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1/2)
游艺剧院里正在排演《小公爵夫人》第一幕刚刚排演完毕第二幕即将开始。福什利和博尔德纳夫坐在舞台口的旧扶手椅上正在谈论剧中的问题。提台词的矮个子驼背老头科萨尔坐在一张草垫椅子上嘴上咬住一支铅笔在翻阅剧本手稿。
“喂还等什么?”博尔德纳夫忽然嚷道一边用他那粗大的手杖愤怒地敲着地板“巴里约为什么还不开始?”
“博斯克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巴里约回答道“他是舞台副监督。”
这下可引起一场风波。大家都叫唤博斯克博尔德纳夫破口骂道:
“***!还是老样子。摇铃也没有用他们老是到不该去的地方……可是如果排演过了四点钟他们就嘀嘀咕咕。”
这时博斯克大摇大摆回来了。
“嗯?什么?要我干什么?啊!轮到我出场啦!早该告诉我一声嘛……好吧西蒙娜说到末尾那句台词‘客人们来了。’
我就上场……我该从哪儿上场呢?”
“当然是从门口上场喽。”福什利恼怒地说。
“对但是门在哪儿呢?”
这次博尔德纳夫把火泄到巴里约身上他又骂起来并用手杖猛敲地板简直要把地板敲穿了。
“***!我说过要放一张椅子表示门在那儿。每天都应该重新安排好……巴里约呢?巴里约在哪儿?又一个人不见了!他们全都溜啦!”
巴里约亲自搬一张椅子来放到地板上听到博尔德纳夫那暴风雨般的咒骂声他驼着背一声不吭。排演开始了。西蒙娜戴着帽子身穿一件裘皮大衣她摆出一副女仆的样子正在收拾家具。她停下来说道:
“你们知道我并不感觉暖和我要把手放在手笼里。”
说完她换了演戏的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欢迎博斯克:“瞧!原来是伯爵先生。你是第一个到的伯爵先生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
博斯克穿着一条泥迹斑斑的裤子和一件宽大的黄色大衣头戴一顶旧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用拖得长长的低沉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惊动你的主人伊莎贝尔;我想去吓吓她。”
排演还在继续进行。博尔德纳夫面有愠色把身子缩在椅子里面带倦容地听着。福什利则烦躁不安在椅子里不停地动着心里时刻痒想打断排演但还是忍耐住了。在他身后大厅里黑魆魆、空荡荡的他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来了吗?”他侧着身子问博尔德纳夫。
博尔德纳夫只点头作答。他让娜娜演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但是娜娜想先看看戏再说因为她对是否还演荡妇心里有点迟疑不决。她盼望扮演正经女人。她和拉博德特坐在楼下一个黑魆魆的包厢里;拉博德特尽量为她帮忙在博尔德纳夫面前替她说情。福什利用目光寻找了她一下马上又继续看排演。
全场只有舞台口的灯亮着。那里只有一盏小灯是安装在脚灯分叉处的一个煤气灯头它的光亮照在一面反射镜上光亮全部反射到台口。煤气灯头的光焰在昏暗中犹如一只睁大的黄色眼睛无精打采地闪烁着。科萨尔把剧本手稿捧得高高的身子贴近细长的灯杆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背正好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驼了。博尔德纳夫和福什利已经隐没在黑暗中。舞台犹如一艘硕大无朋的船只那盏灯酷似挂在泊船站上的一根柱子上的风灯微弱的灯光只照亮船中间方圆几米的一块地方。演员们在灯光下像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幻影他们的身影在不停晃动着。舞台的其余部分是一片茫茫烟雾颇像一片拆除建筑物的工地也像一座倒塌了的教堂。梯子、架子、布景塞满地面布景全都褪了色就像一堆堆废弃物;挂在空中的布景看上去像大估衣店里挂在屋梁上的破布。在空中布景的高处一束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像一根金棒劈断舞台上空的黑暗。
在舞台后边演员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上场。他们讲话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喂瞧你们这个样子住嘴好吧!”博尔德纳夫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吼道“我一句话也听不见……你们要说话就滚出去说;我们这边正在有事……巴里约如果还有人讲话不管什么人都要罚款!”
演员们安静了片刻。他们聚拢到一起坐在一条长凳和几张简陋椅子上。那些椅凳是晚上演第一幕时的布景要放在花园布景的一个角落上现在正准备安放。丰唐和普律利埃尔在听罗丝·米尼翁讲话她说游乐剧院的经理刚刚表示愿以高额报酬聘请她。这时听见一个人喊道:
“公爵夫人!……圣菲尔曼!……公爵夫人和圣菲尔曼上场喽!”
听到叫唤第二遍时普律利埃尔才想起自己是演圣菲尔曼的罗丝扮演公爵夫人埃莱娜她正在等他一道上场。博斯克老头在空荡、出响声的地板上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回台后。克拉利瑟见他来了连忙给他让出半条长凳。
“他为什么那样咆哮?”克拉利瑟问道她说的是博尔德纳夫“马上排演秩序就会好的……现在不管排演哪出戏他都要火。”
博斯克耸耸肩膀他是不管这些大吵大闹的。丰唐低声说道:
“因为他预感到这出戏要失败。我看这出戏差劲。”
说完他又对克拉利瑟说起罗丝的事:
“嗯?游乐剧院愿出大价钱你相信吗?……每晚三百法郎连演一百场为什么不说还要送她一座乡间别墅呢!如果每晚真的付给米尼翁老婆三百法郎他早就干净利落地把博尔德纳夫一脚踢开喽!”
克拉利瑟相信每晚三百法郎是真的。这个丰唐总是喜欢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同事!这时西蒙娜打断了他俩的谈话。她冷得全身直打哆嗦。大家都把衣扣扣得紧紧的脖子上还围着围巾仰头望着空中闪烁的阳光可是阳光却照不到阴暗、冷冰冰的舞台上。外边已经结冰了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空一片晴朗。
“休息室里没有生火!”西蒙娜说道“真讨厌他成了阿巴贡了!……我真想走我不愿在这里冻出病来。”
“安静!”博尔德纳夫又大声吼道那吼声酷似雷声。
于是有好几分钟时间只听见演员们含糊不清地朗诵台词的声音。他们几乎不做动作语调平直尽量省点气力。然而每当他们演到要引人注意的地方时便举目向大厅里扫视几下。他们面前的大厅像一个大洞里面飘动着一片模糊的影子也像一间没有窗户的高高的阁楼里面飘着微尘。大厅里的灯全熄灭了它仅被舞台上的若明若暗的灯光照亮仿佛沉睡了里面的一切看上去模糊不清一派凄凉景象令人不安。天花板上的画全都隐没在黑暗中。舞台左右两边的包厢从上到下挂着大幅灰布用来保护墙饰。一切东西都套上罩布连栏杆上的丝绒套上都盖上罩布整个楼座像裹上了双层裹尸布罩布的灰白色与大厅里的一片黑暗显得很不协调。整个大厅里都是褪了色的色调只能隐约看见凹陷进去的、光线暗淡的包厢包厢构成了每一层楼的骨架里面的坐椅像一个个黑点坐椅上的大红丝绒看上去几乎是黑色。大吊灯完全放下来了它的水晶坠子占据了全部正厅前座这种景象令人联想到搬家联想到观众出外旅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由罗丝扮演的小公爵夫人误入一个妓女家里她向脚灯处走去。她举起双手向着大厅撅起逗人的小嘴空荡的大厅里一片漆黑像灵堂里一样阴森。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啊!”她说这句话时加重了语气确信能在观众中产生良好的效果。
娜娜裹着一条宽大的披肩躲在包厢里听着排演两眼却盯住罗丝。她转过身子悄声问拉博德特:
“你能肯定他会来吗?”
“完全可以肯定。他可能跟米尼翁一起来这样好有个借口……他一来时你就到楼上马蒂尔德的化妆室里去我把他带到那儿去见见你。”
他们说的是缪法伯爵。这是由拉博德特安排的在第三者处的一次会面。这事他早已跟博尔德纳夫一本正经地说过了。博尔德纳夫已有两次演出失败现在处境艰难。因此他急于把剧院提供给他们作为他们会面的场所并让娜娜扮演一个角色企图讨好伯爵向他借一笔钱。
“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你认为怎样?”拉博德特又说道。但是娜娜不动声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第一幕里作者描写了德·博里瓦热公爵欺骗他的妻子与金女郎、轻歌剧明星热拉尔迪娜通奸;在第二幕里公爵夫人埃莱娜一天晚上来到女明星家里想利用化装舞会的机会了解这些太太究竟用什么妙计征服她们的丈夫并把他们留在身边。带她来的是她的表兄、美男子奥斯卡·德·圣菲尔曼他想诱使她堕落。她得到的第一个教训使她大为吃惊她听到热拉尔迪娜像个泼妇跟公爵大吵大闹而公爵呢却很温顺以笑脸相待;公爵夫人不禁大声叫起来:“噢!对男人应该是这样讲话!”在第二幕里热拉尔迪娜只在这场戏中出现。至于公爵夫人她的好奇心立即受到了惩罚:老风流德·塔迪沃男爵把她当成轻佻女人狂热地追求她;而在另一边博里瓦热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亲吻着热拉尔迪娜与她言归于好了。因为这个角色排演时还没有人担任就由科萨尔老头站起来念台词他念着念着根据自己的想象不由自主地加进了自己的意思他是倒在博斯克的怀里演这场戏的。整个排演拖拖拉拉令人乏味演到这里时福什利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演得不对!”他叫道。
这时演员们停止了排演个个垂着双手。丰唐皱皱鼻子脸上露出嘲讽大家的神态他问道:
“什么?怎么不是这样?”
“没有一个人演得对根本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福什利补充道。他做起手势大步走来走去亲自表演起来。“喂丰唐你应该知道塔迪沃这时很激动;你应该弯下身子用这样的动作抓住公爵夫人……而你呢罗丝这时应当愣一下猛然愣一下像这样但是不要愣得过早要在听到接吻的声音时才……”
福什利解释得正起劲时霍地停下来对科萨尔大声说道:
“热拉尔迪娜接吻吧……吻得响一些让大家都听见!”
科萨尔老头向博斯克转过脸去在他的嘴唇上猛亲一下。
“亲得好这才是真正的接吻”福什利得意洋洋地说“再吻一次……看见没有罗丝?我刚才走过时看见了我轻轻地叫一声:‘啊!她吻他了。’不过要练好这个动作塔迪沃应当再上场一次……来吧!试试看整个重来一次。”
演员们重新排演这场戏。但是丰唐内心很不乐意以致这场戏几乎排不下去。福什利不得不再重新指导两次而且每次都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演员们都没精打采地听他讲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好像福什利要求他们低头走路似的;随后他们刚笨拙地试演马上又停下来动作呆板得像断了线的木偶。
“不行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丰唐终于用傲慢的口气说道。
博尔德纳夫没有开口。他把身子紧紧地缩在椅子里在那盏小灯的昏暗光亮下大家只看见他的帽顶帽子卡在他的眼睛上手杖从手上落了下来横放在肚子上;大家真以为他睡着了。这时他突然把身子坐直了说道:
“小伙计你真愚蠢。”他心平气和地对福什利说。
“怎么!愚蠢!”作者脸色变得煞白大声嚷道“你自己才愚蠢呢亲爱的!”
博尔德纳夫顿时勃然大怒。他又连说几次“愚蠢”他在脑子里搜索比“愚蠢”两个字更加恶毒的字眼找到了“低能”和“傻瓜”两个词来谩骂福什利。大家要起哄了这样下去这出戏是排演不到底的。他们每次排演一出新戏这类粗话在他们之间是经常骂来骂去的福什利并不觉得受到伤害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恼火了他干脆骂博尔德纳夫是畜生。博尔德纳夫气得控制不住自己把手杖抡得团团转他像牛一样喘着气嚷道:
“***!让我安静点……你说了那么多蠢话让我们白白浪费了一刻钟……你确实说了很多蠢话你连常识都不懂……事实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丰唐你别动。罗丝你稍微动一下别动得厉害你知道吧然后你走下来……好了这次就这样排吧。科萨尔接吻吧。”
结果排演得混乱不堪并不比刚才排得好。这次轮到博尔德纳夫来做示范动作了。他像一头大象却硬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福什利耸耸肩膀嘲笑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接着丰唐也来干预继续排演了博斯克斗胆提了一些意见。罗丝精疲力竭最后一下坐到代替门的椅子上。大家不知道排演到什么地方了更糟糕的是西蒙娜以为听见了该她接的尾白过早地入了场结果秩序一片混乱;这下可惹怒了博尔德纳夫他把手杖抡得飞转在西蒙娜的屁股上猛打一下。他经常与女演员睡过觉后到排演时又打她们。西蒙娜逃走时博尔德纳夫还气冲冲地喊道:
“这一棍你就受着吧***!再有人来烦我我就关闭这个破剧院!”
福什利把帽子往头上一戴装出马上要离开剧院的样子。他走下舞台看见博尔德纳夫重新坐下来浑身是汗。福什利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们一动未动并排坐了一会儿黑暗的大厅里一片寂静。演员们等了约两分钟。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仿佛刚刚干了一件繁重的活儿。
“好吧咱们继续排演吧。”博尔德纳夫终于用正常的语调心平气静地说。
“对继续排下去。”福什利说“这场戏明天再作调整。”
他们往椅子里一躺演员们又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地进行排演。刚才经理和剧作者争吵时丰唐和其他演员快乐地坐在后面一条长凳上和几张简陋的椅子上。他们暗暗笑着低声埋怨还说些挖苦话。但是当西蒙娜屁股上挨了一棍泣不成声向后面走来时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他们说如果他们是西蒙娜就把那个猪猡掐死。她揩着眼泪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的话。她说她同他的关系就此结束她要离开他何况斯泰内昨天还向她表示他要大力把她捧成明星呢。克拉利瑟听后很诧异因为这位银行家已经一文不名;但是普律利埃尔却笑起来提醒大家注意这个该死的犹太人诡计多端过去他缠住罗丝不放目的是把他的朗德盐场弄到交易所做投机。现在他正在抛出一项新计划要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开凿一条隧道。西蒙娜兴致勃勃地听着。至于克拉利瑟一个星期来一直怏怏不乐拉法卢瓦兹这个畜生被她抛弃后一头钻进了老女人加加的怀抱里不是就要继承一个富翁伯父的财产吗!她没有指望了倒霉的事全让她碰上了。另外博尔德纳夫这个下流家伙让她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台词一共只有五十行好像她不能演热拉尔迪娜一样!她渴望演这个角色她希望娜娜拒绝演这个角色。
“那么我呢?”普律利埃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台词还不到二百行。我想推掉不演……让我扮演这个圣菲尔曼真叫我丢脸这个人物写得太失败了。朋友们剧本是什么样的风格!你们知道这个戏一定没人看。”
西蒙娜同巴里约老头谈了一会儿话现在走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们不是谈到娜娜吗她就在大厅里。”
“她在哪儿?”克拉利瑟立刻问道一边站起来向四处张望。
这个消息立刻传开了。每个人都俯身张望排演中断了一会儿。博尔德纳夫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叫喊道:
“怎么?生什么事啦?把这一幕排演完……那边安静下来这样叫人受不了!”
娜娜坐在包厢里一直在看排演。拉博德特两次想同她谈话她感到很不耐烦用胳膊肘推开他叫他住嘴。第二幕就要结束了这时在舞台后面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蹑手蹑脚从舞台上下来生怕出声音。娜娜认出他们是米尼翁和缪法伯爵。他们默不作声地与博尔德纳夫打招呼。
“啊!他们来了。”娜娜舒了口气喃喃说道。
罗丝·米尼翁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这时博尔德纳夫说在排演第三幕之前第二幕还要重排演一次;这时他不看排演了用过分热情的态度去欢迎伯爵福什利却假装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围在他周围的演员身上。米尼翁吹着口哨双手反剪着目光盯着他的老婆罗丝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样?我们上楼好吗?”拉博德特问娜娜“我先把你带到化妆室里然后我再下来叫他。”
娜娜立刻离开了包厢。在黑暗中她只好沿着正厅前座的过道摸索着往前走。博尔德纳夫猜到在黑暗中走的是娜娜便赶上去在过道的一头把她拦住了。这条过道很狭窄在舞台的后面煤气灯昼夜不熄。为了赶紧把事情定下来他开门见山地谈起荡妇这个角色。
“嗯?这是多么好的角色!多么富有魅力!这个角色最适合你演……明天就来参加排演吧。”
娜娜态度冷淡。她想看过第三幕排演再说。
“哦!第三幕才精彩呢!……公爵夫人在她自己家里打扮成荡妇的样子博里瓦热见了很厌恶从此他便改邪归正了。另外还有一个滑稽可笑的误会场面塔迪沃到她家时还以为到了一位舞女的家里呢……”
“那么热拉尔迪娜在这一幕中的分量怎样呢?”娜娜打断他的话问道。
“热拉尔迪娜吗?”博尔德纳夫神色尴尬地说道“有一场戏她要出场不太长但很精彩……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我坦率告诉你你签字吧?”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最后她回答道:
“等会儿再说吧。”
说完她就走了赶上了在楼梯上等她的拉博德特。全剧院的人都认出娜娜了。大家都在悄悄谈论她普律利埃尔对她回剧院很反感克拉利瑟生怕娜娜抢走她的角色。至于丰唐他假装无所谓态度冷漠觉得在背后说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的坏话不该是他干的事;其实过去的热恋现在已经变成了仇恨由于他有一种恶魔般的反常**他一想到她过去对他忠贞不渝想到她的娇娆容貌想到他抛弃的那段共同生活心里就充满仇恨。
娜娜的到来已经使罗丝·米尼翁警觉起来看到拉博德特从楼上下来走到伯爵身边现在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缪法已经够她讨厌的了可是再想到她被他这样抛弃心里就更怄气了。平常在这类事情上她同丈夫从不罗嗦可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知道生什么事情了吧?……我誓如果她再耍抢走斯泰内那样的花招我就要挖掉她的眼睛!”
米尼翁听后泰然自若态度傲慢他耸耸肩膀好像什么他都看得很清楚。
“闭起你的嘴吧!”他嘟哝道“嗯?请你别作声好吗!”
他知道什么事情该认真。他已经把缪法的钱掏得精光他预料到了只要娜娜招招手缪法就会躺下来让她把自己当地毯踩。缪法已迷恋上她了这种恋情是无法控制的。他是很了解男人的所以现在他头脑里考虑的是怎样充分利用有利局面。应当见机行事他在等待时机。
“罗丝上场喽!”博尔德纳夫叫道“我们重新开始排演前面的两幕吧。”
“喂去吧!”米尼翁说道“让我一个人来应付吧。”
他现在还不忘记嘲笑别人。他觉得恭维一下福什利的剧本倒是挺有趣的。这个剧本写得太好了唯一不足之处是为什么把那位贵夫人写得那样正派呢?这样写很不自然。接着他冷笑起来问那个对热拉尔迪娜俯贴耳的博里瓦热公爵的原型是谁。福什利听了一点没有生气却微微一笑。博尔德纳夫向缪法那边瞅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这使米尼翁感到惊讶表情又严肃起来。
“咱们开始好吗?***!”经理吼道“开始吧巴里约!
……嗯?博斯克不在这里?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然而博斯克大模大样地回来了。拉博德特把伯爵带走时大家又继续排演了。缪法伯爵一想到要再去见娜娜心里就惶惶不安。他俩断绝关系后他感到生活异常空虚。被人带到罗丝家里在那里整天无事可做内心很痛苦他以为是生活习惯被打乱了的原因。他成天昏头昏脑什么他都不想知道他克制自己不去找娜娜这样就可避免伯爵夫人问他与娜娜在一起的情况。他觉得是他的贵族身份使他把什么都忘却。但是他内心在暗暗地斗争着娜娜似乎重新征服了他。他怀念她由于意志薄弱他又想到了她的**接着对她产生了一种新的专一的感情这种感情温柔得几乎成了父爱之情。他们决裂时的那一幕可憎景象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消失了丰唐的影子不再在他的眼前浮现娜娜把他驱逐出门、拿他老婆偷人的事来惹怒他的声音不再在他的耳畔萦绕。这些言辞统统飞到九霄云外了;而他的内心却保留了一种使他伤心的压抑这种痛苦紧紧地攫住他几乎使他窒息。他又产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责备起自己心想当初如果他真心爱她她也许不会背叛他的。想到这里他的痛苦顿时变得难以忍受他太不幸了。这种痛苦犹如昔日的创伤复了剧痛起来不过它不再是一种盲目的、迫不及待的、将就一切的**。他怕失掉这个女人他只需要一个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头、她的嘴巴、她的**这种需要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每当他回忆起她讲话的声音他的四肢就颤抖起来。他怀着吝啬鬼般的苛求和无限柔情想重新得到她。这种情恋早已侵扰着他使他痛苦万状所以拉博德特刚说了开头几句撮合他们会面的话他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接着他又觉得有点难为情觉得像他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人居然做出这样一个放任随便的动作太可笑了。不过拉博德特懂得如何看待一切。他做事很有分寸他把伯爵送到楼梯口就与他告别了随后悄声说道:
“在三楼走廊右边门一推就开。”
在剧院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有缪法一个人。他从演员休息室门口经过时从敞开的门看进去只见这间宽广的房间里一派破败景象在阳光照射下里面的东西又脏又破旧令人看了羞愧。但是最使他吃惊的是他刚走出黑暗、人声嘈杂的舞台就见楼梯间里光线明亮一派安静景象与他以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情景迥然不同。那天晚上他只见里面煤气灯雾腾腾散场后女演员们在楼上楼下跑个不停踩得楼梯咚咚响。现在化妆室里阒无一人走道里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响十一月份的淡淡阳光从楼梯旁的方形窗户里射进来把一片黄灿灿的光亮洒在梯级上尘埃在空中的阳光中飞舞着死一般的寂静从楼上传到楼下。这里如此宁静缪法感到很高兴他在楼梯上慢慢拾级而上尽量让自己喘口气。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又害怕起来生怕自己等会儿像孩子一样唉声叹气眼泪汪汪。这时他走到二楼楼梯平台上确信在那儿没有人看见他他便倚在一堵墙上;随后他用手帕捂住嘴两眼瞧着歪歪斜斜的楼梯梯级、被手磨得光滑的铁栏杆、墙上剥落下来的石灰。这里如同一所妓院在下午这样的时刻妓女们正在睡觉这种破败不堪的景象在淡淡的阳光下暴露无遗。到了三楼他看见一只大红猫蜷缩在一个梯级上他只好从猫身上跨过去。那只猫半闭着眼睛单独守着这座剧院;每天晚上女演员们留下冷却了的闷味这只猫就在这种气味中昏昏欲睡。
在走廊的右边化妆室的门果然没有关上娜娜在等候他。那个小个子马蒂尔德是个天真的邋遢鬼化妆室里被她弄得肮脏不堪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缺口的陶器罐梳妆台上一层油垢椅子上布满红点仿佛是人血滴在椅子的草垫上。糊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纸上从上到下都溅上了点点滴滴的肥皂水。屋里还有一种臭味是一种酸了的香水味娜娜不得不打开窗户。她把胳膊肘搁在窗台上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着身子瞧着下面她听见布龙太太用扫帚正在紧张地打扫狭小、淹没在昏暗中的院子里的绿的石板地的声音。一只鸟笼挂在百叶窗上里面的一只金丝鸟出刺耳的鸣叫在这里听不见林荫大道上和邻近街道上的马车声像在外省一样太阳仿佛在广阔的空间打盹儿。她抬起头来瞥见胡同里的一座座低矮房屋和一条条长廊上的玻璃天棚。她再望过去是维也纳街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映入她眼帘的是这些楼房的背面它们巍巍耸立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人住。每层楼都有阳台一位摄影师在一幢大厦的屋顶上搭了一个蓝玻璃摄影棚。这片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她正看得出神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她掉过头去喊道:
“请进来!”
一见伯爵进来她便关上窗户。因为房间里并不热再说别让好奇心十足的布龙太太听见。开始气氛很严肃两人面面相觑。随后见他僵直地呆着样子像透不过气来似的娜娜笑了说道:
“怎么你来了大傻瓜!”
这时他是那么兴奋身子却像冻僵了。他称呼她太太说他能够重见到她觉得很高兴。娜娜急于使事情定下来她露出更加亲切的样子。
“别装成高贵的样子。既然你想来见我嗯?我们就不必要像木头人一样呆着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我们两人都有过错哦我是原谅你的!”
于是两人同意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缪法点点头赞成她的意见。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虽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伯爵态度显得有点冷淡这使娜娜感到诧异她便尽量想办法开导他。
“算了吧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莞尔一笑又说道“现在我们又和好了我们握握手吧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怎么只是好朋友?”他顿时不安起来嘀咕道。
“对这也许是傻话但是这是因为我尊重你……现在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以后如果我们见了面至少不要像傻瓜一样连招呼都不打……”
他做了一个手势想打断她的话。
“让我把话说完……没有一个男人听见了吧没有一个男人谴责我干过不道德的事。而你竟是头一个谴责我的人真让我怄气……每个人都有面子亲爱的。”
“情况不是这样!”他大声嚷道“你坐下来听我说呀。”
他好像怕她走掉推她坐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他越来越激动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小小的化妆室里门窗关得严严的阳光充沛气温宜人令人感到宁静而湿润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传进来只听见金丝鸟出刺耳的叫声仿佛是远处的笛子吹奏出来的颤音。
“听我说”他伫立在娜娜面前说道“我来见你是为了再次得到你……是的我想一切重新开始。你明白了吧你为什么要那样同我说话……回答我你同意吗?”
她低下头来用指甲抠着她屁股下的红草垫草垫仿佛在她身子下面流着血。她看见他那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反而从容起来。她终于抬起变得严肃的脸在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眸子里成功地露出一丝忧伤。
“哦!这不可能我的小宝贝我永远不会再同你姘居。”
“为什么?”他结巴道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露出不可名状的痛苦。
“为什么?怎么不!因为……这不可能这就是全部理由。
我不愿意。”
他又贪婪地注视她一会儿。随后把腿一弯一下子跪倒在石板地上。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只说了一句:
“哎!别耍孩子脾气了!”
不过他已经耍孩子脾气了。他跪在她的脚下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腰搂得紧紧的脸埋在她的双膝之间紧紧贴在她的肌肉上。这样他感觉触到了她的肌肉感觉触到了她薄薄的裙子下面的丝绒般柔软的腿上的肌肉浑身不禁痉挛起来像热病一般直打哆嗦疯狂地在她的腿上乱碰乱撞仿佛要钻进她的身体里。那张旧椅子咯吱咯吱作响。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在被过去的香粉染臭的空气中强烈的肉欲要求使他泣不成声。
“得了还有什么?”娜娜一边说一边任凭他泄**“这一切做法对你没有任何用处。既然这是不可能的……我的上帝!你真年轻幼稚!”
他平静下来了。但他仍然跪在地上不放开她抽抽噎噎说道:
“你至少应该听我说我来这里要送给你什么东西……我已经看好了一座公馆紧靠蒙梭公园。我要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如果我能一个人占有你我把全部财产拿出来也在所不惜……是的唯一的条件是:一个人占有你你听见了吗?如果你同意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让你变成最漂亮、最富有的女人马车、钻石、化妆品……要什么有什么。”
娜娜每听到他说一样东西都傲慢地摇摇头。然后他继续说下去当他最后不知道说把什么东西送给她时就说把她放在钱堆里这时娜娜不耐烦了说道:
“得啦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还有没有个完?……我是个好心肠的女子见你这副痛苦的样子就让你摸一会儿可是你现在该摸够了吧?……让我站起来吧。你把我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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