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回 陌上花开君知否(1/2)
“明朝是不行了……完了!”
长榻上的年老方士长长地吁了口气一只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启开碗盖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十分平和地向面前的简昆仑注视着。
“眼前朱由榔这个孤君……其志可嘉其势可哀……李定国、丁魁楚、瞿式耜……都将无能成就大事未来天下终为异族所统欲振乏力欲振乏力……少君你的苦心怕是终将白费了。”
简昆仑苦笑了一下低头不语。
那年老文士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可也是没法子的事……这几日我夜观星象永历帝败像虽显却有将星扶助一半时还不致受害……也只能以此告慰了又能如何?”
草堂明净秋光可人。
值此金风送爽百花凋谢惟窗前名兰花开淋漓独立寒秋。风格清高直似花中君子。
眼前一盆百炼金钢绽放得极为出色老人特把它置放眼前便于随时观赏。
澹泊明志养性功深。
越是有内涵的人越不易为忧伤所困那也只是说这类人心胸开阔较能提得起放得下较诸常人不着形迹而已。
眼前年老文士再次向简昆仑注视时深邃的目光里竟然不免为忧伤所感染。
“你父亲长我六岁人品武功道德学问并世无双他也是我这一生最钦敬的一个人承他不弃交了我这么个朋友多年来一直引为知己这一次更打你来看我足见他老哥没有把我当外人……”
简昆仑只是听着情知对方必有下文。
“那一年我看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
比了一个手势他接着说:“大概才五六岁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这么大了总有二十了吧?”
简昆仑又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父亲一直推许的这位老友——王剑书生崔平。父亲曾推许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有北秦南崔之誉。
北秦指的是沧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对方这个老人。
“你父亲自患病闭门不出这二十年江湖间变化很大这一点我务必要跟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以你父亲那身本事虽说中年以后即不良于行且不便于武术运行但是他的智慧见解均还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诣也就可想而知回头我要亲自拜识一下还请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简昆仑躬身道:“岂敢!这次离山父亲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请教这一点家父信中应该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轻轻抬起一只手捋着颔下的一络羊须。那只手五指修长且留着晶莹透剔的长长指甲白皙细长宛如妇人且在无名指上戴着个其色澄碧的翠马蹬戒指。这只手无论你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应是属于斯文一型抻抻纸提提笔理应在行挑丝弄琴引笛莳花更属分内至于拿刀动剑好像就牵强了特别是属于个中翘楚一流的剑中高手诚然不可思议。
“你父亲太客气了……”崔平微微一笑“什么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过誉、溢美之词……要说到剑你父亲才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只是轻易不露而已那是因为……”看了简昆仑一眼崔平暂时压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名高见嫉木秀风摧……这个天底下谁也不敢自称老大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少君你千万可得要记住这句话……否则可要吃大亏……我想这便是你父亲打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着一双细细的长眼向对方瞧着。
简昆仑应道:“我记住了。”
“现在记住却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经开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间一派正经。
“开罪了一个大敌这个大敌便是我与你父亲联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你才一出来便与他们结上了梁子这个梁子还不小……”
简昆仑呆了一呆心里随即明白。
崔平冷冷一笑一霎间那清癯的瘦脸上竟泛起了隐隐愁容。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了少君你初次出道便结了如此大敌实非佳兆。你只道那个为你所败乘船逃开的人是寻常人物么?”
“他的出手不高!”简昆仑摇摇头又说:“虽是功力不弱却并非十分出色……”
“你也不能小瞧了他!”崔平说“这个人我知道——九尾桑弧诡计多端阴损狠毒在此滇桂地方是出了名的难缠……但是厉害的还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以及那个庞大的黑道势力……”
简昆仑道:“那些人是谁?什么势力?”
崔平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这次出来令尊竟然没有与你谈起么?”
却又点点头慨叹一声道:“是了他是早该说与你听的……果真如此却又慢了一步。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一连说了两句岂非天意随即由榻上弯身站起步向窗前径自向窗外盛开的兰花看去。
“有件事你也许一直不知道但我却不能不对你说。”崔平回过身子来“你父亲避居青岭二十年不再论剑可以说是完全摒弃了江湖与人世隔绝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老人家腿部有疾不良于行!”
“不是病是伤让人家的剑伤了!”
简昆仑陡地一惊睁大了眼睛。
风起花散……
朵朵飞花打那个藤萝花架子上飘落下来紫色的花瓣迎着朝阳一片流光溢彩所见多姿。
“花自飘落水自流!”崔老剑客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像是让他忆及了一件往事却也使简昆仑陡地而有所警。
“我听过这句话”简昆仑一片茫然地看向崔平“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非还有什么含意不成?”
嘴角迸出一丝苦笑崔平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这句话是在告诉你当今江湖最具实力的一个黑道帮派:万花飘香。也告诉你当今天下一个最可怕的人:飘香楼主柳蝶衣。”
“柳蝶衣?”
对简昆仑来说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对崔平来说可就不一样。虽然多年以来他绝少提起这个名字可是每一提起都为之惊心动魄眸子里的汪汪神采不期然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也有人叫他花仙、花圣或是花痴……名号多极了多得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这个人爱花成痴剑术无敌称得上当今天下一个怪人。”
目光一转盯向简昆仑:“刚才我曾赞赏你父亲简冰老哥的剑法但是此人剑术尤精也许更高过令尊……你父亲的腿便为此人所伤。”
对于简昆仑来说这个突然的消息使他震惊。
在他感觉里父亲简冰的剑术博大精深罕世无敌想不到犹有人要高过他一时不禁对柳蝶衣这个人充满了离奇的幻觉。
崔平轻轻哼了一声:“你父亲生性要强自以此次落败技不如人为遵当日所约便自退出江湖永世不出为此也就助长了今日万花飘香一门的强大兴盛真正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啊……”
简昆仑这才明白了一切。
何以父亲奋练剑几至废寝忘食?
何以他心怀感伤几度抚剑落泪?
何以他那般苦心孤谐地造就自己?
现在终于明白了。
天下父母心!父亲失败了却要儿子成功。
“如今的万花飘香声势之大是你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趁着这个机会我跟你说一说。”
崔平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
“他们是一楼、二堂、三坛、四门、七十二舵组织遍布天下手下人数近万这是指直接接受他们控制指挥的人数还不算其它方面一个黑道组织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诚然前所未见……莫怪乎谁也无能抗衡就连地方官府也得仰其鼻息不与招惹了。”
简昆仑点点头没有吭声。
崔平说:“柳蝶衣自然也就是负责此一庞大黑道组织的领人称飘香楼主下面堂、坛、门各设一主二副七十二舵亦有掌舵一人下面还有分舵人数可就多得扯也扯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缓缓看向简昆仑特别提醒他说:“你路上遇见的那个九尾桑弧只是南桂门的一个门主而已论身分在万花飘香这个组织里不过是个四流角色只是在滇桂黑道里提起来已是无人不知、声势不小。以此而推上面所谓的二堂三坛的负责人物该是何等厉害角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剑书生崔平既为简冰所推允托以爱子当非泛泛之辈。只是在他提及万花飘香此一黑道势力时先时的一番从容潇洒即使仍能顾及却已不无勉强。
简昆仑已经注意到了下意识对此万花飘香一派组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却仍有不明之处万花飘香这个组织何以要向那位亡国之君永历帝思以染指?用心为何?
崔平说:“那纯粹是飘香楼主人柳蝶衣个人的意图与野心了!”
据此而推比较可信的真实情况应是:柳蝶衣意图挟天子而令诸侯有了永历帝这块金字招牌便可公然号召天下风起云涌成就一番大事。一待时机成熟天下黑白两道尽为所控予取予求无往不利。那等风光便是紫禁城的皇帝也要惧三分自叹无及。
长长的指甲被热茶一泡顿呈软态很容易便可卷曲起来。再加上特制的银质指套便可无碍行事任意操作。即使以之运剑亦无不便。崔平抬了一下这只右手向着身边的简昆仑微微点头说:“就让我领教一下少君你的剑吧!来!”
不俟简昆仑答话转身步出草堂。
秋光明媚两个人相互对立四周全是兰花姹紫芳菲里时有蝶儿飞舞。
扬了一下手里的斑竹崔平说:“你父亲剑法应该是不在柳蝶衣之下即使不及也相差极为有限那一次白湖相约论剑冰兄吃亏在神气未定这四个字上自然论及此道令尊比我更在行只是那柳蝶衣对此更有功夫而已。”
“剑以气施形为神夺!”简昆仑记住父亲的话不觉道出。
“对了!”崔平点点头很注意地向对方这个少年打量着越觉他菁华内聚神清气定正是上乘剑术的大家风范内心颇生敬仰。
其时简昆仑手握竹枝已向他躬身施了一礼手领剑诀缓缓拉开了门户。
地面落叶萧萧枯黄的落叶随即在此一霎间有了异动缓缓向着崔平身前移近过来。
崔平慨叹一声十分惊讶地道:“你已深悟剑中精髓俨然大家身手看来青出于蓝已无庸我再指点难得难得啊……”
话声出口手中细细斑竹已自举起循着一定水平遥遥指向对方当胸。
这一霎间他的瘦削的躯体便似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地凝固在这姿态里。
移动的落叶忽然止住了前进前不得进后不能退岔集在两股气流里只是频频打转。
简昆仑心里一惊才知道这个崔平果然有独到功力此次离家父亲特要自已前来拜见连同其他父执四人叮嘱务必求教当有深刻含意。
思念中他已闪身前进。
像是一道闪电快到不及交睫已自欺进到崔平当前后者倏地睁大了眼睛左手二指待将上引拉开剑势简昆仑即似旋风一阵呼地跃身飞开。
“好身法!”
一声赞叹之后崔平陡地腾身而进有似飞花一片。猝然下落的势子里崔平已挥出了手中的竹剑。虽是一截细细斑竹其实与真剑何异?
陡然间他瘦削的身子变得极其壮大掌中竹枝不啻千刃万剑配合着强大的下落之势一股脑儿直向着简昆仑身上挥落下来。
简昆仑情知对方这一招千剑红雪正是此老饮誉江湖数十年的剑招精粹。父亲一再提及要自己在拜受之余特别注意其间的微妙关键。
这一霎实在来得太快了。
简昆仑既喜又惊不得不全力以赴千钧一之际乃自施展出本门最奇妙的七式绝招之一——破影成双。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奇妙无比的身法。
陡然间简昆仑的身形化一为二置身于对方千剑万刃的剑阵之间。其实那双人影乃是快而动之下的一个幻觉真的人却在这一霎拔身而起宛若轻烟一缕朝着崔平的头顶掠了过去。
崔平恰恰也在这时转过了身子。彼此以幻攻幻敢情全是假的。眼前的这个照面才是真身相接。
像是相对的一双木偶一动也不动那却是极短的一瞬间事。紧接着崔平扬动的竹枝嗤嗤有如利刃劈风却已在简昆仑左右两处大襟上刺开两道裂口。人影交叠而过蓦然回的当儿简昆仑已紧紧抄住了对方竹枝的梢头三指如钳拿住了对方剑锋的竹梢。
崔平不觉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
“好剑法!这一手火中取栗便是令尊当年也有所不及……看来少君一身剑术非但已得令尊真传更是青出于蓝我是万万不及献丑献丑哈哈……”
事后的几声笑不胜愧疚好不凄凉。
简昆仑叹一声道:“大叔这一手千剑红雪世无其双这一次前来正是奉命求教若非我有见于先心存仔细又得家父事先指点万万不敌便是如此也吓了我一身冷汗……”
崔平微微一笑看着他点头道:“这几句话我相信是由衷之言话虽如此却也实见高明以你目前杰出造诣真能参透我红棉剑法两相运用当能更上层楼怕是飘香楼主亦非其敌矣!”
话声方歇却听得波的一声脆响有如过年时小孩子玩放花炮那般响法儿。却有一道丝丝火焰连同着一道黄烟呈弧线漫空而起直向眼前直落下来。
二人看在眼中方自纳罕那道绿色火焰其时已至眼前。却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向崔平居住的草舍之上。紧接着轰然一声大响冒出了大片火光。
二人目睹之下这才知道不妙。崔平惊呼一声:“不好?”陡地纵身而起直向房上落去。
却在这一霎耳听得身侧四周**声响个不绝无数道绿色火焰自四面八方一并飞起全数向草舍集中坠落下来。
刹那间大火冲天直起空气里夹杂着浓重的硝磺气味。
却于火光熊熊中飞天鹞子般落下来一条人影。
来人显然属于短小精悍一型一身红色袍带衬托在绿色火焰里尤其刺眼加上一副活似雷公尖嘴猴腮嘴脸简直与俗画中的无名火神一般无二。
一朵火焰般的轻飘陡地自空而降于漫天大火里落向草舍一角金鸡独立——好个漂亮架式。
“崔老儿你的胆子不上胆敢与我们为敌若不把姓简的小辈献上眼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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