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中人(1/2)
贞观四年二月十八,时值冬去春至。.26dd.Cn长安城里浅草拂雪,花树新绿,一片和煦融融的春光。
这一天才破晓,满城百姓士绅就都忙活起来。家家户户净水泼街,设摆香案,似乎过年也没这般热闹。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口中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大唐天子李世民,就要从骊山华清宫回京城了!
自从四年前李世民即位,这位新皇帝就展示出勇决宽忍的气度。种种兴革除鄙事迹不胜枚举,仅挑其中几件事来说,也令人群情振奋,耳目一新。
贞观初年,关中大蝗灾,兵民饥苦。李世民曾亲下御苑,生食蝗虫数百只,誓言必除虫患。官民闻之震动,治虫耕种无不用心竭力,这才得以度过灾年。
贞观二年,有一对白鹤飞到寝殿梁上筑巢。百官上表称贺,都说天降祥瑞,社稷幸甚!李世民笑道:“我听说隋炀帝就迷信这些祥瑞。什么是祥瑞?人才栋梁才是国家的祥瑞,一个鸟窝也值得称贺吗?”命人拆去鸟巢,放白鹤于野外。又大开科举,收揽天下俊才英杰。
贞观三年,长安有个叫刘恭的人。他脖子上刺有一个“胜”字,常对人吹嘘“当胜天下”(意思就是应当把江山交给他掌管)。刑部即将此人抓捕,拟定为谋反罪。李世民得知后说:“若是上天要这个人成就伟业,我也扭转不了天意,但若是没有天命,那区区一句话又有什么危害呢?”下旨把这人释放不究。
文治如此清明宽和,四海莫不欢欣诚服。贞观三年后天下粮食大丰收,人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几年中全国被处死的犯人仅有二十九人!经过了数年的动乱与饥贫,中原地区终于呈现出富足宁和的气象。
然而皇帝并不满足。他在治理国家的同时,从未忘记开疆扩土,扬厉武功。登基伊始,李世民常常召集武士在殿前练武,并说:“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社稷虽定,但不可荒废弓马,平时我是你们的老师,战时就是你们的统帅!”这般文武兼修的蓄养几年,大唐帝国兵勇马壮,拥有了一只前所未有的强大军队。
贞观四年,恰逢塞北大雪灾,突厥内乱不止。李世民趁机命大将李靖统领十万大军出征讨伐。当时中原刚摆脱连年战乱,人口还十分凋零,十万之众已是倾国之兵。人们送子送夫为国效命的同时,不免凄伤忧虑,既害怕亲人一去不回,更担心初现苗头的大唐盛世就此衰败。
幸好天佑大唐,这几个月来好消息不断。先是唐军克服定襄,接着突厥惨败于碛口,再后来李靖夜袭阴山,捉突厥颉利可汗,俘获降兵牧民三十余万以及数百万头牲畜。煊赫一时的东突厥国就此灭亡。
这真是亘古未有的大胜利!大唐臣民奔走相告,拊额称快,心里对当朝天子深深感佩。长安百姓更是自发的聚集街头,于二月十八皇帝回宫这天沿街守侯,只盼能在宝辇御驾边膜拜欢呼。
旭日东升,和光普照,长安百姓早早守望在道路两边,悉心等候皇帝车驾。将近辰时,城南明德门下旌旗飞舞,细乐如丝,五丈多宽的街道上,果真走来一对对手提香炉的宫女。跟着有四五千羽林军排成两纵队走过,后面又是数百宫女。
就这般从清晨直到晌午,始终不见皇帝的华盖宝辇。众百姓已渐渐失去兴致,待到后宫嫔妃、公主的仪仗出现时,众人知道是见不着皇帝了,虽有些气馁扫兴,但还是难抑喜悦,纷纷三五结伴,上酒楼,入茶坊,欢聚饮酒作贺。
正在人群将散之时,大街一头传来一阵喊叫:“大伙儿快来看啊!多便宜啊!五两银子一个,买回家既可作饭修屋又能下田耕地,什么活都能干,大家来看看啊!”还在街上逗留的一些闲人闻声围拢过去。
顺着明德门走出一百步,四五间酒楼店铺围出一块空地,在街道边形成一个凹口。空地中央搭着一个木台,两边竖立着两根大木柱子,一条石梁横在柱子中间,上面挂着数十根长长的粗麻绳,每根绳子下都拴着人,披头散发的十几个,有老有小,一个个衣衫褴褛,垂首不动,仿佛是没有知觉的泥塑木雕一般。
木台上站着三个大汉,其中一个穿黑衣的正在大声吆喝:“快来看啊!这些全是突厥人,刚从定襄、榆林那边贩回来的。都是吃生肉长大的,身强力壮不含糊,五两银子一个,买回家种田修渠,盖瓦砌砖,吃的少听使唤,比买牲口划算啊,快来看看吧!”——
原来这是一个专门买卖奴婢仆役的人市。
台下一人叫道:“五两银子?抢人么?那天我在官市上买的,也不过才五百钱一个!你的价钱太贵啦!”旁边围观者也是大摇其头,纷纷嫌贵。
黑衣汉子急了,迈步上前,一手托起一个突厥人的下巴,大叫道:“你们看看!这模样是一般的突厥人吗?告诉你们,这些人不是兵士,就是贵族。又健壮又端正!五百钱是官市的价钱,只能检个吃饭的蠢货!”
一边说,黑衣汉子一边挨个将突厥人的脸托起,众人哄笑不止,连说不行。眼看还剩最后一名,黑衣汉子又将手伸到那突厥人下巴下,那人顺势一扬,慢慢抬起脸来
刹那间,人群鸦雀无声,都被震慑呆了。只见这个突厥人风神飘逸,俊美难描,一头蓬乱的头发盖住额头,却遮掩不了目光里那凌人的英武之气。衣服虽然破烂,但面上竟含着轻蔑的微笑。如此超然不群的人物,不但突厥人中少见,就算诺大一个长安城,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
见众人讶然不语,那突厥人忽开口笑道:“诸位大老爷别光发愣啊!快出价钱啊!”
众百姓更加惊异,有人失声道:“居然会讲汉话!这人是突厥人吗?”
黑衣人捏着突厥人的颈项,得意洋洋的道:“当然是突厥人。这家伙不但长得整齐,还有一把子蛮力气。折冲府里多少人要他啊,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得到,岂能廉价出手?别看这小子长得秀气,听说他在定襄城突厥人作乱的时候,还和咱们的人马放对厮杀过哩!其他的突厥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说不定这小子是”
话没有说完,那突厥人忽然低头颔首,猛地将黑衣汉子的手指紧紧夹在下颌下,只听“咯咯”声响,两根手指立时被夹断。
突厥人冷冷的道:“老板,废话少说几句,别耽搁作生意。”
黑衣汉子愣了愣,霍然回过神来,登时抱手狂声痛呼,涕泗横流。另外两个汉子拿起鞭子直冲上台,就要抽打那个突厥人。
台下众人笑的前仰后合,中间有人高叫道:“好!这人有点意思,我愿出三两银子买他!”
两个汉子听有人出价,便停下了脚步。黑衣人满头大汗,咬牙忍痛道:“三三两太少,再加点吧!”
没等那人答话,另一人叫道:“我出三两五钱。”先前那人也不示弱,道:“我出三两八钱!”
话音刚落,又一人道:“我出八两买这个人!列位就不用抬杠了。”众人咋舌不下,都不敢再应价,扭头看说话之人,见他金带珏佩,绣衫绸袍,满面得意之色,显然是个财大气粗的富家子弟。
正在此时,街道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出八十两买这个人!谁也不许和我争!”此声娇嫩中带着霸道,直把众人震的目瞪口呆,连那突厥人也微皱眉头,朝声音处看去。
只见八个锦衣太监抬着一个平舆走进空地,舆上玉帘低垂,帘顶倒插四根孔雀翎毛。舆旁有十六个羽林军护持,一个小太监骑着一匹白马侍立在一侧,那句喊价声就是他发出的。
众人一见这排场,知道这是公主的鸾驾,当下不敢造次,都默不做声的各自散开。黑衣汉子心下发虚,一时愣在原地。
那小太监秀眉轻挑,又叫道:“下作胚子!见了衡阳公主还不下跪,你有几个脑袋?”黑衣汉子连同两个同伴慌忙倒身伏地,捣蒜似的不住叩头。
那突厥人不动声色,直着眼上下打量小太监。就看这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细腰娥眉,容貌秀美,说话时眉飞色舞,张扬的神情里隐隐藏着一种**毁骨的媚态。
小太监见突厥人毫不避讳的直视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小子,真有胆量。”转头朝黑衣汉子瞪了一眼,瞬时冷霜罩面,问道:“你们是那府里的?竟敢当街私卖突厥降兵?好大的胆子!”
黑衣汉子吓得牙关发战,哆嗦着答道:“小人小人是京畿折冲府的是府里下令卖卖突厥人的,不关不关小人的事。”
小太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锭子,抛在地上道:“下次再敢乱来就扒你的狗皮!宫里正缺几个培花的贱奴,这个突厥人我带走了!”黑衣人赶紧拾起金子,叩谢不迭,又解开绳索,将突厥人交给羽林军兵士牵着。
那突厥人任从拉扯,并不反抗,口里低声自语道:“去皇宫么?嘿嘿,正合我意!”
一众人等抬着平舆来到大街上,那小太监边走边回头问道:“喂,突厥狗,你叫什么名字?”突厥人嘻嘻一笑,道:“我的家乡在阴山下,你们既然要我作奴隶,就叫我阴山奴吧!”
小太监冷笑一声,道:“我倒喜欢你这种桀骜的臭脾气,不管是人是畜生,还没有我收拾不了的!”
这时平舆帘子里有个女声说道:“少逞强了,小猴子!不知说你多少遍,老是喜欢打扮成太监模样到处招摇,要是皇上知道,可有你好瞧的!”
“小太监”身子左右乱扭,腻声撒娇道:“好公主,衡阳姐姐,只要你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呢?你看那突厥人多可怜,要不是咱们买了他,定会给人打死的。”
衡阳公主浅笑一声,叹道:“此事也罢了。媚娘,不是我说你,过两年你年纪渐大,再象这样胡闹就不合规矩了,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那“阴山奴”听到这几句话,暗想:“衡阳公主称呼的‘媚娘’是谁?难道是这个小太监?”他心思机敏,转念一想,省悟道:“什么小太监,看她仪态明明是个小女孩嘛!媚娘也是个女子的名字。”
想到这里,阴山奴又举目望去。马背上,媚娘直腰挺胸,傲然之气逼人眼目。此时阳光当顶,给她身体四周嵌上了一道金黄色的轮廓,灿烂生辉,仿佛天上神佛圣光乍现一般。
众人护着衡阳公主的鸾驾沿街而行,向北直入承天门,再过长乐门,一路向东,最后行至永春门。前面已是内廷禁苑,杂役奴仆不能擅入。媚娘命人将阴山奴领下去好生看管,然后与衡阳公主分坐两乘小舆,由宫女们抬着进宫去了。
一个杂役头儿牵过阴山奴手上绳索,带他向西南斜走几十步,来到宫墙下的一座小屋前,开门进去,里面又臭又脏,满地乱草,原来是间堆放骡马草料的库房。
杂役头将阴山奴捆在屋中央的柱子上,还不甚放心,另寻两根铁链把手脚拴好,闷声说道:“喂,别起念头想逃,夜里乱跑出去会被侍卫砍掉脑袋的,绑着你是为你好。明日就在执事房领牌子干活,可得听话老实点!”又罗嗦了几句,在屋里巡视一番,这才转身锁门而去。
阴山奴坐在地上含胸垂首,似乎正凝神思索心事。一直到夜晚降临,他始终没有动弹。就这样过了许久,门逢里透出几丝凉风,远处隐隐穿来“邦邦邦”三下更鼓声,时辰已是深夜三更。
突然,阴山奴扬起头来,眼睛里精光四射,眉宇间神采奕奕。他霍然站起身,抬腿就走,紧绑在手脚上的绳索铁链尽皆断裂,仿佛枯草柔麻一般从他身上悄然脱落。
阴山奴走到房门前,伸手扭断铁锁,推门出屋。此时月色荧灿,照的数丈外有若白昼。他深深吸口气,屈膝蹲身,猛然一纵,身子如离弦之箭般轻飙而起,直窜上三丈高的宫墙,迅疾无伦的朝前飞奔。
他越跑越快,身影时高时低,每经过寝宫、厅堂,必潜入进去查看一番,好象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就这样从永春门到太极殿,两仪殿,再向北过东宫门,玄武门,又折回朝南,经由延嘉殿、凤凰门,再通过御花园到长乐门。风驰电掣的绕行一大圈,仍旧脚步不停。
宫墙内外不时有巡夜禁军,值班太监往来走动。但阴山奴的身法实在快的不可思议——即使从对面擦肩而过,也没人能有丝毫察觉。又奔了一会,阴山奴始终没有寻出个结果,心里不由渐渐惶急焦虑起来。
正在这时候,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阴山奴侧身躲在一根华表后。过了一会,前方玉石台阶上跑来十几个太监,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叠卷册,神情甚是紧张。其中一个小太监不留神摔了一交,卷册散落一地,旁边一个老太监赶紧帮忙拾捡,一边大声道:“我说你们可要小心点,这些都是奏章,皇上在翠华殿里等着批阅呢!耽误了工夫,大家可吃罪不起!”众人齐声答应,收拾好奏章继续疾步急行。
阴山奴心念一动,转身紧跟在众太监后面。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座大殿前,只见屋宇嵯峨,雕栏玉砌,比之先前路过的宫殿多了几分华美。殿扁上三个金字,正是“翠华殿”。
众太监依次迈步入殿。阴山奴闪身紧随其后,他行动快似狸猫,没有半点声息,跟着太监们走进大殿边一个侧门。
门里是一间宽敞的暖阁,七八扇白瓷屏风沿着门口延伸入内,将屋子隔出一条过道。众太监低头躬身,手捧奏章从屏风空隙间走了进去。只听里头执事太监道:“皇上,今晚的奏折拿来了。”
阴山奴俯身一跃,离地半尺平平掠过,宛若鲨鱼在水底静静滑行。一直滑到墙角里的一个大花架后面,才贴着墙壁站定身形,微微侧头,向外偷**视。
屋子里灯火如炬,中央一只大铜鹤正冒出渺渺青烟,四个佩刀侍卫站立两边。铜鹤后是一道布幔,其间摆放着一张案几,一个人正坐在后面伏案奋笔。此人年逾三旬,白面短髭,头戴金翅黄缎帽,身穿明黄九龙袍,听见太监说话,头也不抬,挥挥手道:“把奏折放桌子上,你们全都下去歇着吧。”
声音沉厚平和,隐含威严。阴山奴听在耳中,暗自点头,寻思“这人一定就是李世民,没想到让突厥人国破家亡的唐朝皇帝,讲话竟这般温和。”
那些太监磕头谢恩,弯腰缓步出门。片刻间,又有一太监去而复还。李世民抬起头,微微皱眉道:“什么事?”那太监上前磕头道:“皇上,衡阳公主和武才人在门外求见。”
李世民笑了笑,双臂上举伸了个懒腰,道:“叫她们进来吧!朕也有些累了,正想找人说说话,调剂调剂。”
太监领旨出去,少时就听裙袂声响,两个少女走进屋中,跪拜道:“衡阳公主,才人武媚娘叩见陛下,恭请吾皇圣躬金安。”
阴山奴在花架后耳闻“媚娘”二字,登时吃了一惊,身子前倾向外探视,果见白天在街上买他的“小太监”正跪在地上,只是换上了宫装,恢复女儿故态。珠光玉耀的映照下,那咄咄逼人的傲气已消失无影,脸上巧笑嫣然,年龄虽小,却尽显消魂毁骨的妩媚之色。她身边还跪着一个美貌少女,十**岁模样,低眉顺目,一幅温柔甜美的可人情态——正是衡阳公主。
李世民笑道:“起来吧,内廷中无须多礼。哎,这么晚了还来看朕,亏得你们记挂着。好吧,说说看,这次出宫好不好玩?华清池的温泉怎样?”一面吩咐太监设座。
两少女谢恩曲膝坐下。武媚娘见皇帝心情甚好,便嘟起嘴道:“皇上,你不和我们在一起,天下哪还有好玩的地方?今天大街上好多老百姓跪拜烧香,都想争睹龙颜,可惜却叫他们失望了。”低头看李世民笑咛咛的,便又加了一句“也叫媚娘失望了!”
衡阳公主也道:“是啊,皇兄不是常说不要欺骗百姓吗?其实你一个月前就回宫了,为何又说今日返京?这么一折腾,大家都有点无所适从呢!皇兄欺民之罪坐实,不可饶恕!就罚你再陪我们去一次骊山华清宫,嘻嘻。”
二女微嗔薄怨,撒娇的时机分寸恰倒好处。李世民摇头笑道:“前方战事正酣,朕哪还有空去泡温泉?虚张声势之举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此等小事不算欺民,不算!不算!哈哈!”口中大笑,心里却道“自古皇帝大都行踪神秘,臣民难以猜测君意,自然心存敬畏。所谓天威难测,正是此番道理。不过这些帝王之术却不能和你们提及。”当下只捡饮食起居等琐事谈论。
说了一会,李世民又开始批阅奏章,对答的言辞已变的漫不经心。武媚娘微感没趣,忽然想起一事,道:“皇上,今天在大街上出了一件新鲜事,我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突厥人呢!”李世民停下朱笔,问道:“你说什么?”
武媚娘见皇帝脸露关切之情,便添油加醋的把日间之事述说一遍,最后笑道:“当我说‘我出八十两买这个人’的时候,皇上,你猜怎么着,当场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哈哈!”
衡阳公主道:“媚娘说的不错。那个突厥人真的很古怪。他还弄断了人贩子的手指,要不是媚娘买下他,说不定会被人打死哩!”
李世民郁色沉沉,皱着眉头推案而起,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叹道:“大唐将士用命,这次将突厥一举剿灭,虽是大喜事,却也带来不少的麻烦啊!”顿了一顿,见二女迷惑不解,接着道:“李靖袭破阴山,俘获的突厥人有数十万,加上其他投降的部落,总共接近百万之众。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异族俘虏,真还不知该如何安置。军中偶有贩卖突厥人作奴婢的事,原意是为突厥人寻个归宿,汉人百姓也能得到劳力。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下下之策。”
武媚娘沉吟道:“原来如此。此事确实难办——要把突厥人放回草原吧?又怕他们重新聚集作乱;要让其定居中原吧,又怕他们与当地的老百姓不和,相互产生争端仇隙;要都卖作奴隶吧,难免有人中饱私囊,而且皇上德怀宽仁,是不愿意看到所有突厥人都身受奴役的。”
唐朝政治开明,不论男女都可议政。李世民听她剖析明晰,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朝廷里大臣们连日来对此事争论不休。中书侍郎颜师古、礼部侍郎李百药、夏州都督窦静,还有魏征、房玄龄,他们都说突厥人野蛮不化,人面兽心,留在中原惟恐养虎为患,主张放突厥人回归故土,只要控制住他们的酋长首领,就能使其就范。但中书令温彦博却说应该收纳突厥人,教会他们种田织布,礼仪文化,数年之后,这些突厥人野性渐消,都会变成大唐的百姓。哎,两方的意见各有道理,着实叫朕委决难断。”
武媚娘笑道:“说难不难,对付突厥人,我倒有个办法。”李世民眉毛一扬,问道:“哦,什么办法?”
武媚娘道:“皇上还记得两个月前我刚进宫的时候吗?那天正巧御马监里送来一匹大宛烈马,没有人能驯服得了。皇上问身边的人谁有办法,当时我禀奏说,只要给我一条鞭子,一把铁锤、一把匕首就行——烈马不听话,我便用鞭子狠狠抽打,如果还不老实,再用铁锤敲它脑袋!要是死硬到底,我就用匕首杀了它!”
李世民默然不语,心下思索这几句话。武媚娘接着说道:“突厥人野蛮难驯,正象烈马一般。干脆皇上下道诏书,将所有可汗酋长赐死,如还不臣服,再把所有突厥贵族处死。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其他突厥人定会投鼠忌器,害怕我们汉人,不敢再生反心!”
李世民闻言一懔,惊讶的上下打量武媚娘,却见她含娇带俏,满脸稚气,方知她言出无心,肃然道:“荒谬!治理天下岂可滥杀无辜?况且突厥人也是人,也是朕的子民。他们和汉人、回鹘人、鲜卑人好比是兄弟姐妹,怎能手足相残,杀戮不休?那天下还有安宁吗?”话虽如此,还是觉得武媚娘的话果决刚毅,比之朝中那帮智臣勇将也不多让,稀罕之余,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武媚娘伸了伸舌头,见皇帝面色凝重,衡阳公主昏昏欲睡,不敢再谈论朝政,东张西望另寻话头。一眼看见布幔里的一件物事,大惊小怪的道:“皇上,墙上那幅画好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公主,你快睁眼看看啊!”
衡阳公主闻声定睛看视,果然在案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卷轴,七尺长短,有一人多高。画的是一个工笔仕女。奇怪的是这仕女只画了背影,看不到正面。一大片白纸衬托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萧瑟意境。
衡阳公主素喜诗画,见状摇头道:“此画笔法太实,少了含蓄之意。空寂有余,灵气不足,并非名家手迹。皇兄为何将这种俗画挂在寝殿中?”说话间,武媚娘凑近细观,道:“哎呀,这画下面还有字呢!——‘昆仑仙宗武成灵独守水月幻境’咦?这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道:“还不是李靖搞的名堂。他临出征时送朕这幅图画,说只要将此画挂在起居处,邪魔就不能近身。哎,朕向来不信这些怪力异术,但李靖言语恳切,朕不忍伤他爱君之心,何况画中意味凄凉,朕一看它便有震悚警醒之感,倒可祛除杂念。有此原由,便把这图画挂在这里了。”
衡阳公主道:“这画阴森森的引人心悸,要是我才没胆子挂在屋子里呢!”
李世民揉了揉太阳**,笑道:“好啦,经你们两人这么一闹,瞌睡也没有了。已近中夜,朕还要批复奏章,你们下去歇息吧!”
二女早感困倦,当即敛容拜辞,出殿乘舆,由太监领着各自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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