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岸子(2/2)
回到灶房,娘从外边进来,端来一大碗水泼荷包蛋,还冒着热气和香味,娘说,俺亲儿闺女,你准十八啦,今儿是你生日,这几个荷包蛋算是给你做成人礼。
打你出生以来,爹娘没给你做过一次生日,这蛋我到小手家用天河水泼的。
秋子还未丰润的秀脸上,杏眼眸子被泪水模糊了,“不,娘,给哥弟吃吧,哥多累?”
秋子抹把泪,往外就走,娘扯住她说:“俺亲儿闺女,你哥十八时,我们已给他吃了,你弟弟将来也要给他吃。”
但秋子挣脱了娘手,回到堂屋西边自己房里,她想中午给哥送去。
娘敲门,她就是不开,没辙,娘去了羊棚。
在前头井西边土坯房边的草棚棚,去年高粱杆铺成的天花顶,是羊棚。
羊散放在羊圈里,就在昨天傍晚,秋子栖慌着赶羊去了附近的天马场,偷吃了一回野萋萋的草,被“蝗虫子”追了半里。
今儿一早起来,秋子把灶堂里柴灰扒出来,盛在柳箕里,倒去羊圈縟粪肥,娘喂羊时,秋子好像听到了羊骚动的声音。
秋子西窗临鲶须沟,沟沿上傲着两棵核桃树,一大一小,一茂一疏。
成熟的季节,大核桃树青枝绿叶间,绿皮的硬核桃看去如琳琅满目的小灯笼。
有一天近中秋的晚上,半夜,秋子听到窗下有动静,提马灯出去一照,却是张小手偷摘核桃,见是秋子,羞愧脸红,一条腿要跪下,眼汪出了泪。秋子说:“别这样,怀德哥,折煞高秋子了。你要,大白天来,我们给你一斗半升的,不算啥,何必夜里偷偷摸摸的,被人瞧不起,笑话。”
秋子让他进自己房里。见秋子正气凛然,又宽厚待人,怕被人见嫌疑为半夜相约,让进屋,张小手不由得油然起敬,他对秋子说:
“秋妹,俺娘得腰旮旯病,秋冬雨日酸痛直不起,夏里三伏腰还冷痛,得系个棉絮宽腰带。
郎中管先生开了副中药,还说男补肝来女补肾,要俺娘吃药时,一天一勺核桃芝麻衬着,腰就慢慢直巴好起来。
咱屯上就你家核桃丰铮,我控不住私贪,欲炽烧人,就来偷了。
秋子说:“难得你孝心又坦荡私念,这样吧,树上青皮干黄的的,你全摘去。”
于是,他又随秋子来到西墙窗下,秋子一手提着马灯照亮,一手帮摘,小手风卷残云,即刻去了一大片。
她爸妈住灶房东间,听到半夜人语声,以为秋子与哥说话,又听见似有脚步声,便起来探个葫芦闷子,开门见秋子提着马灯回来,这灯火悠然旺乡,料无意外不测。
这天早上,秋子要上天宫镇集市卖菜,卖昨夜采来的木瓜、苦瓜和几条老黄瓜。
她这闺房,西窗下是卧床,土坯围起,一尺高,填满去年的麦草,幽发麦草香和姑娘的纯香。
铺着竹席,墙上一枚大头钉,倒挂一个破裂小圆镜,窗台干净利索,秋子每天用芦花扫拂去灰尘,放着一小瓶兰花香油,原是母亲过门时梳妆盒里的一件,舍不得用,留给了秋子。
秋子也很省,只到了庙会才抹点,平时一四七赶集,洗个头算是抹油了。
秋子正往高粱杆蓝里扔进一个又一个木瓜,张小手敲着窗上玻璃,(窗棂仅两块玻璃,余格钉木板)秋子向他招招手。
他就从前门进来了,秋子问:“准备好啦?”
小手却神秘兮兮说:“有件事烦你,给我保密哦,我对爹娘都保密,这事我也害臊。”
秋子停了装瓜,见他吞吞吐吐,以为他要表白什么,“啥事啊,愚样,还不敢告诉我?”她笑嘻嘻地望着他,快手去打自己胳膊袖上一只苍蝇。
小手说:“那个管郎中,上次初七赶集我见了,他在卖狗皮膏药。
天晓得,他还卖狗牛鞭子鹿茸儿、山药、淫羊草、山楂子、五味子一大堆。
见我来,点个头,给我一个烤香的地瓜,旁边摊上烤的,我吃还是热的。
他把我叫到一个偏僻的墙角落,见没人来,他对我说:‘你帮我一个忙,好吧?’
他没头没脑的说,我说:‘什么事?还见不得人?’
他说:‘可真的不能让人知道啊,小伙子,你本人会受益匪浅,积善行德,见到各色各样的女人河。’
我益发莫名其妙,‘看你这人,干嘛说话吞吞吐吐,憋死人啦,有话直说。’
他说:‘不瞒你说,小伙子,许多女人死于难产,人家叫我治,我没法子,眼看人家下面流血过多死去。我不忍心啊。’
我说:‘你个歪脖子管郎中,你想叫我怎样?’
‘他说:‘论礼,女人的接生婆应该是老太太或女郎中,而碰到难产儿,接生婆女郎中也没法子,眼看人家死去,呼天喊地的,实在不忍啊。’
此时他脸色非常庄重,仿佛肩负着一桩十分庄严、崇高的事。
但欲言又止,他也知道冲破常规陋习不易,他说:‘直言吧,我看你小手灵巧无比,为难产婆娘接生如何?这可是开天辟地未有的事。我会给你保密,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你自己也要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