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苗沛霖投机反清,龚德预言苗下场(2/2)
这一年的十月,苗沛霖集练勇五千,随胜保大军开赴临淮,攻打张洛行捻军兵营。可是,胜保因母去世回归故里,由袁甲三代为督师。袁甲三官御史,有直声,自咸丰三年视师淮上,是一个老谋持重之人。苗沛霖一向很是轻视他,每次谒见,总是挺胸傲视,少与搭话,但袁甲三仍笑面以对,不予计较。时寿chūn、凤台、临淮皆为张洛行捻军所踞,捻军在淮河之南扎营,清军驻扎在淮河之北。苗沛霖対袁甲三进言,请袁军去淮南驻扎,袁不答应;又请以自己练勇扎营淮南,袁甲三许之。苗乃率十数骑潜渡淮河,侦察好进军路线然后返回。
次rì二鼓,苗沛霖率领三千人马,带足口粮,登船渡河后,将船只停靠在岸边,在渡口附近建立三处营垒,留其侄苗金开驻守。并叮嘱曰:“只要你在此坚守三rì,我定来救你。”然后乘船回渡,回归老营。
次rì昧爽,张洛行捻军经凤台入临淮,突然看见苗军营旗帜飘扬,大骇,悉力进攻。苗金开闭营不出,坚守三rì。苗沛霖自老营带领二万jīng锐突至,袁甲三以马军三千协助攻击,此时苗金开大开寨门,蜂拥而出,三面夹攻,张洛行捻军大败。此时,袁甲三大军渡淮亦至,包围凤阳城。张洛行留其部将张龙守凤阳,自引大军临阵鏖战。清军yù攻城,苗沛霖止之曰:“彼主我客,急于进攻必然导致我军伤亡,不如嗣张洛行来救援时,待其疲竭而击之,这样落行必败,张龙亦不战自溃矣。”袁军将领皆然其言。
两军僵持八rì之久,九rì昧爽,果然张洛行率众捻军飘忽而至,但见旌旗蔽rì,排列数十里,列成三队鼓噪而进。苗沛霖命令绅勇练丁坚守寨门,闭营不出。时间久之,及至天将昏黑,捻军皆人困马乏,斗志倦怠,已经有人偃卧取饼而食。隐蔽于围墙后面的苗沛霖见此情形,不禁心中窃喜:“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啊。”他命令站在身边的将领们道:“连rì待战,贼众已困倦懈怠,此时可出兵击之也!”突然大开寨门,清军马队当其左,苗沛霖自以步军当其中,苗金开当其右,三路并进。苗沛霖在马上大声呼曰:“今rì若能打胜仗,众皆升官,失败者死,临阵退缩者,杀无赦!”战鼓雷鸣,众皆殊死奋战,苗金开策马横冲直撞,清军亦个个争进,踊跃击杀,眼看张洛行捻军就要支撑不住,恰在此时,从东、南、西三面,突然杀出大队人马。东面一路,为首一员小将,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五官端庄,相貌堂堂,黄袍裹身,红帕罩头,眉宇间透露出阵阵杀气,手中一杆竹竿枪,左右点刺,上下翻飞,清军和练勇碰上即死,沾上即亡!这小将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苗沛霖冲杀过来。正当苗沛霖得意之时,这个小将已经冲到他的马前,端枪向苗沛霖便刺,苗沛霖向旁边躲闪,没承想重心偏离马背太远,“窟洞”一声,从马上摔于地上。眼看苗沛霖小命不保,这可急坏了他的侄子苗金开,说时迟,那时快,苗金开赶忙策马向前,用长枪架住捻军小将的竹竿枪,那小将只好放过老苗,与小苗拼杀在了一起。几个练丁跃身下马,将苗沛霖搀扶上马,逃回军营,紧闭寨门不敢再出战了。
看到此处,众人肯定会问:这位捻军小将是何等人士,竟然如此勇敢无畏?他不是别人,正是张洛行之子张喜是也,他是张宗禹的同族兄弟。这小伙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十分机灵,从小跟着张洛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并练就一身好武艺,刀枪棍棒无所不jīng,成为张洛行商贾路上的好帮手、好护卫。冲在南路的是张宗禹,而冲在西路的是张洛行的义子王婉儿。可以说,冲锋在前、血染疆场的全是张家兵。
这时捻军已经转危为安,清军死伤五百余人,捻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天已经大黑,无法再开战,双方只好鸣金收兵,各自回营。回到营盘之后,众捻军已是疲惫不堪,各位头领吃罢晚饭,沐浴净身后,皆进帐休息。
第二天,张洛行主张再战苗沛霖。龚德止之曰:“不可,总旗主!”张洛行望着龚德,不解地问道:“昨rì我军虽然没有将苗沛霖杀死,却也取得了大胜,为何不趁热打铁,将苗贼一举荡平,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龚德眯缝起双眼,在张洛行脸上扫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答道:“总旗主,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记得前不久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要尽量不与苗沛霖作战,这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知总旗主注意到了没有,胜保、袁甲三之流,妄图挑拨、怂恿我与苗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他便可渔翁得利了。如果我们与苗沛霖厮杀,这正好中了清军的jiān计;如果我们避免互相厮杀,必然引起清廷对苗的怀疑和不满,那时苗沛霖的rì子就不好过了。即使不能争取他做我们的同盟,最少也不要成为我军的劲敌,这方才是万全之策。”
张洛行说道:“军师啊,你这是不是一厢情愿啊?这次可是他苗沛霖主动来攻击我们的呀!”
龚德说道:“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胜保、袁甲三在背后给他撑腰、打气和不断地鼓动、怂恿,没有清妖的唆使和支持,他苗沛霖就凭他一介书生,即使他立下鸿鹄之志,有经天纬地的才干,靠他自己的力量,又能奈何我哉?”稍加停息,又说道:“以我对苗沛霖此人的观察和分析,他必不甘心做清廷的附庸,他而后还会与清廷反目,最后拥兵自重。假如能让清妖斩了他的头,岂不省下我等许多麻烦么!”;
张洛行说道:“话虽如此说,这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么?”龚德十分自信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天终会到来的。”二人当rì再无话。
再说苗沛霖。他没有死在张喜枪下,在危难中捡回一条命,不是自己的命大,就是一种侥幸,他暗自庆幸,也暗自害怕。这一天他回到家中,苗夫人和几个小妾及子女们,一齐围拢上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苗沛霖就将在战场上的险情讲与家人听,炫耀自己脱险的经历。
苗夫人听了后,竟然被吓得抽噎起来;几个小妾也哭天抹泪,伤心得不得了。都说:“我们七八个人不都是为苗老爷您活着吗?倘若没有了您,我们还活得下去吗!”
苗沛霖的女儿苗金凤也说道:“俺的个亲爹唻,你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就该颐养天年、欢度晚年了,怎么还亲临沙场去拼命流血呢?不知您老是不是活糊涂了?活腻歪了?为胜保和袁甲三他们丢掉xìng命,你说可值得吗!”
苗沛霖觉得女儿这话有些刺耳,他狠狠瞪了苗金凤一眼,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不懂得国家大事,不好胡说八道!”
苗金凤不服气的努努小嘴,撒了一个娇,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扑到在苗沛霖怀里,娇声娇气地说道:“我说苗大堂主,你可别不听你宝贝女儿的话。胜保和袁甲三为什么总是抓住你不放?以女儿看来,他们就是想借你的手去杀害众捻军,叫你们鹬蚌相争,他们便可从中渔翁得利了呀!”
苗沛霖生气地猛一下推开了女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sè铁青,呼吸急促,好像一场大祸就要降临到苗金风头上了。苗夫人和一群小妾都吓得目瞪口呆,张大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静静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奇怪的是,苗沛霖的脸sè渐渐由气愤转变成平和,最后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并没有发生众人预想中的事情。
半天,他拉过女儿的双手,然后用一只手抚摩着女儿的头顶,和颜悦sè地对女儿说道:“孩子!不是为父不识时务,是父亲已经登上了贼船。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啊,父亲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苗金凤是苗沛霖最喜欢的娇女,从小就娇生惯养。不过苗金凤从懂事时起,就处处讨苗沛霖的欢心,她心地聪慧,对苗沛霖总是察言观sè,能窥视苗沛霖心中所想之事,不惹苗沛霖生气,因此父女两个堪称莫逆。
见父亲不再生气,苗金凤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爹呀,有一事女儿憋在心中许久了,一直不敢说出口。”苗沛霖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小东西!你说话就像是个大人!有何高见,快快说与老父听来。”苗金凤扫了周围几个人一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和张洛行他们,不都是称作捻军吗?既然都是捻军,就应该是自己人,为何又同室cāo戈、兵戎相见呢?”苗沛霖半天没有回答。此时他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似冲天的波涛,迅速在翻滚着。沉思半晌,他才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满意的回答:“说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也好,数典忘祖也好,这,我都不在乎,无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会怎么死呢?”
苗金凤和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苗沛霖,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怎么想?想什么?也不敢再发问了。此时家丁走进来说:“老爷,太太,晚餐已经做好,现在可端过来摆上?”苗沛霖急急慌慌地说:“我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摆上!摆上!”光是一群小妾就围坐了一大桌,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饭菜也无法塞住他们的嘴巴。晚饭过后,苗沛霖由于一天征战,早已累得不行了,上床倒头便睡。霎时便鼾声雷响,直震得房屋都震颤起来。这一夜苗沛霖睡得特别香。
苗沛霖跟随袁甲三征战,每立微功,总是要求奖赏晋级,即以夺取数城,自以为功不可没,英名盖世了。但袁甲三并不买他的帐,袁甲三认为,苗沛霖权势rì盛,久而久之便难以控制,便有意对苗沛霖的权利加以抑制。于是,袁甲三向清廷奏晋苗沛霖为布政使之职,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这实际上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而清廷却录袁甲三功绩,晋升为钦差大臣、漕运总督之职,并赐给黄衣马褂与尚方宝刀,以资表彰。苗沛霖看到如此结果,十分震怒,便带领自己的练勇兵丁返回圩砦。袁甲三数次用书信催促苗沛霖进攻定远,但苗沛霖根本不买他的账,随后便决意再反叛清廷。
苗沛霖是一个好sè之徒,终rì沉迷在“chūn楼处子倾城,金陵狎客多情”的情梦世界里,经常带上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到野外去鬼混。现在苗沛霖可称得上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了,真乃是贫贱志移,富贵即yín,把那道德二字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纳有一妻九妾,个个花sè殊异,九妾中,数五妾葛牡丹、六妾关彩霞最是头等的妖艳,绝顶的迷人,只要你看上一眼,便定会让你神魂颠倒,连东西南北也不能分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苗沛霖特意花巨资建设一处九室老寨,九个美人各居一室,每到夜晚,即将烛灯悬挂于门中,每有不识此宅者,为防误入,故挂此灯以提醒来者。又购置好马九匹,教九妾每rì练习骑shè之技;九妾各穿猩红袍服,着窄袖绿锦裤,脚穿赤sè绣花鞋,上马驰骤如飞,招摇过市,侍婢随从数百骑;每次打了胜仗,便将所掳美女犒赏将兵,堕发遗屣,充塞道路。
苗沛霖生有三子,长子苗金开,老谋深算,经纶满腹,是个做将军的材料;次子苗天庆,武艺超群,能征善战,是苗沛霖依赖的得力助手;三子苗长chūn,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经常给苗沛霖出谋划策;苗沛霖之弟苗希年,勇猛好斗,嗜杀成xìng,军中送绰号曰“人屠”,即杀人刽子手之意也。由于苗沛霖忙于军务,常常离家而居,其六妾又正当风貌年华,jīng力充沛之年,总觉得独夜难熬,空房孤居,**四溢,于是,便暗发新枝,红杏就这样长出了墙外。这小六关彩霞年纪最轻,饱食终rì,整rì里胡思乱想,**难耐,便暗自和苗沛霖的亲弟弟苗希年勾搭成jiān,做成了一对野鸳鸯,不过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了不是还在锅里吗?
但这苗沛霖偏生是个醋坛子,坛子里装着陈年好错,自己喝不完,也不许别人品尝,自私!再严密的墙都会透风,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叔嫂苟合的事,就像一股邪风,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苗沛霖的耳朵之中。这一下可气坏了苗大堂主,震怒之下,他把苗希年囚禁在了一条破船之中,名曰水牢,断绝饮食供给,算是对苗希年的惩罚,三rì之后才将苗希年释放。这一场家丑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这苗希年与关彩霞都是骨肉之驱,怎能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仙?一缕情丝却是苗沛霖无法割断的,他们仍然瓜前李下,暗自活动,丢不下那情思肉yù。这是人家的家事,咱这局外之人也不好多加过问?就随他去吧!
苗沛霖既已与袁甲三反目,为求自保,也只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他花巨资打造了二百只炮船,招募水师,教授兵勇以战法,命三子苗长chūn统领;搜刮黄金数十万两,购得良驹宝马两千余匹,建成一支马军,由二子苗天庆统领;在下蔡县设立盐卡数处,抽盐税以置办军装等物。在修建营垒时,有兵士掘得断碑一块,碑上刻有“一张弓反挂,田上有草秦人耙”之语,苗沛霖以为是祥瑞之兆,从此便益加目中无人,自负得不得了;本来就胸中墨水不多,却偏要装出一副文人雅客的样子,动不动就吟上几句诗,向别人炫耀一番。他如此写道:
“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待有良机宝刀出,斩妖降魔亦光棍”之句。只是人们不理解:难道这个魔头自己要斩自己的脑袋吗?苗沛霖疯了吗?傻了吗?让人一时捉摸不出个头脑,也无法理解他诗中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