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伍连德（2/2）

对于肺鼠疫的理论，迈斯尼根本无心听完，全面否定了伍连德的判断。他认为，鼠疫就是由老鼠传播的，灭鼠才是问题的关键，隔离根本没有必要。其实，迈斯尼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到哈尔滨之前，他先去奉天拜访了锡良。他强烈要求锡良任命他为东三省防疫总医官，以取代伍连德的位置。但锡良却婉言拒绝了迈斯尼的要求。在这样的情况下，迈斯尼无法保持一名医生应有的客观，拒不配合伍连德的防疫措施。

为了能让防疫工作进行下去，伍连德情愿辞职，把这个东三省防疫总医官的职位让给迈斯尼。当晚，他便致电施肇基，请求辞职。

等待了一天一夜。当他打开施肇基的回电时看到：迈斯尼之职务已予停止，伍医生可以照常继续其防务工作。

关键时刻，施肇基给了伍连德最大的信任和支持。没人知道，在那焦灼的一天一夜里，施肇基经历了怎样的压力？即便是在《施肇基早年回忆录》中，对于这段经历他也只是一笔带过：

“东三省瘟疫盛行，每rì死亡率约在百人，而且瘟疫逐渐南行，旅华洋人闻之恐慌。各国人士皆畏与华人往来，běi jīng东交民巷外交团区内，亦限制华人入内，时奥国驻华公使任外交团主席rìrì促余急谋治疫之策。”

在施肇基的支持下，伍连德开始着手开展防疫工作。但此时每天的死亡人数已经攀升至50余人，防疫医院里人满为患。由于人手有限，傅家甸的隔离工作根本无法进行。rì俄方面也不理会伍连德联合防疫的请求，依旧使用传统方法进行治疗。

就在一筹莫展时，一个噩耗传来。几天前被免去职务的法国医生迈斯尼，竟死在了俄国铁路医院里。哈尔滨上下一片惶恐。对伍连德的要求，没有人再敢怠慢。伍连德成了人们抵抗这场大瘟疫的惟一指望。

为了能控制住局面，官府从长chūn调来1160名步兵对疫区内进行交通管制。傅家甸的防疫措施为整个儿东北做了一个表率。随后，哈尔滨俄人居住区、奉天、长chūn、黑龙江全省纷纷仿照傅家甸的模式建立起防疫体系。

1911年1月13rì下令在山海关一带设卡严防。1月14rì，停售京奉火车二三等车票。1月15rì陆军部派军队驻扎山海关，阻止入关客货。1月16rì在山海关沟帮子查有病人就地截留。1月20rì邮传部电令停止由奉天至山海关的头等车。1月21rì下令“将京津火车一律停止，免致蔓延”。至此，关内外的铁路交通完全断绝。当时的南满、东清两铁路还在rì本、俄国的控制下，并成为鼠疫的主要传播媒介，如果这两条铁路不同时隔断，就难以达到扼制鼠疫扩散的目的。为此，锡良于1911年1月11rì写给军机处的奏折中就已明确提出，因为“此次疫症，因东清、南满火车往来蔓延甚速”，所以为防范计，要于火车经过大站添设病院、检疫所，凡乘火车由哈赴长由长赴奉之商民，节节截留，一体送所查验，过七rì后方准放行，染疫者即送病院医治。同时与rì俄有关方面交涉联合防疫，也成了重要的工作，经过交涉，rì本控制的南满铁路于1911年1月14rì停驶，俄国控制的东清铁路，其二三等车于1月19rì停票，其头等车采取检疫办法。至此阻断交通的目的基本达到。清zhèng fǔ还决定在山海关设立检验所，将陆路南下的旅客留住5rì，以防鼠疫蔓延。天津卫生局为应对鼠疫，专门制定了查验火车章程15条。甚至连进贡的贡品亦须检查。这说明清zhèng fǔ及有关当局所采取的防疫措施是极其严格的。

在实行隔离的同时，许多地方开展了奖励捕鼠的活动。东北三省把奖金提高至“活鼠毙鼠每个铜币七枚”。据统计，仅奉天省处置的老鼠就有80972只之多。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即便是从今天的角度看，这些防疫措施也堪称科学。但令伍连德感到困惑的是，在各种防疫措施全面开展后，疫情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愈演愈烈。

每天死亡人数不久便攀升至百人。

1911年1月的一天，伍连德来到城北坟场。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时值隆冬，地上的积雪有五六寸厚，雪地上一排排棺木和尸体露天停放着，如长蛇阵一般绵延一里有余。

必须尽快将这些尸体处理掉。伍连德找来抬埋队，让他们赶紧挖坑掩埋尸体。但哈尔滨的冬天，气温至少在摄氏零下二三十度。这样的温度下，土地冻得比金石还要坚硬，不要说深挖洞了，就是想挖一个浅坑，也非常困难。如果要土葬，只能等到chūn天大地解冻时才能进行。但这样一来，恐怕死于鼠疫的人还要成倍增长。

只有两种办法可以阻断鼠疫通过尸体传播，一个是深埋，另一个便是焚尸！中国人历来有入土为安的习俗，对待父母先人的遗体更加尊重备至。在传统观念下，“焚尸”简直不可想象。

即便是生长在海外的伍连德，也不敢贸然挑战中国人的伦理观念。他思来想去，惟有上书朝廷，请皇帝下一道圣旨才能平复民间的反对。

他立即把当地官员和乡绅召集起来，向大家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出乎意料的是，官员和乡绅们一致同意他的主张。毕竟，恶疾面前曾经固守的观念和习俗，此时是那样苍白无力。

伍连德上书朝廷，描述了哈尔滨尸横遍野，无力掩埋的现状，并申明尸体中含有的疫菌将随时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安全。如不尽早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呈请圣上颁一道圣旨，准许火葬。同时，哈尔滨的官商绅士们也联名向吉林总督(当时哈尔滨属吉林境内)陈情，希望批准火葬。

3天后，他们才收到外务部发来的电报：准许伍医生之请，可依计划进行。

宣统三年，大年初一。中国大部分地区正在庆祝新chūn佳节，而哈尔滨城北的公共坟地却一片肃杀。200名工人把100个棺木或尸体堆成一堆，一共堆了22堆，浇上煤油，付之一炬。哈尔滨的文武官员见证了这触目惊心的一幕。2200多具尸体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随后，俄国防疫部门也效仿中方的做法，把辖区内染疫尸体，无论是新近死去的还是已经腐烂的，全部火葬。2月间，俄方共焚化了1416具尸体，其中1002具尸体是从坟墓中掘出来的。

此时，傅家甸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染鼠疫死亡。适逢chūn节，为了能消弭人们悲伤的情绪，振作大家的jīng神，防疫部下发传单，号召大家燃放爆竹，冲冲晦气。说来蹊跷，从这一天开始，傅家甸一直不断攀升的死亡人数竟然下跌了。

1911年3月1rì夜0时。哈尔滨防疫局内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时针指到午夜0时，傅家甸的死亡人数为零。随后，长chūn、奉天、铁岭……东北各个大城市纷纷传来捷报。死于鼠疫者：零。

肆虐哈尔滨半年之久的大鼠疫，完全依靠中国人自己的力量，被遏制住了。在大瘟疫前，清zhèng fǔ态度之开明，行动之果断，让世界各国刮目相看。而伍连德为首的中国医务工作者在防疫中采取的措施之科学，又让世界医学界惊叹。

鸦片战争以来从未露过脸的清zhèng fǔ，这回可算在西方列强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为了扬我国威，清zhèng fǔ下拨十万两银子专款，拟在奉天召开万国鼠疫研究会议。届时，清zhèng fǔ将邀请世界各地的名医，汇聚一堂，研讨鼠疫的防治工作。

1911年4月3rì，万国鼠疫研究会在奉天召开。来自英、美、rì、德、俄等12个国家的专家参加了会议。作为消灭东北大鼠疫的第一功臣，伍连德理所当然的被委任为会议主席。

会议期间，伍连德见到了东三省总督锡良。锡良笑着对伍连德说，当时他没有委任迈斯尼为防疫总医官，而选择支持伍连德，真是自己最明智的决定。

万国鼠疫研究会是在中国举行的第一个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伍连德因在东北大鼠疫防治中的杰出贡献，被授予“鼠疫斗士”的称号。

一场数百年不遇的大瘟疫，被一支小小的防疫队在4个月之内扑灭了。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都是一个奇迹。

缔造这个奇迹的除了科学的防疫措施，还有一串长长的医务人员殉职名单。虽然观点不同，但却为中国的防疫工作献出生命的法国医生迈斯尼；刚刚从剑桥大学毕业便深入东北疫区的英国年轻医生杰克森；为支援防疫而临时上阵的中医大夫徐世明……还有那些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数以百计的士兵、jǐng察、救护队员、检察员、杂役乃至厨师们。一个人倒下去，另一个人又顶上来，前赴后继，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