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身有毒技任我凶(1/2)
便在此时,忽听大门外脚步声纷乱,人声吵嚷,跟着数名大汉从门中涌将进来.只见这数名大汉人人魁伟壮实,个个满脸凶狠,大伙儿手中都执了器械、或枪棒、或刀棍,口中骂骂咧咧,瞧阵势,显然是来启衅闹事的。
只听当中一条大汉扯开嗓门,大声叫道:“兀那店主,洒家且问你,昨日那胡番……”刚说道这里,咦的一声,望见霍梅意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店堂中,接道:“你这胡番居然还没逃走,哈哈,好极了,好极了,倒省去洒家花一番工夫去找你!”
方破阵定眼望去,只见说话这汉子身若铁塔,腰似水桶,一腮帮子的如剌短髭,正是昨日那替自己打抱不平,却又败阵昂然而去的花绣莽汉。他心中暗赞此人言出如山,果然是条好汉!这汉子昨日临去时曾扔下话来,说是要去约齐了帮手,回头再来同霍梅意斗过,总之定要霍梅意放了方破阵主仆,才肯干休。眼下此人言而有信,率众而来,确属难能可贵。
方破阵明知这汉子武功粗浅,绝没有救自己主仆脱困的那份能耐,只是这汉子败而不馁,迎难而上,却也令他大为钦服。正要上前与那汉子厮见,那汉子身后早抢出一条黑凛凛的壮汉来,手指霍梅意,问那汉子道:“鲁大哥,可是这胡番欺侮你?”
方破阵一见这黑汉,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世上竟有如此黑炭似的人物,当真少见!”只见这黑汉子与那花绣莽汉身材相若,粗手大脚,魁伟异常,只是肤色黑了许多。此刻两人并肩而立,宛似一对怒目金刚,正恶狠狠地瞪视着霍梅意。那花绣大汉昨日撕裂了自己的衣杉,如今身上换了件蓝布短衣,而这黑大汉却又古怪,好端端的一件皂布短衫不穿在身上,偏偏是两袖互束地缠在腰间,赤膊光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胸膛。
花绣莽汉听得黑大汉询问,点头道:“不是这厮是谁?”跨前一大步,向霍梅意喝道:“你这胡番原来不曾溜走,倒还算是个人物,不是狗模熊样之辈!你听好啦,洒家眼下带了弟兄们来此,要问的还是昨日那句原话:你究竟放是不放人?”
霍梅意架着二郎腿,笑咪咪道:“老夫……”刚一开口,便被那黑大汉怒吼声打断。
只听那黑大汉怪叫道:“鲁大哥,休要罗嗦!这老贼胆敢在威坪城撒野,欺侮到咱们排帮弟兄头上,想是活厌烦了。弟兄们,是汉子的,跟俺铁牛顶脖子上啊!”一挺手中齐眉棍,当先冲上,朝霍梅意劈面打去。敢情这黑大汉脾气火燥,性子之烈,比起那花绣莽汉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大汉闻声而动,连同那花绣莽汉在内,抡棒挥棍,你推我挤,一齐向霍梅意逼将上去。
小禾见那花绣莽汉率众大汉破门而入,早就兴奋不已,心想这回可有救了!待见众汉各操家伙,向霍梅意围攻过去,便鼓掌助威起来。方破阵却在一旁冷冷道:“小禾,你别忙高兴,这些人可不是霍先生的对手!”他习武有日,不象小禾这般没见识,见众大汉推推搡搡,脚步虚浮,跟市井无赖斗殴也没什么分别,当即断定无一人是武学好手。
小禾不信,道:“他们这许多人,还打不赢霍先生一个?我才不信!”方破阵心想:“我也不用跟你解释霍先生学究天人,武功是如何如何精湛,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他今早才发过誓,不再同小禾谈论武学之事,当下便不跟她多说什么,只道:“不信你就睁大眼瞧着吧!”
小禾见他脸色凝重,殊无欢喜之情,暗忖这一干大汉前来营救少爷和自己,少爷本该欢喜才是,可眼下少爷脸色阴沉,只怕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这些人未必便能打赢霍梅意。如此一想,不由得心中介介,转眼去瞧霍梅意。只见那可恶的胡人泰然自若,此刻正悠哉游哉地抖动着二郎腿,对围攻上来的众大汉竟是视如不见。
清晨生意清淡,此时店堂内食客不多。那店主昨日遭遇池鱼之灾,被花诱莽汉压夸两张八仙桌,摔烂诸多餐具,但却索赔无门,躺在床上,早心痛了一夜。不料想祸不单行,今日一大早起床,偏又撞上了这一大群“瘟神”。看情形,非大打出手不可,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还不把自己这店子给拆了!他心中叫苦不迭,暗叹流年不利,只不敢上前阻劝,躲在柜台后,哆嗦着两腿,唯有瞪眼干着急的份儿。
不想老天爷毕竟有眼,居然眷顾他这一生勤俭的失意人,只眨眼工夫,也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这店主便被眼前一副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只见一众大汉早已一动不动,温驯如羔羊,人压人、人堆人、人上人下,被人码成了一个罗汉塔,自下而上,足有一丈多高。店堂内桌椅完好,碗碟俱在,一无所损,只是地上横七竖八多了许多刀枪棍棒。这店主看傻了眼,喜翻了心,就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店堂内这景象确是奇异:一名样貌异特的胡人端坐条凳,架二郎腿,面露微笑,神情舒缓轻松;他身旁站着一少年、一少女,那少年面色沉重,略显焦虑,那少女貌美如花,但一对秀目睁得圆溜溜的,满脸惊愕;一名胖乎乎的掌柜傻呆呆地站在柜台后,张口露齿,把一条舌头伸将出来,许久缩不回去,眼中却又尽是喜色;三、五名食客扭脖子瞪眼,向后张望,手中筷子伸出,停在了空中。众人目光所视,尽在店堂正中。店堂正中,非他也,乃是一座人身叠起的罗汉塔,七、八名彪形大汉手足如废,腹背相连,重叠而起,几接房梁。
这一切,仿佛是被人突然施了魔法,一蹴而就。好在此时大街上行人不多,如若不然,拥入瞧热闹的过客,怕是早已将店堂挤破了。
店堂中于眼前这奇景,除霍梅意、方破阵而外,余人皆是如坠烟海,半点摸不着头脑。那自称“铁牛”的黑大汉最先冲向霍梅意,但他手中齐眉棍未及敌身,只觉对方一根手指微微一晃,自己便手足俱麻,颓然倒地,跟着背上骤然加重,一名同伴压了上来。这倒也没什么,这黑大汉体壮如牛,背上压他个百把斤,大可承受得起,可令他叫苦不迭的却是:这势态并未就此而止,而是一而再、再而三,攻向对头的众弟兄,都被对方象扔草束似的抛压到了自己背上。如此一来,他负重逾千斤,饶是他牯牛般壮实的一具身躯,也给压得脸孔通红。
方破阵早料到众大汉势必有此下场,但霍梅意神乎其技,他仍感惊佩,抢上前去,搬木椅垫足以长其身,费九牛二虎之力以挪彼躯,拆去罗汉塔,搬下众大汉,在店堂内一字排开。
他搬动众人之际,小禾见他累得气喘吁吁,赶紧过去帮忙。二人抬手抬脚,忙了好一阵子,这才将众人排放妥当。方破阵见众人手足僵硬,如束柴捆杆,方知是被霍梅意点了**道。小禾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才知是霍梅意大展神通,众大汉才叠起了罗汉塔,方信少爷之言诚不我欺也。
那铁牛身处罗汉塔最底层,险些被压得屁滚尿流,一待方破阵搬去众人,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登觉舒畅无比,隔得一会,侧首向霍梅意傻笑道:“好你个胡番,莫不是杂耍出身,恁般叠得一手好罗汉?倒也教俺铁牛心服!”他岁数已自不小,眼下被人打翻在地,且又**道受制,硬是给当了一回罗汉塔塔基,可他非但不恼,反而笨头笨脑地称赞对方,却又赞而不当,误将霍梅意的高超武功当成杂耍手艺,说来当真是憨态可掬了。
霍梅意历经世事,这铁牛三言两语,他便知道是个直肠子,与那花绣莽汉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一般的浑朴憨厚,一般的莽撞暴烈。他有心戏耍此人,闻言笑道:“你这杀才有眼无珠,枉长了一对铜铃儿般大的牛眼,不识老夫高明手段,居然将老夫视作那耍把戏的江湖骗子,可恨,可恨!”
那铁牛躺在地上,兀自浑浑噩噩,抡眉瞪眼道:“你原来不是耍把戏的,那为何能将咱们叠得这般老高老高,却又不倒翻了?”
霍梅意忍住笑,道:“适才老夫将你等击倒,用得是极高明的武功,你此刻一动也不能动,难道还不明白是被老夫点了**道?”
铁牛一愣,拼命摇头,跟着瓮声瓮气道:“俺铁牛不知。原来你会点人**道,那可是了不起的本事啊,俺铁牛便不会。”说到此处,扭转头去,显然是想找什么人,可他俯卧在地,难以瞧清一如他般躺在地上的众弟兄,眼珠子转了数转,忽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鲁达,俺李逵操你祖宗十八代!贼厮鸟,居然敢拐骗你家李爷爷,说什么这胡番本事也只一般,只要大伙儿一拥而上,挤也挤死了他。呸!鲁达你挺尸挺到哪儿去了?你倒是说说看,这胡番既是武功一般,你我又怎么跟条死狗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此处丢人现眼?”
那花绣莽汉被方破阵搬下,躺身之处在李逵丈许外,中间隔了数人,这时只听他说道:“洒家若是照实而说,你铁牛和众弟兄还会随我来此打抱不平么?”说罢纵声大笑,似对自己能将众人诳至此处极为得意,于眼前自身的不利处境,却是漫不在乎。
原来这鲁达与李逵都是排帮帮众,今趟随舵把子江蟠儿乘船沿新安江东下,拟取道钱塘江,北赴杭州。这排帮自古而来,便在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一线放驶木排,无事时伐木编筏,追波逐浪,贩运木材以取利;遇上商船大宗货物,便啸聚合众,杀其主而夺其财。排帮总舵向设徽州,历时久远,帮中魁首称作“舵把子”,薪尽火传,到现任舵把子江蟠儿手上,已是四十一传。
那鲁达本是好酒之徒,昨日排帮巨舸停泊在威坪码头,他酒瘾发作,见舵把子江蟠儿上岸处置帮务,摸摸腰中尚有几文钱,便独自偷偷溜下船来,上岸进城去喝他娘个痛快,不意在这客店中撞见了方破阵等三人。这鲁达虽是江湖中人,平日里免不了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却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好汉,眼见霍梅意掳劫孩童,怎肯袖手旁观?忍不住出手救人。无奈武功低劣,技不如人,非但救不了方破阵主仆,反被霍梅意耍了个发昏章第十一。他一来忍不下这口鸟气,二来性子坚毅,见自己不是霍梅意对手,便回船邀约帮手,回头再来救人。
回船后,蒙头大睡一觉,今早醒来,仍不见舵把子回转,这正中他下怀,寻思:“舵把子至今未归,想必是昨天处置完帮务后去了窑子,被哪个婊子灌了一夜**汤,说不定眼下仍旧高卧不起。”当下来至前舱,只见平日与自己要好的李逵,正同一伙帮中弟兄耍钱,即便出言相邀。
众弟兄忙问端详。鲁达眼珠子一转,暗忖若是实话实说,那胡番好生了得,弟兄们未必敢和自己去寻他的晦气。于是胡言乱语一番,只说自己昨日进城吃酒,被一个不知来路的胡番欺凌,只说霍梅意略懂功夫,自己一人虽不是他对手,但双拳不敌四手,众弟兄们一去,定能将他摆平。
李逵最是性急,一听之下,登时哇哇乱叫,臭骂霍梅意之余,又怪鲁达不够朋友,上岸喝酒也不知会一声,居然没他的份儿。鲁达连忙作揖赔礼,声言只要众弟兄帮自己摆平了那胡番,出口恶气,一定请大伙儿吃酒席。
众弟兄见他说话不尽不实,均想:“你鲁达牯牛也似的一条壮汉,不去欺侮旁人,旁人已要烧高香,谁还会太岁头上动土,敢来惹你?定是你自己耍酒疯,出手在先,却又敌斗不过人家,只来搬救兵。”俱知事有蹊跷。唯独李逵毫不起疑,嚷道:“去,去,大伙儿统统都去!谁不去,便是不讲兄弟兄,俺铁牛先就饶他不过!”
众弟兄本是好事之辈,一听李逵这话,谁还肯落后?更何况鲁达还许下以酒席作答谢,当即哄然应允,各自分头找棒寻棍。上得岸来,掳袖揎拳,随鲁达直奔客栈。
这时,一众大汉尚未出手,便被霍梅意轻易制服,叠了一回罗汉塔,大伙儿均感面目无光,听得李逵破口大骂鲁达,便纷纷出言附和。几个性子暴烈之人,也臭骂鲁达:“婊子养的东西,狗屁本事没有,却要替人打抱不平,连累老子一同出丑!“看不出你鲁达也会哄人,居然欺骗到自己弟兄头上来了,未免太不够义气!”
李逵躺在地上,听大伙儿乱骂鲁达,他却不乐意了,蓦地大喝一声,骂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统统给俺闭上狗嘴!俺李逵骂自家兄弟,关你等屁事,休要在此罗唣!”
这李逵力大如牛,每逢排帮做那没本钱的勾当,他总是奋勇在先,杀人有如切瓜剁菜一般,加之脾性暴躁不过,乃是那一戳即跳之人,就算平日与帮中弟兄相处,也是一言不合,即便饱以老拳。因此上,帮中弟兄谁都怕他三分。眼下众弟兄均想:“那鲁达虽也莽撞,毕竟还讲理三分,可你李逵却是天杀星下凡,瘟神爷爷降世,是个除了吃饭睡觉,只知杀人放火的的凶魔王,谁吃饱了撑的,要来得罪你?”因而尽皆闭嘴,不再咒骂鲁达。
霍梅意见这伙人自相咒骂不已,心中冷笑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在黑木崖时,对排帮曾有所耳闻,接着又想:“这排帮毕竟是小帮会,常言道‘观兵知将’,手下如此,想来帮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手段。排帮充其量,只能在这小江浅滩乱搅一气,休想乘风破浪,翻江倒海,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他这里正自感慨,那边李逵已说道:“你这胡番如此一身好本领,那便快快报上名来,也好让俺李逵知道你的大名。”
霍梅意哪会跟他通名报姓,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你这黑炭头究竟叫什么?怎地又是李逵,又是铁牛的?”李逵道:“李逵是俺大名,铁牛是俺小名,俺大小两个名字,你管得着么?”霍梅意又问道:“嗯,李逵,你可是排帮中人?”李逵见他并不通报姓名,对自己的问话始终不作理睬,不禁牛眼圆睁,怒道:“老子正是排帮中人,你这胡番今日得罪了本帮,咱们舵把子一定不放过你,他可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霍梅意不容他绕舌,大手一挥,打断他话头道:“你既是排帮帮众,平日里杀人越货,今日又何必来管老夫的闲事!”
李逵弄不清他这话的含意,心道:“你欺侮鲁大哥,咱们来助拳,那是讲兄弟义气,怎地是管闲事?”他卤蛮性急,在船上时鲁达虚言哄骗,他信以为真,只当是霍梅意欺侮了鲁达,方才在这店堂之上,鲁达曾言明来意,说仍旧要霍梅意放释方破阵主仆,他当时风风火火,一心只想上前厮斗,鲁达口中说了些什么鸟话,他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因而并不知晓霍梅意掳人此节。
正觉糊涂,忽听鲁达大声说道:“兀那胡番听清了:洒家等俱是排帮中人,这没错。咱们是经常干那不用本钱的买卖,但抢的是为富不仁之辈;劫的是官老爷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杀的是贪官污史、奸商小人,哪似你这般卑鄙无耻,掳劫孩童,索人钱财!”他并不知霍梅意掳劫方破阵主仆的真正用意,还当霍梅意为得是敲诈勒索,这番指斥颇具凛然之慨。
霍梅意心高气傲,自重身份,见鲁达将自己当作那勒索钱财的屑小绑匪,也懒得同他分辩,一笑作罢。
李逵此时仍当是霍梅意挟技压人,欺辱了鲁达,听鲁达这么一说,忽开心起来,咧嘴笑道:“鲁达你厮何不早说,这胡番既然绑票劫人,便是强盗小贼;咱们横行新安江,杀人掠货,算得上是江洋大盗。自古大盗小贼是一家,这胡番同咱们是一伙的,大伙儿又何必讲打讲杀?”说完不等鲁达答话,又向霍梅意道:“喂,你得罪了鲁大哥,咱们大伙儿瞧在关王爷的面子上,也不来跟你计较,只要你老家伙掏些银两出来,请咱们哥儿们几个吃上一顿好的,此事便算揭过,你看怎样?”想到自己躺在客店中,倘使这胡番依从自己,那么大鱼大肉、醇酒佳酿立时可得,不禁食指大动,喉管中咕嘟一声,吞下一口流涎。
霍梅意微微一笑,假意道:“你要老夫掏银子摆酒席,要跟老夫交朋友,这也未尝不可。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只要你据实回答,老夫立即奉上一桌上等酒席,肉管饱,酒管够。”挥手命那店主走近前来,从布囊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身前的木桌上。意思明白不过:只要你李逵据实回话,立马便叫店主拿了银子去整治酒席。
李逵咂嘴舔舌,忙道:“你要问俺什么?快问,快问。”霍梅意向躺在地上的众大汉一指,道:“老夫已知你是排帮帮众,却不知这一干人,是否也是你教中弟兄?”
李逵大喜,心想:“俺还道这胡番定会问些稀奇古怪之事,好教俺回答不上来,替他省几两银子,没想到这胡番却是真心想跟俺交朋友,问出的话太也容易回答。”连声道:“是啊,是啊。这些个贼厮鸟都是俺教中弟兄,全都是,如假包换。俺回答完了,你快解开大伙儿的**道,快吩咐店家整治酒席。俺只要听说有酒喝,向来都等不得!”见那店主兀自傻站着,便又催促道:“兀那店家,发什么鸟呆,桌上那锭银子是你的了,快去吩咐伙计整治酒席。恩(口字旁),肉须大块,酒须大碗,俺李逵今日定要喝个痛快,定要将你店子喝个稀巴烂才肯干休,哈哈……哈哈……”
那店主听他这么一催促,哆嗦着右手,伸向桌面那锭银子。
霍梅意微微一笑,右手凌空一抓,使出“控鹤功”。只见桌上那锭银子立即激跳而起,跃入他手中,便象是那银子缚了根看不见的丝线,被他扯入手中一般。
那店主又将舌头伸出口外,惊讶不已。李逵离霍梅意最近,见他将银子抓在手中,焦躁起来,道:“你……你这变得什么戏法?你将银子拿回去做什么?”
霍梅意笑道:“你这人太性急。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老夫又不曾说过只问你一句话,这桌上等酒席哪有这么容易到嘴的?老夫还有话问你,你答得出,便有酒喝;答不出,便没得喝,只能干咽口水!”
李逵一呆,忙不迭道:“你还要问什么?快问!别捏着藏着,一古脑儿问将出来,俺铁牛答完,便好吃酒。”霍梅意道:“老夫知你排帮总舵向设徽州,你等不在总舵好好呆着,跑来威坪城做甚?”
李逵想也不想,张口便答:“这回俺们大火儿随舵把子乘船去杭州,停留威坪只是歇歇脚,午后便挂帆开船。”霍梅意眼中精光一闪,心念忽动,当下不露声色,再问道:“去杭州府有何贵干啊?”
李逵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在排帮中只是个小脚色,一向只知讲打讲杀,教中有何机密要事,江蟠儿从不告诉他。眼看到嘴的酒席便要泡汤,李逵暗呼可惜,忽高声叫道:“鲁达,你知道么?”鲁达在帮中的身份,与李逵相差无几,也只是个小喽罗,也不得参闻机要帮务,闻声答道:“没听舵把子说起过。”言下之意,显是不知。李逵又叫道:“各位好兄弟,有谁知道?快快说出来。要不然,好好一桌上等酒席便鸡飞蛋打了!”
众大汉寂然无声,显然都对今番身赴杭州所为何来?一无所知。
李逵等了片刻,不见众人出声,急得哇哇乱叫。便在这时,忽听一个娇嫩甜美的声音说道:“少爷,这黑大汉是条大馋虫,是个大酒鬼。你瞧他那付火烧火燎的猴急模样,一见到嘴的酒碗砸翻,煮熟的鸭儿要飞走,便跟掉了魂似的,真教人好笑!”
李逵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怪吼连连,嚷道:“是哪个多嘴长舌的臭丫头,敢在一旁揭俺李逵的短?”先前那娇嫩的声音回敬他道:“你才臭!”
这说话之人自然是小禾。她和方破阵将众大汉摆放妥当后,一直站在一旁,静听霍梅意与李逵、鲁达二人说话。鲁达昨日行事鲁莽,一脚踢翻酒桌,救人不成,反弄得她和方破阵一身腥臭,她女孩儿家性子,小心小眼,也不去追本穷源,不去想鲁达可是为了出手救她,才致失手弄脏她的衣裳,反怪鲁达粗卤,心下早对此人已有几分不喜。兼之李逵长得黑不溜秋,形貌丑恶,满口污言秽语,更使得她越发对二人心怀不满。眼下她见李逵窝囊透顶,连霍梅意的身子也没沾着,便被人家打翻在地,给制服得服服贴贴。这倒也还罢了,更教人气恼的是,这人躺在地上,丢人出丑不算,居然还想吃想喝,一付馋涎欲滴的丑模样,待见酒席付之东流,便求爷爷奶奶告奶奶,急得跟什么似的。她实是忍无可忍,借口同方破阵说话,讥笑起李逵来。
方破阵的见识自然不能与这妮子相提并论,他非但不讨厌鲁李二人的一言一行,反觉这李逵憨厚爽快,极为可敬可爱,耳听得小禾出言讥讽李逵,心想:“你这丫头便是气量窄小,昨天我说你没良心,非但不知对这位鲁大哥感恩图报,反怪人家行事莽撞,当时你还不服气,还跟我发了一大通牢骚,真是应了孔夫子的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为养也’。”对小禾的讥言讽语,大是不满。
霍梅意眼见再也不能从李逵口中套出话来,优哉游哉的道:“李逵,老夫问你等去杭州做什么,你回答不出,那么老夫只好省下几两银子,这桌上等酒席只能留待日后,下趟再请你了。”说着,伸手将桌上那锭银子收回。
李逵痛惜非常,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将一股怒气通通发泄到那店主身上,怪他先前为何不早将银子取了去,也好令这胡番反悔不得,破口骂那店主道:“你这夯货,有生意不会做,开得甚鸟店?惹恼了你家黑爷爷,一把火将你这店子烧成一片黑地!”
那店主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又吃李逵这一顿臭骂,更觉没趣,灰溜溜躲到柜台后去了。
第02小节
正当此时,忽听店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阁下何必如此悭吝,左右不过一桌酒席,又破费不了几两银子,何须留待来日?”声落人现,一人从门外跨过门槛,走进店堂。
这人语调原本甚是轻松,话中也颇有调侃之意,这时入得店堂,一眼望见众大汉一字排开地躺在地上,人人脸苦眉愁,不由得大吃一惊,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地上排帮众汉也是闻声色变,不过却是由忧惧变为欢喜,扭脖子翘脑,纷纷道:“舵把子来啦,舵把子来啦!这下大伙可有救啦!”
这汉子正是排帮现任舵把子江蟠儿。他昨日上岸处置完毕帮务,眼见天色向晚,便去了家妓院,搂着个粉头睡了一夜。那粉头很是风骚,嗲声嗲气地缠了他一晚上,丁娘十索,倒是令他破费了不少夜渡之资。暮雨朝云,今早起身晚了,回船一看,手下帮众少了数人,找人来一问,方知鲁达、李逵等是去客店生事了。他连忙返身下船,过来一看究竟,手下果然捅出了乱子!
霍梅意见有不速之客到来,耳听得众人叫嚷,早知是排帮舵把子到了,正中下怀,暗忖:“老夫正要借你舟船藏踪匿迹,正要去码头找你,眼下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是最好不过,省去老夫诸多麻烦。”双目如电,向江蟠儿身上扫去。只见这位排帮舵把子四十不到年纪,中等身材,长相一般,并无特异之处。
此刻江蟠儿脸带倦容,想是昨夜挞伐过度,不曾睡足,霍梅意双目睨视地打量着他,他也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祥着霍梅意。
江蟠儿行走江湖多年,眼光甚是老到,一进客店大堂,见一干手下尽皆躺倒在地,吃惊之余,立知是那黄发曲卷,深目高鼻的异族胡人出手制住了众人,不禁暗暗自警:“敢情今日遇上了高人,我可得小心应付,此人绝非寻常之辈,江湖有言:“忍得一时气,驶得万年船’,千万不可鲁莽大意!”他身为排帮之主,自然深知地上这几位帮众的身手,尤其是那鲁达、李逵二人,天生力大,实是勇武强悍之辈,自问若是众汉一拥而上,自己便敌抵不过,这胡人既能制服众人,自己如何是他对手?
这时他见霍梅意端坐条凳,把臂抱胸,腿翘二郎,冷冷地望着自己,神态极为冷漠倨傲,当下强压怒气,向霍梅意一拱手,谦声道:“阁下特形异貌,当非我中原人氏,在下得瞻先生奇容,实是三生有幸。在下这些部属都是粗俗之辈,若有得罪先生之外,还望先生海函。在下驭下不严,这里先向先生谢罪啦。”说罢,整袖敛容,向霍梅意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霍梅意尚未作答,李逵早嚷将起来:“舵把子,这胡番欺侮作践鲁大哥,该他向咱们赔礼道歉才对,你向他赔得哪门子鸟罪?”
江蟠儿心头火起,回头向李逵怒目而视,喝道:“李逵,快闭上你那张臭嘴,回头再同你计较!”忖道:“眼前这胡人精气内敛,双眼神光湛湛,分明是位武学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头?我平生只见过本派几位闭关清修的玄字辈长老,才有此征象。恨只恨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有眼无珠,整天只知瞎撞乱闯,惹出祸端来,便要老子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擦**!”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鲁达身上,骂道:“鲁达,你这酒徒,昨日见本舵下船处理帮务,便私自离船饮酒,有违教规,待回船后,与李逵一并治罪!”
李逵听得舵把子申斥,把头一扭,神情愤然,极不服气。鲁达也是敢怒不敢言,暗道:“你自己昨晚夜不归宿,洒家料定你是寻欢作乐去了,此刻却来责怪洒家触违教规,真是他娘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如何能教人心服?”
霍梅意见江蟠儿对自己言辞谦逊、执礼甚恭,可转身过去,却对手下声色俱厉,畏强凌弱的小人嘴脸显露无遗,不禁对此人大生厌恶,当下故作姿态,冷冷道:“足下何人?老夫借此等粗皮厚肉之辈舒通舒通筋骨,与足下何干?”
江蟠儿何偿不知他是在装模作样,暗骂道:“好个胡贼,明明知道老子是谁,却来排揎老子,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回过身来,躬身道:“在下江蟠儿,执掌排帮舵把子一席多年,这一干人等皆是敝帮帮众。敝帮向处沟渠浅滩,原是江湖上的一个小帮会。先生乃前辈高人,敝帮陋俗之名,想必未达先生清聆雅闻。却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在下可有幸得知否?”他既知自己决非眼前此人对手,便打定主意不去冒犯人家,心想你这胡番要逞口舌之利、要过嘴瘾,那也由得你。因此肚中暗操霍梅意祖宗,嘴上却越发谦恭有加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霍梅意见他一味卑谄足恭,一时倒也发作不得,心道:“待老夫激他一激。”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倒是不差,区区排帮,老夫耳蔽目塞,确是不曾听过。老夫姓名,凭你一个后生小辈,也不配问。不过,老夫早在波斯故国时,便听人说过你们中土多有口不对心之徒,今日有幸,果然见得一个!”
他最后这句话说将出来,冷嘲热讽,既狠且辣,大堂之上,但凡双耳俱在者,人人都知道他是在讥讽江蟠儿。别说江蟠儿并非那极有城府之人,纵是巨恶元凶、枭雄大憝听了此话,也非怫然作态不可。江蟠儿无端受辱,铁青着脸,右手直指霍梅意,气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你……你……在下同你素不相识,何故出言相辱……”
霍梅意正是要激得他生忿发怒,如此一来,便可趁机发作,继而冷笑道:“难道老夫说错了么?你见老夫耍弄了你部属,却仍说什么‘得瞻先生奇容,实是三生有幸’之类的屁话,不是心口不一又是什么?嘿嘿,‘三生有幸’,嘿嘿……”江湖人物邂逅相逢,互道仰慕之情,说些“三生有幸”、“如雷贯耳”之类的客套话,原本无可厚非,但霍梅意存心要激怒江蟠儿,故而借题发挥。
江蟠儿此时已缓过气来,对霍梅意的用意也隐隐猜到几分,但他终究是一帮之主,颐指气使惯了,先前虽暗自警醒自己切莫孟浪,可事到临头,毕竟还是忍耐不得,怒道:“你这胡狗休要猖狂,排帮虽然只是个小帮派,却也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我江蟠儿出身少林派,武林中有名有姓,更非任人欺凌之辈!你待怎样?便请划下道来,老子要是皱一皱眉毛,便不算英雄好汉!”如今他已顾不得吐属得体与否,总算江湖经验还算老到,为人也颇见机灵,盛怒之下倒也并未口不择言,仍不忘提醒对方:我江蟠儿出身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你这胡人若是存心找碴,非要跟老子过不去,最好想清了此节。
霍梅意昂首一阵大笑,不屑道:“你也算英雄好汉?呸,充其量狗熊孬种罢了!是英雄好汉,便该艰困独担,跟老夫提什么狗屁少林派!出身少林派又怎样?老夫早听说少林寺尚有几位硕果仅存的‘玄’字辈老秃,武功都已出神入化,很是了不得,正想前往嵩山一行,找他们较量较量。你以为抬这么座大靠山出来,老夫便怕了,便不敢对你如何?老夫偏不信这个邪,偏要如何你一番,且看中原武林人人景仰的少林派又能奈我何?”
江蟠儿不听则罢,一听之下,直气得浑身发抖。少林派名垂江湖数百年,向为中原武林泰斗,他身为少林派俗家弟子,行走江湖时颇受尊敬,还不曾见过有人像霍梅意这般口出狂言,胆敢在少林弟子面前公开玷辱少林派的,此为辱及师门;二来霍梅意当众羞辱他,令他在部属面前威信扫地,此为辱及自身。前者他还能忍受,少林弟子千千万,有耻辱大家分担,也不是他江蟠儿一人之耻,令他不堪忍受的乃是后者。
他斜眼偷觑,只见地上一干弟兄扭脖子、歪脑袋,都在怔怔地望着自己,显然是要看自己如何应付眼前此事,要看自己如何洗刷这场耻辱。这时他已是进退维谷,只能背水一战,舍此别无他途,只得将牙一咬,跨前一步,大声道:“你这胡狗,本舵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却一再冷嘲热疯,出言污辱本舵,本舵实属忍无可忍,今日便来会会异域奇人,领教领教波斯国的神功绝学。”
霍梅意双眼一翻,失声笑道:“你是在向老夫挑战叫阵,你当你是谁?邵十力、张抱珍、梁丘父、还是你少林派那几位‘玄’字辈老秃?凭你也配?”
江蟠儿箭已上弦,不再理会他说些什么,暴吼一声,道:“配不配,也要试一试才知道!看招。”语声未落,左手拳、右手掌,招数已然递出。
霍梅意见他出招猛恶,暗赞一声:“此人毕竟出身少林,人品虽然差劲,武功倒还过得去,难怪能坐上排帮舵把子的位置。”一瞥眼,见腰间长袍上粘有一粒米粒,顺手拈起,叩指运劲弹出。
江蟠儿掌势发动,内生催生,手掌随身势划落,向霍梅意胸口按去。见霍梅意仍一动不动地端坐条凳,一无起身迎敌之意,暗道:“你这胡狗如此狂妄轻敌,正合我意,老子这一掌运足了十成内力,看你血肉之躯怎生抵受?”便在此时,忽觉左膝“足三里”**上,被什么物件给撞了一下,跟着一阵酸麻,整条左腿登时失去知觉,翻倒在地。
他心叫不好,知道自己已被这胡狗发暗器打中**位,低眼看去,只见左膝膝盖上粘着一颗白色的物事,心想:“这是什麽暗器,我怎地从没见过?”细看时,不由得遍体生寒:这哪是什么暗器,分明是一粒煮得烂熟的米粒。他心中大怯,登时斗志全无。少林派武学包罗万有,他在少林寺习艺多年,颇有见识,眼见对手单以一颗熟软的米粒,便可制住自己的**道,武功之高,实是生平之所仅见,心道:“此人武功高绝,内力更是深厚无比,已到‘摘叶飞花’也可伤敌之境,只怕真能同本派那几位‘玄’字辈长老一争长短,我哪是他的对手?”躺在霍梅意脚边,又悔又怕,不知这胡番要如何对付自己!
霍梅意稍展神通,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排帮舵把子,童心忽起,向一旁的方破阵、小禾二人眨眨眼,又竖起右手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方破阵和小禾都明白那意思,知他是在自我夸耀。小禾见他不必起身,只一举手、一弹指,便将一条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弄”翻在地,且又动弹不得、起身不来,不禁大感惊奇,见霍梅意向自己挤眉弄眼,不由自主地也冲他一竖拇指,示意赞赏。方破阵却无任何举动,望着店堂地上一众大汉,只是发呆。
霍梅意忽道:“小禾,你想不想看老夫变一出戏法?”小禾一怔,不解道:“你说什么?”霍梅意道:“老夫变个戏法给你瞧瞧……”踢了江蟠儿一脚,续道:“……我来问你,你看这人有多大岁数?”小禾更是奇怪,瞧了江蟠儿一眼,道:“他总有四十来岁吧,你老人家问这干吗,考较我的眼力么?”霍梅意摇头道:“老夫再问你,你说像他这般岁数的汉子,还会哭鼻子么?”
小禾笑道:“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伤,不论长到什么年纪,总归会哭的。这人如遇上伤心之事,譬如死了亲人……啊哟,对不住,这位躺在地上的大爷,我可不是有心咒你,我是打个比方,你别见怪!”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对江蟠儿说的。
霍梅意双眼眯起,冷冷道:“倘若一无伤心之事,二非喜极而泣,只是身有痛楚呢?”
小禾抿嘴一笑,赧颜道:“那他便不会哭了。霍公公,你说得真好笑,你当他是我小禾么?遇上个腰酸背痛也要哭鼻子。”霍梅意又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信了?”小禾又朝江蟠儿看了一眼,心想:“这人四十多岁,又是什么排帮舵把子,看来挺有身份的,他这么个大老爷们,身遇痛楚算得了什么,决不会象咱们姑娘家那般抹眼泪、哭鼻子。”用力摇摇头,道:“我不信!”
霍梅意蓦然而起,眼望小禾,沉声道:“老夫要变的便是这个戏法,立即令此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说毕,手出一指,看也不看,一指点在江蟠儿头顶“百会**”上。
江蟠儿躺在地上,听得霍梅意与小禾对话,情知这胡人定是要用什么恶毒手段来对付自己,早已心惊胆颤,见霍梅意起身,目露凶光,刚要出声喝阻,那胡人手指早及脑门。他只觉脑际一热,对方手指上发出的劲力已透顶而入,这一下,吓得他四肢俱麻,颤声道:“你……你要拿……我……在下怎样?”
霍梅意手指倏忽而出,倏忽而收,施施然坐回条凳,左手捻须为戏,淡淡道:“过一会你便知道。”自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
跟着唤过那店主来,吩咐道:“替老夫泡壶茶来。”
那店主心知他是江湖异人,早怕他三分,点头哈腰,陪着笑脸道:“小店备有各种上好茶叶,‘龙井’、‘雨前’、‘吓煞人香’、‘毛尖’、‘云雾’、‘乌龙’、‘旗枪’、‘普洱’、‘铁观音’、‘祁红’……各处好茶,小店都备得一些,不知客官惯喝的是哪一种?”
霍梅意道:“有奶茶么?”
那店主吓了一大跳,不曾听过世上还有这么一种茶水,心想:“‘奶茶’,奶水泡茶?可惜我那婆娘去年生下毛头,奶水早断了。唉,这胡人怎地如此难侍候,却不是难为人么?一时半会,教我上哪去找奶水?”嗫嚅道:“这个……奶茶……这个小店倒是没备着。”暗道:“要备也备不起啊,难不成还雇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整天坐在店中挤奶水,那还怎么做生意?我这店子非给人挤破了不可!”他可不知霍梅意乃波斯国人,饮茶时惯于在茶中添加蔗糖、牛奶、柠檬诸物,还当这胡人要喝人奶。这店主一辈子也没离开过青溪县境,孤陋寡闻之下,这时对霍梅意所说“奶茶”妄加臆测,不免牛头不对马嘴,离题万里。
正自急得满头大汗,又听霍梅意说道:“老夫知道你们汉人一向不喝奶茶,没备着便罢。老夫听说那‘龙井’不错,泡壶来尝尝。”
那店主见他不再要“奶茶”,如释重负,凑身上前,献宝似的道:“客官有所不知,那‘龙井茶’只不过是名头响亮而已,若论色香形味,委实难比敞地邻县开化所产的‘龙顶’,那才是真正的好茶哩!客官要是不信,小的这就去泡壶来,您老人家品味品味如何?”
霍梅意右手一挥,不耐烦道:“泡来便是,罗唆什么!”
那店主喜动颜色,转身而去。不一会儿,端茶上来。霍梅意轻轻一啜,入口生津,齿颊留香,果然好茶!那店主见客人边品味边不住地颔首称赞,捡了个元宝似的开心,走回到柜台后,一望满地的大汉,却又拉下脸发起愁来。
地上的排帮帮众原以为舵把子一到,自己便可获救,不料想那胡番武功实在太过高明,舵把子同自己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也是一招尚未使尽,便被对方制住了**道,跌倒在地。此刻众人躺倒地上,能看则看,能听则听,早知那胡番不怀好意,已对舵把子施了恶毒手段,然而却不见舵把子有任何痛痒不适,大伙儿莫名其妙,都猜不透这胡番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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