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明天当上了党委书记那我就是‘官僚’成了‘机关老爷’了。这叫什么逻辑!
“你们是不是明白托洛茨基派进行这种诽谤会落个什么下场?他们不可避免地
会变成无产阶级革命的敌人。
“我们的各级党委过去是将来仍然是我们的司令部。我们把最优秀的布尔什维克
派到那里去工作并且决不允许任何人损害他们的威望。”
潘克拉托夫喘了一口气抬手擦去前额上的汗珠。
“反对派要求结派的自由也就是说他们要在党内不受拘束地结帮结伙这意味
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们要把我们的党变成争论不休的俱乐部。这意味着今天党作
出一项决议明天某一个团伙便可以要求废除这项决议。争论又随之而至。到那时候
我们全都成了一群糊涂虫。
“我们党是一个行动的党。既然作出了决议所有党员都应该贯彻执行。只能如此。
否则我们不可能成为一支不可动摇的力量。布尔什维克是不会同意结派自由的。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反对派拢络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大部分是高校的青年。托洛
茨基称他们是晴雨表是党的基石。
可是我们这儿任何一个小孩都知道党的基石是老一辈革命近卫军是机床旁边的
工人。
“反对派里有图夫塔、茨韦塔耶夫还有阿法纳西耶夫这样一些人。图夫塔是因为
官僚主义不久前被撤职的茨韦塔耶夫那套‘民主’在索洛缅卡区是出了名的阿法纳
西耶夫则因为在波多拉区搞强迫命令和压制民主三次被省委撤销职务。反对派一方面起
劲地叫喊争取民主一方面又网罗这样一批人同志们这岂非咄咄怪事?
“固然反对派里也有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可事实毕竟是:那些因为工作方法问题
受过党批评处分的人都纠合在一起向党进行斗争了。这是一幅什么情景呢?杜巴瓦、
舒姆斯基带领被他们蒙蔽的工人打头阵他们的侧翼则是昨天还是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
义者今天却在猛烈攻击官僚主义的图夫塔之流。谁能相信他们呢?
“托洛茨基成了反对派的旗帜。我们听到他们千万次地重复:‘托洛茨基是十月革
命的领袖’‘他是打败了反革命势力的胜利者’‘他是党的最早的领袖’等等。
“他们逼得我们非谈这个问题不可那我们就一劳永逸地把托洛茨基在我国革命中
的作用彻底弄清楚。反对派讲到十月起义的时候很少提到列宁同志的名字这不是偶
然的。他们也不提中央委员会。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彼得格勒的革命工人、水兵、
士兵更不在话下。他们只有一个人——托洛茨基。
“反对派企图以托洛茨基偷偷取代全世界无产阶级最伟大的领袖列宁取代我们的
党而托洛茨基是一九一七年才加入多数派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目的仍然没有变:
为了派别斗争的利益为了蒙蔽不了解我党历史的人把这些人拉到他们一边去。只要
能达到目的手段在所不惜。
“对反对派来说在国内战争中无论是列宁还是党还是为苏维埃政权英勇战
斗的千百万战士都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一个人——托洛茨基。这也不是偶然的。但是
我们是亲身参加了斗争的见证人我们知道谁是胜利的领袖。是党和党的领袖列宁是
我们光荣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领导无产阶级战胜了敌人是我们红军战斗员和指挥
员战胜了敌人。这伟大的胜利是用劳动人民的儿女的鲜血换来的而不是某个人取得
的。”潘克拉托夫的话声调高昂铿锵有力他讲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全场对他的这些话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是奔腾的洪流汹涌澎湃来势迅
猛仿佛正在吞没堤岸。
杜巴瓦不止一次听到这洪流的咆哮。这些日子他参加支部会和区代表会议总是被
这洪流席卷而去。他领教过它的威力。过去当他和大家并肩前进的时候他的心、他
的身子曾经是这不可阻挡的洪流中的一滴。如今他和他的一小撮同党却逆潮流而动过
去引起他内心共鸣的东西如今向他猛扑过来把他扔到了浅滩上。潘克拉托夫讲的话
每个字都在他心里引起病态的反响。他真恨不得这样讲话的是他杜巴瓦而不是这个从
第聂伯河畔来的码头工人。瞧他那么结实表里都是一块整料不是他杜巴瓦那种裂成
两半的、正在失去立足之地的货色。潘克拉托夫又在接着说下去:“至于十月革命前托
洛茨基的布尔什维主义是什么东西还是让老布尔什维克们来介绍吧。年轻人对此知之
不多。现在既然用他的名字同党对抗那我们就必须了解托洛茨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全
部历史了解他是怎样反复无常经常从一个营垒跳到另一个营垒的。党应该了解是
谁把各个少数派纠集在一起组织八月联盟来反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这些事都要写
成书印出来。托洛茨基既然成为分裂的组织者我们就要摘下他的桂冠还他以昨日的
和今日的本来面目。
“托洛茨基在十月革命中的斗争表现不错所以党委他以重任。党为他树立了威望
对他高度信任。如果说这个人曾经是个英雄那也是在他同我们步伐一致的时候。托洛
茨基在十月革命前不是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后他摇摇摆摆地总是走曲线无论是布列斯
特和约谈判还是有关职工会的争论或者这次向党动空前规模的进攻都是如此。
“同反对派的斗争使我们的队伍更加团结使青年们在思想上更加坚强了。布尔
什维克党和共青团在反对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的斗争中得到了锻炼。反对派里那些患有
歇斯底里恐慌症的先生们预言明天我们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一定要破产。我们的未来会
证明这种预言究竟有多大价值。
他们要求把我们的老同志比如托卡列夫和谢加尔同志派去看车床而让杜巴瓦
这样的把反党活动当做英雄行为的失灵的晴雨表占据老同志的岗位。不行同志们我
们不能这样做。老布尔什维克是要有人接班的但是绝不能让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党的
路线猖狂进攻的人来接替他们。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们伟大的党的团结。老一代
和青年一代近卫军永远不会分裂。他们是一个整体如同人的肌体一样。
正是在团结中才体现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坚定性。同志们前进迎着困难迈
向我们的目标!我们在列宁的旗帜下同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进行斗争一定会取得胜
利!”
潘克拉托夫走下讲台全场向他热烈鼓掌。会场上许多人站了起来。自地唱起了
无产阶级庄严的国际歌。
第二天图夫塔那里聚集了十来个人。杜巴瓦说:“我跟什科连科今天就动身回哈
尔科夫去。我们在这儿已经没什么事可干了。你们尽量不要散伙。咱们只有等待时局
生变化了。很明显全俄党代表会议一定会批判咱们不过我认为还不至于马上采
取迫害行动。多数派决定在工作中再考验考验咱们。现在特别是在这次大会之后再
搞公开斗争就会被开除出党这可不合咱们的行动计划。将来会怎么样现在还难以
预料。就这样吧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杜巴瓦站起来要走。
细身材、薄嘴唇的斯塔罗韦罗夫也站了起来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德米特
里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大会的决议咱们不一定服从?”
茨韦塔耶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形式上还得服从要不你就别想要党证了。
咱们看看刮什么风再说现在散会吧。”
图夫塔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一下。什科连科愁眉不展脸色苍白因为老是失眠
眼圈黑。他一直靠窗坐着苦苦地啃着指甲。一听茨韦塔耶夫最后这几句话他突然
把手放下朝在场的人转过身来。
“我反对来这一套。”他生气地粗声说。“我个人认为大会的决议我们必须服从。
我们已经申述了自己的观点大会的决议我们应该服从。”
斯塔罗韦罗夫用赞同的目光看了看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咬嘴咬舌地说。
杜巴瓦狠狠地盯住什科连科咬着牙非常露骨地挖苦他说:“悉听尊便根本没
人管你。你还有机会到省党代会上去‘忏悔’呢。”
什科连科跳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德米特里老实说你这话只能让人反感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昨
天的立场。”
杜巴瓦把手往外一挥对他说:“你只能走这条路了。快认罪去吧现在还不晚。”
杜巴瓦同图夫塔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他走后什科连科和斯塔罗韦罗夫接着也走了。
一九二四年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来到了。整个一月份冰雪覆盖着祖国大地天气
异常寒冷月中又刮起暴风大雪下个不停。
西南的铁路线全被大雪封住了。人们和这无情的天灾展开了斗争。除雪车的螺旋转
子钻进高大的雪堆为火车开路。
因为天冷风大结上冰的电报线断了不少十二条线路只有印欧线和另外两条直通
线还畅通无阻。
在舍佩托夫卡火车一站的报务室里三架莫尔斯电报机啪嗒啪嗒地响着只有内行
人才能听懂这不绝于耳的密语。
两个女报务员都很年轻。从开始工作到现在经她们手收的电报纸条顶多也就
两万米长可是跟她们同事的老报务员却已经过二十万米了。收报的时候他用不
着像她们那样看着纸条皱着眉头去拼读那些难认的词和句子。他根据电报机的嗒
嗒声就能把电文译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纸上。现在他正在收听并记录电文:
“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
老报务员一边抄录一边想:“大概又是清除积雪的通知。”外面狂风呼啸卷起
团团白雪向玻璃窗上打来。老报务员觉得好像有人在敲窗户。他转过头去不由得欣
赏起玻璃窗上那美丽的霜花来。霜花的图案有枝有叶精巧别致是任何巧手都刻不出
来的。
他看得入了神竟忘记了听机器的响声。等他回过头来已经漏过了一段电文他
托起纸条读道:“一月二十一日晚六时五十分……”
他迅抄下这段电文然后放下纸条用手托着头继续往下听:“在高尔克村逝
世……”
他慢慢地记下来。一生中他不知收听过多少讣闻和喜讯他总是最先知道别人的痛
苦和幸福。那些简略而又不完整的句子究竟说些什么他早就不去留意了。他耳朵听着
手机械地记着根本不理会它的内容。
不过是某某人死了通知某某人而已。老报务员已经忘了电文开头的几个字:“同
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机器嗒嗒地响着他边听边译:“弗……
拉……基……米……尔——伊……里……奇……”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已经有点累了。
在某个地方死了一个叫做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人。他现在把这个噩耗抄下来有人收
到后会悲伤地放声痛哭。可是这跟他毫不相干他不过是个旁观者。机器嗒嗒地拍出几
点一划又是几点又是一划。老报务员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译出第一个字母
在电文纸上写了一个“R”接着又写上第二个字母“”然后又工整地写上“H”
两竖中间的短横还特意描了两次。“H”后面是“x”最后一个字母一听就知道是
“H”。
收报机接着打出了间隔他只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瞥了一眼刚刚抄录下来的五个字
母拼在一起是:“ReHxH”(“列宁”)。
机器还在啪嗒啪嗒地响着。老报务员刚才偶然碰到的那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再一次出
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又看了一遍最后那两个字:“列宁”。怎么?……列宁?……他把
电报纸拿远一些看着电报的全文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于是他干这一行三十二
年以来第一次不相信自己亲手抄的电文了。
他把电文反复看了三次看来看去还是那句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逝
世。”老报务员从座上跳了起来抓起卷曲着的纸条两眼紧紧盯着它。他不敢相信的
消息还是被这段两米长的纸条证实了!他把煞白的脸转向两个女同事。她们听到了他的
惊叫:“列宁逝世了!”
这个惊人的噩耗从敞开的房门溜出了报务室像狂风一样迅地传遍了车站冲到
暴风雪里在铁路线和交叉点上旋绕着又随着一股寒冷的气流钻进机车库那扇半开的
大铁门里。
机车库里的一号修车地沟上停着一台机车小修队的工人正在修理它。波利托夫斯
基老头亲自下到地沟里钻到自己这台机车的肚子底下把有毛病的地方指给钳工们看。
勃鲁扎克和阿尔焦姆正在把压弯了的炉条锤平。勃鲁扎克钳住炉箅子放在砧子上阿
尔焦姆一锤一锤地锤打着。
勃鲁扎克这几年老多了。他经历过的一切在他额上刻下了很深的皱纹两鬓白了
背也驼了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进去流露出一副忧伤的神情。
机车库的门半开着射进一线光亮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傍晚的昏暗中看不
清这个人是谁。铁锤敲打的声音淹没了他的第一声叫喊。但是当他跑到在机车旁边干
活的人们跟前时阿尔焦姆举起的锤子在空中停住了。
“同志们列宁逝世了!”
锤子慢慢地从阿尔焦姆肩上滑下来他轻轻地把它放在水泥地上。
“你说什么?”阿尔焦姆听到来人报告的这个惊人消息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
他的皮外套。
那个人满身是雪大口喘着气用低沉而又悲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同志
们列宁去世了……”
因为这回他没有叫喊阿尔焦姆才听明白这个可怕的消息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人的
脸原来是党组织的书记。
工人们从地沟里爬出来默默地听着这个名闻世界的人逝世的消息。
大门旁边有一台机车吼叫起来大家都打了一个寒战。
接着车站尽头的一台机车也吼叫起来随后又是一台……
电厂的汽笛也应和着机车那强有力的、充满不安的吼声像炮弹飞啸一样出了
尖叫。一列客车正准备开往基辅它那快、漂亮的c型机车敲响了铜钟清脆响亮的
钟声盖过了其他声音。
在舍佩托夫卡——华沙直达快车的波兰机车上司机弄清了鸣笛的原因又细听了
一会儿然后也缓缓地举起手抓住小链子拉开了汽笛的阀门。这倒把国家政治保
安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波兰司机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拉汽笛以后他再也不
能开车了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链子。机车的吼叫声吓得包厢里的波兰信使和外
交官们慌张地从柔软的沙上跳了起来。
机车库里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从各个门里走进来。当机车库已经挤满了人的时候
在哀痛而肃静的气氛中有人开始讲话了。
讲话的是舍佩托夫卡专区党委书记、老布尔什维克沙拉布林。
“同志们!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列宁逝世了。我们党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位缔造了布尔什维克党并教育她同敌人进行毫不妥协斗争的人跟我们永别了……党和
阶级的领袖的逝世应该是一种召唤召唤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加入我们的队伍……”
奏起了哀乐。几百个人都脱下了帽子。十五年来没有掉过眼泪的阿尔焦姆突然感到
喉咙哽住了宽厚有力的肩膀也颤抖起来。
铁路俱乐部的四壁似乎要被参加会议的人群挤倒了。外面是刺骨的严寒门旁的两
棵云杉覆盖着冰雪大厅里却又闷又热荷兰式炉子烧得呼呼直响六百个人聚集在这
里参加党组织召开的追悼大会。
大厅里没有往常的嘈杂声、说笑声。巨大的悲痛使人们的嗓子喑哑了。谈话的声音
都很低。几百双眼睛流露出哀痛和不安。聚集在这里的好像是一群失去了领航员的水手
他们那位久经考验的领航员被狂风巨浪卷走了。
党委会的委员们也默默地在主席台上坐下来。矮壮的西罗坚科小心地拿起铃轻轻
摇了一下就放在桌子上。这已经够了。大厅里渐渐静下来静得使人感到压抑。
报告完了以后党委书记西罗坚科立刻从桌子后边站了起来他宣布了一件事这
种事在追悼会上宣布是很少见的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惊奇。他说:“三十七位工人
同志署名写了一份申请书请求大会予以讨论。”接着他宣读了这份申请书:西南铁
路舍佩托夫卡站布尔什维克**组织:领袖的逝世号召我们加入布尔什维克的行列
我们请求在今天的大会上审查我们并接受我们加入列宁的党。
在这段简短的文字下面是两排签名。
西罗坚科挨个往下念每念一个就停几秒钟好让到会的人记住这些熟悉的名字。
“波利托夫斯基斯塔尼斯拉夫·济格蒙多维奇火车司机三十六年工龄。”
大厅里出一片赞同声。
“柯察金阿尔焦姆·安德列耶维奇钳工十七年工龄。”
“勃鲁扎克扎哈尔·瓦西里耶维奇火车司机二十一年工龄。”
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西罗坚科继续往下念大家听到的都是那些始终同钢铁
和机油打交道的产业工人的名字。
当第一个签名的人走上讲台的时候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讲起自己一生的经历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同志们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过去旧社会当工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
都清楚。一辈子受压迫受奴役到老了穷得像叫化子两腿一伸了事。说实在的革
命在这儿刚闹起来那阵子我想我老了岁数大了拖家带口的入党的事也就放过去
了。我倒是从来没帮过敌人的忙可也没怎么参加战斗。一九o五年在华沙的工厂里参
加过罢工委员会跟布尔什维克一起闹过革命。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干什么也干脆。老
话还提它干什么!列宁死了这对我的心打击太大了我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知
心人。什么岁数大不大我哪能再说这话!……我不会讲话有讲得好的让他们讲吧。
反正有一点我敢保证:永远跟着布尔什维克走绝不含糊。”
老司机那白苍苍的头倔强地晃了一下白眉毛下面两只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一
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厅好像在等待大家的裁决。
党委会请非党群众表意见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表决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反
对吸收这个矮小的白老人入党。
波利托夫斯基离开主席台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员了。
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懂得现在生的事情是不同寻常的。老司机刚才讲话的地方
现在站着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
这个钳工不知道该把他的大手往哪里放就老是摆弄手里那顶大耳帽子。他那件衣
襟磨光了的羊皮短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军便服领口上整整齐齐地扣着两颗铜
钮扣这使他显得像过节一样整洁。他把脸转向大厅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妇女的面
孔:在被服厂那群工人中间坐着石匠的女儿加莉娜。她对阿尔焦姆宽恕地笑了一下。她
的微笑中包含着对他的鼓励嘴角上还露出一种含蓄的只能意会的表情。
“讲讲你的经历吧阿尔焦姆!”他听到西罗坚科说。
阿尔焦姆不习惯在大会上言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才好。
只是到现在他才感到不可能把一生中积累的一切全讲出来。
词句老是连贯不起来加上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来了。这种滋味他还从来没有体
会过。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开始生急遽的转折——他阿尔焦姆正在迈出
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将使他那艰辛的生活变得温暖获得新的意义。
“我母亲生了我们四个。”阿尔焦姆开始说。
会场上很肃静六百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高个子、鹰钩鼻、浓眉大眼的工人讲
话。
“我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佣人。父亲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他跟母亲合不来酒喝
得很凶。我们跟着母亲过日子她养活那么多张嘴可真不容易。东家管饭她一个月
才挣四个卢布就为这几个钱她天天起早贪黑腰都累弯了。我总算好有两个冬天
上小学学会了看书写字。满九岁那年母亲实在没法只好打我到一家小铁工厂去
当学徒只管饭白干三年不给工钱……老板是个德国人叫费斯特他嫌我小不
愿意要后来看我长得结实母亲又给我多报了两岁才把我收下。我给他干了三年
他什么手艺也没教给我尽支使我干杂活给他打酒。他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撮煤叫
我去搬铁也叫我去……老板娘也把我当成小奴隶叫我倒尿罐削土豆皮。他们俩动
不动就踢我一脚常常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就是这个脾气。因为老板常喝醉酒老板娘
对谁都没好气稍微有点不如意就打我几个嘴巴子。有时候我跑到街上可是我能往
哪儿逃呢?苦水能向谁吐呢?母亲离我有四十俄里再说她那儿也没有我安身的地方……
在厂里也一样。管事的是老板的弟弟。这个畜生专爱拿我开心。有一回他指着墙角放
铁匠炉的地方对我说:‘去把那个铁套圈给我拿来。’我跑过去伸手就拿哪知道
铁圈刚从炉子里夹出来打完了扔在地上的看着是黑的手刚碰上皮都烫掉了。
我痛得大哭大叫他却在那儿哈哈大笑。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就跑回母亲那儿去了。
可她也没地方安顿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德国人那儿。一路上她光是哭。到了第三年他
们开始教我一点钳工技术了但是还照样打我。我又跑了一下子跑到旧康斯坦丁诺夫
进了一家灌香肠的作坊。在这个作坊整天洗肠子像条狗似的又过了不到两年。后来老
板耍钱把家当输得精光四个月不给我们工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我就离开了那个
鬼地方。我搭上火车到了日美林卡下了车就去找活干。感谢机车库的一个工人他
很同情我。他听我说多少会点钳工就说我是他的侄子央求上司把我收下。他看我个
子高给我报了十七岁。就这样我给钳工打下手。后来我转到这儿来干活已经有九
个年头了。我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在这儿的这一段你们全都知道。”
阿尔焦姆用帽子擦了擦前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也是
最难讲的事要说不能等着别人问。他紧皱着浓眉。继续讲下去:“人人都会问我
为什么革命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成为布尔什维克?对这个问题我能说些什么
呢?说老吧我还早着呢。我只能说我是今天才找到自己的这条路。我有什么可隐瞒
的呢?以前就是没有看清路。早在一九一八年举行反德大罢工的时候就应该走上这
条路。有个水兵叫朱赫来跟我谈过不止一次。直到一九二o年我才拿起枪来战斗。
后来战争结束了白匪给扔进了黑海。我们就转回来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头
钻到家务事里去了。现在我们的列宁同志逝世了党向我们出了号召我回头看看
自己的生活看清楚了我一生中缺少的是什么。单单保卫过自己的政权是不够的我们
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接替列宁把苏维埃政权建设成铁打的江山。我们都应该成为布尔
什维克——党是我们的党嘛!”
阿尔焦姆结束了自己朴实而又极其真诚的言他为自己那不寻常的措词感到有些
不好意思同时像从肩上卸下了重担似的挺直了身子等待大家提问题。
“也许有人想要问点什么吧?”西罗坚科打破了沉默。
会场里的人晃动起来但是暂时还没有人说话。一个下了机车就来开会的、黑得像
甲虫一样的司炉干脆利落地喊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把党证
给他就得了。”
矮壮的锻工基利亚卡又热又紧张脸涨得通红他用伤了风的沙哑声音说:“这种
人是不会出岔子的他会成为一个坚强的同志。表决吧西罗坚科!”
后面共青团员座席上站起一个人来由于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他说:“让柯察
金同志说说他为什么让土地缠住了种地会不会使他丧失无产阶级意识。”
会场上掠过一阵轻轻的、不以为然的议论声。有个人出来指责那个小伙子说:“讲
简单点别跑到这儿来卖弄……”
阿尔焦姆打断他说:“没关系同志这小伙子说得对我是叫土地缠住了。
这是实在的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把工人阶级的良心扔掉。
从今天起就一刀两断。我一定把家搬到工厂附近来住在这儿更牢靠些。要不然
那块地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尔焦姆看见会场上举起很多手臂他的心又哆嗦了一下。他感到浑身轻松挺胸
阔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身后传来了西罗坚科的声音:“一致通过!”
第三个走上主席台的是勃鲁扎克。波利托夫斯基的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助手早就当
上司机了。他介绍了自己劳苦的一生快结束的时候讲到了最近的感受。他说话声音
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我有义务完成我两个孩子没有完成的事业。他们牺牲了可并不是为了让我躲在
房后去哭。我还没有补上他们牺牲的损失。这回领袖的逝世打开了我的眼界。过去的事
情大家就不要问我了真正的生活打现在起重新开始。”
勃鲁扎克回忆起往事心绪很乱忧伤地皱着眉头。会上没有人向他提出任何尖锐
的问题就一致举手通过他入党了。他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彩。斑白的头也抬了起来。
讨论接收新党员的大会一直开到深夜。只有那些大家熟悉的、经过生活考验的、最
优秀的分子才被吸收入了党。
列宁的逝世促使几十万工人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领袖的去世没有造成党的队伍涣
散。一棵大树它的巨大的根子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只削去它的顶端它是不会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