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婴 九(2/2)
下午母亲陪着我们去了保健院。里面人满为患。几个计生委的干部在院子里责训一群被强行拉来作结扎手术的妇女。
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
这里恐怕是世上最充满矛盾的所在。每天有人出生,有人死去。喜悦和悲伤交替饰演,生命的可贵与卑微展现得淋漓尽致。
由于有母亲的通融,金燕子挂了号很快得予检查身体,办了入院手续。当她换了病号服躺在妇科病房的床上时,我能体会到她痛彻心腑的悲哀。
同病房有三个孕妇,一个由丈夫陪护即将临盆。另两个大腹便便,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由村委会强行拉来引产,神情凄凉。
我和叶子负责轮流陪护金燕子。花酒则专门陪我母亲和姐姐进进出出,买各种日用品,送饭,忙得不可开交。
三天后,我被叫到医生的办公室里以家属的身份签字。签署文件时我不是太在意医生和护士带有鄙夷和嘲笑的神情,但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几天来在保健院里耳闻目睹的景象让我明白,一旦签字意味着我判了一个婴儿的死刑。难说金燕子也性命不保。同病房一个被强迫引产的妇女头一天死在了产床上。
签了字,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母亲从走廊上走过来紧紧捏住我的手,眼中含泪:“儿子,别难过,陪好燕子…她答应妈了,以后为你生一个大胖小子。眼睛鼻子像你,嘴唇像她…快回去陪着她…”
我模棱两可地点头,心中却涌起不可名状的负罪感。从前我不知道文明包裹的外衣下,道德可以藐视一切人权,可以堂而皇之地扼杀生命。
这一刻我对基督教有了莫名的好感。因为宗教教义明确反对堕胎。可是以红十字为标志的太多医院和诊所,每天以引产和流产的形式在残忍地剥夺着一个又一个生命。仁道主义和伦理道德总是在同台竞技。
我颓废地回到病房,那个孕妇生了一个儿子,一大家子人欢天喜地。另两张病床重新换了两名被迫引产的妇女,延续着痛失子女的悲剧。
金燕子打了催产针后,我坐在病床前默默地陪着她。我不明白要先让胎儿胎死腹中的医疗手段具有多高明的科学性。但我清楚,此时对她说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时间在煎熬中显得异常难捱。不知不觉间金燕子开始了阵痛。她的脸孔因剧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眼泪不断溅落。
我把她搂在怀里,任由她狂乱地抓挠我的背。叶子和花酒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连忙去喊医生。
一会儿,医生和护士推来了推车,让我把金燕子抱上车,推着她出了病房,沿走廊奔往手术室。
一路上金燕子捏着我的胳膊,指甲深陷进我的肉里。 在进手术室的一刹那,金燕子满怀恐惧地叫了我一声,接着我与叶子和花酒被粗暴地阻隔在手术室外。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