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门(2/2)
“自妻妻人?哈!”
“唔?”
“我只想到梁自我。”
“不他那只是自欺欺人。但“自妻妻人”**却不可不觑他看来伤己其实是伤人;貌似攻己实是攻人。”
“这倒是一门怪武功。”
“世上有的是先把自己人害得一穷二绝把自家人杀得一清二光把自己所作恶事推得一千二净然后才再来重事建设、施舍、恩照。对这些人而言自由和权利绝对是他赐予才算;谁敢自行争取他就杀谁。”无情寒脸厉色的道“我比不上世叔他人情豁达;我也不如你你为人温厚。对我而言平生只服有才有为者;对于有钱人我看不起他们算啥?赚几个钱就当神拜铜臭毕竟不是花香为富无道有钱无识我当他们是一堆堆的垃圾!对于有权人我瞧不上他们是什么东西?只会抓着权力不放也不怕人鞭尸三百!有权无知掌权不仁我当他们是一只只王八!像世叔他只要活得很有力气无钱无权只要天地良心自在逍遥便连老都不怕!谁杀世叔我就杀他!就算是蔡京我也血债血偿必要时我就算是吞掉一颗太阳又恁地?当然做人太凄厉只会气坏自己我也不能带整个世间跟我前进但一个人太软弱太没骨气那就苟活不如痛快死!”
他说到这里情绪稍微平伏但脸色依然煞白寒只见他苦笑道:
“也许这是一个无父无母断腿人的偏见吧:但就算是偏见我也要当苍穹中的烟花而不只是一只‘彭’一声就完了的炮仗。”
他用手搭着铁手的肩膀涩声道“所以我羡慕你你温厚;我向往老三他潇洒;我喜欢老四他坚定。我……我不能。”
铁手明白。
无情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大师兄很少这样说话。
他外表冷傲但内心漏*点。
(冷血外观剽悍但心却热情。)
所以他激动。
(冷四弟也常冲动。)
因而才在他临行前说出这一番话。
(——老大和老四多相似但又多不同啊!)
——自己还有三师弟、四师弟都奉令出京对付凌惊怖就只有大师兄因一双脚行动不便只有留守东京。
(难怪大师哥内心激荡了。)
“大师兄谢谢你的教诲;”铁手诚挚的道“如果没有你在世叔的身侧我们师兄弟中谁都不放心离京。”
“刘芬是富人他已享受大半辈子了我不会为了他去夺金梅瓶;至于对付蔡京这种人我觉得最好的方法是以牙还牙以杀止杀——所以就算我这双腿子便当世叔也不会让我去办这事儿的。”无情仿佛悟出了铁手此际心中所思点点头道“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程婴杵臼鞠躬尽瘁无怨无悔各尽其力。人生在世能及锋而用便可以无憾了。”
他拿出一朵花给铁手:
“这是世叔交给你的”他的目光触及了花充满了柔和比美丽女人的双眸还显出更多离愁“必要时它也许可以换得一口金梅瓶。”
铁手觉得这花儿似曾相识。
“这是拈花罗汉手上的花”无情笑道“原就在你的旧楼上。”
“说起旧楼我真惭愧。”铁手赦然道“连雷损这样的敌人潜了进去我都不知道还连累世叔受了伤……”
“世叔却很开心他伤了雷损三指;”无情道“他说:要是这时候伤不了雷总堂主日后恐怕就伤不了他了。”
“好一个世叔!”
“好一个雷损!”
“好一口瓶子!”
“好一朵花!”
“这朵花;”无情温柔的看着那朵在铁手指间的花“叫做‘梦幻空花’。”
在铁手日夜兼程去京五百里的路上还想起了他和无情的对话。
赶了七百里路的铁手在未到“七分半楼”的三个要寨上遇上了三个人然后在泪眼山脚下遇见了一个人。
前句看似不通其实是说得通的。
赶了七百里路的铁手没理由只遇上三个人。但事实上这七百里路途上只有三个人是令识多闻博的铁手暗自惊心为之骇疑的。
既然是前句说是遇上三个人后面又说遇上一个人难道前面三个不是人或最后那个是鬼不成?其实是:前面三个是男的后面一个是女的同样使铁手怵目惊疑。
“七分半楼”前三个要镇是:
苦泪乡
大车店
越色镇
“七分半楼”就建在“泪眼山”上。在脚下老远就看到山顶斜悬着一道飞瀑、两口池潭远远看去像一对带泪的眼。更远处的火山喷浓烟稠雾。
泪眼山脚下有一处久久饭店。
明白了这些就很容易明白铁手遇上的事。
和他遇上的人。
午时三刻二十七分三十一瞬十五刹(“分”“瞬”、“刹”皆为诸葛先生特别推算出来的“琐碎时间”认为如此才更精确的把握时间尤其是当诸葛排命盘演天文之时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时同刻生的人的确太多难以将术数推算准确故再分计出分瞬刹来《一刹间约有一弹指的六十份之一一瞬即一弹指一分则有六十弹指》四大名捕则沿用了这种计时方式)。
铁手策马路经苦泪乡。
离苦泪乡约两里三碑之处他看到一间屋子。
一栋会走的房子。
房子在走。
一点也不错。
会走的房子。
房子自己当然不会走。
偌大的房子会走是因为人在拉动。
拉房子的人就像长江三峡的纤夫一样。
但“纤夫”只有一个。
他几乎是背着他的房子走的。
一个人用四根幼儿臂粗的麻绳拉动一整座房子在烈日下行走——他把自己当牛不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是疯了不成?
房子以木板和砖块、茅草砌成满壁贴满了裸女。
裸女画得很漂亮。
很圣洁。
拉房子的人脸黑黑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但牙极白眼极白顶上戴了一顶火红色的僧帽整个人在烈日下就像一块烧着了的煤炭。
更特别的是:
屋顶上有一头牛。
——他不是牛他背的才是牛。
牛上有一只斑鸠黑身黄嘴咕溜眼。
凡他过处人人都跪倒当堂膜拜不已。
纤手大奇。
他问当地的人:
——他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
——不是人?
——他是神。
一一神?
——他是“狂僧”。
——狂僧?梁癫?!
——他不出山已达十一年却不知何事惊动他的圣驾路经此地真使苦泪乡也沾了佛气圣光。
铁手心中惊疑只见“狂僧”每走九步即向天大吼一声:“天不容人!”
再走九步又向天狂吼一声:
“人不容天!”
又行九步向天长啸:
“人不容人!”
他和那顶屋子已渐渐远去:
“天人不容!”
语音咆哮犹自传来。他去哪里?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这样拖着间满是裸女画的大房子走?
秋
时正秋。
仲秋的凉意带着虎舐的热气。
正是“秋老虎”。
左边是禾。
——早稻。
右边是火。
——火燎。
右边的已收割农夫们正放一把大火把禾秆烧掉。
左边的稻禾一片金黄风过稻动一面热热的热风像人与人斗争时喷出的热浪;禾穗之间厮磨婆娑似极战场上的厮杀拼搏。
这儿是大车店。
门口有大车。
水车
水车引入了水水灌溉稻田。
下午的大车店赶路(也赶在那狂僧前面)的铁手却不想住宿。
他只要歇一歇喝几口水。
他坐下来要了一点水。
——没有水。
要就没有买就有。
——真是无“水”不行舟。
他只好“付账”。
——还真不便宜。
他喜欢喝水一天喝很多水。他跟三个师兄弟都不一样。
冷血喜欢大口吃肉一日无肉不欢。
无情不喜欢吃肉只爱吃疏菜、水果有时还吃花。
追命什么都吃对吃素有研究但最喜爱的还是喝酒。
诸葛则爱吃辣“我的点子”世叔曾笑说“八成都是给辣出来的。”
他自己则不然。他爱喝水。只喜欢喝水。他认为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最清的、最好喝(吃)的东西。
——世叔就有这点本领:把四个徒弟都培植成不同样式、性情随他们性格去自由自在的挥成长。
就像无情喜欢思考冷血爱打架追命老爱开玩笑自己则好交友读书……
想到“书”字他就看见一个女子捧着一大叠的“书”走了进来。
女子穿花衣。
花得像生命都在她衣衫上开透了。
女子很美。
美得像把生命一时间都盛开出去了明朝谢了也不管。
女子很香。
搽很多粉。
——乡间里突然出现这等女子把人都看直了眼。
铁手也不例外。
他只觉蹊蹊。
接着下来却更不可思议了。
另一个女子进来抱了琴。
再一个女子进来捧了数十画卷。
又一个女子进来在桌上独自下子。
然后进来的女子正在诵诗。
女子都美。
都扑粉。
很香。
一下子这乡野路店里有诗有画有音乐还有许多美女。
和酒。
酒
铁手先看到酒坛子再看到那人进来的。
因为那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捧着一埕酒痛饮。
——好酒量!
那人喝完了这一埕随手一抛咣啷一声他又拍开泥封再饮一坛。
——铁手马上想起追命。
但追命没有这人那么大的排场。
绝对没有。
那人进来之前、之后、身左、身右都围绕着花衣女子有的撒花遍地有的载歌载舞有的撒娇不已有的相互调笑都很欢悦很开心很香很美。
那人熊背虎腰粗眉大眼满络胡髭身长八尺浓眉虎目进退生风且听他一面喝酒一面狂歌当哭:
衣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唏嘘
歌声豪。
歌意壮。
歌动听而人悲豪。
然后他们看见了外面秋收的大火。
于是那些女子欢呼狂舞有的拨剑有的拔刀有的拂琴有的沏茶有的吟诗有的飞天一起也一齐的在大车店之外在近黄昏无限好的暮日下庆舞欢歌了起来跟火焰烧在干秆上一般热烈手足交击一样劈拍的响跟火光冲天而起一般狂烈她们的双眼里都狂烧着生命的亮光。
那豪壮悲歌的人手一挥脚一蹬酒坛子也一路载歌载舞的滚入火海焰涛里。
酒洒的地方火光烘地一亮像炸了什么。
她们全都欢悦的畅呼起来。
她们围绕着他跳舞一面痛饮狂歌。
火烧得像爱的狂欢。
她们像经历一种极过瘾的自杀。
铁手看得出来:
她们崇拜那人。
——那个悲歌慷慨高大豪壮的汉子。
他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偷偷的自后绕了出去。
翻身上马。
在那些人狂欢狂舞中悄悄的打马而去。
“……念天地之悠悠……”的悲怆歌声犹隐隐传来渐渐远去。
他必须要赶在这些人之前抵达“七分半楼”。
——三十一个女子!
他一定要避过他和她们。
——因为那汉子一定是他。
他是谁?
“(神手)大劈棺”:
燕赵
——还有他那三十一位死士。
他的“红粉知己”。
燕赵来了。
——唐仇还会远吗?
铁手的原则是:他赶归赶但决不鞭马。
——人为了赶路常打死了马跑坏了马匹累毙了坐骑那是件自私而残忍的事。
他不愿这么做。
——畜牲也是“人”它们也有生命它们只是不像人那么聪明懂得驾御它们而它们也只是不懂得反抗罢了。
欺负畜牲的人本身就是畜牲。
他策骑赶至越色镇太阳已经下山了入暮时家家户户点起了白色带灰的灶烟铁手看在眼里心中像那渐暗的窗边点上了一盏灯:
——不知何时我流浪的岁月才告终结……
——我何时才有个温馨的家……
——家里会有我所爱的女子正为我点上一盏灯照向我归来的梦程……
哎。
纵是江湖浪子、武林汉子也难免偶尔有这般醉人的遐思。
所以他停了下来。
住了下来。
睡了下来。
夜凉如水。
月如狗。
一只白狗。
因为有云也有雾由于靠近泪眼山的飞瀑之故已开始有水气空懞一街迷雾小镇如梦月给打湿了像趴在苍穹的一只白毛绒绒的狗。
铁手正在榻上未眠。
他想起燕赵出没时的香味和美女——看来这好汉是爱女人和喜欢香味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街外有钉凿声。
——这么晚了谁在打铁?
月光下上身**黑背朝天。
背上纵横着几个大疤痢。
光头顶上又有一个大疤痢。
腰畔横掖了一把铜销藏刀。
在月亮下的影子很愤怒。
上前看他的脸容很慈和在笑但右脚足踝上绑拖着一块大石。
笑的时候血盆大口牙龈有血。
他用锤凿打在石板上砰砰崩崩碎石飞溅出老大的星花有蓝红青绿紫然后一个黄色的像地缝里闪上来的电。
他在刻字。
刻。
咱嘛呢叭咪哞
他在墙上刻。
树干也刻。
茅厕上亦刻。
现在他正在青石板地上刻。
——月亮照着他的背近处一看原来那几个疤痢正是刻了咱呢叭咪哞之字。
碎石片打在他手上。
星火溅到他额上。
他毫不在乎。
他咀里哼着歌。
歌低幽。
歌声怪异。
村民都来看他。
而且都向他吐口水男女老幼都一样。
铁手不禁骇问:
“为什么?”
“吐口水是尊敬他。”
“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
“他只许人用这种方式膜拜他。”
“那么他是谁呢?”
“你不是本地人?”那村民不屑的看着他“连“疯圣”都不知道?”
“蔡狂?!”
铁手惊动之余只见老村长俯向正在“越色镇”的石碑上刻上咱呢叭咪哞六字的汉子恭敬的问:
“圣主你为什么来?”
“我还没来。”
“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过了。”
“你在唱什么歌。”
“驱鬼歌。”
“我们村里的人能帮你什么?”
“你们帮帮自己吧。”
“你刻的是什么字?”
“咱呢叭咪哞。”
“那是什么意思?”
“万佛之本六字真言。”
“我们有人看见狂僧在前三村赶来。”
“吓?”
“他是赶来和你会合的吧?”
“他是他我是我。”
“那么他背后为何背着间房子呢?”
“你背后也背着东西你没看见吗?”
“什么?”
“我倒看见了人人都背着你背的是人命他背的是钱这厮背的是名那厮背的是田……只不过梁癫背的是一间自栖栖人的房子而我……”
他仰望月。
月在中天明。
但不甚亮。
他的眼光像在月华上镌字:
“而我……只是渡人……救人……救人……渡人……”
这时铁手已静悄悄的离开了客店溜了出来。
他决定不骑马。
因马已太累。
他把马偷偷送给了向他探询的村民。
他决定要在蔡狂刻完字之前动身。
他决意要夜上泪眼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
——水行不避蚊龙者渔夫之勇也;6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
(明知“狂僧”梁癫和“疯圣”蔡狂还有“大劈棺”燕赵及其三十一死士都来了我还是得上七分半楼泪眼山——我算是什么?侠者之勇?还是愚者之勇?)
铁手苦笑。
他仍逆风而行。
逆山势而上。
他以激越胸襟逆走。
这时候他自然想起冷血。
——一个喜欢以激烈迎风的少年。
谁不曾少年过。
真正的少年岁月少年事应该要自行闯过自行路。
——就像少林弟子闯下少林。
他夤夜上山却现月夜里还有一条影子像一抹梦色飞上了山头。
铁手很有点奇。
——这是谁呢?怎么像一道梦影?
他追上前去。
可是那影子的轻功甚好。
这时候他念起了追命。
——要是他在向来与流水行云同渡跟落霞孤骛齐飞。
铁手轻功虽然并不如何但他元气雄长奔到半山那影子已慢了下来他已越追越近。
月下分明是个窈窕女子。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太瘦还是因为太秀她穿起劲装也令人觉得衣袂飘飘。
她的前身和后身微微亮似她的心就是明月一般。
——她是谁呢?
——难道也是要夤夜潜上七分半楼?
这女子突然停步。
回身。
铁手一闪身躲入一丛黄麻黑影后。
月光映在那女子脸靥上特别亮。
原来她颊上有泪。
泪数行。
她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倦意揉合了出奇的柔弱还掺和了出神的秀气。
就像一颗无色而亮的宝石。
——这时他忆起了无情:无情也有这般气质。
“你是谁?”
她问然后幽幽的说:
“是你吗?”
语音里只有柔弱而没有敌意。
铁手一怔寻思:敢情她错以为了。
“怎么你老是躲开我?”那女子悠悠的说“你一早要是跟我朝了面事情不是不会落到这地步了吗?”
她在月下真像一缕幽魂。
连魂魄也这般无力。
幸好还带着一点晶亮。
她虽吹弹得散但却有点通体透明。
“你出来也好不出来也好:你无情我不能无义。”女子悠幽的说“我来是告密的——”
铁手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再听下去了。
他马上站了出来。
拱手抱拳一揖唱喏:“在下铁游夏无意冒犯冒充惊扰之处尚祈恕罪。”
那女子的双耳突然通红。
透红直转面颊。
她的皮肤像很薄。
她连害臊都那未无力。
但她胸脯之间却似有什么事物亮了那未一下。
铁手一下子报出了姓名来历实在令她一惊再惊可是对方不待她道出心里头的秘密就大大方方的亮相又让她连忿恨都失去了由来。
当这男于一朝相的时候在月下像是猛从黄麻地里猛然长出来似的那一股气派像已吸尽了日月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不过当她听到来人竟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时她立时变了脸。
脸还是红的。
——害羞和怒忿时都一样。
她总是太易脸红。
——他是来抓她的。
所以她立即一仰腰身。
月华照在柔和也平和的胸脯上。
然后出一道极强烈的光华来。
光华反射黄麻丛里铁手所处身之地。
铁手乍见那道源自于月来自于少女的胸脯的强光猛然一省叫道:“‘小相公’?!”
他猛喝一声双手一圈硬硬用罡气把那道晶光兜住往后一送轰的一声黄麻地里竟着火了一大片。
——电火还是月火?
火焰出银亮的淡蓝色。
像月色。
铁手叱道:“李镜花!”
他对像月和梦色的女子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