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2/2)
②西人多以火炮弹重区分型号。六磅炮,既米宁轻型长炮。炮长五尺三寸余,炮重近七百七十斤,弹重近四斤十两。平shè四百五十码,折公制近四百一十米,最远可达三千五码,折公制三千二百米。
③十八磅炮,既长炮。炮长近九尺,炮重近四千斤,弹重十三斤十三两余。平shè千七百码,折公制约千五百米,最远可达六千七百码,折公制六千余米。
④盾,尼德兰货币单位,一盾约合明库平银二钱仈ji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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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
自洪武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已降,皇明天朝已承平二百载,生齿rì繁,百业兴旺。福建乃是天朝东南一隅,地虽多山难以耕作,却因临海而享通海之利,也是别样的繁华。作为福建一省的治所,福建巡抚衙门的所在,福州也是东南一处繁花似锦之地。
由福州城南门而入,向北跨过安泰桥、到任桥再向西一转,见到一处高耸的牌坊,便是福建巡抚衙门了。巡抚衙门坐北朝南,前后堂五间,穿堂两廊。中门之南立有一照,东、西竖起抚安、镇静二座牌坊,一根高大的旗杆立在当间。门前守备的兵丁各带明盔明甲,腰挎宝刀,手持长枪,面容肃穆好不威风。
巡抚衙门大堂。
福建巡抚商周祚商等轩安坐在里间的“平正安稳”牌匾之下,背后的一只金麒麟器宇轩昂,将这世间百态默默揽入心中。外间,毕恭毕敬地坐着几个州、县官员,却是各个目观鼻鼻观心,尽是一派恭敬惶恐之sè。
商周祚①细细翻看着手中的几份文书,疲惫地叹了口气,道:“尔等几个州县,今岁的税银暂且停了吧。台院②这就上书朝廷,请免了今岁的税赋,至于准与不准……商周祚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片刻,便以十分坚定的口气说道,“在朝廷回文之前,尔等谁都不许乱动。”
这几个州县,今岁都遭了天灾,福建上下虽竭尽全力却也仅仅保住了极少的庄稼,夏税和秋税③都没了着落,百姓的生活更是难以为继。身为一方父母,商周祚胸中憋着一股挫败之感,看着治下的百姓遭灾却不能保护周全,他自觉即愧对圣上也愧对本心。好在遭灾的州县不多,在他的强压之下,下面的官员们还算尽心,起码尚未死人也没有出现流民,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希望明年有个好年景!商周祚默默地念道。
听几个州县官员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是”,商周祚又道:“汝等回去,用心开设粥厂赈济。若米粮不足,速速报来台院,以便筹措调度。”说到这里,商周祚再次停了下来,冷冷地看了下面,沉声道,“丑话说在前头,汝等均是亲民的官,值此灾荒之际,尔等务要体民之疾苦,实心用事,若死了人……哼!”
下面的官员们哪敢废话,连忙接口道:“卑职谨记!”
“去吧!”
下面的官员得以告退,皆是如蒙大赦,赶忙向他下拜行礼欠身退了出去。
自接连数个州县报上灾情,商周祚为了赈灾已忙了小半个月,筹措粮食、申饬官吏,忙得昏天黑地,十多rì里竟没能睡一个囫囵觉。昨夜,他又是忙至丑时④才勉强打了个盹,今rì早起便来对付这些下属们。如今事情总算有了着落,待下属们纷纷去了,商周祚终于能够稍稍松弛一些。他疲惫的身躯顿时散了架子靠在椅背上,商周祚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竟这么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大人!大人!”
商周祚难得片刻休息,却听门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勉强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何事?”
那门子压着声音,道:“浯屿水寨的王梦熊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来报。”
乍闻“紧急军情”四个字,商周祚顿时睡意全无,心里一个激灵便慌忙支起身来。他眨巴着朦胧的双眼问道:“人在哪里,传,快传。”
不多时,一个披挂整齐的武将便跟着门子的身后进了大堂。商周祚端正坐在案后打眼去望,但见这人生得身材雄伟虎头豹颐,气度端的不凡。他披着一身铠甲“哗啦”一声跪在地上,朗声道:“卑职中军守备王梦熊,参见抚台大人!”
商周祚在福建任上两年,王梦熊的名号他是知道的。这个王梦熊是泉州晋江人士,颇有将才,治兵严谨,勇敢而多谋,本人更是能提石八百斤,且有百步穿杨之技。早年王梦熊作把总的时候,曾在黔、蜀平过土蛮作乱,后来辗转各地剿平了不少山贼、土蛮,累迁至中军守备。
万历以后朝廷边备松弛,海防也rì渐空疏,但浯屿水寨历来是闽省海防重镇,较他处情况要好许多。王梦熊上任以来勤于练兵勇于作战,手下的队伍能战敢战。更为可贵的是王梦熊平寇颇有章法,能恩威并济、剿抚并用,上任不久便剿平了多支海匪、山寇,威名传于海上。
商周祚心下揣测,这样一个猛将,若是一般的蟊贼只怕不会亲自来见自己,想必是出了天大的乱子。想到这里,商周祚心中不免紧张了一回,他旋即强自镇定,道:“起来说话。”
趁着王梦熊起身的当,门子已托着一封书子放在了帅案之上,商周祚吩咐王梦熊坐了便自拆开那封书子看了起来。
这书子竟是红毛写给他的文书!
“王指挥看过这书子么?”商周祚沉声问道。
“卑职自红毛信使处领了这书子,便立刻赶来面见抚台大人,张将军与卑职均不敢擅自拆看。”
“你看看吧。”
王梦熊也是识得字的,当下接了书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遭然后还了回去。只听他愤然道:“这红毛也恁地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悖不堪,怪不得前段rì子竟跑来中左撒野!”
王梦熊的话如同有一个惊雷振颤了商周祚紧绷的心弦,他道:“甚么?红毛何时到了中左?”
“回抚台大人的话,六月初,有夷船十余兵犯中左,卑职领兵去追他们便撤了。这股红毛又便在漳、泉沿海四处打劫,气焰十分嚣张也极为狡猾。卑职等领兵出战,他们从不交手只凭船快逃开,待卑职回营便再来掳掠,恁地可恶。前rì,有三条夷船送来一个夷商唤作麦敦特的,带了此书声言要见大人。卑职将此事秉于张将军,张将军不敢怠慢便令卑职来福州面陈。”
商周祚听罢王梦熊之言,大呼意外,严厉地斥责道:“甚么?六月初红毛兵犯中左所,如此大事尔等怎的此时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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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商周祚,号等轩,会稽人。明万历年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
②巡抚衙门别称。
③唐杨炎定两税之法,税分夏、秋两税,明因之。
④明时一rì分十二个时辰,丑时为凌晨一时至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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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方才商周祚那般问话,便叫王梦熊有些蹊跷,奈何商周祚身为上宪,他不敢不答,这才将前事略作说明。此刻商周祚的一番斥责,更是叫王梦熊觉得好没来头。他缓缓跪在地上道:“大人息怒!红毛来犯当rì张将军与卑职便已发了快马来报。其后红毛屡犯漳、泉,卑职已报了三回了!前rì红毛派遣信使前来,言其已据澎湖,有此书给抚台大人,张将军便令卑职亲自送来,请大人明鉴!”
“甚么?报了三回了?”
商周祚狐疑地看着王梦熊,心里却在回忆。这些天来为了调粮赈灾,他一直忙得团团转,却哪有什么军jǐng来报?但是商周祚不大相信王梦熊敢在这种大事上犯浑,只怕事有隐情。他见王梦熊面sè坦然不似胡言,商周祚便又仔细想了一回,猛然一拍桌子,喝道:“来人呐,速去将赵书吏拿了来!”
……
这边商周祚的令箭尚未出大堂,巡抚衙门的一处偏门,却悄悄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约摸三十许间,肩上扛着一个褡裢,腋下夹着一个包袱,蹑手蹑脚地摸了出来。此人匆匆忙忙出了西门,来在码头抬腿便跳上一条小船,回身朝着福州城冷笑了一声,便潇洒去了。
话说大明朝为了避免官员与地方勾结为患,从来是异地为官。可是天朝地域广阔,往往是十里不同音,虽说有一套通行的官话,但是到了地方却不好用。地方上的百姓往往听不懂官话,本地的衙役虽有不少听懂官话的,但这些人乃是天下最贱之人,又往往是本地的地头蛇,外地官员到任,人地两生且话语不通,连断案都断不了如何说得上治理地方?
再则,在大明朝为一方父母,从安民、断狱、捕盗等等几十项事情压在身上,纵然生的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此外还有需要打点门路,疏通关系等等事情要做,需得一些称心的帮手。
因此官员上任往往自己要带一批通晓方言且会办事情的人,按照礼、兵、户、刑、吏、工等分作几房,每房设书吏,专司相关事情,同时,对付本地的衙役。这班人便叫作长班,或叫常随。
自古做事有正途、旁门两道,读书做官自然是正途。但是天下读书人比牛毛还多,真正能做官的能有几个?既然官员们需要,那些落地的秀才,或是中了举却做不了官的,或者嫌官小做不如意的诸如此类,为了生活、钱财,往往就做起了这旁门。
这些人不在朝廷编制,定是没有俸饷的。官员们正俸有限,这些人的收入自然只能朝下面收取孝敬。本就他们是为钱来的,既做到了这般地步,只要有人使钱,这脏人还有甚么做不出来的?
官员们自然想用他们料理地方,可是地方上的衙役、小厮们又岂是好相与的?长班们与地方勾结,欺上瞒下、贪赃枉法,有的甚至将官员都陷了进去。这班人呢,从来身份都是假的,姓名也是假的,瞧着风向不对抬腿就走,换一个地方改姓更名重新来过,这年月又到哪里去查询?
这些肮脏,官员们自然知道。且不论官员往往也与他们狼狈为jiān,就算不与他们为伍却也无可奈何。一则官员们办事,少不得这些人,不然官员们根本举步维艰。一则谁又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些脏人为了自保,往往将官员们的yīn私捏在手里,若哪天翻脸保不住给你兜了出来。因此官员们与这类人,是爱不得离不得,有时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
不可否认,商周祚是个亲民爱民的好官,但他既然是大明朝的官,就离不得长班、长随。比如他是会稽人,到了福州就连闽地的话都听不懂一个字来。这赵三便是商周祚手下兵房的书吏,专司协理兵务诸事。据说此人曾是某某地的秀才,在商周祚这里挂一个赵定虏的名号,可又有谁知道他的究竟?或者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不递银子办事难,下面的人都是知道这些门道的,每次发文书来自然少不了夹带些许银子。虽说经过兵丁和本地衙役两手,到了赵三手里已剩不了许多,但是赵三扣押文书却是另有原因。
商周祚知道书吏贪婪,对手下之人多有管束。如此,赵三等人能收的银子自然少得可怜,他心下就有了怨恨。赵三倒是有几分头脑的,他见此番中左递来的文书中提到红毛可能会去澎湖,便瞧出来这次事情不简单。
红毛是好对付的?但凡闽粤之民,有几个不知红毛船坚炮利凶狠异常!赵三左右权衡,觉着商周祚这回只怕要倒大霉,于是赵三便有了去意。而他平rì对商周祚素有怨言,竟又起了歹心,有意落井下石以解心头之恨。于是他干脆将军报压了下来,却谎报说是几个小蟊贼闹事已被水师剿灭了。近rì商周祚忙着赈灾,哪里来旁的心思,便也不疑有他。
赵三也恁地胆大,他知道巡抚衙门没有回文,那边军还要再来报jǐng,自然还有几笔孝敬。如此竟不立刻走了,他只悄悄收拾了细软等物,连他的小妾也不告诉。直到刚才他见王梦熊亲自到了,这才从容不迫地逃了。等商周祚再来拿人,又哪里拿得他到?
……
“甚么?跑了!”
拿不到赵三,王梦熊所说的三封报急文书也不曾找到,只有一张赵三留下的字条,上面书了“再会”二字。商周祚气地将那字条死了个粉碎,下面的王梦熊却已经是冷汗淋漓。
这边军的军报是何等要紧的事情!现在文书没了踪影,他王梦熊可是有口说不清了。旁人或许不知,王梦熊却心知此番事大,若是商周祚有心拿他顶雷办他一个贻误军机之罪,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不得,他这身上的百十多斤,八成可就得交代了!
“抚……抚台大人……
尽管希望渺茫,但xìng命攸关,王梦熊心有不甘。他擦着冷汗,颤声道:“张……张将军及卑……卑职……确曾发来报jǐng的文书,此……此事,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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