散失,我们尽情的消受吧!”
钟南麓突然手指着欧阳崇拿着的那本书,似笑非笑道:“这个作者可不简单,号称‘慕容莎士比亚’。”欧阳崇大不以为然,“什么?‘慕容莎士比亚’,他莎士比亚配得上吗!若是中国人这样说的,那简直是走狗了!拿中国人的脸去贴外国人的屁股……”钟南麓笑道;“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有种族歧视。哎,想想也实在犯不着如此,不过虚名而已。”
欧阳崇重重叹了口气,摇手道:“算了,不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搞得神经紧绷,五内愤燥。再说下去,估计又要扯到1840年去了,那时,心境就难得平静了。”
又聊了一会儿,天色便有些昏沉了。欧阳崇一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不由感慨道:“岁月如梭!一天又要过去了,蓦然回首,十几年的光阴已经抛在了脑后了!”
钟南麓道:“其实,去了春,走了夏,也没什么的。只要‘人是’就好,‘物非’就随它吧!若真一成不变,倒举目无味的很。也不会有伤春非秋,怀离念远这样悱恻美妙的情怀了,精神上又少了一大快事!”
就要开饭了,钟南麓留他在家用膳。欧阳崇天性怯生,又疏于与大人应酬,一定不肯。再三如此,钟南麓只得依他。
晚上,欧阳崇伏在桌上看了一会儿《牡丹亭》,不觉心驰神荡,想入非非。走到窗口,望着远处灿烂的灯火,轻轻的问:“你在做什么呢?”
水良秀挤了一大团的护手霜,簌簌的搓起手来。
端木玉侯看了好笑,“怪不得你三天两头的跑去买护肤品!”说着,自己挤了一点,轻轻地在手上*着,“你那样有什么用啊,擦护肤品是要顺着肌肤的纹理来的。哎,皮都搓皱了,还搓呢?”
“皱就皱,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要小心点,没人要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又不稀罕!”嘴上虽这样说着,眼睛却慢慢凝住了。婉晴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用手在良秀面前一拂,“想谁呢!”说完,和玉侯两人都“咯咯”的笑了起来。良秀红了脸,有些尴尬,嗔道:“要死……”看到玉侯在整理梳妆盒,良秀粘起一根描眉笔,调笑道:“哎!端木同志,你这么讲究打扮,是要给谁看呢?我想八成是那个商轩良吧!”玉侯学着历史老师的招牌动作,压沉噪音,用手指点着空气,教训良秀道:“嗯!误区,大大的误区!”良秀笑道:“别恶心人了!正经点好不好。”玉侯道:“是你不正常!谁说打扮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不过是让自己感觉舒服点而已!”良秀道:“不是‘女为悦已者容’吗?”玉侯道:“谁说的!如果他真喜欢我,我长怎样他都会喜欢。不致于我化好妆他就爱上我,等我卸完妆他就嫌弃我。照这样,早上结婚,晚上不就要离婚了吗?等老了,化妆也挽不回来了,岂不是要守活寡呀!”
良秀吐出舌头,刮着脸皮,笑道:“好不要脸,一下子就‘喜欢了’、‘爱上了’、‘结婚了’!”婉晴也道:“怎么好好的,就拿‘守寡’来胡说了!”玉侯脸蛋微红,晃着脑袋,耍赖道:“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白婉晴道:“你爱说就说,我才不管呢。我要回寝室做作业去了,告辞!”良秀玩笑道:“姓白的,回去跟水柔说,下次再借浴室一次5块钱!哈哈!”婉晴笑骂:“乌鸦嘴!热水器能天天坏吗?虽然这星期坏了三次……哎!我刚刚来的时候听到一句话,蛮有意思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良秀道:“你怎么也‘女人’起来了?”玉侯轻蔑笑道:“混帐东西!他们以为女……女生都犯*吗?”婉晴呵呵笑着,自去了。良秀看到玉侯敷上面膜后,一张恐怖的白脸,抱怨道:“都是你害的,我原本打算下晚自休再看几篇文章的,你却在那边唠唠叨叨的。这会儿,又弄得跟鬼一样,还叫不叫人活了!”玉侯怕弄皱了面膜,嘴巴小幅度动着,嗡声嗡气道:“你不敢看,就把灯关了吧。”良秀道:“那更恐怖了!拜托你说话有点生气行不行,不要用这种阴森森的调子可以吗?”
“那你开台灯吧。”
良秀大叫道:“天哪!你要加强恐怖后气氛吗?”
玉侯没法子了,“爱睡不睡,我管不着了。”然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她敷完脸,差不多十二点钟了,起身将空调关了。发现良秀披着头发,脑袋欹在枕头上,嘴里还含着自己的大拇指。于是笑着替她把头发拢好,将手指拉出来,用帕子擦干净了,自己才上chuang睡觉。
“哎呀!又要迟到了!”欧阳崇抱着一堆书,气喘吁吁、十万火急的往教室冲去。前脚刚迈进教室,铃声就响起来了。授课老师早到了,用目光尖锐的叮了他一下,欧阳崇讪讪的归位。不经意一瞟,发现淳于玲竟然还没来,暗暗好笑,“这只笨猪,终于迟到了。”
可奇怪的是,接连几日,那个座位一直空着。欧阳崇不由的担心,可是自己又没有她家的电话,又不知道她家的地址,更不敢问班主任——万一闹出什么传闻来,岂不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只能干着急。
一天中午,欧阳崇一进教室,就发现同学们一大堆拢在一处看报纸,好奇的问:“什么样的新闻,这样轰动啊?”有人递了一张给他,他拿过来,只见上面赫然一行铅字标题——市局长儿子遭流氓群殴!一看照片,——那不是商轩良吗!大为惊骇。
这时,钟南麓来了,也问:“什么事,这么热闹?”欧阳崇道:“看报纸呢!局长公子商轩良教人给打了!”钟南麓只淡淡一句:“他迟早有这一天的,所以切忌锋芒过露!”
好不容易挨完了三节课,欧阳崇同钟南麓道了别就一溜烟的往宿舍跑去了。途中,经过教师办公楼前,惊鸿一瞥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伫在门前,停下脚步,努目细看——淳于玲!他正待上前打招呼。忽然,一位妇女从里边走出来,拉了她的手就往学校门口走去。淳于玲迟迟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一撇首,随着妇人走了。
欧阳崇见她神情黯淡,模样憔悴,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心里惊颤道:“到底怎么回事?”猛地想起上个礼拜六父亲对自己说的事,心“咯”的一沉:“他真的做了?”对照她的神色,是肯定的了!一股怒气冲冠而起,他粗暴地踢了几下花墙。
回到宿舍里,一倒头躺下,满脑子都是淳于玲灰冷冷的眼神,心似刀绞的痛,混沌兜头罩下,一团模糊昏暗。也不知这样疲累的躺了多久,突然听到“咯咯”的敲门声,欧阳崇无情无绪的缓缓一起身开了门,站在眼前的竟是淳于玲。他又惊又喜,又愧又怕,嘴巴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弯腰鞠了一躬,哽咽道:“对不起……”淳于玲坦然一笑,沙着嗓子道:“你没有错,何必对不起呢?”欧阳崇惶惑道:“可是……”淳于玲笑道:“我一点都不怪你啊!这几天,我已经想清向了。只要彼此真心的话,是什么也拆不散的!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的。而且,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种磨炼。放心,我不会消沉沮丧的,我会活得更坚强的!”“嗯!”欧阳崇破涕为笑,道:“我相信你,我最好的朋友!”听了最后一句,淳于玲噙了满眼的泪水,告诉他自己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要到南边某市投奔叔叔去了。
欧阳崇一直送她到校门口。淳于玲见他面色沉郁,劝慰道:“分别是必然的,只是太突然而已。不要这么婆婆妈*了,嗯?”欧阳崇只好点头,折回去的时候,黑暗沉沉的压下来,将西天最后一抹绯红都淹没了。他觉察到门口的保安鬼鬼祟祟的看着他们,心底恨道:“走狗!”
欧阳崇也不开灯,趴在床上发征。情入深处,泪水泫然而下,滴滴答答,将被子浸湿了一大块。他心里凄向道:“从今以后,身边又少了一个可以相伴的朋友了。以后,有了心思该去找谁?谁又会找我呢?恐怕只有一个人茕茕孑立于熙来攘往的人世间了!就像一片卷入秋风的黄叶,那样单薄,那样孤苦,那样憔悴……。臆想着几十年后的某一天,在一个颓败的角落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在风中疲倦的摇晃着,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天地间只剩下吊灯的绳索同椽木磨擦发的”咯吱“、”咯吱哑瑟的声音。眼泪就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一朵朵晶花,粼粼的辉映着灯光,瞬息间便泯灭了……
明天,欧阳崇在走廊上碰到钟南麓。钟南麓见他失魂落魄的,便问他怎么了?欧阳崇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说,活着有什么意义?”钟南麓怔了一下,思忖一会儿道:“我不晓得!怎么说呢——既然死亡令几乎所有人都惧怕和痛苦,那么相反,活着就该是快乐的吧!也许我们是当局者迷,发现不了生活的美好而已。”欧阳崇沉着头,细细品度一翻,“也许是吧。”
商斌福见儿子右手缠着绷带躺在床上,雷霆大发,挥着拳头,嚷嚷着要“依法严惩”!
习第一厉声抱怨道:“你闹得太离谱了吧。局长的儿子你也随便打了!”习富志满不在乎,“不过砍一刀而已!要不是那什么端木玉侯碍事,我早将他废了!”
习第一大怒道:“你还敢说!”习富志母亲心疼胖乎乎的儿子,不耐烦道:“不过打了一下,又没打死了!大不了赔些钱给他。”“这是钱的问题我就不怕了!”习第一动了真气,红着脸道。“这不是考验你能力的时候吗?”习第一“哎”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盘算着。下午就匆匆到了风语的寓所。
几天后,开庭审判。商斌福一方引经据典,力争让习富志进少年管教所。习第一花巨资聘了当地的一名金牌律师来辩护,又加上风语的暗中使力。最终,不过交纳罚金,赔礼道歉而已。
商斌福虽然心里十分不服,无奈,权、财都斗不过人家,只得忍气吞声,暗中伺机报复。事后,见了风语与习第一他依旧是满面春风的笑,一再的抱歉“犬子不懂事!”风语想他城府素来深厚,得小心提防着。习第一却得意洋洋,每每露出趾高气昂的样子。
其时,习富志原先并不想动刀,只不过要吓唬吓唬他,叫他服个软。却没料到,空手格斗,自己的那帮兄弟反而挂了彩。这商轩良竟然学过几年的武术!为了挽回面子,只好*刀上阵,也不过挑了道口子而已。还要再干时,玉侯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横挡在前面,道:“你们要闹出人命来吗!”就这一句话,有几个小混混就已经先怯了,提着刀,踯躅着。习富志见这么多人,竟然没讨到一点便宜,不禁恼羞成怒,挥刀就要砍。这时,警笛“呜呜”由远及近,所有人都缴了械,悉数带回派出所了。
轩良一手紧握着受伤的手腕,一边僵硬的道了声“谢谢”。玉侯垂下眼睑,恭逊道:“不用谢,这是我……”脸上的*还未成形,一抬头发现轩良已经上了警车了。“这该死的。”她娇嗔一句,跺了一脚,一点*弥散开来,直浸到脖项去了。这时,良秀从角落里跑出来,一把揽住玉侯的胳膊,心有余悸道:“表姐!”玉侯笑她胆小鬼。两人应警察的要求,到警局录了口供。
因为这件事,商轩良见到端木玉侯,总是将脑袋生硬的一点,算是致意。玉侯就常常抱着练习薄去找他“请教”。轩良不好拒绝,绷紧脸孔,硬着头皮为她讲解。白婉晴有样学样,害得月凯每天头皮都搔得“吱吱”响。每到那时,良秀总悠悠地叹一口气,想起李清照的一首词——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接着,双手支着下巴,开始犯呆。偶尔手里拿了支笔,心不在焉的漫划着,等回过神来,好好的一张试卷,便七横八纵,惨不忍睹。她就对着欧阳崇的影像,嗔笑道:“都是你搞的鬼,你赔!”可是考卷终究已经毁了,之后,就见她追着老师死皮赖脸地蹭考卷。有时确实没有了,她就逮住离殇,“嗯,把你的考卷复印一份给我吧!”然后,一甩头就走了。剩下离殇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眼神呆滞地瞅着手里的一张钞票,半晌,终于惨叫道:“不会吧!正好五毛钱!”
时间迅捷地一天天滑过,眨眼又到了年尾。新年将至。
同学们在紧张学习的间隙还不忘名目繁多的节日。
下午,欧阳崇到班上去自习,见文娱委员夏雨微和几个同学正兴致**的在那制道具。欧阳崇信手拈起一张来,问:“做什么呢?”
“作灯迷啊。”
“好像还早……‘到底怀王,朝云暮雨’这是谁?”
“钟南麓啊!应该有听过向怀王会巫山神女的典故吧,其中不是有段诗——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既是向地典故,又含了‘云’字,正合他。”
“钟南麓——终为南麓——风云变幻、云消雾散——好像不太吉利。”
“你的迷面才有意思呢!——只有一胎!”
“什么?!”
“‘仲’通‘种’嘛,欧阳崇!——当然只有一胎啰!”
“你真可怕……”
元旦前二天,纷纷扬扬飘起鹅毛大雪。不过一个晚上,整个世界就皑皑一片了。校园里一带清溪,此时也安安静静地躺着了。小湖边几株杨柳的条条柳枝上都裹满了雪粉,恰若端庄婉丽的纯洁少女。
一会儿,雪住云开,清冽明媚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地上就起了一层由光线交织而成的薄雾,迷蒙而闪耀,令人不可直视。
欧阳崇只顾着看雪景,手里的参考书滑落到地板上还不自觉。大概是太陶醉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从容的观赏这雪花飘飘洒洒的情景呢!
以后,冬雪或大或小,时长时短,断断续续又下了好几天。原来还挺热闹的红叶霜花都不见了踪影,只剩得寒梅一剪了。
欧阳崇料想明年还在这里读书,所以只带了几件贴身的东西和向钟南麓借的《牡丹亭》回去。钟南麓特地前来相送。临别,欧阳崇将用积攒下来的100块钱买的《沈从文文集》送给钟南麓,说:“看看吧,有些风致的。”钟南麓双手捧过,笑道:“书非借不能读,下学期还给你吧。”欧阳崇点头应允,两人挥手作别。
照例,年下又是公事最繁剧的时节,风语一连两三天不回家的情况也有。把秋原乐得上窜下跳,只是惮于风语的脾气,碍于家中几双不怀善意的眼睛,并不敢太过放恣。每天吃饱喝足了,不是睡觉,便是抱着,《牡丹亭》静心玩摩,常常拿了自己和良秀对比主人公,不由缱绻缠mian。尔后,却又逗生出无限怀念和惆怅来。这时候,便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念头——去找良秀!决计关头,却又胆怯了——万一这只是一厢情愿的误会,那该怎么办!随后,又斥责自己:“这未免太小心了吧!”但转而又想,“如果,教父亲知道了,害她落的和淳于玲一般的下场,岂不作孽了!”想像良秀因委屈而浸满泪渍的脸,由衷的不忍。于是借了这样的“担心”暂时安定了焦燥、惭愧的心情,倒好像这不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而是让人欣慰的借口。过后,又猛地生出一种绝望的悱恻:难道真的有缘无份吗?脑海里又浮现夕阳斜照,衰草连天的荒凉景象,不觉恸倒。
“呀!”一日午后,欧阳崇正准备到楼下信箱去看看成绩单寄来了没有。刚一出门,便和风语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牡丹亭》“吧答”落在了地上。风语缓缓地从地上捡起来,欧阳崇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果不出所料,父亲定睛一瞧,*然大怒道:“什么!你居然敢看这种书!”欧阳崇已经瞥见风语手里攥着的成绩单,又测度他的神色,知道又考砸了。只好垂了头,杵着不动。感觉眼前一片迷乱,耳朵里“嗡嗡”地噪响,心像擂鼓似的撞着。风语逼问道:“这是谁的?”欧阳崇羞郝惶惧不敢言语。忖度着:如果说是钟南麓的,那不是给他作祸吗!要说自己的,岂不是火上浇油……。急中生智,嗫嚅道:“在学校图书馆借的。听说是名著,所以看看。”风语翻开首页一看,喝道:“既是学校的书,为什么连个章印都没有!你又想骗我吗?”一句话,将欧阳崇逼到死胡同里去,他无路可退,横竖一死,竟壮起胆,昂首挺胸,劈里叭啦将肺腑之言一股脑倒出,“是,是,是我借的又怎么了!难道看这种书违法了吗?我们课本上还有节选呢!就算考不好了,也是我的事情!这书是我主动向人家借的,你不要又兴师动众地跑去,将人家‘判刑流放’了……”欧阳崇不经意扯出淳于玲的事后,沉淀的委屈、愤恨重又泛起,冲到心头,顿觉理直气壮,声音也高亢了几十分贝。风语把书和成绩单狠狠一摔,“你自己看看吧!”欧阳崇并不去捡,等风语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后,他才弯腰将它们拾起。
被父亲骂了一顿后,好好的心情又搅糟了。信脚走到屋后那片小花园里去。园丁何老头正府身在整理一件盆栽,见了欧阳崇,只抬眼盯了一下,放出一副不恭不敬,调侃的笑意,道:“怎么,少爷今天有空到花园玩玩,不读书啦。”欧阳崇听出他话里带剌,心情慵懒,没心思计较。何老头却不省事,“唼”的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冲了欧阳崇的背影,阴阳怪气道:“脑袋聪明的人就好,不用读书就可以考那么好的成绩,真厉害!”欧阳崇发现自己的宽容无济于事,折挫和委屈连同自尊心受损的愤怒在心头汹涌澎湃。想,他只是一个孱弱老头子,又碍于风语在家,不敢纵性,冷哼一声,回敬道:“你比我还要聪明,如果去考试,那一定是头名状元了。”何老头被顶了一句,很不受用,撇着嘴叽叽咕咕的,也不知说些什么。欧阳崇闭了双眼,长长的透了一口气,当作不曾听见。又走了几步,瞧见一树红梅,收拾得挺优雅的。清瘦疏朗的枝丫,小巧红艳的花朵,映了满院的白雪,真是娇媚绝伦。不禁联想到周邦彦的名句“一枝梅影横穿度”,待要凑近点细闻一下它的芬香。何老头却在那边大呼小叫起来,“嘿!别动!那可是要给市长和夫人插瓶用的。”霎时间,欧阳崇感觉脸皮一下子被*了,浑身*,于是恼羞成怒,历来积怨彻底爆发了。一把揪起跑上前来的何老头的衣襟,道:“你没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何老头蛮横的绷起满脸的横肉,“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不过叫你不要碰坏梅花,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奇怪的是,说到一半,他却敛起凶悍,作出一副懵懂无辜的可怜的样子。欧阳崇知道他这时要兴风作浪了,深悔方才的一时*,压低声音,咬牙道:“你给我小声点,要陷害我吗?你要知道你……你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何老头听罢,扯开嗓子继续大嚷:“奴才!奴才就不是人吗?”说罢,唏嘘的落下泪来。欧阳崇心头一阵恶心,将他往后一推,“滚!”何老头顺势倒在地上,两脚乱踢,又滚又爬,撒起泼来。
这时,一个身影肥壮的中年汉子,在后面指着欧阳崇斥道:“你这是干什么!须知他是一个老人家。”欧阳崇扭头见是二伯,不免有些慌了。
这个二伯,名叫欧阳坚,生得粗黑健硕,一米九几的大个头。与风语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因为他父亲与欧阳崇的爷爷是拜把兄弟,这名份便沿袭了下来。他曾经在南方做过几年生意,赚了不少钱,但一味的吃喝嫖赌,没几年又败了下来。原先作生意的本钱俱是从宗族人手里借来的,他赚了钱却每每以“公司现在周转不灵”为由而愆延着。等他破了产,竟是一分钱没还过!便挟了点余款带着老婆孩子逃到内地去了。养了两个儿子,全然与他一副德性。大的儿子前年因为贩毒、吸毒,已被收监劳改。小的儿子混迹江湖,几年没有音信。有说与流氓斗殴被打死的,也有说偷渡到了外国去的,终究不甚了了。因为在外省他又犯了些事,不能了结,所以只身一个潜到风语家来了。
欧阳崇向来打心眼里鄙视他,道:“他是老人家,可不是我的老人家。”欧阳坚汹汹上前,慷慨余词,“不是你的老人家,就要肆意打骂侮辱吗?啊!”欧阳崇鼻子喷出一团冷气,量他不敢怎样,露出桀骜不驯的笑容,“对于那些没水准,又不自重的老年人没什么好尊敬的!再说何曾见你好好孝敬过的!”欧阳被抢白了一句,脸上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骂道:“*的!这小子无法无天了,再不收拾,岂不反了!”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欧阳崇强硬道。
“还不住嘴么!”风语赶紧从里边出来,说:“大哥,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到我书房里歇一歇。”二伯这才将举起的手放下。悻悻地骂了句:“*的!”大摇大摆地跟着风语进屋去了。一壁不住的回头用眼瞟着。欧阳崇丝毫不让,怒目以示。何老头这时早爬起来了,欧阳崇扫了他一眼,戏谑道:“你倒是继续的哭,继续的骂啊!”何老头呲了呲牙齿,却不敢轻举妄动。“哼!”欧阳崇胜利地笑了一声,昂首就进了屋子。
春节那天,满城张灯结彩,火束银花,面子上十分热闹。但是只见年过半百的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显得欢欣踊跃,青年人和中年人几乎都绷着脸,仿佛这不是他们的节日似的,他们只是应景的吃年夜饭,放烟火,看晚会……
当天晚上,继母也领着女儿回来了。二伯不出所料的留了下来,几个家人,除了梅姨回去了之外其余皆在。于是风语建议去饭店叫一些菜来,办一个家宴。欧阳崇硬着头皮参加,三口两口吃完了,匆匆上楼。席上,父亲说起要把自己调到一中寄读。欧阳崇当了众人的面,不露声色。回到了房间,想到又可以和良秀朝夕相处了,情不自禁的跃到了床上,伏在被子里,“啊”的大叫了一声,捧着床头的一只猪娃娃亲吻个不停——“爱死你了!”
楼下大厅里,二伯和何老头等划拳喝酒,觥筹交错,很融洽的样子。风语怕教坏了孩子,叫继母带了女儿欧阳夏雪去看电视。
翌日,离殇亲到欧阳崇家,邀他去海边烧烤。
离殇请的人陆续到齐了。欧阳崇轻快地巡视一过,全是初三年的同窗,连康水柔都来了,独独少了良秀。莫离殇赶紧悄悄解释道:“良秀去海南岛了。我原想告诉你的,就怕你不来,才没说,嘿嘿……”欧阳崇口是心非道:“神经病,我说什么了?”私下却伤心道:“一下子又天南地北了!”
一切准备停当了。七八个人便围着火炉坐下。漫无边际地聊着。婉晴突然问道:“欧阳崇,你考得怎么样?”欧阳崇笑道:“烤得快熟了,但不准你抢。”婉晴笑嚷道:“混帐!我问的是期末考!”众人都笑了。
欧阳崇一昂首,斜睨着她,说“当然很好了!”
“多少?”
“855”
“这么高啊!”
“什么意思?”
“夸你!”
“去死!”
离殇在一边呼叫道:“哎呀,说这些无聊的话题做什么,吃……吃!”康水柔笑道:“就知道自己吃!”离殇躬身道:“哦!忘了!阿姨你也吃!”水柔白了他一眼,道:“哪吃得下!看见你,我就饱了。”不等离殇回话,欧阳崇瞧了离殇一眼,笑道:“我总没注意到!原来你这么秀色可餐!”水柔一叉子捅了过来。欧阳崇躲闪不迭,往后一仰,带着离殇一块儿倒在沙滩上,两块鸡肉一下子甩出好远。离殇惊天动地的惨叫起来,“天哪!我的心肝肉啊!”婉晴忙接口道:“莫离殇还真有心,把心肝肉都给我们烤了。快尝尝,嗯,真臭!”其中一个女孩子注解道:“这叫烤出原形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离殇赶紧爬起来,对水柔温柔道:“既然您饱了,那么有事相求。”
“说!”
“可不可以把你的鸡腿给我?”
水柔脱口而出,“嗯,可以。现在就去睡吧!”离殇伏在欧阳崇背这,欷嘘道:“竟然为一块鸡肉,这样对待我,太可悲了!”水柔笑道:“你不会为了一块鸡肉变成一个怨妇吧?!”
离殇“腾”地坐起,对身边一个女孩子道:“她看我很好欺负!其实我发起飙来,是很厉害的,对不?”那女孩笑道:“对!对!对!一生气就很凶,很恐怖!”离殇乜着眼,道:“怎么被你说的像怪兽一般。‘恐怖’,我有这么恶心吗?”婉晴“安抚”他,说:“没有‘这么’恶心,有‘那么’恶心!”离殇动身欲往婉晴那边跑去,婉晴大老远的就用高分贝嗓音喊起来,“非礼啊!”惹得海滩其他人全朝这边看了过来。
水柔蓦地对欧阳崇笑道:“欧阳崇啊,你长得好可爱!将来生了儿子,一定也很可爱!记得拿来,让我虐待一下哦!”欧阳崇正色道:“当然可以!除非是我亲生的!”
离殇这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拍脑袋,道;“怎么忘了远恒了!”欧阳崇见水柔脸色微变,马上用胳膊捅了捅他。离殇自悔失言,嘻着脸“呵呵”傻笑个不住,糊乱几句敷衍过去。他告诉大家他计划过几天到北京去玩一阵子。问婉晴想要什么记念品,婉晴眨眼道:“我梦寐以求的就是到长城去看看。可近期内是实现不了了,你好心点,搬几块长城的砖回来给我吧!”离殇转脸问其她人,“还有什么?”水柔道;“我体恤你身子骨单薄,你就揭几块故宫的瓦片给我吧!”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离殇双手一摊,“得了,我原以为撬块砖坐两年牢就行了,居然还有人要我这房揭瓦!看来,下半辈子可以在北京过了!”欧阳崇深表同情,“唉!人心不古!这么缺德的事也敢挑唆人去干。”离殇感激道;“还是兄弟好!说,你要什么?”欧阳崇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我也有?”
“当然!”
“那么你带几斤狗不理包子回来吧!”
离殇差点栽倒,咽了咽口水,道:“你有没有搞错!狗不理包子是天津特产,你让我到北京去找这玩意?敢情你是想让我在北京那几天,都给你找包子去。再说,找到了也没法带——狗都不理的包子,你要它作什么!”欧阳崇诧异道;“没有吗?那么带北京的狗回来也行。”离殇呲着牙,要咬欧阳崇。
白茫茫无边无际的沙滩上,响起一串串悦耳的笑声。
回家路上,欧阳崇问离殇:“良秀同谁一块去海南岛的?”离殇道:“我打电话问过,是同她爸妈一块去的。你见过她父母没有?我从没见过有那么慈祥的父母亲。这家伙真幸福!”欧阳崇叹道;“你有什么好不知足的,有那么好的妈妈!哪像我,连个自由身都没有。”离殇笑道:“有那么恐怖吗!你不是今天出来了吗?”欧阳崇苦笑道:“这叫化悲愤为力量……,回去又是一通盘问,跟审问犯人一样……反正,亲情对我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累。”
幽凉的月光像清澈的泉水一样从窗户慢慢地流了进来,轻轻地在床上浸润了一大块。房子前一汪池水,辉映着月光,投射到天花板上,溶溶漾漾,闪闪耀耀。良秀倒在玉侯的腿上,两人望着窗外,椰树的长叶在徐徐的晚风中款款招摇着,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天空,使它变得越来越澄澈清透,只剩下一盘皎洁的月亮,温柔的静驻。
良秀对玉侯轻声道:“表姐,你这个学期似乎没有什么成效啊!”玉侯低头看了她一眼,快乐道:“谁说的,起码,他比对别人对我多了一点表情!”良秀捋着表姐披散着垂到腰间的秀发,道:“我就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冷酷薄情!”玉侯笑道:“你的欧阳崇有什么好的,娇滴滴的,一点阳刚气概都没有。除了作文写得还行之外,几乎没什么建树。”良秀不服气道:“学习好能代表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死读书的呆子。”玉侯道:“难不成,你就因为他漂亮吗?”良秀道:“胡说!漂亮跟爱情什么关系。我觉得人与人相处,最可贵的就是真诚。只要有这一点,其他就不必苛求了!”她顿了一顿,笑道:“不过,他确实长得比商轩良精致多了。”玉侯道:“光真诚有什么用!一个男子汉,就该像商轩良那样,永争第一,锲而不舍!”说时,她已经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良秀任性道:“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东西,反正我是不敢招惹的。”玉侯咬牙笑道:“小家伙,你竟然说他是‘东西’!而且,我发现你脸皮也变厚了,什么‘爱’、‘喜欢’都是冲口而出的。”良秀专注的看窗外的风光,反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爱’了?”玉侯点她的鼻子道:“那就是‘喜欢’咯——哈!好不要脸。”良秀跳起来道;“你不也是!”
这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良秀母亲的声音,“秀儿,再不睡,过来帮我捶捶腿——走了一天,累死了。”良秀笑道:“我早睡了,在说梦话呢!你那‘孩子他爹’不在嘛,叫他帮你捶吧!”父亲在外面笑骂道:“这丫头片子。”玉侯幸灾乐祸,“姑父,她很不老实呢!”良秀轻轻的掐她大腿。“你孝顺,出来帮我捏捏肩膀。”玉侯一听是父亲的声音,吐了吐舌头,也道:“我也在说梦话呢!”便把被子蒙了头,和良秀在里面咯咯的笑了起来。
商轩良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已经大好。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饭桌上商斌福笑*的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轩良,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看看,满不满意?”轩良怏怏地打开,不出所料又是什么“难题大全”,眉头不禁皱了皱,眼里滑过一丝厌倦,冷静道;“还可以。”母亲也笑着递给他一支镀金的钢笔,道:“给你战斗的武器!”轩良突然觉得这样的修辞很可笑,同时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悲凉来,神情滞滞地接过来,——“谢谢妈妈。”便放下碗筷,往楼上走去。母亲背后问:“今晚的音乐晚会,你看不看呢?”斌福笑道:“你糊涂,他最讨厌看什么晚会了。”母亲赶紧笑道:“可不是,我老糊涂了,哈哈……一个人在家不怕吗?”商轩良并不回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最讨厌、糊涂……
他坐在书桌前,盯着堆积如山的练习发呆。周围不断传来劈劈叭叭的烟火爆裂的声音。他才恍然觉察到自己家的气氛静得跟坟墓一样。平生第一次有种栖惶难安的感觉。
康水柔这时吃完饭,正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研读宋词精选。母亲上来敲门叫她去听电话。她一接起来,就听见水良秀咯咯的笑声,“姓康的,新年快乐啊!”水柔马上笑道:“新年快乐,姓水的!”良秀佯怒道:“还快乐呢?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还得我打电话过去给你,才听得到这句话。一点意思都没有!”水柔跳起来道:“少来了,你不领情,我就挂了!”然后,笑吟吟的致歉,“对不起咯,一时大意嘛!大不了,明年我先打给你。去年好像就是我先打给你的呀!”良秀勉强饶赦,“暂时放过你,先这样,我还要打电话给其她人呢!”并告诉她自己要去海南岛旅行了。水柔放下电话,寻思道:“我也该打电话问候他们一下咯。嗯,欧阳崇家——免了吧!有时间当面奉告!其他人,恐怕占线,先打给黄月凯吧!”于是拨通了号码,结果听说他还没回家,纳闷……
冽冽寒风里,月凯拎着几袋果蔬匆匆往家里赶去。八点已过,路上一辆公交车也没有。偶尔几辆出租车靠上来,看见月凯瑟瑟颤抖的身子,瞅了瞅那张冻得通红透莫的脸,便识趣的开走了。
走了几里路,他觉得胳膊有些酸了,于是换只手,将另一只被寒风吹得皲裂的手入进口袋里暖和一下。
“吱呀”月凯用身体碰开了木门,整个房间一片漆黑,只见电视屏幕发出的很微弱的荧光。爷爷和奶奶仿佛蜷在一处,眯着眼睛正盯着十二寸的黑白电视看着。他们怕电视声音开大了耗费电,因此房子里除了电视机琐琐屑屑的热闹声音外,一点生气也没有。月凯拉亮了电灯,奶奶回头觑眼看了一会,才说道:“月凯啊,你回来了!”爷爷听了,顿了一拐棍,“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月凯鼻子一酸,忍泪道:“奶奶,生火吧,煮饭了!”
为了能够多赚些工钱,作为新学期的学杂开销费用,一放假,月凯便到餐馆里去打临时工。今天是年三十,餐馆的年夜饭生意异常的火爆,直到现在才忙活完毕。
下班时,农贸市场早就歇业了。他只好去超市买些果、蔬、肉、蛋回去。餐馆老板将客人吃剩下的一些珍贵菜肴分给众员工。当大家纷拥争抢时,月凯却无动于衷。因为他不能容忍自己和爷爷、奶奶年夜饭就吃这些平时拿来喂猪的“美食”!
一片昏黄的灯光从窗口泄了出去,疲软的躺在阒寂的楼下空地上。风刮着树枝“呜呜”的凄悲的号着。远处,烟火绚烂的绽放着。这幢古老的小屋子,仿佛浩瀚海洋里的一叶偏舟,在风雨中摇曳起伏。又似乎是这热闹都市的旁观者,冷静而苍凉的蜷缩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
风语原指望让欧阳崇到二中去念书,可以减轻他在原学校的压力,取得事半功倍的效用。可是经过一个学期的试用,发现非但没有起色,反有转衰的迹象——有压力才有动力!于是,新学期便把他放到一中去寄读。
照例,第一天父亲领着欧阳崇到校长处托告。又是一翻殷勤应酬。之后,欧阳崇被分到了“天才班”的隔壁——二班。风语本来不大满意,转念一想,先让他适应适应,过段时间再说。因为离家近了,大可不必寄宿,依旧每日派头专车接送。欧阳崇老大的别扭,抗议:“步行就可以了。”风语大不以为然,“把走路的时间省下来,多看点书不好吗?”
“啊,久违了!”欧阳崇喜孜孜地迈进本校门,欣奇的东张西望,身心说不出的轻盈舒畅。走过宣传栏,蓦地看见良秀一个人从学生公寓里盈盈地往这边走了过来。欧阳崇垂了头,紧张的权衡度量:该不该主动打招呼呢?良秀也看见他了——嗨!她大老远的扬扬手,马尾一甩一甩的跑到了欧阳崇面前。眼看她越来越近了,欧阳崇尽量压抑心里的激动狂乱,努力调整表情,“你……你好……”右手抬到一半,又*地缩回去了,不自然的傻笑。良秀也觉得了,心里一动,用双手轻擦着脸颊,道:“好热啊——你终于回来了。在哪个班级?”欧阳崇支支吾吾一会,如实以告,又说:“你寄宿了?”对于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良秀只好点头“嗯”了一声。两人这时发觉一向的满腹言语,此刻熔为一团糨糊,万万理不出个头绪来。窘得手足失措,面红耳赤。就这样不声响地对立了一会儿,欧阳崇比手划脚还要说什么,“嗯,李婷!”良秀并不等他表达清向,便冲不远处走的一个女生招呼,然后,轻快的跑过去。
“这家伙!”欧阳崇望着她的背影,暗暗低声爱嗔着。良秀从他身边擦过的一瞬间,看到他脸上的错愕,心里头一阵恶作剧般的快活——“婆婆妈*!”
等两人平复下来后,才又发现,心里头、脑海中要倾诉的话却云开雾散,变得清晰明白。霎时,又拥堵的心里难受,只暗暗立誓,下次绝不再羞怯了!
接下来的日子,欧阳崇时时留心。无奈,不是快了一步,便是晚了一步。总遇不到合适的自以为浑然天成的机会。良秀并不清向他的想法,一腔的情绪只好憋着,渐渐地不免有些烦恼了。然而,她闲时回忆起欧阳崇那副踯躅不前,欲说还休的憨样,不禁好笑。安慰自己——他是在乎自己的!于是开心的赌气:“哼!不理就不理!看你能坚持多久!”所以,时常在他面前和别人嘻嘻哈哈,刺激他。欧阳崇并不晓得她这种心思,心情郁闷的很。
一次课间,离殇跑过来找欧阳崇聊天。二人在阳台上七拉八扯的说些不相干的闲话。突然,离殇指着楼下一个身影,道:“知道吗?她就是向荷!这家伙了不得,又是一个才貌俱佳的女生……”
“向荷!”欧阳崇轻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脏“突突”的狂跳不止。这时,向荷抬头往楼上看来,欧阳崇迎了她的目光看去,整个人似乎都跌进了她波光潋滟的大眼睛里,心跳瞬时都停止了——那样浓黑微翘,长长的荷毛,不是她是谁!片刻,向荷走上楼来。欧阳崇情绪亢奋,迎了上前,激动的不知说些什么。向荷见了他,悠远的微笑……
“你好!”
“嗯,你好。”被她一笑,欧阳崇反觉睽隔的疏远了,使他不敢造次,只能礼貌的问好,说些极边尽限的客套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