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真假郡主（1/2）

世人皆知，裴宣外表看似完美无缺，内心却格外与众不同。据说是他六岁那年与母亲共同乘坐一辆马车出游，因为天空骤然降下一道惊雷，马儿受惊后狂奔起来，马车瞬间翻倒地，他亲生母亲当场死亡，他则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裴家广邀天下名医为他诊治，年幼他虽然被救活，脑部却似乎受了重创。世人传言，从那天起裴宣便丧失了一切人类应该有情感，既不会感动也没有同情心、恐惧或者后悔这样感情，变成了一具十分完美石头。这当然只是谣传，只是越传越凶，仿佛为这位大将军血腥屠杀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理由。

庆王妃深深皱起眉头，难掩眸子里嫌恶之色，而大殿内年轻小姐们却一个个面露惊骇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瞧他一眼。

江小楼轻轻地展开一丝笑颜，五年前，裴宣攻打叛将阎沙南时候，阎家率领全城投降，但裴宣为了立功，竟然背信弃义，对已经放下武器阎军发起进攻，残忍地杀死五万降兵，屠杀俘虏已经非常过分，他竟然还阎家控制衮州、明州一带烧杀抢掠，许多没有参加叛乱平民被连坐诛杀，一天俘虏数百人，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死。两州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城外河流充斥着尸体，几乎把河道都给堵塞了，完全无法行船。原本是沃野地方变成荒原，数年之间虎狼遍地。

曾有人粗略统计，光是衮州、明州两地便杀死平民数万人，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大周历史上，从无这种大规模杀戮历史，甚至可以说是野蛮灭绝政策。而当时大臣们纷纷上奏，激烈地弹劾裴宣，要求皇帝严惩，可裴宣却上奏皇帝，说这两州百姓私藏兵械，意图不轨，甚至还从衮州找出了一座兵器制造所，如此一来，他杀戮便显得顺理成章。此人似乎天生为了杀戮而生，战场对他而言不过是可以名正言顺杀人地方，他会采取异常积极态度投入任何一场战争，宛如来自地狱般修罗一样残忍而疯狂。原本就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和感情牵绊，使得他压根不会留下活口，不论对方是敌军还是平民，结局都是一样。于是渐渐，外人便称呼他为“屠夫将军”，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真乃当世奇人。

裴宣敏锐地注意到有一道异样眼神落他身上，猛然转过眸子，盯住了那一人。

鲜艳幽箐青牡丹香炉里燃着沉沉檀香，袅袅宫殿内漂浮着，朦胧了所有人面容。满堂琉璃宫灯，全都笼那一道盈盈碧影上。她坐万千锦绣之中，偏生绿鬓如云，明眸如水，一身碧青色凤尾裙，领口嵌着杏春柳，白金裹边，竟似得一团碧绿火焰，带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美丽。任凭是铁石心肠，只要她眼波轻转，也会不由自主魂飞九重。

那女子凉滑眼神恰巧落他皮肤上，明明柔弱春水，却仿佛正一丝丝、一寸寸，拨开他皮肉，抽出他筋骨，带着一种奇异刀锋之感。

当看见江小楼那一刻，裴宣脸上没有露出惊慌或者是意料之外神情。他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淡淡地看着江小楼，很又转开了目光。很显然，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女子到底是谁。纵然江小楼生得十分美貌，可是美貌女人——将军府太多了。公卿大臣们怕他，加忌惮他，便迫不及待送了无数美人来他府上，环肥燕瘦，应有有，他本身不好女色，尤其厌恶这些哭哭啼啼娇艳尤物，所以大多数他连见都不曾见上一面就丢了古华园。

江小楼瞧着对方转开了脸，不由轻声一叹。确，裴宣虽与自己见过数次，却一直小心谨慎地防备着自己，把她当成紫衣侯送来奸细。古华园里，她是受到严密监视人，而园子里除了她以外，另关着七八十名年轻美貌少女。不，准确说是礼物。每当裴宣出征归来，便有无数人送来美酒佳人，权为巴结。这些女子为了得到宠爱，日夜唱歌舞蹈，希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摆脱寂寞生活，正因为有她们存，古华园里湖水总是泛起胭脂红艳，整个空气中都是轻烟缭绕，香雾弥漫。只可惜，纵然这些女子施展浑身解数，极力卖弄妩媚娇艳，对裴宣而言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他并不厌恶女人，只是没有兴趣。比起柔软美貌娇躯，他喜欢冰冷无趣尸体。

庆王妃转过头来，面上有些惊诧：“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发笑？”

江小楼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恬淡：“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一些旧事，觉得可笑罢了。”

赫连慧闻言，脸上带着静静笑容，试探着道：“母亲和小楼说什么这么高兴，能说给我听么？”

她言笑晏晏，语态自然，毫无做错事愧疚不安，也算是个人物了。江小楼只是远远望着裴宣，轻言细语道：“你瞧见那位大将军了吗？”

赫连慧当然也瞧见了裴宣，自然点头道：“当然，谁人不识裴大将军威名，他一回京，连三岁孩童都不敢啼哭了呢！”

江小楼闻声微微一怔，旋即扬起一丝笑意：“是啊，这位大将军战功彪炳，功勋卓绝，确是个非凡人物。”

赫连慧眼不禁微微一眯，转眸望去，透亮烛火落江小楼面上，那光彩隐隐跃动，益发显得她侧容纤巧妩媚。不知为什么，赫连慧隐约觉得有些许奇异感觉从心头浮上，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江小楼已经转头过去和其他贵女寒暄起来。自从上次宴会之后，江小楼似乎成为京城中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她，就连素来稳坐才女第一把交椅安筱韶也是对她赞不绝口，公开场合夸江小楼言谈出众，见识广博，半点没有商门女子瑟缩与市侩。恰好不知江小楼说了什么，安筱韶掩住唇畔轻笑了起来，竟然是难得欢欣，连带着乌发间那枝赤金簪子上璎珞犹沙沙作响。赫连慧不由自主眉头皱得深，她看来，江小楼十分狡诈，非常懂得笼络人心伎俩，安筱韶等人不过是群头脑简单小姐，很容易就被她蒙蔽过去罢了。越看越是堵心，赫连慧心头默默生出一种难言滋味。

江小楼也是轻言笑语，漆黑眸子里融了满殿华光，竟让人不由自主心神动摇。

安华郡王赫连胜独坐一隅，却将场中所有人表情看眼中，默默提起一杯酒，笑容变得深了。

江小楼，若你今天知道我为你准备了怎样一出大戏，你还笑得出来吗？

坐大殿上皇后远远瞧见江小楼，不觉微笑起来，竟主动道：“小楼，过来我这里。”

这声音并不大，却因为从皇后口中传出，众人闻声不由一震，整个大殿都变得鸦雀无声。

皇帝瞥了一眼皇后，神色露出一丝惊讶，心中暗暗思忖，看来皇后确很欣赏江小楼。

皇后只是微微含笑：“陛下，明月郡主是个十分可爱温柔姑娘，我素日总是喜欢招她入宫来陪我说话，今日陛下也瞧瞧吧。”

皇帝流露出若有所思神情，一时忍不住笑道：“朕听庆王说起过她身世，毕竟是个商户女子，皇后也不可抬举太过，免得坏了规矩。”

皇后转眼望去，皇帝胸前团龙熠熠生辉，张牙舞爪，如同活物，神情也是一派发自真心关怀，她眼睛不由自主流淌出一丝淡淡笑意：“陛下，若以出身来论定一个人，未免太肤浅了。若是您不信，大可以亲自一试。”

皇帝见皇后难得对一个人这样夸赞，不由起了三分好奇，便低声吩咐身边太监道：“来，照朕说去做。”

江小楼听到皇后话，立刻便起身向御前走来。就她走到距离帝后十米处时候，一名宫女正巧端着玉碗上来，里头盛着一瓣儿一瓣儿水晶橘子，谁知她上前时候一不小心，登时撞上了一个手执仪仗太监，小太监连忙退后几步，竟又碰着了一个端着茶盘宫女，那宫女手一抖，恍若不经意地把一盏碧青色茶水都洒了地上。

引路宫女一左一右绕过了那滩茶水，而江小楼则如未曾瞧见地上有滩水一般，步伐端正从茶水上缓缓走过，裙裾都不曾有纹丝动摇。待她走到近前，恭敬地向帝王皇后行礼。明亮烛火耀目，芬芳香雾缭绕，满殿团锦簇，唯独她一张面孔恍若白玉，仪态端庄，气定神闲地站那里，却越发显得腰若纤柳，眼如寒星，如一抹碧色翠影，盈盈动人，分明勾勒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美丽。

皇帝看眼中，淡淡一笑：“这姑娘言行端庄，矜持守礼，皇后眼光倒是不错，赏。”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太监端着礼物送来，分明是一支镂空缠枝卉纹白玉如意，一时引来众人羡慕嫉妒眼神。庆王妃面上含了微笑，难掩心底欢欣。赫连慧轻轻攥紧了手中酒杯，蝴蝶翅膀一般睫毛缓缓垂下，眼底投下一片晦涩暗影。

皇帝又细细打量了一眼江小楼，冬日寒冷，年轻贵族小姐身上大多是些粉色、绯色、藕色，然而她身上穿着碧绿衣裙，肩上却披着青色薄绢。绿色庸俗，青色晦涩，尤其冬日里显得冷淡萧条，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配衣裳，然而她容貌极美，笑容绰约，竟然把这两种淡漠色彩生生穿出了妩媚温柔。容貌美丽人太多了，可御驾面前没有半点怯色，一派理所当然尊贵，皇帝不由点头，主动向皇后道：“这个女孩果真不错，难怪你很欣赏。”

皇后轻轻挑起眉梢，难掩得意之色：“我眼光什么时候错过，陛下也太小瞧我了。”

皇帝不由呵呵地笑起来，一副好脾气模样，向江小楼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陪着庆王妃吧。”

江小楼便又回到王妃身边，庆王妃不觉含笑：“看来陛下对你也很喜欢，能够得到帝后喜爱，将来你婚事也大有指望。”

不知不觉之中，庆王妃已经把江小楼当成自己女儿一样，替她设想今后出路。江小楼听耳中，面上不过微微一笑，并未放心上。

恰此时，一道身形颀长紫色人影跨过门坎，殿外月光他周身笼了一层晕光，腰间翠玉随着微缓步伐，轻轻晃动了一下，引来众人纷纷侧目。他那双狭长眼睛瞬间微眯起来，带着笑意扬声道：“陛下，微臣来迟了！”一片绚烂到了极处烛海里，他笑容格外耀目。

皇帝不由哂笑道：“朕宴会你都这么晚来，该罚酒三杯！”

萧冠雪俊美面容带着深深歉意：“陛下，微臣自愿罚酒三杯！”说完，他举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宫女连忙斟满，接连又是两杯下去，他白皙面上浮起一层橘红，竟是比女子还要冷艳三分，随后他扬眉一笑，眼底暗色迅速蔓延开来，“陛下，微臣是听戏听得入了迷，所以才会耽搁了时辰，请陛下恕罪。”

皇帝不觉笑道：“你可是从来不听戏，今天怎么突然被戏迷住了，到底看得什么戏，说来给大家听听！”

萧冠雪笑容和煦，神情极为寻常，仿若真是信手拈来：“是戏班子刚刚排一出戏，关于一个癞痢头贵妃故事。”

江小楼缓缓地伸出手，若无其事拿起了白玉莲茶盏，慢慢喝杯中茶。

皇后闻言不由惊讶道：“癞痢头贵妃，这倒是从未听闻，既然是癞痢头，又怎么会成为贵妃？”

萧冠雪慢慢坐直了身体，声音沉静如水：“据说一百多年前，泉州有一户贫穷人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原本是件喜事，可惜这女孩从小就长了一头癞子，总是浓水直流，引来无数蝇虫，她就不停地抠抠抓抓，于是癞子越发严重，原本一头乌发也都秃了。不止如此，她皮肤粗糙干燥，犹如蛇纹，让人瞧见了就害怕。于是她父母不得已，便将她丢弃路边，好遇到有人接济，勉强活了下来，以缝补度日。”

“你真是会寻人开心，既然如此丑陋，又怎会成为贵妃？”皇后满面皆是笑意，明显觉得这故事荒诞不经。

江小楼却缓缓抬起眸子，长长睫毛颤动了一下，唇畔笑意慢慢浅了，近似于无。

萧冠雪唇畔慢慢绽放出一丝笑容，语气不紧不慢：“时光流逝，这女孩儿变成季少女，却因为满头癞子、一身蛇纹而嫁不出去，只能家中日夜饮泣。后来有一日，当时皇帝派人去选秀，凡是容貌美丽女孩子都欢天喜地，把自己打扮得枝招展前去应选，唯独这少女独坐门前，受到无数人耻笑。她越想越是羞恼，便萌生了轻生之念。”

江小楼终于轻轻侧过头来，冷淡目光落萧冠雪面上，眼神变得幽暗深沉，复杂莫辨。萧冠雪可不是闲逸之辈，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给大家讲故事。

“侯爷往下说吧，接下来她怎么样了？”有人旁边催促道。

萧冠雪眉峰微微挑起，面上却露出一丝十分愉微笑，就像是孩童恶作剧神气：“她居住地方有一潭死水，她便趁着夜深人静时候跳水求死。谁知老天庇佑，她命不该绝，竟然被夜巡人发现给救了上来。人虽不死，却是全身浮肿，比原先加丑陋百倍，她便开始绝食求死。谁知五日过后，她全身瘙痒，皮肤一层层脱落，原本丑陋癞痢头下竟然藏着青丝万缕，一身粗糙蛇皮下则是一副光洁如玉身躯。原本丑陋似鬼，瞬间变眉目如画美貌过人。”

皇后听到这里，脸上挂起浅笑：“这故事果真传奇，不知谁想出此等奇事，所以后来她便入宫了么？”

萧冠雪笑容深，显得那样漫不经心：“消息传出后，众人议论纷纷，选秀官员便把她送到京城，很成为当时国主贵妃。”

安筱韶轻轻笑道：“这故事宣化纪事上有所记载，那封她为贵妃皇帝就是百年前明景帝。”

众人闻言，未料这事情还当真历史上发生过，一时不禁啧啧称奇。

赫连胜斜睨了她一眼，说不出讥讽：“紫衣侯说不错，但这个故事还有精彩后续——”

庆王一震，低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还不住口，没规矩！”萧冠雪是皇帝宠爱臣子，他可以插科打诨，讲故事逗皇帝开心，赫连胜寻常却从不会做此等事情，今日为何突然说话，实引人疑窦。

皇帝闻言，瞧见是庆王十分宠爱庶子，轻轻笑了：“庆王何必如此紧张，这里都是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今日又是庆元节，气氛应当轻松一下，朕倒是很想知道这个故事还有什么后续？”

江小楼听到这里，唇畔就凝了一丝淡淡冷笑。

赫连胜心头冷笑，面上出现一丝阴云：“后来这位癞痢头贵妃生下皇子，适逢后位空悬，她便成了明景帝皇后。可皇后总不能没有亲人，于是她派人回泉州，寻找当年抛弃她亲生父母，但是她离家已经有很多年，父母早已双亡，唯一弟弟也杳无踪迹。皇帝层层诏书颁发下去，各州都开始寻找她弟弟。有个街头卖艺人名叫萧红，只说自己有一个姐姐，从小流落不知去向。待招他上京仔细一问，年龄籍贯说得都约莫不差，皇后信以为真，便果真请求皇帝册封他为左仆射。不过三个月，京城又有个叫做萧本人击鼓鸣冤，自称是皇后弟弟，还把萧红冒充国舅底细一一揭露出来，于是皇帝立刻把萧红追捕下狱，原来引见他几个人也跟着连作。萧本成为了真国舅，被封为御史大夫，赏赐金钱数万，乃是山鸡变凤凰典范。”

不知为何，他说到“山鸡变凤凰”时候，眼神轻轻扫了一眼江小楼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