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凭栏谁问江南意(2/2)
卜元深头上的汗珠噌噌的往下掉,半晌才答道:“只可带兵的将领,几个月前,就全派到北庭、阳宁和平城三地了,京中现在虽有军队,却并无统帅。”
“朕亲上城门,保卫长安即可。”
此言一出,底下瞬间跪倒一大片——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万金之体,岂可亲上战场——”
……………………
季涟翻开案上的一道折子扔下去:“朕不上去,难道长安城还有人可用么——还是你们想学这个混帐东西,提议南迁?”
那道折子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写的,只是在懵懂之间,脑袋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把这个混帐东西给我砍了,再有妄议南迁者,立斩无赦!长安据崤函陇蜀之地、披山带河、沃野千里,乃千年王气所在,况祖宗宗庙皆在此地,朕岂可因一人安危弃宗庙社稷于不顾!”
他恼怒站起,将另几道提议南迁的折子掷与地上,复又颓然坐下:“诸卿可还有事要奏,如果是劝朕离开京城的,朕不想再听,没有其他的事就散了吧。”
下面准备劝阻季涟亲守长安的人只得住了口,闲奏了几样事务后众人便退下了,季涟看着朝臣的身影忽然道:“柳先生,你留一下吧。”
柳心瓴住了脚回来,季涟等众人都退下了才道:“先生……此次京师危急,阿史那摄图——确实比历朝以来中原朝廷所遇到的敌手还要出色许多,朕不得不做好最差的打算,想来想去,:k朕这许多年来诸事都依靠先生,此时——还是得找先生来商量。”
柳心瓴心中一紧,想到各路藩王就在这两日内便会到长安,忙道:“陛下即便要亲守长安,也未必要以身犯险,诸位亲王日内就要到长安,同为高祖子孙,他们亦是有义务帮陛下分忧的。”
襄王耘和赣王析在封地都知道此时国难当头,早在六月间已向朝廷捐出不少银两钱粮,也有帮忙征兵送往北地。只是自永昌帝以藩王的身份攻入京城登上皇位后,不断的想办法削弱藩王的实力,到季涟这时候,各地的藩王除了做土皇帝好吃好喝之外,兵力实在有限以季涟先前才能轻易的以金陵守卫和江浙囚徒评定栎的叛乱。
季涟微微一笑,摇摇头,向柳心瓴道:“先生教导朕,已有十余年了吧?”
柳心瓴一愣,答道:“是啊,那还是永昌八年的事了。”
季涟颔笑道:“朕记得先生是永昌元年的进士吧——朕还记得当年皇爷爷请先生来宫里教授朕的时候,对先生评价甚高,说先生博览千古,乃治世之栋梁,假以时日必是宰相之才,辅佐朕作一太平天子,朕当时已有几个先生教授过,却无一个像先生这般尽心……先生一直尽心竭力,朕也以尘清漠北,四方宾服为念,只盼举国之内,仓庾充羡,闾阎乐业……”
柳心瓴听得季涟如此说,泣然顿道:“宁宗陛下对微臣有知遇之恩,陛下对臣也礼遇有加……微臣早已无以为报,只有尽心辅佐陛下——陛下英姿睿略,丝毫不输于高祖、宁宗;眼下强敌猝起……”
季涟止住他的话头,道:“先生不必如此,朕——只祖宗留下来这份家业,岂可断送在朕的手上,便是有千难万险,那也是朕的命数……中秋之后,突厥的骑兵恐怕就要到了,朕准备家宴之后,让两位叔父返回封地,齐王涵留京。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朕也不会放弃长安——可是,如若朕真有个三长两短,请先生护送太后、齐王及宗室贵胄南下渡江……但能保住宗室一脉,他日也能再图光复之计。”
柳心瓴脸色煞白,急道:“陛下怎可作此等自绝宗庙的决定——微臣万万不敢接受陛下此等诏命!”
季涟摇摇头,伸出食指止住柳心瓴,继续道:“先生,朕还没有说完——朕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朕并不是临阵胆怯——而是,要准备好万全之策。除此之外,朕还知道凤台阁和六部已再无良策,朕心意已决,请先生成全。”
柳心瓴教导季涟多年,知他平时好说话,可遇到大事却甚是果断,一旦有所决定,便难以更改,只好道:“陛下为了祖宗宗庙宁愿以身犯险,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一定会庇佑陛下,微臣誓与陛下同守长安,微臣言尽于此,也望陛下成全。”
季涟从鎏金的蟠龙御座上缓缓走下,走到柳心瓴面前,向柳心瓴道:“朕还从来没有向先生行过拜师礼呢……”说着向柳心瓴三拜,起身道:“朕今日所言,请先生谨记在心,自明日起,朕就要一心打理京畿防务;朕的江山社稷,尽托付于先生”,他咬了咬唇,继续道:“还有——无论时势如何,请先生千万替朕——保全贵妃。”
他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几乎微不可闻,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两仪殿,只剩柳心瓴一人坐倒在地,愣愣的,半晌才站起来,走出去。
走出殿门时柳心瓴停了脚,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只有团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