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髡首(二)(1/2)
这里是冀郡与中山国交界的曲阳,长长的队伍迤俪而行,一共四百来人。其中甄家一百多男女,冀州兵三百。
袁绍的侄儿高干只觉得大腿两侧火辣辣地疼,他抬头看了看纷乱的队伍,刚想怒,可话到嘴边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实在太累了,这一路走来,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此时的他蓬头垢面,鼻孔里全是灰尘,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一洗,美美地睡上一觉。
他出身寒门,对生活倒没什么讲究。可这些年跟着本初公,日子过得滋润,这次出远门,却有些吃不住这样的苦了。
刚开始的时候,三百冀州兵还有意识地保护着队伍的两翼。可中山到冀州路途遥遥,甄家的人虽然不多,却携带了大量财物。各式箱笼满满地装了三十车,走得极慢。甄家举家投奔本初公虽然是主动示好,内心中却难免没有逃难的意思。公孙赞不待见大族已是路人皆知,现在幽州时就大杀地方宗帅。这么一头北地雄狮南下,未免不让河北各大豪强心中颤栗。
因此,甄家决定投奔本初公的时候走得匆忙,一路不停赶路,把大家伙累了个半死。
本来,冀州兵还颇有怨言,架不住甄家一筐筐铜钱打赏下来,也只能提起精神默默前进了。
为了加快行军度,又得了甄俨的十几匹上好素绢,高干索性命令手下士卒帮忙赶车。如此,路虽然走得快,但两道人马却混在了一起,秩序乱得不能再乱。
该死的秋老虎,晒得人都要化了。眼前的众人都裸露着精瘦的上身,有气无力地推着大车。而那些木轮牛车偏生不那么安分,时不时陷进路上的深辙,出“吱啊”的声音。
汗水一滴滴落下,没有人说话,高温已经榨干了人们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坐在马背上,高干羡慕地看了一眼身边用轻纱遮盖得严实的大车,在空旷的大地上,也只有这车内还保持着一丝清凉:据说甄俨在离开中山来冀州的时候将两窖藏冰都带上了,全堆在车内。任凭车外烈日炎炎,车内却清风徐来。
“这就是河北甄家的势力呀!”高干感慨地摇了摇头。
甄家世代居住河北,有良田万顷,财帛山积,富甲天下。不但如此,甄家还控制了上万部曲,这些宝贵的民力都是本初公将来扎根河北需要依仗的。
据说,本初公有意为次子袁熙向甄家提亲,求娶甄家七小姐甄宓。
甄宓今年才十一岁,尚未及芨,还需几年才能过门。她虽然年纪小,却生得花容月貌,是河北有名的美女。
据说,甄小姐出生时她母亲便梦进有锦衣入怀,有卜者言:锦衣入怀者主大富贵,将来定是后妃之命。
一想到这个无稽的传说,高干心中好笑。他也曾经偷看过这个传说中的美女,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片子,相貌固然极美,可却没有长成,比起冀州城那些丰满艳丽的女子来,却少了许多韵味。
想起冀州城中的妓女,身下的马鞍热起来,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高干抬头看了看前方,吁了一口气,十天了,终于进入冀州境内,只要过了曲阳,再走上一天就可以进冀州城。这一趟痛苦的保镖生涯终于可高一个段落了。
可低头看看那些乱成一团,精神萎靡的士卒,高干只想狠狠地骂上一句:这些懒虫!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袒胸露背,委顿不振。
有一个士兵便是例外。
这是这一支队伍的哨探,一个看起来有些普通的少年,大概是因为皮肤白皙,也看不出年纪,估摸着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从出到现在,这个家伙身上的皮甲就没脱过,手持长戟笔直地站在队伍旁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忙碌的人流,也不上去帮忙。这人高干还有些印象,年初,本初公讨伐董卓时,兵河内协助河内太守张杨,同匈奴狠狠杀了一架,从乱军中俘虏了这个匈奴人的奴隶。
同汉人的长不同,他头上剃着一寸长的短,在人群中看起来很是扎眼。这是乌丸人标准的式。
当时,鞠义将军在俘虏小子时还以为他是个乌丸蛮子,可他一开口却是一口标准的汉话。问他是哪里人,他也茫然不应,只说什么也记不起了。
大概是被匈奴打坏了脑子,丧失了记忆,以至于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反正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兵,姓名什么的也不重要。很快,他便被充实到了冀州军中,做了一个小卒,恰好分到了高干手下。为了便于称呼,大家索性都叫他乌丸。
当初,高干还曾问他为什么不去推车,想偷懒吗?
结果那家伙的回答差点气破了他的肚皮:“我是军人,军人只杀人,不当劳役。”
不做劳役?开玩笑,冀州兵都是本初公的劳役,你不过是一个大头兵,装什么将军?
为此,高干还令人抽了他十鞭。
可这家伙的表现还一如既往地让人诧异:他也不叫疼,就那么皱着眉头低垂的眼睑,好象魂已飞到遥远的地方。
打的人没劲,看的人也没劲。
高干也只能由着他去了,他爱帮忙不帮忙,也不少他这一双手。
好在这小子也没闲着,只要队伍一停下,这小子便四下察看地势,义务担任起部队的斥候。
很多人都嘲笑他:乌丸人,这里可都是本初公的底盘,公孙攒还远在渤海,你怕个鸟啊!
“公孙瓒手下有不少骑兵,从渤海到这里,朝夕至,随时都有可能杀来。兵法云:有备无患。居安思危。不管事情会不会生,总得有做好预案。”阿鼠正色道。
迎接他的是一阵嘲笑:“你这个乌丸蛮子懂得什么,兵法上有这句吗?”
“我不是乌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成日神思恍惚的死人脸这才激愤起来,他晃动着板寸短:“我是汉家男儿!”
“你就是乌丸。”
“我不是。”
每当看到这一幕,高干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军队里有这么一个活宝在,日子也不那么枯燥啊!
“他难道不热吗?”高干敞开前襟从马上跳了下去,大口地喘着热气,用鞭子点了点阿鼠的肩膀,用嘲讽的声音道:“乌丸蛮子,你在看什么,有什么现,兵法上怎么说?我未来的大将军。”
“我不是乌丸。”乌丸人目光有些呆滞,他定定地看着平坦的四野。汉初平二年的河北人口稀少,土地也没怎么开。到处都是树木山林,高高的茅草接天盖地,一片苍茫沉郁:“昨天晚上我梦见这里生了一场血战,公孙瓒的铁骑呼啸着从那边奔泻而来。我们都是步兵,没处可逃。就那么徒劳地呐喊着,被他们一刀一刀砍翻在地。鲜血迸射,漫天都是残肢断臂乱飞。如此旷野,遇到骑兵,简直是一场悲剧。”
他轻轻咬着牙齿,话音从牙缝里飘出。即便是在毒辣的日头下,听得高干还是身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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