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湖美月幽虹舞(2/2)
女子轻声一笑道:“萧老先生闭目行舟赏月,这等意境,真叫妾身仰慕。”
萧苍然依旧闭着双眼,嘿嘿一笑道:“所谓赏月,不外是赏心。若是心中有月,看与不看自然无甚区别。”
这女子悠悠一叹道:“若是不看,怎知天上有月,又怎知眼前何人。”
萧苍然答道:“天上明月,自缺自圆。姑娘花容月貌,老朽看与不看,又怎能得半点更改。”
这女子站起身来,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萧苍然立觉身上压力大减。只听这女子继续说道:“月缺月圆,本是天数,若是无心与寄,从何而赏。妾身容sè,美丑与否还不是他人评说。”
萧苍然暗暗纳闷,怎么这话头说着说着跑到人家的容貌上来了。睁开了双眼,一个优雅的背影正现在眼前,深sè的衣裙,长绫大袖在夜风中轻轻飘摆,隐隐现出娇瘦的身材。一头长发低束在背上,别无妆饰,让人感觉简而且洁。不由得暗暗想起自己往昔所遇见的这些女子,一个一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现在何处。渐渐确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感。
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那女子微微侧首,露出了些许面廓。讶道:“萧先生如此豁朗之人,难道也有心事?”
萧苍然道:“既然有心,自然就有心事。难道姑娘当真是来游湖赏月的么?”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凭前辈如此高明的读心之术,妾身心中所想,又怎能瞒得过您。”
萧苍然摇头道:“姑娘之心,深锁紧闭,可不是区区小术可以窥测。如若不然,你又怎敢上老夫的船。”
那女子道:“妾身适才只见一阵从所未见的灵气,直冲天际。这才想过来瞧个热闹,却遇上了萧老。能与前辈如此人物夜游太湖,实是妾身之幸事。”
萧苍然暗道,与你相遇,却不见得是我的幸事。口中却应道:“姑娘不必过誉,老夫只不过是个山野闲人罢了。”
女子听了,却不再答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明亮的月sè,半晌无语。
萧苍然刚刚想要询问这女子的姓名,却见她一面转过身来,一面念道:“相看月圆逢月半,半向楼兰半长安。”目光却又望向萧苍然。
萧苍然于当世美女,也可算是见识不少,似莫倾语那般出尘颜sè,绝丽无可复加自然不必再说。便是白裳与安宁,至于南影轩、胡蝶儿,甚或楼入云,也都是万中之一选。可是见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仍不禁心中一颤。若论清丽脱俗,她不及莫倾语;若论温柔娴静,也略逊白裳;若论风情万种,难比胡蝶儿;若论五官jīng美,也稍差于楼入云。可是她的身上,自有一股从容华贵的气质,眉眼又间似含些许哀愁。望着这两行诗句从她唇中而出,更觉真情流露。萧苍然也只是仗着面具之掩,才未显出神思不属。
一刹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竟是要自己接下去,更是头皮发麻。亏得他在昆仑山长大,歌诀律句读了千万。这一瞬间转了无数心思,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硬着头皮对道:“安得故旧今如是,是知是惑月犹天。”
女子抄起另一支桨,起他一同划动。却接道:“天意怎及人意远,远似夜宇近如渊。”
萧苍然一笑接道:“渊中见映我非我,我自行舟对月参。”
女子喃喃念着萧苍然这最后两句,却不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萧先生大才,不拘一格,句句jīng妙又含深理。此诗妾身容后载录,以备弥忘。”
萧苍然汗颜无地,却又得硬充道:“只言片语,何劳挂记。若是姑娘喜欢,悉听尊便。”
这女子眼光向下,望向他膝前搁置的宝剑。笑道:“萧先生的随身宝剑,必然也不是凡品。能否让妾身一观呢?”
萧苍然一手拿起宝剑,平递了出去。却随口问道:“破铜烂铁,叫姑娘见笑了。此剑有些沉重,姑娘拿稳了。”
这女子双手接过宝剑,目露讶sè道:“如此神剑,怎会是破铜烂铁。便连剑鞘也是赤仙铁所铸,倒真是奢华。嗯,若不是赤仙铁,想必也难以藏瞥此剑上如此强盛的灵气与锋锐。”说罢已轻轻将宝剑拉了出来。
热浪随着宝剑长吟之声铺散而开,这女子只是盯着微泛红光的剑身观瞧,脸上yīn晴不定。萧苍然却是看到她的面容被剑光映得格外清楚,仿佛抹上了一重浓浓的胭脂。却随即发觉,随着剑上灵光散处,已经将周围湖水映得一片碧sè,煞是瑰丽。
这女子面sè怪异地望着萧苍然,萧苍然却是正在细细体味散入水中的灵气,这灵气散入水中竟然变得一改炎闷,虽然依旧温热,却给人一种清静之感。就连周遭天地似乎也变了一番味道,其中玄妙之处,一时难以言喻。
一声呼唤打破了似已凝结的空间,远远的传了过来。
“北溟五老求见陆尊主!”萧苍然的灵觉被这声呼叫瞬时引发,直向周天散开,直到千余丈肉眼界际之外,方察觉到此音之源。一艘楼船之头,并立五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这小船方向驶来。却在同时感觉到这女子灵气涌动,已将她周身护住,似是防备自己一般。却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我不爱见生人,你们走吧。”
北溟五老中一人继续道:“奉护国天师之命,请陆尊主一会,还望尊主赐个薄面。”
这女子脸sè一变,愠道:“我与圣阳天师素不相识,无话可说。也没时间与你们啰嗦。”
北溟五老中那人一声冷笑道:“陆尊主当真好不知趣,天师他老人家好意请你,你不却领情。既然说不得,我等也只好动些粗了。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女子也是冷笑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无礼。”突然似是感觉失态,回头向萧苍然报以一个歉然的微笑。
轻声说道:“妾身惹上些麻烦,让前辈见笑了。”说着却将萧苍然的宝剑递还给了他。
萧苍然也是站起身来,接过宝剑。问道:“这个圣阳天师和北溟五老又是什么人?”
陆雨虹奇道:“圣阳天师乃是魏国皇帝赦封的护国天师,前辈难道不知?北溟五老这等小角sè的来历,妾身也不甚清楚。”
楼船奔行如飞,来势凶猛。破浪之声已能传入二人之耳,陆雨虹一跃身,落在水面之上。淡淡说道:“请前辈略做回避,妾身片刻便回。”
萧苍然并没有如她之言约退小船,倘若那样,并不符合他这‘隐世高手’的xìng格。只是微微一笑,依旧横剑端坐在小船之尾。只见陆雨虹踏浪飞奔,直向楼船而去。周身一股奇诡的灵气煞时狂发,右手中已多了一条肉眼难以看清的细线。右腕轻轻一抖,这条细线已向那楼船游袭过去。
‘轰!’炸裂之声随着楼船的破碎传将开来,木屑纷飞,碎片如雨般落在湖面之上,激起了一重大浪。萧苍然心下大凛,这陆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厉害。如此轻细的一条丝线,在她手中竟能御如重锤,在这刹那之间绞碎了十余丈长的一条楼船。
五道人影也在楼船碎裂同时各自投shè到了水面之处,远远的将陆雨虹形成了包围之势。萧苍然远远的看见这‘北溟五老’,却是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兄弟五人面貌奇像,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倒是身材雄伟,自有一副英气。五人都是手执着一把阔伞,端立于水面之上,随浮沉随浪,却是如钉在那里一般。
陆雨虹也是暗暗吃惊,这五人身手之强,术法之jīng,实是大出她的意料。她手中这条‘幽虹’乃是绝世异宝,不但是一件奇异灵动的兵器,更是一件灵魄自生的法器。御用之时,不但柔软细长令人防不胜防,而且质地极韧,长达百丈,灌注灵力以后更可无坚不摧。并能自行索敌,与主人互通知觉。方才陆雨虹出手虽快,却是清清楚楚地探明了五人的方位,不但一举毁去了楼船,另并行攻向了五人要害。如果手段,若换一人,只怕也不易办到。便是他萧苍然,在一旁看得也是心头一颤。不由暗想,若是这条丝线攻向自己,此刻怕是要横尸水上了。
怎知道这北溟五老皆亮了一把阔伞,如轮而转,各出妙招将这条索命之线挡了开去,并在一时间便立成阵势,将陆雨虹围在了zhōng yāng。五人并不多话,阔伞一合又已成为了一件尖头利器,齐齐攻向陆雨虹。陆雨虹舞动‘幽虹’立时在周身布下了一圈极为严密的屏障,将五人迫在圈外。但见五把阔伞时开时合,五人呼喝不止,踏水而奔,时攻时守,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陆雨虹立在zhōng yāng,不断的舞动丝线,使五人不但无法近身,且伺机猛下杀手。
明月当空,照得湖上一片光亮。月下六人姿态万千,奇妙绝伦,如是一场惊世骇俗的舞蹈。萧苍然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了这实是一场xìng命相搏。
蓦地里陆雨虹一声娇喝,手中的丝线已经渐渐挥舞不动,身姿有些僵硬。萧苍然一时分神,却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见陆雨虹呼气渐重,丝线已交左手,但却仍然是渐渐无力,线圈越来越小。只见北溟五老中二人齐齐跃起,凌空而上,手中阔伞大开,竟然悬于空中,飘然如仙。竟然念念有辞,两伞上一股白光发出。陆雨虹手中‘幽虹’急急yù攻向二人,却是被另外三人牢牢牵制。登时猛一咬牙,丝线之上七彩流光,‘卟’的一声,竟同时将周身的三把阔伞击破。三人只得飞速后退,避开她的攻势。
陆雨虹再想攻向上方施法二人,却为时已晚。二人阔伞脱手,伞上白光已直直地凝在陆雨虹身上。陆雨虹如受重击,手臂垂下,已难以活动。身躯也已不能再立于水面之上,当真是无路可退。眼见两把露骨铁伞飞来,不由得心中一片慌乱。便是在这紧要关头,只见后方飞来两只船桨,正撞在铁伞之上。陆雨虹似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尽全身之力,转身向萧苍然的小船跃去。背后另一只铁伞却已接踵而至。
萧苍然知陆雨虹已无力闪避,且这一跃也上不了小船,势必要落入水中。左手一伸,施展内力,已将她整个人吸了过来。同时挥出长剑,将另一把铁伞劈落。陆雨虹身体已失去控制,却刚好撞在萧苍然怀中。萧苍然暗察她身体境况,才发觉她后背之上,已中了一枚伞骨铁签,虽然不深,但却以一股极强的镇力,将她体内灵气尽行封住。刚要为她拔去,却听陆雨虹低声道:“拔不得。”说罢却是一口血吐在了萧苍然身上。
萧苍然只觉她身躯一片寒冷,连衣衫上这口血都是直冒寒气。却听得北溟五老中一人笑道:“陆尊主毕竟是见多识广,天师他老人家的封魂法印,自然不能妄解。还是随我们回去一同参见天师,请他老人家开恩,为你解了此印吧。”
陆雨虹恨恨道:“卑鄙!”却是愈发的虚弱,面sè青白,双唇直抖,险些晕了过去。若非有萧苍然相擅,此时便已无法站立。
萧苍然见她痛苦之极,不由得心中大起怜意。缓缓抽出宝剑,一股温热伴着龙吟之声传将出来。陆雨虹全身虽被这温热气息所浸,却似丝毫感觉不到温暖,仍是冷得牙鼓作响。萧苍然不断为她输入真气灵气,却丝毫不见缓解。
北溟五老并排而立,已近小船十丈。为道一人昂然说道:“在下的功夫有些霸道,这寒气已侵入尊主心脉,倒也不易解得。若非尊主功力深湛,此刻只怕已冻成了一塑冰雕。若是尊主愿同我等一行,在下便即刻为尊主去了这寒煞之气如何?”
萧苍然哈哈大笑道:“区区寒气,也拿来要挟于人。”默运玄功,汲取剑上灵气,再由自己传向陆雨虹。可是剑上的灵气极其凝厚,并在他吸取之时自生极大抗力,竟尽全力之下,也不过纳入少许。再行转输给陆雨虹时,却又大费周张,这灵气便似yù在他元神中生根般牢实,驱之不动。强敌环伺,虽然这些只在一刹之间完成,却已将他累得浑身见汗,那温热灵气却只有一丝传进了陆雨虹之身。但只这一丝灵气,已令她大有起sè,不但身子渐渐回暖,全身灵力竟也有些许流动。
北溟五老也都是见识不俗之辈,知道此人并不简单,未急于动手。为首那人说道:“天下间闲事多之又多,阁下若是爱管,悉随尊便。又何必搅入此间,还是早早离去,免得惹下大祸,悔之不及。”
萧苍然心中愤怒却并不慌乱,只想多争取一些时间。仰天狂笑道:“五个彪型大汉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这般闲事老子若不管,晚上可要睡不着觉了。”
那人应道:“弱女子?想不到堂堂八荒冥蛇陆雨虹也算是弱女子,若不是咱们用天师赐下的神印镇住了她,只怕这太湖之水,也不够她一饮之用。你这老儿不知就里,居然还要为她出头,想要充一充英雄么?”
萧苍然心中咯噔的一声,确是万万未曾想到,面前这个陆雨虹便是师父曾说过的天邪宗五圣之一的八荒冥蛇。但事已至此,如何能闻言即退。望了一眼怀中的陆雨虹,只是伏在自己胸前,一双眼睛呆呆的望向自己,眼中尽是迷茫之sè,似是弱不禁风。当下缓缓将她放下,斜倚在船头。
向五人冷然道:“即便你们那主子亲来,也得先向我施礼问安,然后才敢说话。区区几个走卒,居然敢对我指指点点,当真可笑。”
那人惊疑不定,问道:“阁下是何人?何不亮出字号。”
萧苍然轻蔑地答道:“就凭你们,还不配知道老夫的名号。”
五人大怒,各自唤出一柄宝剑,齐齐向萧苍然攻来。并同时出掌,一齐击向小船。萧苍然心中叫苦,若在平地,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可是在这湖水之上,自己可不能像他们一般立足水上,若是小船被击沉,今rì只怕是要玩完了。五股雄劲的掌风刹时便到,萧苍然无暇细想,挥剑在湖上划了一个大弧,激得水浪大起,袭向其中三人。长剑势转,再刺向另外一人,剑气怒啸,热浪滚滚,声势极大。同时左掌击出,迎上最后一道掌风,真龙之力自掌中怒涌而出。
这一瞬之间击退五敌,招式jīng妙,功力极深自不必多说。其中宝剑所向之一人更是被剑气所伤。萧苍然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却是听到了陆雨虹细微的声音传来。
萧苍然适才真气激流,难以听清。这时才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陆雨虹焦急却虚弱地说道:“下....面....”
只听脚下小船‘咔的一声’,已经从中而断,一丝乌黑的暗器直从下方袭来,正正的钉在萧苍然背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