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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男人的女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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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血腥男子

打从他呱呱坠地始听说产婆在他光秃秃的屁股打了一掌他才哇地哭出了声之时接生妇已经是这样对他下了断论:“这孩子血腥味很重。”

大家今天看到他那躁郁的样子也听说过他身经百战(他不能够算是个战无不胜的人所以一层一层的打上来一种功夫一种功夫的习有所成更是艰辛不易实力非凡)当然都无有不同意这句话的。

就连武林中人也认为他是一个血腥味过重的男子。

其实不然。

至少他自己就不认同。

他是常常与人战斗。他只能在战斗中求长进、精进他当然也杀过人但实际上他杀人不算多。

——比起一般杀人为乐、嗜血为雄的武林人他杀人已算是极少的。

他相貌虽然凶悍但却很少把人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一般敌人他只要把对方打倒了、击败了就已泄了愤。

他脾气虽然暴躁但他很少躁烈得非要夺去一个活生生的人之性命不可。一般他不喜欢、憎恶的人他只把对方教训一顿、吃点苦头只要对方知道骇怕、或向他认输他通常就此算了。

他不算太血腥。

他好战。

好胜。

好斗——但不算嗜血。

终归一句:他是好出风头。

不过可能人人都认为他身上“血腥味很重”而他也以浑身能逼出一股:“侵人的杀气”为荣所以也觉得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这样想可以使他觉得自重至少很威风。

他喜欢威风。

他做人的目的不外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威威风风。

威风八面就是他人生目标和取向。

其实近年来尤其是与惊涛书生一战后他身上的“天竺神油”味远浓于血腥味。

是以他也给人称作“神油爷爷”而不是“血腥汉子”。

但他仍希望自己是个“血腥汉子”。

——仿佛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男人才能算是个真正的汉子。

一个真正的汉子自己得要流汗敌人得要流血。

是的。

敌人得要流血。

一定要流血。

他要杀死他(们)。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一定要杀死他。

他一定要他流血。

他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因“大四喜”提供情报而捎上了这行人这次他决不放过。

他年纪己大。

他不能功败垂成。

他再也不能让挡着他光明前程的人活下去再碍着他的路。

他一定要消除这个障碍博取相爷的信重。

这是他的头号大敌。

他虽然跟他并没有私仇但他非杀他不可他跟他好像天生就不能并存似的。

——不然就是生死之交。

——否则便是死敌。

你死我亡之敌。

叶云灭心目中的敌人当然就是王小石。

可是他该怎样格杀王小石呢?

他亲眼目睹过王小石在“别野别墅”胁持蔡京直至闯出“西苑”那一幕。

他虽然没有真正跟这个人交过手但已可从而揣测对方的实力。

但他没有因此而骇怕。

他反而觉得奋亢。

每次要遇上大事、高手和重大决战的时候他都会奋亢莫名。

这种时候通常他都会特别需要女人。

可是他每逢这种重大关头他都特别自制其原因有三:一、他不大成也不大能。“成”和“能”对一个男人是很重要的事。他虽然武功高强而且还非常血腥但做那种事儿他十分勉强有时不成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能够。

二、他坚信:精气一泄他的元气就会打了折扣而且杀气顿消功力也不够精纯了。在这种节骨眼上遇上高手他的精神元气总要省着点用。

三、他不大愿意去勉强女人和他干那种事因为勉强也没用他一急就更用不上了;女人也不大愿意主动跟他干那回事这样一来只好召妓那就更力不从心了;妓女嫌他没好样的也不算多金身上且有药油味刺鼻呛喉得紧;他也嫌妓女脏:往一个洞里就塞进去抽抽送送就了事事后他也觉恶心何况多也无能为力。

是以他兴奋归兴奋多只在心里私下宣泄解决了事。

故此他就郁在心头更加烦躁了。

他一烦躁就牙痛。

所以恶性循环他长了一副十分猛憎、猛憎的样子:相由心生又是一例。

——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血腥男子、江湖杀手竟然少杀人、少玩女人。甚至连对妓院也畏如蛇蝎避之则吉。

有时他自己也感叹:血腥汉子怎可如此!

他是这样子但表面上他更要夸夸其谈说他当日曾在夏兰阁如何金枪不倒所向无敌昨天已在春牛小筑如何独占花魁今晚还打算在秋菊楼包起四位红牌姑娘一副威风威得了马上中风也在所不惜的样儿。

他是这样他的四个拍档可不然。

这四人是:泰感动郝阴功。

白高兴吴开心他们都是童贯的心腹手下外号“大四喜”。二、除齿无他

为了要替蔡京泄心头之忿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励等在朝中坑瀣一气、互为勾结的权臣宦官都调动了自己豢养的打手、杀手要取王小石的性命来讨蔡元长的欢心。

他们都派出了各路人马有的已出了手有的已回了头有的根本截不着王小石有的——像这四人就盯上了王小石这一行人:尽管王小石等人各已作乔装打扮但这四人仍然断定自己没认错:这是正点子。

因为这四人都是捕快出身的相当精明善于侦察追踪。

他们原隶于刑部早期是朱月明一手栽培出来的精英后给童贯看中收编为近身部属。

正如其他人一样能成功的促使他们参与追杀王小石及其同伙这种艰巨任务自然都有让这些武林精英(或败类)必然动心、动意的诱惑。

他们给打动的奖赏或许并不一样但亦有相近处。

像叶云灭蔡京给他的许诺便是:“你若杀了王小石以前元十三限的地位就由你来主事你这位子坐得好连诸葛正我也得让你七分。”

这就够了。

那形同是天下武林第一人了——而且还是皇上认可、御准、诏封的。

至于这“大四喜”童贯的允诺是:“你们杀了王小石你们就是四大名捕。相爷一定成全我也一定保荐。”

足够了。

对吴开心、白高兴、郝阴功、泰感动四人而言这是他们毕生梦寐以求的事儿。

——四大名捕名震天下黑白两道莫不称颂!

能当四大名捕该多好!

可惜他们想当四大名捕却不是去学四大名捕一样:不谀上虐下不循私弊法只为民兴利彰善惩恶抑制豪强严刑贪恶反而去走一条讨好权贵当杀手、打手、刽子手的路。

他们细心研究过王小石可能逃亡的路线后再细加追寻终于找到了线索之后他们再三研讨也很清晰、理智的反省过单凭他们的实力还未必能收拾得了王小石和他的同党们是以他们还需召揽强助。

——强助是要但不宜太多。

太多人功就薄了。

所以他们只找一个。

一个真正的强人。

他们选对了:他们选了叶云灭。

郝、白、吴、泰四人在盯上了目标之后都很能忍。

他们不找女人不争吵不喝酒没有异动是四名标准的猎人。

好猎人是沉得住气的。

这使得连神油爷爷都有点佩服他们。

这四人毕竟还年轻居然能这般沉着自制不毛不躁。

他自己至少就很奋亢。

而且躁郁。

所以牙很痛。

——痛得使他恨不得把嘴里的牙齿都拔光算了。

有时一旦牙痛起来头跟着也痛真是心无大志心灰意懒除齿无他。

他却不知道:眼前这四个人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已糟蹋、蹂躏、**、凌辱了不少女人——而且还是童贯示意让他们胡搞的而女人大都是朱励给他们献上的、送来的。

有这种叱咤天下、当权蠹同的人物为他们撑腰以壮行色他们当然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实际上就算是一路上他们也做了不少这种勾当:白高兴喜欢处子。

他强*奸她们。

吴开心喜欢妇人。

他以杀掉她们丈夫为胁莫不相从。

泰感动不太喜欢女子。

妾童就成了他的禁脔。

郝阴功则什么女人都喜欢。

他喜欢折磨她们。

很少(女)人能在他们蹂躏之后得保性命的——就连她们的亲属家人亦然。

不过当他们一旦要办事(正事)的时候就可以暂时抑制、辟除这一切恶习。

他们要专心把事情办好、办完再说。

——只要把事办好何愁没有女人?再荒唐、纵欲、宣淫的事都在所多有。

所以他们的压抑不是为了自制而是为了储备日后可以更纵情恣欲的实力。

这是叶云灭认为几个年青人很沉得住气难得不酒、不声、不色。

只办事。

与人合作办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对合伙的了解。

不能了解就谈不上信任。

无法信任就办不了事。

可是大伙一起合作办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就是人的问题:——人事永远比做事更费事。三、决斗?来吧!

如何杀死王小石?

五个人有五种不同的意见。

“把他引出来单对单”叶云灭觉得自己辈份比较高武功也绝对比那四个才破壳的高明多了所以他言时所采取的姿势也相当高:“我一个就可以收拾他。”

郝阴功不同意。

“你要杀一个人目的只是要他死;你要一个人死一对一的决斗是最坏的方法。”

他话说到嘴边已把“笨”字改成“坏”字但还是令叶神油低吼了一声那叶油味可就更呛鼻了。

“大四喜”毕竟都是江湖人他们都曾受过伤乍闻到那药酒的味道使他们曾经受过伤的骨骼都禁不住呻吟了半声。

——至少他们心里已然听见一清二楚。

泰感动也表示了意见。

“叶前辈的英雄风范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只不过对付王小石这种卑鄙的小人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反而容易为他所趁咱们在暗他在明若不图这个方便万一误了相爷、将军的任命那可真是天理不容。”

叶云灭沉默了下来。

也沉下了脸。

话是中听了些而且后半段的话说得格局太大他不想扛这个锅。

吴开心适时的说:“跟王小石在一起的都是为非作歹之徒而且穷凶极恶不好对付。咱们用毒在他们食物、饮水里下毒全毒死了省事。”

叶云灭浓眉耸动了一下。

白高兴则认为:“该用迷药。趁他们歇下了我用迷*魂*药吹进去他们一个个软趴趴的趴下了那就任我们收拾了。”

郝阴功刚才只批评了叶云灭的主张他可还没提出方法现在作出补充:“炸死他们。”他阴咧咧的说“把炸药埋在路上他们必经之地。我有办法弄到炸药。”

泰感动另有妙计:“他们在眼前七八夭内至少要渡三次河。我熟水性凿穿他们的船底看他们死也不死!”

办法是有了。

一、毒药。

二、迷药。

三、炸药。

四、沉船。

四个都是好方法也是最歹毒的方法。

他们都望向叶云灭——毕竟他是前辈他们希望他能在其中选一个或者选四个最好把选择的权力交回他们四人。

“用毒的、使迷药的、炸得人粉身碎骨的、凿船溺水的什么都用上下;”叶神油在这四个人面前忽然生起了一种自己不曾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神圣的荣光使他感觉到原来自己是个人物、是条好汉不觉很有些陶陶然:“我也知道王小石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要杀他便是杀他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那种事比较适合你们来干!我只适合决战。”

“大四喜”面面相觑。

白高兴试探的说:“前辈何必争这口气?杀了王小石就是了。”

叶神油道:“不是争气。要杀人就得要有杀气偷偷摸摸的只能偷鸡摸狗凭什么杀人?”

吴开心试图劝服:“叶爷反正达成任务就是了管了用什么手段呢!”

叶云灭反问:“若你为了要银子叫你妈去当娼可不可以?”

泰感动笑着把话题岔开:“他们人多……我们是以寡击众自然要用点取巧方法。”

神油爷爷仍说:“一个人取巧多了难成大师;做事取巧为主难成大器。”

郝阴功阴恻恻的道:“王小石可不是个易惹的人你算算看:元十三限、**青龙、傅宗书……全败过在他手里连相爷也曾为他所胁你真的要跟他们决斗?”

“决斗?来吧!”神油爷爷叶云灭豪气万丈的道:“我只怕没有好的对手。”

郝、泰、吴、白四人又互觑了一眼。

他们继续跟踪王小石等一行人并且感觉到似乎还不止他们这一路人马捎上了王小石等人。

有一票人马他们很快便摸清了底知道了来路。

另一帮人(或一个人?)他们则完全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敌友。

他们决定要先行动手:以免给人占了功抢了大好前程。

对于叶云灭的“英雄对决”他们当然也有过计议:“那老不死以为自己英雄!他?我呸!连我裆子里的都不配他只是个狗***熊!”泰感动在叶神油面前最温和私底下却最是激烈。

“好狗不挡路!他要死去死好了却偏碍着咱们的财路、前路!”郝阴功也对叶云灭颇为忿慨。

“他只是没辙不自量力可是没挡没拦他去决斗他的送他的死;咱们照旧依计行事要王小石的命。”吴开心在说好说歹“我们干我们的谁先杀了王小石便是谁的功。”

白高兴忽尔反问了一句:“要是先给他得手了呢?”

三人都怔了一怔郝阴功阴狠狠的道:“他?老掉牙的死剩一口气的他有这个能耐?”

白高兴问:“要是他真能呢?”

泰感动晒然:“咱四人联手还斗不过老乌龟么?”

白高兴仍问:“要是他真的比咱还来个先下手为强呢?是不是头功就让他给独占了?”

三人静默了一会。

还是吴开心说话:“要是他能我们就把他宰了功劳一样是我们的。”

白高兴这才点点头:“我就等这句话。”

他已等到了这句话。

他们的议论就从这句话题上展了下去:“既然老不死想自己动手咱们不如先让他动手好了。”

“对他要是失手那是他的事;他要是得手就是咱们的功。”

“杀王小石难杀老乌龟却易。”

“所以何不让他们先行决一死战咱们再来收拾残局?”

他们决定让叶云灭打前锋没想到第二天神油爷爷却来问他们:“你们决定好了没有?”

“决定了什么?”

“用哪一种方法对付王小石那干逆贼呀?他们不是商讨了整晚了吗?”

“我们?”

四人又互觑一眼仍是由白高兴说:“我们决定遵照叶爷的意思让两位英雄公公平平的作一次决斗。叶爷神勇盖世必胜无败万一失利也有咱们四个后辈挺着、扛着。”

“谢了四位好意我心领了。”叶云灭严峻而凌厉地道:“昨天我提出独战王小石的建议只是要试试你们也有没这胆气公开跟王小石决一死战;没想到你们年富力强犹不敢正面交锋我还争个什么?这样吧照你们的意思用毒的用毒下药的下药扳不倒他我自会撑着你们拆肋骨给你们作骨头光明正大的给王小石好看你们懂了吧!?”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齐声应道:“懂了。”

“懂了!当真懂了!”

四人私下跺着脚咒骂。

“姜还是老的辣!”

“不!这骚爷既爱争气又爱争面子回去思虑一夜还是怕死既要用我们之计又自恃身份装个圣人模样儿比我们还歹!还不要脸!”

“虚伪!”

“卑鄙!”

大家忿忿不平、大骂叶神油之际都忘了所有的毒计、阴谋其实都从他们脑袋瓜子里想出来的嘴巴里说出来的。四、来分胜负吧

其实叶云灭心中也有一个计议:对付王小石最好的方法也许反而不是决斗与暗杀。

他觉得王小石最大的破绽便是他的朋友;更要命的是:王小石是个爱朋友而且是极爱交朋友的人。

叶神油一向以为: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应该有着太多的爱太丰富的感情因为那只会害了自己心有旁骛。

真正顶尖高手应该精专于自己的武功上他若在别的事情上花越多心力对自己最该做好的事便一定做得不够好。

所以王小石是有缺点的。

叶云灭身经百战虽然自负自大但决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自度自己或能打败王小石但绝无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更要令自己坚信:他一定能打败王小石的。

不过王小石身边的手下、部属却良萎不齐甚至可以肯定:这些人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是他之敌。

如果是他不管在逃亡还是闯荡他可不愿意带着这么一干拖累自己的包袱在身上。

所以他觉得王小石“拿得起放不下”顶多是个人物不能算是顶尖高手。

——一个顶尖高手是什么都可以为目标而放弃、牺牲的。

(像他自己这样才是。)(他年轻的时候很怕“大器晚成”四个字但年一过三十五后到现在对这句话的感情如同救命恩人。他觉得自己日后会更有成就且一路成就、成功下去。)(——尤其在成功的杀掉王小石之后特别是在杀了王小石开始:这才是他名成利就、位高权重的岁月。)要王小石的命只要先去要他身边朋友的命王小石必然疲于奔命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这一路上他曾细心研究过王小石的生平资料。

他虽然自负倨做但对付王小石这等人物他可绝对不会因对方年轻而小觑了他。

何况他虽然跟王小石一招也尚未交手但他亲眼目睹王小石以一弓三矢胁持蔡京在众多高手寰视下以一人敌千军之气之势他羡慕得十分痛恨。

当时王小石才一出现他已立意要跟他决死战。

可是王小石没有看他没有理他。

叶云灭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天底下、天地间、大地上最特别的人但在王小石的眼里就算不是完全没有他至少也是跟当其时在场的众多高手中没啥两样的人。

——王小石居然没特别看上他!

——而他是个世上最特别、最出色的人他走每一步都有龙虎之势他连笑容的唇角都往下拐再向上翘那么一丁点儿立即又再向额角抿紧他就算连托下巴也比人威严而有杀气……然而王小石竟然没特别把他放在眼里!

那天在“别野别墅”里他在王小石一出现时就准备动手虽然全场中他连一招都没机会真的招呼在王小石身上(出手一拳也给铁游夏挡去了到现在叶云灭的胃口仍然不好常做噩梦而且牙齿都有松脱欲落的现象)但在他心里早已跟这个人打了七八十场大战七八百回合了。

可惜都只是面对他的背影。

甚至连续过去正面交锋的机会也没有。

他觉得这是个侮辱。

好大的侮辱。

他不会轻敌更不会轻觑了王小石的年纪。事实上也不容他再轻蔑敌手在年龄上的优势:以前他就在远比他年轻的惊涛书生手中尝过败绩。

他要对付那个人自然会研读他的资料:别人以为神油爷爷叶云灭只会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但他其实在暗底里是下了苦功、熬了不少苦头的。

有时候自大是对自己必要的欺骗自负也是。因为有些人若连这个也没有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卑得可怜。

自卑本身就是很可怜的事。

对叶云灭而言他只有整天觉得自己已经取胜了打赢了成天认为自己已成功的击败了打垮了对方他才会有信心以及开开心心的活下去否则连做人的勇气只怕也荡然无存。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他非得要想像自己已经取得胜利获得成功不可甚至还得成天挂在口边笔下不然就完全失去了战志和斗志他必须要想像自己能一拳打掉对方全部牙齿并吞回肚子里去虽然其结果可能是他给人一拳打落所有的牙齿并吞人自己肚子里但要是连这幻想也没有他的下场就一定会是给人一拳连牙齿打脱并全吞入肚里。

的确想像自己已取得成功就是通往成功的一条捷径;幻想自己会得到胜利正是最终取得胜利的快道。

他虽然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一定赢我一定胜我一定能打倒王小石。可是他也很踏实的研讨王小石的性情和事迹。

既然已下令他追杀王小石蔡京已着人(包括管事孙收皮)提供了王小石的不少资料何况泰感动、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一路化身乔装捎着王小石等一干人自然有他不少最新消息、最实际的资料。

譬如:王小石一向喜欢吃。他很讲究美食。但他的所谓美食不是去吃山珍海味珍馔美肴他只是吃他喜欢吃的。只要把菜烧得好他就喜欢吃。他喜欢吃的菜可能只是莲藕、豆芽、咸菜、韭黄、韭菜花、咸蛋、鸡肠、鸭肾诸如此类的小菜。

而他从不愿吃任何为他杀生的动物。明显的王小石什么都敢吃而且从不择食。举凡飞的、爬的、走的、跳的有尾的无尾的有壳的没壳的动的不动的能吃的他都能下肚而且能把难食的东西吃出其风味来更善于加上一些例如酱油、葱姜等调味品就能把原来的寡燥、无味的食品转为津津有味把难食的东西化腐朽为滋味;更特别的是他无论在得志、失意之时都不浪费任何食品(且不管名贵的还是廉宜的)。

他爱吃、好吃身形在近年还有一点点儿福但更清爽俊美可爱亲切但他不浪费食物。

从不浪费。

他甚至认为浪费是一种罪过。

——谁在奢侈、浪费其实都是罪行。

所以他瞧不起蔡京、王黼、童贯这些人穷侈极奢尽空国力。

就算对方是九五之尊、宰相皇帝他都如此看法——或许因此之故吧蔡京设计他杀了诸葛先生就会重用擢拔他但王小石最终却反过来杀了替蔡京为虎作怅的傅宗书。

据说:王小石不吃任何为他活杀的动物是因为他不想造这个孽。他虽爱吃素但并不是长年素食的人他也吃肉也吃得没有禁忌。只不过只为了自己食欲就要把活得好好的动物用手一指立刻游得好好的鱼、与世无争的龟、小巧可爱的果子狸立刻都给活杀剥皮鲜血淋漓只为了人的食欲——而偏偏人可食的东西多得很却不见得施予它们一些而它们从未伤害过人而且它们可食的决不如人的多——谁有权力要任何生命死便死、活便活?

王小石觉得人才是最残忍的动物而且对生杀大权的操纵远于其应有应得的本分。

叶云灭对这研读过并且根据自己的推理联想过。

他所选取的想法跟郝、吴、白、泰四人当然很有点不一样。

他们四人收集王小石对食的喜恶原因是为了便于下毒。

叶云灭开始是为了要打败这个人但研究研究着他已对这年轻人产生了兴趣。

——这样婆婆妈妈的善心人在这波诡云谲的江湖里能活吗?能成功吗?能安然无恙吗?

当然资料的来源很广蔡京一早已着人收集王小石的种种事迹——尤其王小石在“金风细雨楼”当事的那一段日子里“情报”也特别好找、易得。

他把部分资料叫人誊写一份送给了叶云灭并说:“这是极珍贵的资料有了这些杀王小石就像在自己家里抽屉找自己的印鉴一样。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提供这些你好自为之。抄写的是孙总管他也写得一手好字费了不少时间。唏看来真该叫人花些时间看能不能研究出这什么奇巧的事物能够不必抄写就自会复制一份的好玩意来!”

这样说法好像也有:“若如此还杀不了王小石那就该死”的意思。

叶云灭当时心里咕哝:找印章不难但若要在抽屉里找些针啊纽的有时还真不易有时可能忘了放哪儿了有时万一不小心还会给扎一记呢!找人研究明?这些人不都全给你们征用为搞些新花样让皇帝开心寻乐去了哪有余力干别的!

在王小石饮食习惯的情节上比较便利于“大四喜”下毒落药但也有其他十分有趣或可供参考的例如:王小石喜欢收集石头。

——这可能是跟他名字有关之故吧?听说叫谢豹花、林投花的特别爱花叫张大户、王百万的特别有钱的道理是一样的。

不过经过在武术上艰苦锻炼才寻觅出自己一条路向的叶云灭很快的又思省出其间的相异之处来:王小石爱石头他却从来不特意收集名贵的石头而且也从不夺所好从没做过类似赵佶、蔡京、王黼那种:“哪个地方有美玉奇石就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占为己有”的事。

他爱石头。只要是罕见、少有的奇石他都收集。

但那不一定是名石更未必是价格高昂的石头。

哪怕是一块小小的、平凡的石子只要他认为其颜色、形状、质地有任何特殊之处他都会收拾起来反而对那些价值连城的美玉奇石他不屑一顾也从不作劳民伤财去掠夺什么名石瑰宝的事。

——这个特性就算在他独力主事“金风细雨楼”时也依然故我不侵不掠只把他自行收集的大小“奇石”用以铺“风雨楼”的路而其中较为珍奇的石子他都用来把本有七层的白楼再多建了两层。

他用这些收集经年的石头以铺塔许多人都认为不值得王小石却公开宣称:“值得。世上除了情义最可珍可贵之外最重要的资产就是资料和书。”他说“没有了资料前人的经验都得断丧了那多可惜呀。人生是一条从错到对的路向。一开始什么都是错的人用一切和一生的努力才把它弄对了;一人弄对了几条小路今日才能使大家有这么条康庄大道至于书更是人智慧的结晶。我用心爱的石子是为这些最宝贵的事物多砌两层是最值得的。”

听说在场的人除了杨无邪之外谁都听不大明白王小石的话。

事后这话传到蔡京耳中他冷哼一声对此下了判语:“王小石在收买人心。”

总管事孙收皮不大听得懂蔡京的意思不知他为了讨好蔡京还是他真的好学不倦、勇于思省他也记录了他向蔡京请教:王小石怎样用石子收买人心?石头如何收买人心?

“他可不是收买一般人的心。”蔡京的回答是“他知道历代史家都推崇尊重读书人和整理经籍的人物而鄙薄焚书坑儒杀害读书人的人。所以读书人最小气最无客人之量最夸夸其谈但成不了大事却又不许人批评。你看前朝王荆公有学问了吧?也不是一样容纳不了异议!先后宠臣司马温公更有大学问但也一样听不了新见王小石聪明他用自己收集的石头起书斋档案文库不花几个钱却讨好了人心收买了书生之辈。”

不过据记录王小石收集石头是从小开始的事。

他好读书也是从小的习惯。

他的出身并不算好父母并不鼓励他读书但他天生好练武、读书、交朋友、收集石头。他甚至还喜欢鼓励身边朋友多读书引诱劝说他们向他“借书”:——“代价”便是一颗奇特的石头。

那样一块石子从哪儿拾来都可以王小石似志不在“石”而是在他要朋友乡里以“石”换“书”的过程里去珍惜“书”并体悟“这是要付出代价才能换取”的态度。

直至而今逃亡的路上王小石看到美丽、独特的石头仍然会为它驻足:仿佛他在感叹这么块天地造化万端独有的奇石怎么会流落在这儿?怎么无人理会?经过什么样的天机才能教他遇上:这块石头?

王小石也喜欢住客栈。

他竟恋栈客栈。

像那么个常常流浪的人他居然很喜欢客店——不管大的、小的、豪华的、简陋的他都不嫌弃不生厌倦。

他喜欢住店。

而且喜欢住店的那种感觉。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流浪的人天生就没有家所以客栈就成为他那么一个浪子的家了。

他还跟他的兄弟说过:“每一个客栈是每一个故事每一间房都有一段情节其间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你看大客栈每天晚上点亮了多少盏灯那里边有多少故事?小客栈每日晨出暮入有多少情节?住进去只要是一间房好像就跟先前的人、后来的情节全都揉合在一起了;那就别说融会、洞透了就算想想也令人追回、神往。”

那是王小石的想法。

——对叶云灭而言那是相当荒谬的:住店就住店有什么好想像的!

奇的是:王小石尽管喜欢住店却很少露营。

在他生平里很少有露营的记录。

浪子可不一定在日落之间找到落脚之处的。

浪人不一定有“家”可容的。

——王小石为何不餐风饮露?那样不更诗意、更自在吗?

(莫不是他以前曾在露营的时候给一只蜜蜂飞进帐篷里去在他鼻子上叮了一口;还是帐子沾了营火烧着了把他烧得一屁股焦了他这才不喜欢露营、架帐?)叶云灭看着看着王小石的生平资料也不觉为这个人的种种奇趣、好玩事迹所感染神思恍惚间居然也神驰入冥的想到了这两个荒唐的可能。

当然这对一生、一直以来都很古板、火躁的叶神油而言己算“妙想入魔”了。

他的思潮才约略那么脱离了轨道一下立即就告诫自己:怎么神思恍惚?嘿!别中了那疯疯癫癫小子的毒!

——到底是中毒、还是影响他生起了一座更新更有趣的想法那就见仁见智了。

王小石还有一个特性:霸气。

这乍听是矛盾、对立的因为谁都知道:王小石是个亲切的人。

——霸气与亲切似两种相悖的特性。

他很“霸”。

——一种小孩子的那种“霸”。

不伤人、带点赌气、十分聪明倔强的“霸”。

他跟苏梦枕、白愁飞的“霸”是不一样的。

白愁飞也霸。

但白愁飞更彰显的是“傲气”。

他很自负。

他的霸气乃来自于自负。

——一种“人皆不如我”、“不许天下人负我”的傲慢奇态。

他的霸气凌厉如剑。

一切两段。

一剑夺命。

白愁飞就是这一点“霸”带点冷十分傲。

那是不让你有反攻余地的霸。

甚至连商量余地也无。

——他霸是因为你不如他。

——他比你优秀所以他霸。

如此而已。

苏梦枕也“霸”。

他的霸并不外炫但浸人、也侵入。

他不止是冷简直是寒。

阴寒。

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不但没有商量余地连置喙的机会也没有。

尽管他说话的态度是跟你商议讨论的但其实他说出来的已是决定已是总结更是命令。

苏梦枕的“霸”并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那种人他只是火。

鬼火。

——一种冷的、阴的火。

他的光芒并不灼人。

但一烧不止息把人烧死才熄。

所以他与人商议时一切心里早有了分数早已有了计议。

谁也难以影响他的决定——除非那是比他更好的意见。

是的他善用人。

擅用人材。

所以他能雄图大举、创下“金风细雨楼”的巅峰事业。

白愁飞太傲。

他恃才过甚难有人能与之共事共议但他也确有过人之能好像只要他在那儿一站谁都不能与之相提不能跟他并论谁都只成了配角过来陪衬他、协助他、支持他一样。

他可不止是唯我独尊简直还唯我独傲。

他的霸是日丽中夭、旁无他物的。

他少与人议事。

因为他知晓:与庸夫俗子议论只浪费自己时间、心力不值得。

不如独行其是。

他只下命令不商议。

他觉得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而又没有他不及的人所以与人谋事不如他一人扛起更直截了当。

王小石的霸气是好玩的。

他大事不霸小事却霸。

他会为:眼前经过的女子究竟漂不漂亮?该穿长裙的好还是穿白衣的好?会与部属争论不休闹得个脸红耳赤也在所不惜。

能争论就是当对方的意见是意见。

——不听意见的根本不允许有争议。

他凡举大事都先听各路意见但一旦下重大决定时他又颇能坚持己见。

而且还多先有了定见。

王小石如果认为自己错了就会坦承错误;但要是觉得自己是对的就一定会力争到底。

他不随波逐流。

但肯随缘亲和。

他绝不人云亦云。

但却一定雅纳广言。

——“金风细雨楼”里:王小石、白愁飞、苏梦枕三人都“霸”但其“霸气”都更有分别并不一致也不一样。

把资料阅读到这里的叶云灭鼻子重重的哼了声:霸?

——若论到霸这几个小毛头算老几?

他才是真的霸。

他明知自行独战王小石是不智的而且很容易便会为“大四喜”那四个宵小之徒所趁他也明白自己只要钉准了王小石的朋友(尤其温柔)便是已扣死了王小石的咽喉但他还是想要和王小石一拼。

他年纪大了历挫败无算但仍有一种:“来分胜负吧”、“来定生死吧”的勇色豪情。

他觉得自己才是真的霸。

他是“神油爷爷”。

他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

他可不愿作那宵小所为。

所以他决定要找王、小、石决一死战!五、难道她是你大姐

其实“大四喜”也觑出了王小石的“要害”:——那就是王小石极重视他的朋友极爱护他的朋友。

谁跟王小石交上了朋友都像积了八辈子的福因为他会照顾你一辈子你有难时他帮你你需要温情时他温暖你你受人冷落时他支持你你让人误解时他了解你;他很有地位你可以他为荣;但他又完全不自恃身份持平相交。谁有了他这样的朋友好像就可以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势孤力单会孤军作战。

可是在泰感动、吴开心、郝阴功、白高兴而言却是另一种看法和说法。

白高兴便认为:“这是王小石的缺点。他若没有这个弱点他现在仍稳坐金风细雨楼这总瓢把子的大位谁也不能将之动摇分毫又何苦今日逃亡流亡天涯!他保住了两个窝囊废自己却成了流浪汉!”

吴开心完全认可他的看法所以补充:“所以我们决不能让叶神油知道王小石这个特性:要不然他准能制住王小石。”

郝阴功却有不同的看法:“这虽然是王小石的缺点却也正是他最大的优点你没见到多少江湖汉子都甘心抵命的为王小石卖命吗!”

泰感动也有新的观点:“别以为对付得了王小石的朋友就能对付得了他。梁阿牛是‘太平门’好手他的轻功和脚法都极不易对付。何小河就别看她是女流之辈她对江湖上的事物可通透、通熟是个老江湖手段阴狠只怕并不排在咱们后边。方恨少像呆子但身法、武功均十分飘忽不易应付;唐宝牛已成了半个白痴但这人一旦作起来力大如牛敢拼不要命也不好惹。唐七昧的暗器已练到凭嗅觉、听觉、触觉出手惹不得。至于那对师徒:两人都疯疯癫癫的但长的那个确有两下绝活儿幼的那个还真机灵狡猾况且他们跟王小石交情不深制住了也不见得能要挟王小石。只有……”

四人互相觑了眼都不约而同的说:“温柔!”

白说:“温柔在这些人里是最弱的一个。”

郝说:“偏是温柔是王小石最关心的一人。”

吴说:“所以我们正好可以针对温柔下手。”

泰说:“而温柔也确是最易下手的一个。”可是他语音忽然一转。

“但我觉得有更好的对象可以下手。”

三人都问:“谁?”

答案是:“那对师徒。”

“为什么?”

“他们跟王小石等人并无深交只是一道逃亡相儒以沫。咱们一旦能打动、收买了这两人无论下毒还是下药王小石这一干人如同在衣襟里塞了条毒蛇咬不入也让他手足无措。”

吴开心不甚同意:“班师之师徒既与王小石这十人没啥交情王小石可能也一直防着他们咱们就算策反得了那对古怪师徒只怕也不见得能见功收效。”

白高兴却认为大有可为:“不管如何让他们先来个窝里反让咱们来一招里应外合不是好事也有好戏可瞧。”

郝阻功还是觉得这对师徒留着祸害:“我看要收买这两人只怕打草惊蛇不如杀了干净……倒是温柔和何小河一旦事了得留下来好好享受享受。”

泰感动脸肌一阵子搐动:“女**水何小河是妓女温柔曾害得金风细雨楼里好几个人都为她丧了命更沾惹不得!”

“谁说沾不得!谁说要她们的命?”吴开心这回可大大不开心了“咱们就不可以失沾了玩了尝尝咱们的新欢押押寨岂不舒服得紧!她们就是我们这次行动的额外奖赏岂有白白放过的?她难道是你大姐不成?”

泰感动一阵激动牙龈搐动就要作白高兴劝止:“大家别闹僵了。只要杀了王小石这两个女子先留着玩够了便杀了这样不就好了吗?”泰感动仍绷着脸说:“你们太好色了总有一天咱们的交情要会毁在女人的手里!”

郝阴功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我们可不。女人可不。我就爱玩女人。我可没你那个怪性味。”

泰感动自喉头里低沉的吼了一声还待争辩吴开心忽“殊”了一声只低声疾道:“你们看!”

看什么?

——不止看还有听。

“啪”的一响有人正吃了一记耳光在很远的地方。

挨了一巴掌的竟是王小石。

打他的竟是个女子。

温柔。

大家有点吃惊有些儿意外:温柔竟然打人。

她竟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她打的还是王小石。

他们是在一座外表看去仅九层但内里实有十六层的古塔俯瞰不远处有一座宽阔古雅的寺庙。

温柔和王小石正在寺庙的院子里、韦驮神像前、一棵菩提树下好一阵子了也不知是在喋喋细语还是争论些什么。

然后倏地温柔就出了手掴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那记耳光的确很响。

大家都不知道温柔为何要打王小石的耳光也不明白王小石到底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后使温柔要掴他耳光更不清楚王小石为何竟避不了温柔的那记耳光。

——或许王小石避不了的就只有温柔打他的耳光。

——也许温柔谁也打不着却只有王小石她能随便就给他一记耳光。

这使得在塔里暗处监视盯紧诸侠在那明孝寺里一举一动的“大四喜”不免诸多猜测诸多想像:温柔居然是一个打男人的女人。

王小石竟然是一个吃了女人耳光的领袖。

——她为什么打他?

——他为啥给她打?一、因仰望而受伤的鞋子

打王小石的温柔。

她故意的。

蓄意伤人是犯罪的——不管在哪个时代只要有法律的地方都一样。

可是女人则不一定。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有时候女人的嗔是另一种喜;有时候她的怨是表示了亲;有时候她骂你可能只是为了关心你:她掴你说不定就只为了她喜欢你。

女人的嗔怒喜悲都是说不准的:她不高兴的时候可能表现得很忧郁;她悲伤的时候却笑得比一朵花还灿烂。

那是没办法的事:男人遇上不开心的事可以酗酒、赌博、找女人遇上不喜欢的人可以饱以老拳、恶言相向然后又大可一笑泯恩仇。女人呢?难道叫她去打她的男人?

虚饰本来就是女人的武器也是一种必要之恶。

一个动辄就把喜怒哀乐都七情上脸的女人一是特别天真、纯真二是幼稚、白痴三是一个不够资格的女人。

女人的喜怒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所以当领家的王大娘对敦煌饭店的陈老板说:“你家的囡囡比我家的仔仔聪明、可爱得太多太多了。”——陈老板可千万不要以为王大娘真的想把她仔仔交换你的囡囡。

女人如是漂亮的女人尤是。

漂亮的女人也是人伤人杀人也是一样触犯法律的但漂亮的女人往往却很有办法:有办法让人为她死为她受苦也毫无怨言!

温柔漂亮而且很真。

她既天真也纯真可是她毕竟在江湘上也闯荡了些岁月了以这儿口没遮拦故意挖苦的说法是:——天真得接近幼稚。

或是:——不是天真而是幼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年头。人们竟相表达自己的冷酷、犀利、见解独特总喜欢把自己不能拥有的、存心排斥的事物冠以恶劣的名义例如:——把清脆的、银铃般的语音称作是:“鸡仔声”。

——把有理想的、有志气的年轻人说成:“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把写诗的称作“无病呻吟的人”、把行侠的称为“好勇斗狠、成天只知打打杀杀的人”、把美丽而成功的女人说为:“有老板后台把她包了”把热衷行善的人当作:“假仁假义伪君子”把勇于将过去秩序传统架构重整补充的人斥为:“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

总之一切他们所无之美德见别人有了他们都会将之曲解、丑化、蹂躏、践踏、讥刺、鄙薄不已。

所以在他们眼里温柔是“幼稚”的而不是天真。

可是温柔不管。

她天生就不管这些。

她可不是为他们而活的。

那么她是为谁而活呢?

她也不知道。

至少对她而言目前还缺乏一种“为什么而活”的目标。

不能为了一件什么值得的大事而活下去心中便没有了依凭。

她很想有。

她至少想有一样:那便是爱。

爱人的感觉很好。

啊。

被爱的感觉更加好。

她还没这种感觉。

——或者她一早已拥有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

人生总是这样你已拥有了的事物却不一定知道也不会珍惜一旦失去了才觉已经没有了悔之不及。

太阳天天普照你不会感谢一旦阴雨绵延你才觉没了它可真不行;就算养一头驴子天天替你拉车载货人只嫌它脏一旦它病了死了才现没它可真才够烦才够脏!

她去寻找这种感觉。

青春是不经用的东西。

爱却是不好找的事物:——通常它不召自来一找它它就不来了甚至还躲起来了。

感情呢?

——它又经不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不找犹可。

一找温柔可真是烦躁起来:她怎么没遇到?

谁把爱藏起来?

——像她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居然会没有爱?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子还美不美得起来?漂不漂亮得下去?

这可不由得她不急。

一急脾气就更不好了。

这一阵子她脾气不知怎的十分浮躁动辄与人相骂跟梁阿牛也指鼻子戳额角的骂了三次本来她不想伤害心情还未完全复原的方恨少但也禁不住与他冲突了二次至于平时她就没当是什么人物的罗白乃更给她奚落、抢白得不复人形见了她几乎吓得倒头走连她一向不太敢招惹、予人阴沉不定的唐七昧她也顶撞了几次。

以前她在家里心情不好的时候顶多去拔她家里那只鹦鹉的毛唬醒睡熟了的狗把房里砸破的瓶盘碟镜乒另乓冷的当暗器出去射鸟掷鱼扔家丁大不了还把她老爹珍藏的寿山墨注入中庭的甘水泉井里全染成了黑水;就算在金风细雨楼的那段日子里她大小姐一个不高兴也会追方恨少扯掉他头上方巾(因为她觉得“酸”)、追唐宝牛要咬掉他的耳朵(因为她不喜欢它太“厚”)、甚至追王小石扔他石头(谁叫他叫做“小石头”!)。可是这一次她却不了。

过去她看一株花只有苞还没开花她会想花开起来的时候一定很美的。

花开的时候她看了又想花开得真美;它开得那么美已经什么都值得了。

花谢的时候她看了也一样开心:花凋了时候到了快快凋谢了以便他日再开一次更盛。

花落的时候她更笑吟吟的等另一次花开。

所以她不喜欢人送花断掉茎的花是活不长的不如种在那儿任它花开花落这才是美。

就算是一株花却不开花只有叶子她也同样高兴同样为它高兴:因为光是叶子已这么美了又何必开花呢!

她只看到花树上只有果子却看不到花的时候非但没有感叹反而想到:因为有果子、种子不多久遍山遍地都是花开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天大的事她总会往好的一边去想。

这样想会令人开心也能自得其乐。

她看到下雨就想到淋雨的欢快遇上下雪就用雪球抚脸、就算指尖破了她在欣赏自己挤出来的血好鲜好艳好美鞋子破了她也觉得露出来的趾头好白好圆好可爱。

那是以前的事。

而今不了。

——为什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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