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在江湖(1/2)
天下只有两种人:一种人负责“人战江湖”一种人则老是“身不由已”。
可堪注意的是:“人在(战)江湖”与“身(心)不由己”往往是分开来的。真正身不由己的未必真的人在江湖;人在江湖的未必就身不由己。
受通缉的正是冷血。
榜文是追命写的。
榜示当然是“图文并茂”的通缉“要犯”内文大意是:“逃犯冷血原名冷凌弃假借办案名义窃用御赐‘平乱诀’行虐图威胁诬陷凌落石大将军就范井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某月某日向民女猫猫逼奸不遂因而残杀差拨老何等一家八口后恐案。更妄要向大将军行弑负伤后不知所踪现通令各衙火捉拿凶犯正法”云云。
这海捕公文由追命执笔也由追命提的建议——当然其实这都是承惊布大将军的意旨只不过总要有一个人来提议、总要有一个人来起稿而已。
于是追命就精乖的做了这“一个人”充当了这种“角色”。
追命现在的处境很微妙、很尴尬也很危险。
他现在易名为“崔各田”成为惊布大将军身旁二名推心置腹的“好友”之一。
说穿了他现在当的就是“卧底”。
他表面上是大将军的人但实际上他是诸葛先生自京城派来两名查明惊布大将军的暴行的“暗探”之一同时也是暗里支援冷血的师兄。
可是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自从冷血能够在屠晚飞椎负伤后能奇迹般的逃去无踪后大将军似乎对当晚参与格杀的人都有些怀疑;大将军身边手下“一门五盟二副三友”还有“四杀手”、“九将军”莫不因他备受大将军垂用而生敌意;与大将军为敌的剑客书生侠士民众对俯从于大将军身侧当走狗的人也早就恨之入骨。
追命觉得自己正是三面受敌。
在危城里当真是危机四伏恶人全当成了官手握大权;民众仇恨已深伺机而动一样视自己为眼中钉。
——如果自己仍能接近大将军身虽已入虎穴但未必就能得虎子加上大将军对他信重有加早已为“同僚”所忌而且江湖道上的侠义之士亦早欲剪除他这种“为虎作怅”的“走狗”。要是自己身份一旦泄露则全城都是杀手幢幢将军麾下那一个会放过自己!
其实他取得大将军信重已然多时凌落石所作所为他早已可凭“平乱诀”先杀而后上奏但大将军位高权重若轻率处决惹人诟病一个不好必然连累诸葛先生。凌大将军恶事固然作尽但好人也一样当尽如此斩杀此人侥幸得手人皆以为是官宦相斗民心难服;万一失手则反而让此狐狸更狡诈、比狮子更凶暴的大将军可以反噬一口使朝中中流砥柱力抗好佞的诸葛先生更雪上加霜!
是的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不过再怎么说此际还是不可打草惊蛇的:至少得要先为冷血所涉“久必见亭”的血案查个水落石出;要不然就算杀了大将军让**伏法冷凌弃仍是个人人憎弃的“逃犯”!
其实冷血匿伏在甚么地方也只有追命知道。
只是冷血现今已成了“黑人”不能现身。
——大将军是必杀冷血的与其让别人下手“欲加之罪”不如由他自己来干以搏取大将军的信任。
所以他第一个建议要公告天下对冷血赶尽杀绝使之永不翻身!
他这样建议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嘿名捕反而要被捕抓犯人的却成了犯人了。
难得这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且以微笑送酒自行浮上一大日。
不笑又如何?难道哭吗!在这样强大的压力、满城杀手环视下若不轻松对应早就崩断了、紧张死了!趁笑得出来时还是多笑笑吧人生在世就算是面对强权、面对拳头、面对大敌、面对伤悲多笑一笑也许纵不能兵不刃血的化解了汹汹来势至少也能纾解一下内心的张力和郁结!
走长路的人要懂得歇息。
跑得远的人晓得回气。
一醉可以解千愁。
——千醉却徒生不解愁!
所以可以偶然一醉但不可以昏醉终日酒是良伴因为借酒行“空”嘻笑怒骂自在自得不再需要假装的心情;但如果成了酗酒烂醉借酒行“凶”那就是为酒所御成了酒徒、酒鬼做人做事也无甚看头了。
很多人都不明白:追命何以有时千杯不醉有时却一杯便醉;其实他是想醉就醉要醉便醉;想睡就睡要醒即醒。
——面对那么一群“狐假虎威”的人有时候真得要用醉眼来看才比较可以不那么反胃。
但在这些“狐狸”之中有一只委实不能用“狐”来作形容而是用“鸭”字。
因为她太像一只鸭子了。
她就是“大笑姑婆”。
“大笑姑婆”不美。
说句良心话:大笑姑婆简直甚丑。
“大笑姑婆”却有一个甚美的名字她就叫做谢朝花。
想到大笑姑婆追命的头就一个有五十个般大。
大笑姑婆对他甚为体贴关怀夏天给他捧西瓜冬天为他送衾被有次居然还神神秘秘甜笑着告诉他:“喂你昨天盖着被子是不是睡得特别香甜?”
追命忙着茫然摇只来得及想到:被是用来盖的又不是吃到肚子里去的怎么会有香甜?
“那就对了”大笑姑婆喜欢得两扇胖脸一起泛起猪血色的红霞“那被子我盖着睡睡了六年了昨儿给你盖时先把香粉儿刮了老半天把粉味儿都剔除了只剩下我的味儿你就不会不习惯了。”
哗!
追命晕了一阵几乎要惨叫一声。
有次大笑姑婆难得在晾晒衣服阳光下那些衣物在晾绳上还抖落着水大笑姑婆扭动的身躯仿佛也正拧出水来。胸脯两墩胖肉像不胜负荷的金瓜又像衣服里有两只鹅或有两只饱食的胃正下垂不已。
追命看了一眼固为引为奇景又再看一眼只觉头昏便没再看但忽觉有甚么事物令他眼熟便又再看一眼:
这一看才晓得大笑姑婆洗晾的全是自己的衣物!
他此惊非同小可因为一些贴身事物给大笑姑婆如此泡制很容易便让人识破。
他气得呻吟了一声还未话大笑姑婆已柔情万种嗲着声音说:
“小崔你看我为你洗得干不干净?”
大笑姑婆一向杀人如麻、杀气腾腾一张脸像老虎头印在芝麻烧饼上一样的凶一般的大。但她这柔得像拧得出蜜*汁、嗲得像挤得出奶水的几句话使也在院子里的“斑门五虎”中的班花终于忍不住、憋不住笑“格格”的笑了出来。
笑了一声。
只笑了二声。
从此斑花就在胖脸有点肿歪并少了两只门牙。
——以大笑姑婆的手劲这己算“手下留情”了;以大笑姑婆的声威对这种“仇”一向必报的“斑门五虎”别说报复了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记都不敢再记。
大笑姑婆的丑真是空前而且绝后甚至绝了代!
她胖胖得准叫十二个壮汉也“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她吃得甚少甚至仅仅吃素不吃荤。不知她是因胖而不肯进食还是胖得不必/不能/不可以再吃?总之她是个只喝水都胖的女人。
她的头是天生卷曲的像铁丝拗在一起并出一种天然的幽臭但一张砧板似的大脸却厚施脂粉香味“獠”人;两种异味各自为政、互相攻坚造成别人鼻端极大冲击她自己却不以为异、习以为常。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她的咀:笑时血盆大口还闪烁着几只耀眼生花的金牙准有八两金!但笑容一敛却只剩下樱桃小咀朱唇一点收放自如天衣无缝。
她的身材不折不扣:就像只鸭子。
一只胀的鸭。
追命就是最不明白这一点。
以前他有一个心仪思慕的女子也是像一只小小的鸭子。
——那是只多么漂亮的鸭子!
令人念及就欢欣莫名、疼惜不已的鸭子。
鸭子的乖巧、鸭子的伶俐、鸭子的美!
可是眼前的却也是只鸭子:
一只大肥鸭!
——她的**真可当两间房子来使用头突、腰粗、屁股翘走路的时候全身颤颤颠颠还有点瘸活像鸭的模样!
更难以忍受的是这鸭子还涂着厚厚的脂粉、浓浓的胭脂。
更可怕的是她的出手。
——她的出手狠辣江湖上从不把她当“辣手人物”而是“辣手女魔”。
她也引以为荣。
她像是一只雄霸天下的鸭——不过沾了点惊怖大将军的虎威所以越大摇大摆显示她的鸭在江湖、威震八方。
追命向来只好戏謔并不缺德。
——容貌美丑并不可羡可讥但矫揉造作、暴虐淫威追命则十分看不入眼。
但他知道大将军很信任大笑姑婆。
——要不然惊怖大将军也不会选大笑姑婆来当自己的“副手”了。
他也知道大笑姑婆对自己十分好感。
——所以他既不想接近她但也不敢开罪这女人。
故此能避则避避之则吉。
但这次却不能避。
还要主动去接近。
因为大将军交给大笑姑婆一个“任务”;
——杀一个人。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话要是用在大笑姑婆身上只好变成了春江水暖跛脚鸭先知。
大笑姑婆知道的显然不止春江水暖而已她仿佛连追命的洗澡水是凉是冷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常向追命嘘寒问暖。
因而追命也常乍悚还寒。
“我昨天又梦到你了。”大笑姑婆像看到了甚么可口食物似的眉开眼笑的说“你猜我梦到你正在做甚么?”
一面说一面娇羞万状的吃吃地笑。
追命觉得有只苍蝇飞进了他的脑子里。
“大便!”
因为他知道就算不答话对方也一定会找到办法搭讪下去所以不如他先让对方“知难而退”。
“你怎么知道的!”没料大笑姑婆却惊为天人地欢叫了起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又眯着眼笑了起来仿佛追命是一碟热腾腾的豆鼓炆鸡。柔声昵语地说“噢你可知道就算你在大便的时候样子还是那么沧桑、那么威风、那么英武……”
说着又喜不自胜、不胜娇羞的低下头去了:那一点红自耳根起飞上两颊、下脖子去了。
——天哪。
追命忽然想起舒无戏:
——要是能学他一样在此时此际放一个屁把她臭走该多好啊。
可是他回心一想:万万不可万一个不好此屁一放给大笑姑婆误以为这是求爱的呼唤岂不是更糟上加槽了!
可见只要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她打喷嚏打呵欠打你一巴掌都是西施极了;但要是眼里有刺他就算是霎了霎眼皱了皱鼻子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都一样会刺着了你。
追命反思:自己待人也会不会是一样?
这边厢大笑姑婆却又关切地问了:“你不舒服啊?”
追命只答“不”;
大笑姑婆关心的趋前一步“你今晨没上毛坑?”
追命只能答“不”。
大笑姑婆关怀的把整个“胴”体都挨了近去以一种人比黄花瘦的幽幽的声调说:“难怪你心情不好了——你至少像已经有一个晚上没看见我了;你可想念我不?”
追命只好答“不。”
大笑姑婆这回以一个人比菊花肥的大笑表达她一早已洞悉追命心中所思之意“你害臊!你面嫩!你不好意思承认!”
追命忍无可忍心想自己怎么也算是条搁不落地的好汉这样在这儿给人耍宝当作要风干的腊鸭这万万是此可忍孰不可忍的;自己只是来当卧底可不是来当这婆娘的绣花枕头心里一横觉得该下几句狠话的时候了。
可是拳头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虽然丑了一些但毕竟是个女人。
武林中真正的好汉都是不与女子为敌的。
——除非是女的先踩了上来。
现在可不是吗?早踩上来了追命心头狠的想:我该劈面便对她说:“大笑姑婆你也不撤泡黄尿照照自己有多丑怪……”不这样说还不够份量不如夸张一点就说:“你说多丑便有多丑说多怪就有多怪大将军后院井边养的那只乌龟都比你皮光肉滑一些看你的样子当真以为你是吃乌鸦粪大的。”
这样够厉害了吧?够杀伤力了吧?够伤她的心了吧?……哎崔略商啊崔略商你敢情是当年给人打得内伤得连心都伤了;你身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居然以伤一个女人(尽管她是丑了一点但仍然是个女人!)为荣竟然以嘲笑一个女子(虽然她不是弱质女流但也决非男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的容貌而自得一一你还算是个人吗你!
想到这里心绪起伏不定莫衷一是但他仍不肯容让自己坠落到去讪笑一个女人的容貌。
却是他思潮起伏、挣扎不已之际大笑姑婆却悄悄的贴近去用她那对不知是胃下垂还是乳下垂的胸脯来顶了顶他神神秘秘的笑道:“你又在想我了是不?”
——天!
追命这回是第二次叫“天”了。
——还当真是叫天天不闻喊地地不应呢。
到此地步此情此境他当真是无法可施了。
所以他板住的脸孔叱道:“我心情不好你少来烦我!”
没料这一句叱喝却引起大笑姑婆几近欲仙欲死的反应:“天!你骂我了!你终于肯骂我了!打者爱也骂者喜欢也!你不注重我又何必骂我?你骂我是为我好!我明了!我知道!天啊我真爱煞了你这男子汉气慨!”
对追命而言这种“反应”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想这样下去他们俩人就像一对瞎了眼困在房里的猎狗嗅来嗅去迟早都只嗅到了对方的鼻子。
与其如此不如早走早着。
他迷乱地喃喃的道:“我有要紧的事去办我先走了。”
他决定“一走了之”。
——反正以他的轻功只要一旦开步“走就算是大将军亲至也未必能拦得着他。”
说着他就走了。
走得快好世界。
看到追命说走就走大笑姑婆自然很不开心只幽幽的又说:“唉。大将军正要叫我去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他叫我多请一个帮得了手的我本想请你但你又急着要走只好去请——”
追命本已“飘”到了墙头。
当他耳际听到那娇揉造作的语音说到:“……大将军正要派我去除掉一个心头大患……”之际他已“飘”了回来。
飘到了大笑姑婆的身边一一就像一张乖乖的落叶。
——虽然他的行动也有点怪。
所以他只好柔声(在大笑姑婆听来是柔情万种)说“我本来也有事要办的不过既然你有事我就只好优先办理了。”
说着他还(干)笑了几声以掩饰他那无耻(他为自己行为觉得齿冷)的虚伪。
——不过大将军要铲除的心腹大患那是非要弄清楚不可的;万一是他找到了冷血自己也好从旁助他一把。
他的笑声响亮而空洞就好像他现在的作为空洞而响亮一般。
大笑姑婆亲昵得像化成了一滩糖水——不一竿泥昵着声调昵着问“你这都是为了我?”
追命硬着头皮忍了心说:
“是。”
说了那句话仿弗他的舌根就会冒上一颗水疱似的他痛苦得五官都麻痹了。
“你真好。”
大笑姑婆在感激之余虽然并没有马上以身相许但着实亲了追命面颊一口。
“啜”的一声清脆清晰。
追命觉得这一声噪音就像软木塞塞着酒瓶一般塞住了他的耳朵使他的听觉在好一时候之后还不能回复正常。
他觉得自己是给咬了一口。
他只好以一种近似凄楚的方式来忍耐这件事。
——哎这样当捕快不如当犯人还好。
直至大笑姑婆喜不自胜的挽着他的手、像一只会飞的大笨象般跳着去到大将军“八逆厅”开会之前追命都是这般咬牙切齿、一面含垢苦忍一面忍辱偷生一面想。
“唉我有一个心事未了。我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可是他少不更事脑荀子还未接合得上就学人家有‘好逑’之心了。自猫猫姑娘给那丧心病狂的冷血残杀后犬子一直都愀然不乐;”大将军一见着追命来了就把刚才他向尚大师所说的话题更进一步“你们在京城里都有熟人便中替我多美言几句荐举一下凌某则感激不尽。”
尚大师忙道:“凌大将军相交遍朝野我们微躯贱言如萤认日。不过小骨公子是人中奇材能当大任朝里正是用人之时却不知将军对小骨公子前程有何安排?”
“我倒是想先让犬子多经些阅历才指望日后能成大事。”大将军拍拍他那光可鉴人的额头道“相爷忠君爱国丰功伟绩明察万机早在各部布署选擢精忠之士唯独刑部、大理寺各掌司职者多为诸葛老狐狸所纵控以私谋权以逞私利我想犬子最好能先在刑部任职对诸葛一党或有牵制之效同时也可为相爷多添一份微力。”
凌落石大将军心里自有他的如意算盘。
——现在无论朝野都是蔡京党羽只有少数几个部旅仍属诸葛先生的势力范围要是自己的儿子能潜得进去再在里面扎根加上自己里应外合的实力便不愁相爷能不重用自己父子了。
——纵要得贵人提拔自己也得显示些实力方可。
如此便得要周详布署了。
尚大师笑道:“这又有何难。而今冷血妄用御赐玉诀招摇撞骗、杀人谋反早已给明文通缉追捕迟早难逃一死届时我们只要报称此无齿之徒为公子一手擒杀再往各大臣处打点拜会多说几句该说的圣上一旦龙颜大悦令公子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代冷凌弃成了御封名捕了么!这一步登了天其他几座山头还翻得上南天门么?”
大将军大大打了一个喷嚏哈哈笑道:“好个尚大师。”他跟大家呵呵笑着状是慈祥、和蔼“你们谁要说假话、打诳语记得要找尚大师。有他在天衣无缝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曲直难辨。厉害、厉害!高明高明!”
尚大师却给这几句赞美的话儿听出了一身冷汗:“不敢不敢在下万万不敢。只要冷血真是为小骨公子所杀此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一点也没打诳。要办到这事儿以小骨公子的聪明俐落加上大将军运筹帷幄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呢。”
大将军只哈的干笑两声转头问追命:“崔兄弟你看怎样?”
追命忙道:“我看还是先找出冷血的下落再说。”
“冷血的下落?”大将军剔起一只眉毛“你不知道吗?”
追命听得心里一震。
他佯喜反问:“恭喜大将军。”
大将军倒是一楞:“何喜之有?”
“听大将军这样说敢情是已有冷血的踪迹了?”
大将军皮笑肉不笑的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也快有了。”
追命听得心底下一沉咀里可半点不缓道:“反正他躲起来也没有用他是犯人也是罪人他犯了法国法难容已轮不到他凶。死罪活罪他都脱不了。”
大将军又摸摸他那神彩飞扬且亮的额顶沉声道:“他可脱得了罪。”
追命和尚大师一起奇道:“什么?”
——他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问。只有自以为聪明的笨人才常常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也不必问以为自己不说就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份量有多少、或在最该多说话的时候却三缄其口静得像石头。
大将军沉涩地道:“只要有一个人出现为他说话冷血就可以脱罪了。”
追命问:“谁?”
——他是该这样提问的。
因为他知道在一个绝顶聪明的领袖面前“装懂”和“装不懂”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而且他也真的想知道。
大将军只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大笑姑婆道:
“那人就交给你了。”
大笑姑婆立即喝了一声:“是”
大将军又问“对付一个你不熟知的敌人通常你会怎么做?”
大笑姑婆想了想道:“请教大将军”。
大将军充满鼓励的道:“你用你的方法说说看。”
大笑姑婆道:“管他是啥用我的强处集中火力强攻过去就是了。”
大将军转向司徒拔道问:“你呢?”
司徒拔道涎着笑脸道:“找出他的缺点然后向他弱处下手。”
大将军问尚大师:“你又如何?”
尚大师沉吟道:“变化。”
大将军道:“变化?”
尚大师道:“一切活着的人和事都会有变化。我在它或他变化契机之际观准时机掌握住变化的枢纽以此取胜。”
大将军颌道:“那就是料敌机先了对不对?”
尚大师道:“对极了。”
大将军又问杨奸:“你?”
杨好一副勇者无惧的道:“我?对敌的时候我不想知道敌人太多俗话说:不知即无惧。有时知道太多反而会有顾忌会影响我的勇气。冲过去凭实力解决看本领动手好了。”
大将军转问追命:“你呢:有什么高见?”
追命欠身道:“高见不敢。但凡人和事都有一般人瞧不见处我就在那瞧不见的所在下手。”
大将军道:“那还是找出了敌方的破绽了?”
追命道:看不到的所在有时候未必是破绽只是一个攻其必败和攻求必胜的着眼处和着力点而已。”
大将军道:“那你找到我的着力点和着眼处没有?”
追命神色不变:“将军是我的恩人决非敌人况且将军本身就明见万里、明察秋毫我看得见的将军早就现了。”
大将军眯着眼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追命反问:“却不知大将军的方法是怎样?”
大将军却又反问:“你知道小孩子对一件未见过或不熟悉的事物是用什么方式去接近和认知它的吗?”
这回追命、杨奸、尚大师、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都同时、及时、一齐、一起的摇头。
“先从远处看看谋而后动以策安全。再走近去看看。用手推用脚踢不妨打一打闻一闻看剖不剖得开来爬不爬得进去吃不吃得了下肚子?”大将军额上的明黄之气有时候会消淡了一些有时候又转为灰褐像有人在他头壳里浣纱一般映照出不同的色泽“最后便是把敌人的弱点凝缩在一点把自己所有的强处紧集于一处加以攻击以求必胜。”
尚大师感叹的道:“大将军的方法是把我们的法子都概括了进去而其中新意和深意却是我们所无法企及的。”
他阿谀主子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并且无孔不入瞬息不懈这点追命都只有在心里写个服字。
“你去对付的那个人他(她)本身已有了明显的缺点了”大将军向大笑姑婆凝肃的吩讨:“你只要多加一名好手要收拾她(他)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就像一个小孩子到最后一捏——就捏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当然她(他)并不是蚂蚁——受伤的老虎毕竟是有爪有牙的;”大将军居然也很风趣的道:“但你也不仅是跛脚的鸭子而已可不是吗?”
“是!”大笑姑婆视死如归的大声应道。看见一副挺胸受命、义无反顾、“雄”纠纠、威凛凛的大笑姑婆大家都笑了起来。
她虽然有一张老虎般的脸容但五官都很平扁以致上身唯一空出的是她的胸襟身后突出的当然是她行走时如鸭子划动般的臀部。
追命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也许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丑所以常闹笑话让人讪笑成了大伙儿的开心果:具头辽种人(尤其是女人)很不得了至少比那些自以为自己是个甚么样的大脚色的人都出色多了;当很多人仍自以为是的在嘲笑别人的时候她已经在别人的嘲讽声中升到了副盟主的位子。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决不愚蠢而且还很厉害。
——当你嘲弄一个女人又肥又胖又蠢又贱的时候那女人你一定不再加以提防而她却随时在你捧腹喘笑中杀你千次、毒你千遍。
他希望这只是个错觉。
他希望大笑姑婆能选上他同行。
——因为他要知道到底谁才是那关键人物。
大笑姑婆却说“你有事要忙我只好选别人了。”
她选了司徒拔道。
追命几没为之气结。
——大笑姑婆居然不选他!
大笑姑婆柔情千万种的回了然后又柔情千千万万种的一笑尽管那个虎笑唬得追命只能苦笑但大笑姑婆“腰肢”(应该说是肚脯或赘肉)一扭更显风情千千千万万万种种种的回眸然后是司徒拔道扬声叫道:“崔兄崔兄。”像在昵呼着他小儿子的乳名一般友善非常亲切非凡。
追命只觉头皮麻。
“出来吧崔兄。”司徒拔道看去威武的笑容比大将军还要更进一步他是连皮骨肉都不笑。但偏偏脸上布的明明是笑容“你的轻功我是听不到、没现、抓不着、没话说的。可是我的鼻子比狗还灵我闻到你葫芦里的酒味今天喝的是‘骨肉香’吧何不分与未将一杯符羹?”
追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知道我在跟踪!
司徒拔道一振铁眉:“崔老兄咱们是自家人何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这样的话可谓居心叵测了。”
到这个时候追命已不得不现身了。
可是他就是不现身。
司徒拔道喊了几声大笑姑婆像在看戏——而且是在看好戏一般终于叽叽咕咕的笑道:“是不是我都说过了:崔爷决不是这样的人!”
司徒拔道一副老脸不知往何处搁的样子扬臂一荡铁色披风又露出身上红色铠甲忿忿地道:“是大将军咐嘱过的:万事小心些!我这样试一试是扬门立教的却不管用!”
大笑姑婆吱吱咕咕的笑说:“要是他在也就管用了;他没来怎管用着!”
“我们快去吧”司徒拔道霍然转身他那件披风又长又大又厚转身之前真的“霍”地一声威而有风“要不然上太师一个制他(她)不住那可谁都扛不下这个黑锅了!”
他们立即飞掠过刀兰桥往“带春坊”奔去——带春坊不止是追命在“朝天门”的住处上太师、尚大师等都是住在那儿。
追命没有现身反而是因为司徒拔道提起“骨肉酒”。
——今天上午杨奸才问过他喝的是甚么酒。
——司徒拔道故意提起酒味显然是对自己究竟是不是跟来了一事也未能肯定所以才作出试探。
所以他决定不走出去。
不过无论这次有没有给逼出现形自身处境恐怕都很危险:就连自己上午随口答的一句话都给司徒三将军牢牢记住了可见“大连盟”和“将军府”里的人对自己早已怀疑、早有戒心了。
可是追命此际却无暇理会自身安危。
他只关心:
——到底是甚么人给上太师“制住了”?
——这人跟冷血的罪名和清白又有甚么样的关系?
到了“带春坊”的“菊睡轩”门口(门口前还有几只鸡在啄食一只狗在打吨。)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迅即一个抄到后门一个守在前门“逢”、“砰”二声一齐破门而入。那几只鸡和那只狗倒真个吓得鸡飞狗走。
追命却在门给攻破的一刹之间己自窗户闪进了菊睡轩。
他并不守在门外。
——以大笑姑婆与司徒拔道的身手万一轩内有事他若要抢救恐已不及。
他艺高人胆大。
——只有敢打虎骑虎的人才知道甚么是虎胆!
他在这刹瞬之间闪入轩内而且比闪电更快的他已找到了匿伏之地——他立即与那房间里的事物合为“一体”。
就算仔细看去也似无分别。
可是这轩里能藏得下人的家私就只有床、大柜、书桌和屏风这四件事物。
——他藏在那里?
房里也有四个人:本来只是两个现在加上闯进来的两个便成了四个人——其实一共是五个另一个不是闯而是偷进来的。
追命一蹿进来第一步就是先找到觅藏的地方。
第二步:就是看清楚局势。
房间里除了刚闯进来的大笑姑婆与司徒拔道之外就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
一个是男的。
一个是女的。
男的年纪还不算十分的大但他的样子已经很累很累、很老很老、很倦很倦所谓心灰意冷、心丧欲死大概就是这种神态。
他全身散出一种味道。
药味。
女的很年轻。
她的样子很艳。
眉是浓的男子的眉但艳;唇是红的烈焰的唇很艳;眼是厉的俏煞的眼极艳;她整个看去很有点男儿风但却十分的艳连同左额一颗志为这绝色的艳打一个惊字。
可是她脸色也不好。
像受了伤。
也像是中了毒。
事实上她是受了伤也中了毒。
大笑姑婆一进来巨虎般的一张脸就向那个脸无人色、面有死色的上太师一凑急问:“怎么了?”
上太师奄奄一息的道:“她就是李镜花!‘小相公就是她!”
那女子一见又进来了两人眼里已有惊惶之色。
——她是那么的艳以致她流露出惊意也份外的流丽、惹人怜。
所谓战将就是以战为乐的人。至于成功的人的特色就是从不将失败当作一回事也不把成功当作一个问题。
上太师之所以能成为名医主要就是因为他以医人为乐:不管是把人治好还是把人毒死他都一样以现一种新的药力和药的功效为快乐的源泉。
——为了要准确的把握毒性和药性他不惜以身试药所以把自己试成了个药坛子活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小相公”李镜花则不是。
她是“鹰盟”的三大祭酒之一。
她的轻功奇佳更厉害的是她手上有一面镜子对任何向她而来的攻击她都可以立即照映过去反攻对方。
江湖传说中她是一个很“清”的女子。
“清”如花。
她成名的武器就是“镜花”。
——而今她竟给“扣”在这里面对上太师似乎动弹不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笑姑婆虎口一张嗬嗬笑道:“好妹妹大将军知悉你曾偷偷潜进来过一次就知道你着了屠晚的铁椎伤决未愈所以就叫我们等着你——你迟早都会来落网的;”然后她又以一种鸭子的步姿转身自以为轻灵的问:“太师你己把她擒住了没。”
“我趁替她治伤之余已布了毒;”上太师悲脸愁容的道:“她己着了我‘十三点’中的‘七点’按理说是动不了但她也真札手还有点反击之力——她把‘七点’反照了过来所以我也着了毒力动弹不得。”
司徒拔道已把披风一挥架架笑道:“对付女人你动不了有甚么关系?我来替你动她便是了。”
李镜花的神情是又恨又怒。“十三点”是蜀中唐门的毒药就算是辨毒高手亲至也一样分辨不出这种无色无味无特性之毒“十三点”本来是多服无效、少服无力的但经过上太师精心调制后“十三点”就算是少服几点也一样可以教人四肢无力、任意宰割。
追命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了:
自从在“久必见亭”一役中“小相公”李镜花跟“大出血”屠晚交过手后着了屠晚一椎但她也把力道反照过去同样伤了屠晚。
李镜花同样也受伤不轻于是向上大师求救以为上太师跟“鹰盟”盟主林投花的关系必然不会袖手。
上太师的确是出手医治——但也暗中走报惊怖大将军。大将军知道:当晚李镜花是唯一在“久必见亭”目睹杀害拐子老何全家的不是冷血而是屠晚;大将军决定要杀人灭口。
所以他吩咐上太师:等李镜花再来的时候就杀了她。
看来李镜花是果然来了。
但她毕竟是“鹰盟”三大祭酒之一上大师虽然毒倒了她但她仍以自己的诡异功力把毒力反照了过去也制住了上太师。
——可是地点却是在“菊睡轩”。
高手决战的“天时、地利、人和”向来都很重要追命当然记得诸葛先生跟他说过:“如果双方实力悬殊天时、地利、人和可以把局面扳回来;要是敌方高明自己并无胜算可以群策群力击毁之也可以计算时机以势败之更可以利用自己熟悉的环境把对方引入彀中减小自己的恐惧增加了对手的压力——这是致胜的要诀。所以真正高手的决战是用心、用脑的不是用拳用脚、用刀用枪的。一个高手往往在未开战前已决定了胜机。”
——李镜花人在“朝天门”中。
上太师虽不能解决她但他可以叫人来解决她。
——现在“小相公”已除死无他。
——大将军也决不会放过她。
——至于这个闯了进来的悍虎般的女人还有这黑披风红铠甲的将军一向都是有杀错不放过的就算是无杀错也更加不会放过了。
大笑姑婆露出金光熠熠的牙金光灿烂肥飞凤的笑道:“小姑娘你很漂亮但你可以死了。”
她似乎并不喜欢司徒拔道瞧着李镜花那色眯眯的眼神。
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快。
快意的快。
正出手时上太师突道:“奇怪。”
大笑姑婆止住了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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