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温泉（1/2）

眼看就是秋后,迁都后这风风雨雨一年,也走到了尾声。皇城里似乎遗忘了几个月前凄风苦雨、滔天血海,又渐渐地染上了年节欢悦气氛。——一如皇城里所有事情一样，所有节日香气，也都是由下而上，一点点地透上来。

首先忙起来就是六局一司女官们，这一次皇城里补充人手，一样也采选了许多饱读诗书、出身名门又不幸青年守寡，或者立志不嫁独身女子。等她们被培训好了，开始上岗以后,第一批中官和宫人也被送了进来。

中官自然有二十四衙门出面培训，宫人那就归六局一司来管教了——只要皇爷不发作,其实宫里人办事还是很有条理。进了十月，这批下人已经可以出师帮着做些杂活了。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特别地小心谨慎，也都特别知书达理。颁布宫规那是都彻底学习过了不说，但凡是气性大一点，管事姑姑看眼里，回头一句话，不是罚上夜提铃，就是成夜成夜罚站、拿大顶，再不听话，别说撵出去了，回了主子就罚去做洗衣奴。若当了洗衣奴还要顶嘴……宫里管事自然也有各式各样办法来整治。这都是皇爷和张贵妃吸取前车之鉴，不愿让宫女子带坏了年幼无知妃嫔主子们，从严从小抓起防微杜渐之策。

除了对人以外，规矩对老人影响也是很大。自从皇爷登基以后，宫里规矩还没有这么完备严明过呢。

一般宫女外出，必须两人结伴，出去回来都要登记。太监外出宫门，必须经过护军搜身，这个规矩从前比较松弛，现也是执行得非常严密。所有脸面宫女回家探亲，也是进去出来都要开包袱。贵重首饰等物都要有来历，要能和宫里记载对得上。不然，连本宫妃主都要接受询问，一旦敲过初，宫门立刻就得下了千两，所有人不得无故外出……基本上，宫规也就是贯彻了太子宫、太孙宫一贯规矩，也使得宫里气氛为整肃了。

对此，宫中人私下也是褒贬不一，当然宫女们感到越发拘束了不假，可如此一来，下房里也确少了很多糟烂污事，亦不能说没有正面影响。比较饱受埋怨，就是结对食过去一段时间里也是遭受到严厉打击，现中官和宫女基本都不敢多说话，当然也谈不上继续对食了。即使是有脸面嬷嬷们，要和对食见面说话，也得觑个空儿，偷偷地相会一小会，就赶紧分开了。

也许是因为三大殿失火，皇爷这一年都没有出京，甚至连太子千秋节都免去了庆祝活动。直到十月进了人以后，四处欢声笑语多起来了，宫阙门楼上彩缎宫渐渐鲜亮起来以后，皇爷才带着他心头肉宝贝大孙子，去京师附近小汤山行宫泡温泉。这也是他今年第一次出门——这对于好动皇爷来说，也是极为少见一回事。

至于谁随着服侍，这也不必多说了，太孙妃一如她所说，现每逢下雨就浑身酸疼，孙玉女是个准病号，何仙仙又不，除了健康福运，深得皇爷喜欢徐循以外，还有谁敢跟着太孙去皇爷身边？徐循就是不想去都不行，这个名额，一早就内定了是她。连张贵妃和太子妃娘娘，都是不约而同地联手指定，她本人意愿，已经压根就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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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冬日里泡泡温泉那也是很惬意一回事，要知道有温泉就有地热，小汤山一带气候一直都比较温暖湿润，很是养人。再说，大冬天里，泡温汤浴也是很难得事——这不是开玩笑，民间年年都有冬日洗澡，染上感冒就此不治事情。就是宫里，这样事也是屡见不鲜，很多小宫人，甚至是皇子皇女，都有因为这个夭折。所以泡温泉，应该说得上是等级很高福利了，再说，行宫内自然是清洁可喜处处齐备，别看这事儿好像不大，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徐循呢，就是皇爷妃嫔，这一次也没有几个能跟身边服侍，只有喻贤妃娘娘带着崔惠妃娘娘来了——这俩人都是有病根，泡温泉也算是医嘱，却也都是老妃嫔了，俩人都病歪歪，也伺候不了皇爷。

饶是如此，徐循却还是有几分闷闷不乐，太孙进屋时候，就见她歪炕上看着窗外雪，清秀美丽面孔上，写满了说不出惆怅。

这个进宫时连十六岁都不到小婕妤，太孙心里印象，一向都是稚气天真、娇憨可人，就像是个小妹妹似惹人疼爱。此时娥眉略敛、朱唇微抿，倒让他看了，心头不禁一动：也十八岁，是个大人了……

“怎么。”他便放沉了脚步，笑着问，“我们小循，是有心事了？”

太孙是从侧门进来，并未经过徐循跟前，他没示意，宫女也不敢出声通报。所以徐循是压根都没发觉他到来，还正兀自出神，被这一出声，才惊得双肩一颤，回过头来见是太孙，便又敛了愁容，露出欣喜笑来，起身自然而然地引导太孙坐下了。“大哥来了。”

徐循这里，太孙体会到是一种很自然、很水到渠成感觉。同太孙妃、孙玉女、何仙仙等处滋味又都不同，一定要形容话，只能说，徐循笑容和态度，都显得很家常，仿佛她眼里，太孙就真只是她大哥，她夫主，而不是一言能定万人生死，也能把她捧上青天、贬下地狱皇太孙……

有时候，太孙是不满意于这种细水长流，可有时候，这种感觉又很能抚慰他情绪。比如现此刻，他就感受到了心头熨帖，原来低沉情绪，也随之不知不觉地消弭了一点儿。

“来了。”他也敛去了进门时面上犹带着一丝怒容，带着温情地关心徐循，“想什么呢，刚才脸上那么愁云惨雾，叫人看了都揪心。”

徐循并不是解语类型人物，她不是那样灵慧机动，对太孙脸上那点怒气余痕，她像是一无所觉，听了此问，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老实说，“是喻贤妃娘娘，身上越发不好了。刚从她那里回来，心里也挺难过……”

太孙微微一怔，随后便是一片恍然，因屋内没有旁人，他便自言自语地道，“我说呢，老头子今天怎么——”

不是事出有因，太孙也很少这么不恭敬地称呼皇爷。徐循神色一动，这会儿好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大哥今儿前头，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