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晦暗(2/2)
楚振邦冷冷一笑,沈婷说这么多的目的,实际上概括起来只有一点:钱的事情好商量,但国麻一厂的人不能动。
这是很明显的,丽水酒店的承租合同可以解除、买断工龄和职工押金都可以退回,而这些年国麻一厂资产流失的问题却不能继续追查了,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是要放过敬炳国那些人了,毕竟现在能制约他们的罪证就只有这三个方面的。
“楚总不要急着做决定,您可以先听我介绍一下国麻一厂的情况,嗯,就当做是讲史了吧。”沈婷也不在乎楚振邦脸上不屑的笑容,她自顾自的说道,“实际上我对国麻一厂的了解也不多,真正接触到这个厂的时候是73年,那时候我们一家转到哈市,我母亲就在厂里工作。从那时一直到84年,将近十二年的时间,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这儿”
“这么说沈总对国麻一厂还有很深的感情啦?”楚振邦忍不住插口讥讽道。
“感情?或许吧,毕竟我这辈子最不堪的记忆都交汇在这里了。”沈婷漠然一笑,语气空洞的说道,“那时候我们一家就被安排住在2号库,也就是现在的南废仓2号库。我母亲来国麻一厂并不是工作调动,而是劳动改造,她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洗厕所、掏粪池以及偶尔在全厂批*林批孔斗争大会上充当一下反面典型。年数太久了,有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要说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斗争大会了,每到那时候,我都要抱着弟弟上主席台,按照那些人教的词,当着近万人的面宣布与我母亲脱离母女关系,并揭发她的罪行、朝她脸上啐唾沫。”
楚振邦无语,疯狂的年代总能早就人们更大的疯狂,就像沈婷自己说的,年代太久了,已经没有什么品评的意义了。
“这种事情今天说起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可在那个时候,却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被圈到国麻一厂劳动改造的人不止我们一家,什么反党集团骨干啊、阴谋复辟的坏分子啊、反动学术权威啊,等等等等,零零总总的有二三十户人家呢。谁家的孩子不公开与反动的父母划清界限、脱离父子父母关系,谁家的孩子就吃不上饭,就要挨打,而且还是往死里打。”沈婷拿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到楚振邦的面前,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但总归不是每个孩子都肯低头的,就像这个人,他当年只有十五岁,每次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都一声不吭,被人打耳光打的牙都掉出来,硬是捡起来塞嘴里,和血吞下去。还有这个,这家伙是我们那些孩子里最大的一个,为了给大人们头口吃的,到厂里的自留地偷萝卜,成麻袋的偷,结果被厂保卫处的人抓住了,活生生的打断了一条腿,后来走路一瘸一拐的”
楚振邦拿着照片,心里一阵阵的发堵,这并不是因为他对照片中人的同情,而是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国麻一厂的问题并没有他之前想象的那么容易解决。
手里的照片是一张大合影,里面老老少少的足有三四十号人。尽管照片头联上的日期是85年,可照片中的人,有几个他现在还能认出来。这几个人平时没少在电视上露面,有北疆省省委的,也有国家部委的,别的不敢说,至少其中任何一个都不是他楚振邦现在惹得起的。
而沈婷指给他看的两个人,都是照片中比较年轻的小辈,这两个人楚振邦也认识,第一个,也就是那个和血屯牙齿的,就是国麻一厂现任副厂长左昊,至于那个断一条腿的,则是此前曾经前往北京与西城谈判的哈市轻工局副局长林自立。
眼前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沈婷这番讲史或许有博取同情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在施加压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毕竟只是有一个口号,它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宣传上,存在则是体现在墙体、报刊亦或是电视屏幕上,人们说的是司法权、检察权独立,但在体制内,人为的干涉任何时候都避免不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在国麻一厂的问题上没有人设置障碍,像左昊、林自立这样的人最终都被依法惩处了,那么今后呢?西城会不会受到明的暗的打击报复?这一点真是不好说。
“楚总,你说我对国麻一厂还怀有很深的感情,我说或许是,”沈婷将照片收回去,重新放回到手包里,“这个回答并不是敷衍,说句真心话,我也希望国麻一厂的未来能够得到改观,也希望过去的一切都能今早画上一个句号,但我也必须明白的说清楚,这个句号必须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画上去,如果你想把整个盖子都揭开,那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