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与存在(2/2)
卷二:
最后简单谈谈死亡与存在的关系,这倒像是两对立面。从历史的经验来看,此在都会死去。此在对死避无可避。死是此在的“终结”。当死光临此在时,此在就不存在了。此在是在死神还未召唤去但必须召唤去的此在。死是此在必须的不可预知的最后的可能性。既“确知中的不确定”,死亡对于此在而言是最本己的,非得自己去面对,非得自己去承担的。常人可以给你选择死的时间、地点、方式,但它不能夺取你的死。你也不可能把你自己的死转化于他人。在死的面前此在是最本己的。面对死,世内的在者从你的世界中退下,只留下一个“无”,一切束缚都随之而去。正是如此此在要“先行到死中去”“向死亡而存在”。故此在要深刻领悟到死的真谛,才能摆脱常人的统治成为本真的自己,进入到自由的王国中,承担自己的自由。通过“畏”的情绪与“先行到死中去”领会到自己本真的整体的可能性。这只不过是作为一种存在论上的可能性而出现的。
这里我提到一个概念,“畏”,所谓“畏”,就是此在在沉沦过程中“在它本身面临逃避”。这种畏被称作是此在的“本真状态”。海德格尔认为,畏惧是个人面临与其敌对的以及使他遭到遗弃、沉沦的社会产生的一种恐惧心理。“畏”和“惧”有联系又有区别,两者都是讲的怕,惧是小怕,畏是大怕。但两者又有不同,在海德格尔看来,畏与通常的“惧”不同,因为恐惧是指外界的具体对象对个人形成的威胁在心理上的反映,恐惧总是惧怕的是这个或那个确定的东西,在恐惧中此在陷入一种“惶惶不安”的境地。畏则不然,畏是一种无形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对个人形成的威胁。畏不是畏这个或那个,畏不知道它所畏的是什么,畏之所畏就是“在世的在本身”,畏比惧更可怕,它浸透了自我的心灵深处而永远无法自解,畏是“存在自身”,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来临而又无法避免的死亡。因此,畏是一种独特的“无规定性”。他这样描述畏的境界:“我们说,在畏中,‘这真使人茫然失措’……我们说不出我们对什么感到茫然失措。我就是感到整个就这样。万物与我们本身都沉入一种麻木不仁境界。”
死虽是最本己的,但此在一死就不在世了。在世者又不能经验死,经验了死的此在又不在世了。此在只是看到常人的死,把死看成与己无关的事件。死是他人的死,我死时,我不知道死了。本着这种观念,此在疏远了死。好象此在不死,死是他人的死,他人是谁?他人是常人。常人又是查无此人。这样一来没有人死,此在不死?难道不是这样的么?此在看到的死,是他人死的这一事件。看到在这一事件中他人在挣扎、在流血、在张牙咧齿、这种痛苦在此在中留下了痕迹,使此在产生了怕。怕痛苦还原到怕死。由于怕死的情绪,此在想方设法疏远死,把死留给常人。此在见到他人死时,总是说:“是某某死了。”我们总是说:“他人死了。”而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说:“我死了。”好像死与我无关,都是他人在死。怕死的情绪使此在更加离不开常人,此在以为常人替代了他的“死”而整日高枕无忧。他把“死”看成是一种遥远的“物”,不用考虑,把考虑死之在者称为“忧人忧天”。此在这种疏远死的态度使他更加沉沦与世,受控于常人。
人是时间性的存在——人通过对本己之死的事实的认定即可获知自身为时间性存在。通过时间,死被内在化于人存在的整个过程。在他那里,死不再被看作"临终"事件,它贯穿于人的一生。由此,他把此在规定为"向死亡存在"或"向死而生"。人向死亡存在,时间因此而被领悟为某种内在于存在的动力——时间的催逼,使人在某一时刻作出的某种选择对存在者个人都具有某种"神圣"的意味。人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被迫作出的反应,是某种企图凌驾于死亡之上的反抗行为——只是这种反抗行为更隐蔽,因此也更内在而不易为人所察觉而已。此在为时间所限定。虽然他力图使时间转化为内在于存在的积极因素,但在他所涉论的存在的内部,时间的背景仍旧是极黑暗的——人必须接受死,但死毕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人的命运为时间所规限,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时间不仅是某种内在的驱动力,而且是与存在共生的、无法祛除的不安的根源。
人对死的恐惧,是对虚无的恐惧。人作为个体存在必不可免的消亡,预示着人终将被虚无所吞噬。
人为什么惧怕死?因为人总是处于对自身存在的不断肯定之中!此种“肯定”,从理论上讲,它排斥一切否定性的观念;就实存而论,它就是存在本身——实存的展开,也就是对存在的不断肯定。在这个世界,人不仅作为个体、而且作为整体而存在,则死(即个体的死)岂会成为人存在的规限?
——存在不死。
存在之为存在,它既是个体的、又是整体的。存在作为个体而存在,是时间性的存在。由存在的统一基源释放出来的存在的力量无一刻暂停。存在作为整体而存在,是非时间性的存在。源出于存在的统一基源的存在的力量在"变化"之中保持"不变"。人对非时间性存在的领悟,只须存在者个人把遍在于一切存在物的存在的力量体认为己即可获得。存在的力量亘古不易,存在作为整体而存在是不死的存在,它不为时间所规限。很显然,在这个世界,只要存在者个人能够始终与时间相携而行且把“不死的存在”体认为己,他当下就可“进入”非时间性状态。
注意,从上所述可知:人,每个人,其在这个世界既是时间性存在,又是非时间性存在——这是由于存在本身(即存在的整体与个体)是统一的。
关于时间,下面从两方面再予概述:
一、整体作为个体而存在,存在是时间性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力量为一切存在者所拥有,存在者个人对自身存在的肯定无一刻暂停。"肯定",它是无间断的,虚无无从蹑入。死,其所揭示者,可由存在者个人领悟为个体存在内在之变的终结。
二、个体作为整体而存在,存在是非时间性的存在。
上面所言"个体存在内在之变的终结",以存在的整体视角观之,实无所谓终结,因为,与存在的整体相联系,个体存在就消亡于存在之中。
注意,以上从两个方面切入谈论时间,只是为了理解的方便。实际上,存在者个人对时间与非时间的感知是统一的,不能相互割裂。
"我"与时间并携而行,时间所予揭示的是存在之变。此"变",由于它内在于"我",而"我"又始终与之携行,故而"我"存在的"每一刻"均处于本在于"我"的存在的力量对"我"之存在所实施的肯定中。"我"的存在是肯定性的存在,"我"存在的肯定性质在时间之变中不作任何改变--注意,此"不变"者,即为非时间性存在。
人把时间性存在领悟为非时间性存在,关键在于:他必须把统一的存在的力量体认为己。存在的力量是通过对存在的个体(即有"死"的时间性存在)的肯定来实现其对存在的整体(即无"死"的非时间性存在)的肯定的--在此种肯定中,所谓"时间性存在"与"非时间性存在"没有任何区别。
存在就是对自身存在不断肯定的过程。
人在这个世界,其存在的整个过程(即实存的展开)都是在存在的力量的推动底下进行的。此种"推动",它使时间表现为某种"跃动"的性质--人作为时间性存在因之而充满活力。人如果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其存在何异于一堆死物?--存在在时间中跃动,每一次跃动(即"每一刻")都是对存在的肯定。须知:在存在的时间性跃动中,"每一刻"都是神圣的,因为,丧失时间,就等于丧失存在本身。
【后记:存在问题的形式结构:任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任何寻求都是从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而来的事先引导。对询问“存在”是什么的问题,发问作为“对……”发问而具有问之所问。在问之所问中还有问之何所问,这就是真正意图所在,发问到这里达到了目标。既然发问者本身是某种存在者(发问者)的行为,所以发文本身就具有存在的某种本己的特征。
作为一种寻求,发问需要一种来自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的事先引导。所以,存在的意义以某种方式可供我们利用。我们曾经提示过:我们总已经活动在对存在的某种领悟中了。明确提问存在的意义、意求获得存在的概念,这都是从对存在的某种领悟中发出来的,我们不知道“存在”说的是什么,然而当我们问到“存在是什么?”时,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在”)的某种领悟之中了,尽管我们还不能从概念上确定这个“是”意味着什么,这种通常而模糊的存在之领悟是一种实际情形。
巴斯卡《沉思录》:人无法在试图确定存在(是)的同时不陷入这样一种荒谬之中:无论通过直接地解释还是暗示,人都不得不以“这是”为开始来确定一个词。因此,要确定存在(是),必须说“这是”并且使用这个在其定义中被确定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