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花寄魂(1/2)
雾霭晦蒙,云气缭绕蒸腾,四周围灰沉沉的模糊不清。收藏*~网紫元宗神思恍惚,但并没有陷入昏迷。他似睡非睡,半梦半醒,明明闭着眼睛,却在竭力眺望远处;感觉自己正往前走,可是双脚丝毫没有动弹……
似这般,不知过去多少时日,一刻,一天,一月,或是一百年……突然,眼中豁然敞亮,只见前方景象奇异,依稀是一条无边无垠的通道,两旁树影婆娑,中间白雾弥漫,遮掩着幽深处那莫可名状的神妙幻境。
紫元宗在这片混沌中摸索,心里感受千奇百怪,忽有所悟,暗想道『我已经死了么?……这是哪儿?阴曹地府?还是黄泉路?』惊疑之际,雾气漫卷翻腾,陡然朝两边分开,紧接着一团红影赫然跃出,落到跟前不停的盘旋转圈,同时发出阵阵雷鸣般的咆哮声。
紫元宗睁大双眼,猛地看清楚了:那团红影有牛犊般大小,利爪弯曲如玉钩,软毛抖擞似锦缎,竟是一头遍体赤红的豹子。又见赤豹背上端坐着一人,长发飘洒,蛮腰纤纤,肌肤微闪紫褐色光芒,俨然是个浑身**的女子!
此番影像飘忽突兀,仅在紫元宗眼前一闪,便即隐没进浓雾里了。那女子和赤豹瞬间消逝,无影无踪,好像根本就没出现过。就在这时,空中隐约传来歌声,音调嘶哑含糊,断断续续的吟哦:『天山之北,迥脱根尘……生死无常,轮回有劫……』。
紫元宗心头微动,寻思『这几句歌词,似乎以前曾听谁唱过……咦,此处什么所在?为何如此诡异?难道真的是阴世?如此说来,人死后果真有灵魂,我……我能与妹妹重逢了?……』。
他一想到无忧,犹如顶门中泼下冰水,脑子一激灵,猛然坐起,瞪大双眼扭头四顾。却见月色浅淡,满地瓦砾,几根茅草随风飘零——原来自己仍身处于那间小茅屋中,那白雾,通道,树影统统不见了,仿佛化为一缕轻烟,倏尔消散在梦境深处。
他晃晃脑袋,神志逐渐清醒,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蓦然又历历在目:紫竹园大战道宗诸人,血蝗扑击折冲府官军,无忧重伤长逝,最后自己决意殉葬,便和她一同埋进了土坑。忆及此节,紫元宗忽然发觉自己正坐在土坑里,额头上,鼻翼两侧,耳朵背后,甚至牙齿缝里,到处沾满污垢。可是泥灰和碎石厚厚的堆在坑边两侧,并没有将土坑掩埋住。
他愣了会神,忽地灵光乍现,猛然省悟『有人来过茅屋,扒开了土坑!』反手摸索旁边,摸不到无忧。紫元宗惊愕万分,隐隐察觉背后有异样,翻身跳出土坑,定睛看去,但见无忧仰躺在那土炕上,衣衫上虽然尽是尘土,手脚头脸都已洗净。月光朦胧,她雪白的脸蛋旁挂着两颗水珠,好似梨蕊带着雨露,含芳欲滴,说不出的娇妍柔美。
紫元宗心头『砰砰』乱跳,既悲喜交集,又惊疑不定『莫非我在做梦?还是……妹妹她,她没有……』正待上前察看,忽然耳边又飘来歌声——。
『南冥有鹏,天山之北。
迥脱根尘,灵光和谐。
生死无常,轮回有劫。
非佛非道,亦正亦邪。』。
音调由远至近,一个字比一个字清晰,待唱到“邪”字时,已然就回响在茅屋附近。紫元宗连退两步,转过身循声张望。晴朗的夜色中薄雾袅袅,断壁边立着个身影,忽而那影子出声说道:『你没有作梦,也别高兴太早,你的“妹妹”能否活转,还得看你听不听我的吩咐。』。
此话语气冰冷,却解答了紫元宗心中疑问。一时间,紫元宗还未明白过来,心里发问『你说什么?』那人跨进屋中,道:『我说,小丫头能够死而复活,你信不信?』。
这回对答越发真切了,紫元宗目瞪口呆,暗诧异道『你是谁?……如何能听见我心里的话?你也会心语?……你是九华派的!?』。
那人又走近两步,冷笑道:『老子会心语的时候,世上还没九华派呢。』转而语调缓和,道:『哼,蠢小子还算有点脑筋,不错,想当年,确是我将这摄心术传于九华派的李红莲,她又传给了那小丫头,可偏偏教得半生不熟,小丫头使出来更是乱七八糟。她控制你的心魂,却被巽风神剑吸去自身真气,以至于心门大开,成日间与你“哥哥妹妹”的聒噪个没完。那摄心术乃天山仙宗通灵妙法,竟被你两个小家伙用来谈情说爱,真真气煞人也……』。
那人只管唠叨,脚下磕磕绊绊,从断墙边直走到屋角里。一没留神,前额蹭到墙壁,碰了个灰头土脸。他愣了愣,勃然怒道:『入你娘的贼厮鸟!没见道爷眼神不好使吗?还不快来搀一把?』。
紫元宗略微迟疑,近前两步扶住那人的胳膊,牵他坐到炕边的石墩上。借着月光看得分明,这人荆冠歪斜,麻衣褴褛,脏兮兮的额头下翻着一对鱼白眼,是个破落潦倒的瞎道士。紫元宗端详半晌,幡然省悟,心道『我认出来了!你……你是那位和小鸟说话的道长!对了,文家集遇到蝗虫,你还救过我们!』。
瞎道士“哼哼”两声,道:『三更半夜,四野荒芜,难以找到小鸟小虫的引路,害得我瞎摸乱撞找了半天,差点来迟一步。』。
紫元宗沉吟道『难怪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道长……』心念未落,忽感头晕目眩,胸口又痛又憋气。那道士察觉他呼吸异常,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颗指头大小的丸药,摸索着塞入他的嘴里。片刻间,紫元宗苦痛尽去,神明清爽,丹田中真气沛然,周身上下似有无穷精力,又觉右胸肌肤微微发痒,顺手摸去,原来被剑气刺穿的几处伤口,竟然也已开始结痂愈合了!
瞎道士重新坐回石墩,道:『这三花续魂丹,乃天山仙宗的疗伤圣药,甭管什么外伤内伤致命伤,统统丹到伤愈。只是须得每隔两个时辰服食一次,连服三次才见灵效。适才挖开坑中泥土,给你服下续魂丹,现在又吃一颗,待会还要再吃一次?小子,倘若感觉胸闷难受就告诉我,别逞强硬撑着,明白么?』。
紫元宗思忖道『果真是道长扒开土坑,救了我……哈哈,这哪儿是救我,分明让我留在世上,独个儿活受罪……』。
自目睹无忧亡故后,他万念俱灰,惟求尽快了断残生。此刻求死不成,种种悲恸痛楚便如潮水般涌来,胸中气息翻腾,几乎当场就要吐血昏倒。
瞎道士圆睁白森森的怪眼,瞪着紫元宗,缓缓摇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难以勘破情关。嘿嘿,情是致命毒药,色乃伤身利剑。我曾几次假装疯癫,故作高深,文绉绉的说些警语劝化于你,***,费了那么多口舌,偏偏你这牛子执迷不悟。方才若非我及时赶到,你又要把自己给活埋了!』他指着躺在土炕上的无忧,长叹道:『为了这惑乱众生的妖媚之物,你竟不惜性命,闹什么自杀殉葬,真是蠢到了他姥姥家。』。
紫元宗听他言词辱及无忧,立时气往上冲,满脸涨得通红。瞎道士冷笑道:『干么?脸红脖子粗的。常言道忠言逆耳,你既听不进去,从此再别想我劝诫你了。你迷恋这小丫头么?那好,老子便救活了她,让你迷恋个够!』最后两句气急败坏,大发无可奈何之慨。紫元宗还当自己听错了,半信半疑,呆呆的张大了嘴。
瞎道士苦笑道:『倘若不救活这小妞,你小子定然又会寻死徇情。嘿嘿,老道览尽世人,还从未见过如此执拗的蠢货。算啦,小丫头在你心里是个宝,在我眼里只是根草。既然她死了你就活不下去,那我便令她还魂复生,却又何妨?』。
这几句话,仿佛沙漠行人脑海里的清泉,纵然渺茫,也能生津解渴。紫元宗心情激荡,眼里的瞎道士渐渐化为无所不能的神佛,似乎周身都在散发金光。他来不及多想,『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向道士叩首。瞎道士点头道:『嗯,想求我救你的小情人?』。
紫元宗心道『是……求……求求你!』。
道士接着又问:『往后,你还寻死么?』。
紫元宗一愣,随即会意,忙心道『不,不,再不寻死了,要怎么办,都听道长的。』。
瞎道士声音微颤,道:『真的?日后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
紫元宗再无犹豫,心里回应『但有驱策,无往不至!』。
瞎道士大喜,哈哈笑道:『老子就等你这句话呢!好,你既爽快,我也拍胸脯——准保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美人儿。』话才出口,他又晃晃脑袋,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牛皮吹大了,待会我施展“寄魂”仙术,虽能救小丫头性命,可要让她“活蹦乱跳”的,就难的紧了……』。
紫元宗莫名其妙,眼见道士皱眉,不禁又担心起来,暗问『道长,你说什么?』。
瞎道士叹道:『小丫头魂断气绝,如要救活,必须将某种活物的“生魂”移至她的体内,方能起死回生。刚才我去寻找可以“寄魂”的活物,岂料四方八里赤地荒凉,连青草都没见着几根,只找到这玩意……』。
摊开左手,掌心里有一小截短木条,他接着道:『这根柳枝颜色葱茏翠绿,尚存几分生机,是我在河水里捞到的。倘若以此物“寄魂”,小丫头以后便是“柳木魂”,性子会变得木呆呆的,灵气大减,再不会象先前那样伶俐了。』。
这些话匪夷所思,紫元宗瞠目结舌,心下大奇『寄魂?起死回生……翠绿的柳枝……道长不是眼瞎么?怎能辨认颜色?』。
那道士没有答言,兀自沉吟:『子水生乙木,未土又克子水。我料定此女必然依托花木复生,才用清水洗去其肌肤上的泥土。以水济木,定有助效奇功。嗯,此等五行生克之道,蓬莱仙宗最为擅长,不知他们的还魂法术,又是怎样的?』说着仰头发楞,大有神往之态,喃喃念叨:『我皈依天山仙宗已久,早闻蓬莱仙宗仙法神通广大,却至今未曾见识呢。』。
紫元宗疑云渐去,心里接话道『道长,你是天山仙宗的……前辈?』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就学无忧和张凌风说话时的口吻。
瞎道士回过神来,答道:『不错,我是天山派的,不过天山仙宗不论师承,没有“师父,弟子,后辈,前辈”之分。老道名叫尹方士,位列天山神木宫第十三座次,早年曾有人讥讽我为“一叶障目”,嘿嘿,老子以讹袭讹,道号便唤作“一叶先生”。』。
紫元宗忽地想起一事,浑身惊抖,“腾腾腾”连退几步,暗道『一叶障目,天山仙师……张凌风饲养血蝗求长生的妖术,就是跟你学的?』。
尹方士道:『对啊,还有李红莲,我也曾传授她仙宗法术。但凡和道宗有深仇大恨的高手,老道都会尽心弼教庇佑。嘿,早先那两人难成大器,白费了我一番心血,好在事有转机,眼下这不又找着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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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元宗暗生戒备,思量“张凌风和李红莲修炼邪术,损己害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我怎能步其后尘?张凌风依靠蝗虫延续性命,难道妹妹也要……”。
尹方士知他的心中所思,淡淡笑道:“放心吧,李红莲气量极窄,张凌风狂妄冒进,胡乱修炼那灵雏仙术,二人资质浅莠,这才误入损身自残的歧途。你也别为小丫头担忧,各人皆有缘法,我不会将虫魂移到她身上,况且虫性最为贪婪,与她本身的气质截然相反,两者如何能……”。
话没说完,尹方士忽然“啊哈”一声大叫,冲着炕角的地面连翻白眼,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事。旋即走到炕边,俯身拾起那朵茉莉小花,放到鼻子下不住嗅闻,一面高声道:“妙极!此花虽然残败,萼瓣尚未凋谢,这股佼佼不屈的高洁生气尤为可贵。花乃木之精,花魂与小丫头最为相宜,可比柳条强多了。”说罢随手抛掉柳枝,眉宇间露出欣然之色。
紫元宗见状又生疑窦,寻思“怪了,走路都要人搀扶牵引,却能看到黑夜里的一朵小花,他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瞎?莫非真的是一叶障目,『明可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么?”。
尹方士直起腰板,道:“好小子,暗地里编派道爷。谁说看东西一定要用眼睛?仙宗妙术,能观人所不及,能察人所未知,连死人魂魄都能辨识,何况这朵花。”。
紫元宗心道“哦,你能看见死人魂魂么?人死后真的还有魂魄?”。
尹方士道:“那当然,天目开启即可通明灵界,万物生灵的三魂七魄,无不历历而现。”
紫元宗又问“何为天目开启?灵界是什么?是阴曹地府吗?三魂七魄又是怎样的?”。
尹方士默然瞅着他,忽而“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虽是哑巴,倒很喜欢刨根问底。似这般罗里罗嗦,还要不要我救活小丫头?”。
紫元宗一怔,忙心道“道……道长,请你赶快施法,我再不多问了。”。
尹方士点头笑道:“无妨,无妨,其实我正要你多问呢,好学勤思,今后你修炼仙术正须如此。”伸手从腰里解下个黑陶钵盂,吩咐道:“去汲些河水,尽量滤掉泥沙。呃,刚才我摸到河边取水,黑咕隆咚的看不见,差点把老子摔进河里。”。
紫元宗接过钵盂,依言出屋直奔河岸。天上风淡月明,沿路清光漫道,他脚下轻飘飘的,犹如行走于云端雾中。少时舀来满钵清水,回至茅屋,只见尹方士披散开头发,半眯双眼站在土炕旁,对着无忧嘟嘟囔囔的念咒。紫元宗不敢打扰,把钵盂轻轻放到石墩上,蹑手蹑脚的退到角落里,屏息观望。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尹方士睁开眼睛,吁口气,道:“这段『金刚往生咒』乃招魂要诀,念诵时最忌搅扰。所幸你是个哑巴,嘿,当个闷嘴葫芦最好。”口中讲话,一面挨近无忧身前,将那朵小花**炕头缝隙间,与无忧头顶“百会**”相距七寸。然后端起那钵盂,放置于无忧的足底。
布置完毕,尹方士道:“仙宗三派,各有起死回生的仙术。昆仑派精于制炼法宝,擅长画符念咒,其仙法近乎世间道术。他们有一种『招魂香』,施用时临近死者点燃,再在尸体脑后垫木枕,脚下放清水,是为『脚踏黄泉头枕棺』,只待灵香效力挥发,死者即可还魂复活。我所用的天山『寄魂』仙术,虽然也在小丫头脚底放了钵水,但取意『以水济木魂』,与昆仑派仙法大有区别,这一节你要记住了。”。
紫元宗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又多信了几分。尹方士静默片刻,似在等待什么,继而又道:“刚才你问三魂七魄是何物?正问到了修仙的根本所在。自鸿蒙开辟,万物生灵循道而兴,悖道而衰。这个『道』包罗万象,对修炼者而言,归根结底无外乎『性,命』二字。何为性?性即神魄,灵慧,禀赋,玄虚无质,却极易辨识——世间尝有孪生兄弟,容貌,体格,甚至举止都极其相似,可是性格却迥然,这便是『神魄』相异了。俗语『天性』,『个性』,指的就是各种生灵,各具其性。万物若是失却本性,失掉神魄,纵然不亡,也必定颠倒疯狂,终致衰败湮灭。”。
紫元宗垂首默思,略有所悟,心道“幼时我随先父读经史,曾见书中有『食色,性也』,『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人之性恶,其善者伪』等语。此时想来,含义和道长所论近乎相似。”。
尹方士笑道:“触类旁通,好小子,果然资质不凡。正如你所说,从古到今无数圣贤哲人,都苦苦求索『性』的本质根源,彼此争论不休。儒,墨,法,各家均将『性』归于『善恶』,提出『性本善,性本恶』之论。然而我辈玄门仙宗,并不深究此等细枝末节,只讲『道性自然』。就是说万物皆有灵,无论善于恶,自有其生演变化的规律。修仙者不必刻意求解根源,只须顺乎自然,便可驾驭『物性』为所欲为。譬如大江东去,船夫并不知大江源头何处,也不知江水究竟是由雨还是雪化来的,却能操舟畅游五湖四海,这便是『顺势而为,无所不至』的道理。因此『性』为虚无,玄之又玄,不可捉摸,对于天地间的生灵活物而言,仅能以『神魄』等语来粗略形容。吾辈修仙之士含糊其质,明察其变,方可修成通灵妙术。”。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讲道:“然则何又为命?命,即精血和真气。身体发肤,皆由父精母血交溶变化而来,再加上那天然的『神魄』,才能生成一个完整的人。《太极图》曰『性,即无极神魄;命,即二五精气。两者妙合而凝,而人始生焉。』推而广之,万物也是如此。世间生灵或食五谷杂粮,或者茹毛饮血,都为了滋养精气,延续生命。随着年岁流逝,筋脉肌骨逐渐衰迈,终有一天会枯槁朽坏,那便是命尽死亡之时。然而命虽尽,精气不灭。血肉骨骼沉浊,化为尘土;而精气轻灵,将变成一种有质无形的东西,那便是『魂』。”。
紫元宗似懂非懂,静下心默默记诵。尹方士知他疑惑,便详加分说:“万物皆有魂,人也不例外。并且人之魂有三,一名胎光,二名爽灵,三名幽精,各由阴**血化成,统称三魂。相应的人之『魄』也七分,一为侍犬;二为伏豕;三为雀吟;四为噬鲗;五为绯独;六为畜慧;七为雔飞,合称七魄。三魂七魄即是如此。世人无知,贪生惧死,将魂魄视作可怕的恶物,讹称七魄为『尸狗,伏矢,蚕贼,雀阴,臭肺』等等恶名,还说什么三魂制心,七魄是体内浊鬼,嘿,这般颠倒黑白,真是荒唐可笑的紧。”。
他神色肃然,语气沉缓,字字句句都象要刻入紫元宗的脑海:“简而言之,万物生灵,活着有『性,命』;死后有『魂,魄』。性和命相互依存,魂与魄也彼此关联——生灵在世,『性』依托『命』而显现;生灵死去,精气化作『魂』飘游无定,却始终牵引『魄』。如将『魂』比作河流,那么『魄』便是河中之水。若想取得河水,用瓢碗汲舀是徒劳无用的,只需把河道改变方向,即可获取源源不绝的水流。与此同理,倘若想要获取『魄』,就必先召集游魂,施行寄魂之术。”。
紫元宗越听越好奇,依稀窥见了一片神秘而崭新的天地,忽地心生疑问,暗道“道长,这些玄异之道深奥的很,你为什么要解释给我听?”。
尹方士微微一笑,道:“岂但点明大道,往后我还要传你道法仙术,至于修为能到何种境界,就看你的造化了。”。
紫元宗更觉诧异“我与道长非亲非故,此前素不相识,为何施予恩惠?”还要再详细追问,忽然尹方士笑容收敛,神情肃然沉静,翻着眼白仰望天空,喃喃道:“嗯,时辰快到了……”。
紫元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云淡星稀,一轮玉盘高悬中天,皎洁的月光从屋顶破洞洒下,地面犹如铺满白霜。
尹方士道:“此刻临近寅时,太岁甫动,阴气最盛。花草之魂属木,其性阴笃,在这个时辰最易招集。”说着靠近无忧,口里仍在讲解:“小丫头死去已久,游魂离开身体,不知道飘往何处去了。刚才我念诵『金刚往生咒』,实际上是在招集那朵茉莉的花魂。小丫头的生性与花最为相近,把茉莉花的花魂移入她的体内,再施以仙宗仙法,便能引她的神魄重生。”。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小心翼翼的拔掉筒盖,抽出一根两寸多长的银针,细如发丝,轻得落水不沉。尹方士道:“此针乃天山玉蟾宫下万年玄冰所炼,天地间至纯至净之物,最能吸附精气游魂。”话音刚落,两指捻着冰针朝下轻挥,那针尖快若萤芒,忽地扎入了无忧的颈窝。紫元宗吃了一惊,上前两步,心道“怎么?”。
尹方士左手轻摆,示意他少安毋躁,道:“颈部『天突**』,上接百会,连通膻中,是人身气血中枢。花魂由此处而入,更容易舒畅经络,激活凝滞的血脉。”说罢,阖目盘膝坐地。过了一会儿,屋顶月光移动,渐渐照到那根冰针。只见针身璀璨剔透,越来越明亮夺目……突然,尹方士一跃而起,手指紧按太阳**,面朝炕头那朵茉莉花,嘴里高声念诵咒语。刹时花心迸出一点白气,与冰针的光芒相互辉映,愈渐耀眼。
转眼之间,花心的白气已有雀卵大小,垂向花萼底部,摇摇欲坠。就在此时,尹方士猛然断喝道:“疾!”冰针的白光应声急速变大,灼灼然竟似金星落地,照得四下里恍若白昼,连那团白气也融进光芒中,再也难以分辨。而尹方士横眉瞪目,双瞳黑如点漆,眼睛神采炯炯,哪里还有半分瞎子的模样?
然而这奇景转瞬即逝,白光倏尔收拢,消失在无忧『天突**』上。冰针,白气,全都无影无踪,月光淡似薄烟,屋内物事朦朦胧胧,惟见无忧颈窝里闪烁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尹方士长吁口气,摇摇晃晃趔趄两步,似乎力所不支。紫元宗如梦方醒,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暗问道“道长,如何?”。
尹方士面色发青,眉塌眼歪,又变成了那个形貌猥琐的瞎道士。他摸索着坐到石墩上,嘟囔道:“多年没用过寄魂术,居然如此费神。”又冲着土炕撅撅嘴,道:“喏,小子,过去瞧瞧啊。”。
紫元宗赶紧走到炕边,弯腰细看,只见那朵茉莉枝茎萎黄,花瓣散落,却已经枯死了。他心里忖道“果真怪异,此花就算凋零,也不至顷刻焦枯残败,如此倒象已坏掉好几年似的。”正想着,忽听炕头呼吸细微,无忧轻轻的唤了声:“嗳……”。
紫元宗太阳**“突突”狂跳,定睛端详,却见无忧双目仍然紧闭,腮旁已微现一抹嫣红,雪肤轻绯,越发娇艳动人。再摸她手腕内关**,只觉脉息平稳而和缓,勃勃绵长,当下扶住她双肩,心头急呼道“妹妹!你……你觉得怎样?能听见我说话么?”。
尹方士道:“先别乱动,小丫头虽已复生,魂魄尚未安定,六个时辰后才可开口出声。”言罢起身挨近炕边,伸手入怀摸出个小葫芦,将葫嘴凑到无忧唇间,让葫芦的浆汁慢慢浸进她口中,道:“适才召集花魂,也有别的游魂趁机混入她体内。神木宫『炼心玉液』能辟邪镇魔,此刻给她服下,可以祛退身体里的邪障。”。
紫元宗站着发楞,心底答不出话来,忽然翻身跪地,朝着尹方士连连磕头,感激之情无以复加。尹方士冷笑道:“休拜我,生死无常,小丫头起死回生,不见得对她有甚好处。再说我救她,乃是要你去办一件大事,我也没安什么好心。”说着伸手去拉紫元宗,岂料紫元宗激动之余目眩神摇,站不起身,摇晃两下向前扑倒。
尹方士忙扳住他的肩头,取出三花续魂丹给他服食。稍后药效发挥,紫元宗神气逐渐恢复。尹方士道:“你歇息好精神,待天明再说罢。”缓缓盘膝坐下,两眼似睁似闭,再不多讲半句话了。紫元宗心驰神迷,撑着炕缘半跪在土炕前,只管睁眼凝视无忧,生怕她那细微的呼吸忽然中断。
三个时辰过后,天光大明。尹方士站起身,迎着日头伸个懒腰,回手拍拍紫元宗肩头,道:“走吧。”话音未落,已然迈步出屋。紫元宗对他又感激又敬服,也不多问,当即抱起无忧紧跟在后面,走了十几步,蓦然回首看那茅屋,只觉得恍若隔世。扭头又见尹方士深一脚浅一脚的,正沿着河岸趔趄而行,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俚歌,只听那歌道:。
“走一路,游一处,万水千山停不住。
昨夜尚在冰川巅,今晨已向凌云渡。
脚下草鞋底磨穿,身上褴褛剩麻布。
春秋冬夏若等闲,日晒风吹全不顾。
世间凡尘任我行,世人愚昧难超度……”。
×××××××××××××××××××××××。
疯疯癫癫的唱了几句,两人来到河滩开阔处。那滩边立着半截矮墙,尹方士眼瞎看不见,直愣愣只顾朝前走去,不防一头撞到墙上,登时满脸尘沙,失足跌坐在墙边。紫元宗赶上两步,心道“道长,没事罢?”。
尹方士不答,偏着脑袋,扯开嗓门,冲墙内呼喊:“喂,老姜头,这院墙如此破败,你也不找个砖瓦匠补补,瞧瞧,蹭了道爷这身泥灰!”。
墙那边“吱呀”一声柴扉响,有人问道:“哪位乡里?在外头叫我老汉的名字?”话音苍老,语气惊讶,紫元宗听出正是昨日与妻子拌嘴的那个老者,暗问道“道长,你认识这户人家?”。
尹方士摇摇头,道:“不认识。”说罢摸索着转过土墙,面前是三间茅草房子。尹方士便推开篱门,径直闯入堂屋里。紫元宗不明所以,抱着无忧也跟进来。
屋内篾墙斑驳,前后局促狭窄,却空荡荡的没什么家什。一对老年夫妇缩在墙角,神色惊骇,睁着眼打量两个不速之客。过了半晌没动静,那老头壮起胆子近前半步,唱个大喏道:“客……客官从哪里来?我们是困苦庄户人,没有钱财……”。
紫元宗微微皱眉,想起十斗坪入室抢掠那件事,暗道“嘿,又被人当作了盗贼。”。
尹方士连翻白眼,道:“你不认得我?”。
老头注目细辨一番,摇摇头道:“面生,面生,未曾见过。”。
屋中央有一张矮脚木桌,下面铺着几块草席。尹方士走到桌边,大刺刺的往草席上盘膝一坐,笑道:“好个老姜头,才捡了大便宜,就装模作样的卖乖。我且问你,昨夜墙外是不是有匹好马?”。
老姜头耸身一颤,紧闭嘴唇强自镇定,身旁老太婆却讶然失口道:“啊?你怎么知道的?”。
尹方士道:“嘿嘿,我没说错吧?那匹马原是我的,因拽脱了缰绳失落此处。你两口子老来作贼,把那马私藏在屋后柴棚里,还盘算着过几天牵去十斗坪卖了换钱,是也不是?”。
老姜头不胜惊奇,暗想昨夜牵马时曾仔细察看周围,并没发现半个人影,况且“十斗坪卖马换钱”只是他私下念头,连自己老婆也未曾告知,这瞎道人如何知道的?莫非这瞎老道竟会妖术?
诧异之余老头儿忘了害怕,道:“不错,晚间是有匹马立在墙外,满身是血痕,不像寻常庄户牲口。我们怕夜里风大惊了马,才把它牵回家中,好草料喂养着,只待主人家来寻。”。
尹方士冷笑道:“油嘴老狗,还敢信口雌黄。这地方受了蝗灾,方圆三十里半根青苗也见不到,你哪里来的好草料喂马?分明是昧心谋财,哼,那匹马身上有印记,你谋得了么?老子现下就去报知此间里正,让乡丁拿铁链锁了你游街。”说着手按桌面,佯装要起身出门。
老姜头夫妻原本胆小,立时便慌了神,跪下央求道:“道爷,老神仙,千万发发慈悲。四方遭灾,家里原无活计,若要被锁走那便断了生路。万望老神仙怜贫惜老,饶恕我们则个。”。
老夫妻不住磕头,两颗白发苍苍的脑袋触地生响。紫元宗厌恶世人,并没感到有什么可怜,只是寻思“那马是我遗留在土墙下的,道长大半夜和我在一起,怎会知晓马匹的下落?他和老头搭话,句句令其动色,好像每句话都说中对方的心事似的。”转念一想,豁然省悟“我明白了,道长既能听到我的『心语』,自然也能洞悉这老头的内心想法,仙宗仙术当真奇妙。”。
尹方士点点头,道:“都起来吧,老道铁石肚肠,从不吃这套软话。你们两老口若想摆脱干系,这几日便顺从我意,殷勤些,休多问。侍侯的道爷舒坦了,那匹马就送与你们,又有何妨?”。
老姜头夫妻大喜,起身问道:“老神仙要住几日?马上跟您打扫屋子。”。
尹方士道:“两三天而已,切莫向他人声张。”指指紫元宗,道:“这是老道的弟子,怀里抱的小妞是他媳妇儿,大病初愈,需要调养歇息。你两个老家伙夜里在堂屋里睡觉,把里间让与小两口住。记着,多预备些被褥,炕边最好点个火盆,小妞儿阴气尚重,千万不能伤风着凉。”。
老姜头夫妻没口子的答应,那老婆婆赶紧进屋收拾炕铺。紫元宗抱着无忧跟进里屋,把她放在炕上,用棉被严严盖住,然后转身走向堂屋,刚跨出门槛,又返身回到炕边,将被角细细的掖进无忧身下,这才慢慢蹩入堂屋,坐到矮脚桌旁的草席上,兀自往里间张望。那老婆婆见状捂住嘴巴,忍笑道:“到底是少年夫妻,鱼胶掉进漆桶里——片刻也分不开。这位大哥你尽管放心,有老婆子侍侯着,准保你媳妇儿歇得安稳。”。
尹方士拉拉紫元宗袖角,道:“你甭瞎担忧了,小丫头睡两个时辰便可醒转。再说只要老道坐在这儿,哪怕天塌下半边,她也伤不着半根寒毛。”紫元宗方才稍稍安心。
这时老姜头提个麦秸茶壶走过来,放两个破碗在桌上,道:“庄户人家简陋,赶着灾荒年,没甚东西孝敬,请喝口热水解渴。”。
尹方士端起碗,凑近鼻端嗅了嗅,道:“不咸不淡的,什么玩意儿?”。
老姜头神情尴尬,赔笑道:“若说寻常年间,鸡鸭鱼肉尽能拿出手。只是今年蝗虫闹得凶,四方左近寸草无存,回马河一带的乡民,不是饿死就是逃难别处。惟我老汉自幼练就一手摸鱼捞虾的本事,才能勉强填饱肚皮。也罢,暂且稍等片刻,待老汉这就下河去扳罾,抓几条大鱼给道爷受用。”说着回身走入墙角,伸手去拿角落里的渔具。
尹方士笑道:“老姜头,算了吧,你那些臭鱼烂虾只配喂狗,怎好意思拿来待客?”忽地站起,对紫元宗道:“你在此坐地,我出去寻些衣食,即刻便回。”说罢飘然出屋,身影转眼便消失在矮墙后面。
紫元宗拼死劳累了几日,此刻才觉饥渴难耐,端起破碗喝那白开水,再用当日无忧所教“吞津法”,频频咽了几口唾沫,略微压住腹中饥火。老姜头看他面色阴沉,始终不敢搭话,只是把持住茶壶给他倒水。
才喝了两碗,忽听门外喧闹渐近,鸡鸭啼鸣,混杂“得得”蹄声,尹方士在外喊道:“老姜头,出来搬东西。”。
老姜头出去一看,登时傻了眼。只见尹方士牵着一头健驴站在门口,右手持缰,左手里提拎两只大鸡。再看驴背上挂着三只鸭子,尾巴后拴着一腔羊,另有一个装酒的大瓮,好几只大口袋,鼓鼓囊囊不知塞着什么。尹方士道:“那布袋里是些衣服,米面,菜蔬,器具等物,连醋盐调料一应俱全,老道去了趟十斗坪,采办下如许物事,也够十天半月的用度了。这头驴子便送与你,快些牵进去,叫你老婆赶快刷锅做饭。”。
老姜头又惊又喜,如坠梦中,吐舌道:“十斗坪离此八十余里,往返便是一百六。即便是腾云驾雾,也没这般快法。道爷并非凡人,实乃活神仙,活神仙!”回头唤出老婆,两老口跪倒下拜,嘴里“老神仙,活菩萨”的一通乱叫。
紫元宗多历奇事,早已见惯不惊,思忖道“道长衣不覆体,哪里有银钱买米买酒?想必非偷即盗,或是仗着法术强行索要。”。
尹方士走入屋内,坐到桌旁,笑道:“老道没炼过昆仑派那套『辟谷术』,荒地盘桓数日,只吃小鱼小虾,还不得饿干瘪了啊?嘿嘿,那十斗坪乃平遥县最为富庶的所在,满市集的好东西,老子想拿便拿,白吃白喝,谁能奈何?”。
紫元宗也笑了,心道“道长所言极是。世道险恶,世人凉薄,强取豪夺又如何?好酒美食之类,谁的本事大就该谁享用。不过,道长的本事太也神妙,我曾见识过齐云派张凌风的『遁地术』,无须抬腿迈步,片刻间即能行至远处。与道长的仙术相比,却又差的远了。”。
尹方士弹弹头上破冠,笑道:“那所谓的『遁地术』,是我传授给张凌风的。此事缘由颇有些曲折……数年前,我曾邂逅昆仑仙姝武成灵,她修炼『水月幻境』遇到难关,须将本身的元神转移至白纸图画里,于是向我讨教寄魂之法。老道从不作亏本生意,要她拿一样仙术来交换。嘿嘿,想那昆仑派虽是仙宗,却也象江湖门派极重门规,没有师尊许可,绝不能将本门仙术传于外人。”。
紫元宗默默颔首,心道“哦,原来如此,那后来怎样?”。
尹方士道:“后来么?她就传了我『缩地遁形法』,换取我天山仙宗的移魂术。”。
紫元宗心道“如此说,她坏了昆仑门规?”。
尹方士喝口白水,道:“非也,那武成灵果真了得,她掌管天下武运,世上道术无有不会。此节我早已知晓,但『缩地遁形法』乃蓬莱仙宗的仙术,她又从何处学来?武成灵以蓬莱仙术传我,并不算坏了门规。多年后,我偶遇张凌风,又把此术传给了他。可惜张凌风资质浅薄,炼的『遁地术』粗浅不通,跟武成灵比起来,可算得『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了。”。
紫元宗听得入迷,想象武成灵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欲详加追问。尹方士岔开话头,只捡市集上的闲事来说,言词忽而隐带机锋,忽而粗俗戏谑。
两人闲聊之际,老姜头夫妻一直在灶头忙活,和面煮饭,整治诸般菜肴果蔬。随后紫元宗进里屋看了几回,见无忧气色逐渐红润,心下暗自欣喜,汲盆清水洗净脸面手脚,换了件土色布衫,腰里系条黑绢褡带,脚下穿八耳麻鞋,顶上松松的包个头巾,遮住额前那“建武”的烙印。
尹方士耸耸鼻子,道:“嘿,改行头了么?老道虽然眼瞎,用鼻子也能嗅出你小子身上光鲜不少。”不觉临近午时,老姜头擦净那张矮桌,摆下两副杯盏,两双箸,四盘蜜饯果子,中间放个大沙锅,里面是清蒸全鸡,另有各种熟菜肉羹,盛了五六只碗,满满当当的摆上桌面。
晋中地广物稀,惟盛产黑煤。那老婆婆用细煤块烧热汤桶,暖了两壶酒端入堂屋。霎时酒香四溢,令人闻之醺然。紫元宗腹中饥饿,先盛两大碗粟米白饭吃了,方才饮酒用菜。老姜头夫妻殷勤劝盏,不住的斟满杯子。尹方士道:“你两个也去灶房吃饭吧,我们有事情要谈,自己筛酒,没叫你们别过来。”老两口哈腰点头,满脸含笑,喜滋滋的转入灶房去了。
堂屋内只剩两人对坐。尹方士满杯畅饮,大口啖肉,狼吞虎咽吃喝了一回。酒至半酣,他停箸持杯,半睁着浑浊的眼睛,冲着紫元宗直发楞。紫元宗微觉诧异,心道“尹道长?有话吩咐么?”连问几次,尹方士轻声叹口气,道:“要交代的事,那可多了……早间我去十斗坪,见街市上官兵出没,还有福寿堂,道宗那帮人,画影张榜到处搜拿你。这两天你别出去走动,咱们趁机正好叙说叙说。”。
紫元宗听他语意关切,心下自是感激,暗道“道长待我恩重,异日但有用得着处,必当舍身相报。唉,说来可叹,那么多年的劳役生涯,而后各处颠沛流离,受到的无非都是冷眼和欺辱。象朱秉正,张凌风,还有福寿堂那些人,也不知为什么,总是千方百计的追逼加害我们。天可怜见,危难时得道长相救,我们吃尽苦楚,最后总算找到了生路。”。
尹方士苦笑两声,道:“是么?你受尽苦楚找到生路?嘿嘿,可是老道为了找寻你,却不知已受了多少的磨折。你这小子啊,着实害我不浅。”。
紫元宗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尹方士不答,只顾吃菜喝酒,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紫元宗,你可知我的来历?”。
紫元宗摇摇头,心道“正要请教道长”。
尹方士“吱溜”饮干一杯,右手捏着根鸡腿,凑到唇间细嚼滋味,缓缓的道:“说来话长……我本是荆州人氏,几代家资殷实,算得当地的望族大户。直到我父亲这一辈,家道渐渐败落了。嘿,说起我那个死鬼老爹,既无意仕途,也不喜欢务农经商,终日只知炼丹调汞,妄想飞升当神仙。***,好大一份家业让他败光,还意犹未尽,又给儿子取名为『方士』,只盼后继有人。嘿嘿,幸好老子是个男身,若是女儿,定会被叫做『尹道姑』,岂不使人笑掉大牙?”。
紫元宗不禁莞尔,把住酒壶斟满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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