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同归于尽(2/2)
可是他无路可走。还是乞丐说的对,尊严只是表层的金光,可是内里仍旧破败不堪。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他把身上吃饭还剩下的一元钱掏出来,坐上公车回去,回一个为了生存的地方,回那个妖媚的女人身边。
华美依然在心里,但他的爱已经死了。只好装在口袋里,偶尔想起,拿出来观赏,绝对不敢触摸。
当平生把华美送回家的时候,她的妈妈看见他们在一起。老练且漂亮的女人没有指责华美。她对平生柔和的笑,华美感到奇怪,她不反对她的身边有男孩子。
她的妈妈说,女儿,你不用担心,妈妈不会骂你。我应该为你高兴,你不会再像我这样孤独十几年。
华美感到很暖,因为妈妈从来都没有叫过她女儿,从来都叫她名字。她说,不,妈妈你是在为我守侯孤独。
妈妈美好的轮廓和简约的妆无懈可击。额头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出现在明亮的光线下,华美知道妈妈老了。她只是想给她找个归宿。
妈妈对他的印象很好,而且她了解过这个男孩子的家境,富裕,不用为生计担忧。
平生帮华美收拾东西,他要把她接到学校去,明天又是一个新学年的开始。高中的最后,最后少了月南,但不会孤军奋战,平生站在她的身边,即使还忘不了某些记忆,可是不可能不让她颠覆对月南的幻想。
走的时候,依旧是平生的爸爸来接他们,他们坐在一辆豪华的高级轿车上,驶出落后的小镇,驶出单纯的生活。
华美透过玻璃窗,她第一次看见妈妈哭泣。妈妈给她点头,然后转身走进屋子。她想象妈*心理会有多么的复杂,她那么的讨厌男人,怎么会喜欢平生,还把她唯一的女儿也交给了他。
车的速度很快,很平稳。经过河边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月南的灿烂笑容若隐若现,被激起的浪涛击打,落在河的湍流中,涟漪一圈一圈,像梦境一般形成绚丽的纹。
学校很大,空旷的如同战后的墓场。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来,平生把华美送到寝室里。她对他说,你先回去好吗?我感觉很累,想躺下来休息。
好的,我听你的。你要休息好,我明天再过来。我会努力的,我们考去同一个大学,我不会让你失望。他说。他非常珍惜她,哪怕是一句不经意的话。
躺在床上始终难以入眠,她望着窗外零星的男孩子,在绿茵场上奔跑,仿佛看见月南在驰骋。她为他加油,她为他欢呼,她看见他摔下去的时候,好象被针扎了一下的疼。
夜幕下的黄昏,她放着收音机,听着别人的爱情,那些陌生人演绎了爱情的悲欢离合。她起身推开窗户,对着天空发呆,往事一幕一幕的席卷过来,故事都好象曾经沧海,而自己只是不起眼的浮萍,悄悄淹没。
本来身体疲乏不堪,可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平息下来。她莫名其妙的出于本能到处翻找,似乎有什么在召唤她,在指使她,在驱逐她,在吹促她。
她在箱子隐蔽的角落找到了生日那天平生给她的信,他说,是月南给她的。她一直都不愿损坏它,她对这个信封里的秘密保持了白分之一百完美的假设。
华美:
你好!当你收到我的信,你和平生还好吗?我祝福你们。在流浪的这些时间,我很疲倦,可是我必须行走,否则我填补不了心灵的漏洞。
无数的思念都和雪花一样,下的时候,美不胜收,融化的时候,都成为了水,流向远方。冬季总会过去,思念总会过去,痛过去就好了。也许伤疤会留下一辈子,但很久以后只会是符号。
纯真的感情在字里行间显露,在这个我流浪的冬季。
你是我生命的色彩
朦胧的光彩闪烁
不知不觉
我寻到了心中的色彩
是心灵的呼唤
是真诚的情感
五彩的你
在我的世界里
着上神秘色彩
朝霞是你吗?
你有缠绵的柔情
彩虹是你吗?
你有绚丽的笑容
天空的太阳是你吗?
你为我带来新(心)的色彩
当你占据我的眼帘
那一刹那
世界变的暗淡
那里
只能见到你神奇的光彩
对我而言
你是黑暗中的明珠
是高傲的彩凤
还有
你是我生命的色彩
灿烂
浓密的两道眉痕
灿烂我的心灵
玲珑的两粒明珠
灿烂我的心房
灿烂的一道润唇
打开我的心门……
不要问我是谁
不要寻求我的出现
不要掀开我朦胧的面纱
不要深究我在何方
其实,我始终在你灿烂的瞬间
你是我的最爱
惊奇吗?神秘吗?
伴着,我传送着感情的讯息
这是什么?这是心灵的言语,是内心的表白
我不需要你明了,只要我默默的了望
看着你的脸庞,看着你的微笑
感受你内心的奔放,感受你内心的喜怒哀乐
让你感到我的神秘,让你想到我的存在
你是我的最爱——迷恋人
梦
夜不能寐,想起了你
真的好美!
突然感到你在我身边
轻言轻语的说,我爱你
那几分睡意,被统统赶走
我愕然清醒——这是个梦
眼前的亮光瞬时渺茫
耳旁的细语顿时安寂
那究竟是什么,我默默的沉思
哦!原来是梦
闭上眼
打开沉睡的心灵
浑然中想起了你的霓红瞳仁
眨一眨,闪烁整片星夜
身体飞舞起来
你带着我在天空遨游
后来
天边泛起了*
我呆呆的沉思
为何那是梦的土壤?
月南在租来的屋子里居住,空间很小,除了一张精致的小床,就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乱七八糟的衣服和物品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他是爱干净的男子,只不过那是有家的时候,物质充足的时候。如今有一个容身的窝,他已经心满意足。
绝风多次恳求他到她的家里去居住,可是他回绝了。他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他已经为自己的尊严妥协了很多,这个单身的意愿是最后的坚持。
他对华美保存了单纯的记忆,他想给自己一个单纯的时光。
只有在唱歌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浑浊,他想不起过去。但是当停息下来,安静的气息弥漫着回溯的光阴。
睡不着觉,他只好坐起来。坐起来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看见墙壁上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应下辗转反侧。绝风教会了他抽烟,单独的空虚,烟子升腾在空气中,把空落的灵魂埋葬。有时抽完半包烟,咳嗽不止,神志不清,他只有这样,才能*梦的怀抱。
绝风是个成熟到无所不想的女人,她给他买名牌衣服,带他到高档的酒店吃饭,教他在这个世界生存。
他在她面前体会到渺小,她是个受过伤,可是会缝补的女人。世俗和人性早已锤炼了她的适应能力。然而,他还尝试着退却,可是又难以退却。
在一个酒会上,派对的男男女女,身份不名。他们都沉醉在音乐流淌的河流中,交换不同的舞伴,交换不同的人生,交换不同的世界。绝风叫月南跳舞,他坐在凳子上喝白开水,他说,对不起,老板,我不会。
在她的再三要求之下,他根本逃避不了她。他的脚踩在她的脚背上,他胆怯的看着她,他说,疼吗?
不。她作出暧昧的眼神,双手搂在他的腰上。*的滋扰着他的理性思考,他想着想着又摇摇头,他的心里只有华美,他一直都在警醒自己,面前这个女人只是可以给他工作和生活权利的老板,双方只有利益关系,可是没有情感的纠葛。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由于在顾客的强烈要求之下,晚上唱了二十多首歌曲。他很累,他只想好好休息,早点躺在床上望着家徒四壁的天花板发一会呆就结束一天的征程。
回到家,习惯性的抽烟。他没有洗漱,连衣服裤子都没有脱下就困倦的躺下。他抽劣质的香烟,像他的生活一样,辛辣。
烟蒂落在被褥上,明亮的火星一点一点啃噬。十分钟过后,整个房间被烟雾笼罩,月南被困难的呼吸激醒。他踉跄着冲出房间,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他拼命往外跑,火苗还在衣服上燃烧,焦灼的味道几乎使人窒息。眼角呛出的泪水,滚落在熊熊烈火上,他庆幸自己的生还。那是真正的泪水。
慌忙之中,他掏出电话,来电是她。他毫不犹豫的接起电话。房屋倒塌的声音震彻了附近的沉默。轰隆巨响。
怎么啦!发生地震了吗?好象有庞然大物在倾倒。绝风急切的说。
是,不是。他神情显得紧张,语无伦次,调整一下情绪,他继续说,不是地震,是我租住的房子垮了,我惹了大祸。
你不要急,我马上过来,你在那里等我。你放心,我会帮你摆平。
谢谢!月南吓的哭出声来。男人所有的尊严终于稀释在现实残酷的社会里。他失去了坚强,他难以坚强。可是这个女人帮他抹平所有的沉重,只不过是拂一下衣袖。她有钱,有花容月貌,如果年轻十岁,她的一个微笑勾引任何一个男人轻而易举。
他把手机的听筒对准火焰,霹雳啪啦的声响像胡乱的音节,扰乱和谐的听觉。她说,孩子,我爱的孩子,你真单纯,不要怕。她在那头气定神闲的笑。
我不怕,我希望你在。他打击的心脆弱的粉碎,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他第一次需要关爱,他第一次等待一个和*妈一样大的女人,而且迫切。他的最后坚持剪除了意志,留宿了落魄的无奈。
电影是一种精彩的艺术,剪切了其中任何一部分都是错误的选择,所以无论好看或者难看,都要看完整个情节。尽管可以给自己留一部分省略去想象,但多少也会有些遗憾。然而生活不可能,剪切哪段都是无可挑剔的,只好顺着时针的脚步越过凌晨,越过日落,举步为艰,蹒跚着跋涉。
月南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这么倒霉,陷入困境的残酷本来就很蹉跎,如今发生的足以摧毁灵魂。
可是绝风很细心,她表现出女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历经沧桑又懂得温柔的女人。卸妆之后满脸的世事痕迹,但并不影响她在补妆过后的楚楚动人。风采依旧。
原本以为日子很简单,一个人过着,寻常的过着,不依靠,不傀儡。
每天都干重复的工作,在商务会所里唱歌,为了来消磨时光的男男女女演绎自己的真实,也为了生活下去。虽然一个月的工资并不能随意挥霍,但能够日常的开销。
有时他很怀念读书的时光,只有那时的感情才是单纯的,彼此珍惜,远离是非的勾斗。下课之后,在走廊上疯癫,上厕所在天桥上打闹,放学后,在球场上拼搏,在学校背后的树林里散步,永远都带着轻松的步伐,惬意的度过,观赏属于青春年少的天真,如同飞过的鸟,自由的飞翔,自由的降落。
平时在蜗居的小屋里,他一般都很晚才到家,为了不打扰邻居的睡眠,他轻轻的上楼。他是善良的孩子,知道为别人着想。
抽烟的习惯很坏,可是又欲罢不能。他躺在狼藉的屋子里,丧失了活泼的动力,身体软的像即将融化的冰水,虽然经常深夜才回去。可是经常失眠,双目漫无目的的打转,记忆是偷跑出来的猛兽,没有猎手的射杀,就咬破他的大脑。
对话,清晰的如同那面镜子,被阳光反射在明亮的表面。
华美在他的单车后面,紧紧拽住衣服,她不敢轻易接触他的身体,那是与爱有关以外最敏感的动作,男女有别。
星期天的阳光明媚,照在她优雅的脸颊上,泛出*。她在后面偷偷瞧他的背影,修长的脊梁骨撑起单薄衣服,完美的身材,他是她的白马王子。在一截空无一人的路段上,她故意把脸放在他的骨节上。他察觉到了他的举动,他说,你睡着了吗?马上到我的家了。她的脸突然红的发白,我,我,我,没有。若无其事的莞尔的笑。
等车停下来,她才觉察到了什么,她说,你不是带我去玩吗?为什么到你的家?
我经常给爸爸妈妈提起你,他们说要见你。等我们回来吃饭。
华美羞涩的顿在原地,她说,不可以,妈妈说不能够和男孩子到家里去,那样意味着不正常的关系。
他给她解释,不要那么认真好吗?他们那是思想保守,我们只是朋友,我告诉过爸爸妈妈。
月南的父母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华美看到秀色可餐的佳肴,还有他父母的温文尔雅,她觉得这个家庭充满了爱,充满了和谐的音符。
她羡慕这样的气氛,阿姨不停的给她夹菜,她用感激的目光朝她看。她认为像自己这样的灰姑娘可以受到这样的待遇,是不幸中的万幸。
走的时候,叔叔夸奖她是一个庄重的女孩。她连忙说,谢谢。他的妈妈把他们送到楼下,她坐在他的后坐上向阿姨招手。
烈日如齿,锯裂皮肤。渗透出来的汗液,浸湿了月南的T,她掏出兜里的纸巾,帮他把汗液擦掉,然后迅速收回手。
稀疏的人流在跑道上行走,身体晒的漆黑的男生在*场上打着篮球或者踢着足球,盛夏的午后被强悍的紫外线覆盖。
华美说,我真羡慕你的家庭,他们那么的疼爱你,谦和、文雅。
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他满不在乎的说。
她讶异的朝他看,她并不知道他的家庭,她只看到了它的表面,它深入不了内核,只有他知道真相。
走进大门,平生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
月南说,你没有去打球吗?
平生没有理理睬他的询问,他把手里的饮料递给华美,他说,天气很热,注意中暑,解解渴。然后,转身就走。
月南知道他生气了,争风吃醋。
神经病。华美说。
月南明白他为什么吃醋,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绝风对月南的好,让他感动不已,可是他随时都对这个女人存有戒心。他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下班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她照常开着奔驰等在门外。他走出商务会所习惯性的坐*的车。车的速度飞快,但舒适、安稳。车里放着缓慢的英文歌曲,浓烈的香气和音乐像催人入眠的药,他在后坐几乎昏昏欲睡。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只有安静充斥着。行驶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在一栋别墅前面停下,这是月南的新家。
他想都难以想象的环境,像梦一样融入他的生活。尽管半年的时光过去,他却适应不了这里,应该说是和一个女人的隔阂。
房子很大,他们有各自不同的卧室。
月光皎洁,清凉的风吹进来,整个房间飘散着红酒的味道。
他看见绝风一个人在椅子上喝闷酒。当他想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她叫他。她说,你能陪我吗?
他徘徊了十秒,然后走过来坐下。他说,你的心情不好吗?
我想给你说我的过去。
他接过她倒在玻璃被子里的酒,给她点头。
你爱过一个女孩吗?
有。但我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爱这个字。
那你还很幸运。我二十岁时在歌厅里当舞女,遇到了一个男孩,那时我们都很纯真,以为彼此爱护就是最好的生活。但是当有一天,他带我去见他的父母时,曼妙的假设和纯真的想象都灰飞湮灭。他的父母反对我,他们带着有色眼镜看我的职业。他是书香门第,他也继承父业,在大学里任教。好的家境和正派的家教不得不分离我们,曾经的诺言天涯海角,曾经的亲热冷若冰霜。
所以你到现在都单身,你的伤痛没有好过。
是。我忘不掉他,他和你有着类似的气宇,你的身上携带了他的点滴,像结冻的冰雕刻在心里,而我对爱的炽热从那时处于冬季。
她接连喝完三杯酒,说话断断续续,呼出的酒味喷散在空气中,和身上的香水混杂在一起,难闻刺鼻。
她望着他,她说,你愿意娶我吗?我想结婚,这是我和你在一起最大的愿望。
他惶恐的呆滞了,他好象被某种异类惊吓了一般。他说,你是为了结婚而结婚,还是真的爱我。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二十岁,我不会想着结婚。所以你说的两种都有。
我会给你答案,可是不是现在。
他站起来,走向她的房间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他说,早点休息,酒精伤身体。
回到卧室,关掉灯光,他的世界真的是黑暗的吗?他想。
事实就是这样,只有月光照进来的地方才显现班驳的明亮。
第二天起床,他主动跟她说话,他说,我想回去。
那个小县城吗?
他点点头表示正确。
还会回来吗?
会,我答应你的要求。
她流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说,你的确很美。
月南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暑假的末尾。
他给华美打电话。
她在屏幕上看见一个公用电话号码。她不会轻易接陌生电话,可是此刻仿佛有某种魔咒在指使着她。
你好吗?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即使是百年以后也不可能忘记。
她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顿时哭出声来。
他在那头焦急的安慰。他说,我回来了。今天早上刚到。
万里无云的天气,太阳如同火红的焰燃烧着天空。
在熟悉的*场上行走。她告诉他,她和平生在一起,平生的父母说,等她们把大学念完就结婚。
他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刻意的踢着石子,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带着足球掠过*场,只是那时的一切和现在相差甚远。
平生对我很好,他细心,他宽容我的脾气和时常的泼辣。
你是很优雅的女子,怎么会变的泼辣。
在你走了之后。在无形之中,我变成这样。
他们走过一片树林,投下的阴影,斜斜的拉长,和远行的落叶拉长。
他明明觉察到了她的眼角潮湿,他假装没有看见,他说,你应该感到骄傲,他可以给你一切。
你真的这样认为。她悻悻的说,终于克制不了。
风吹过树林,太阳的脸被一朵乌云遮挡。他颤栗了一下。
她冲上来,把双手锁在他的脖子上。
我把初吻只献给你,只有你有资格得到我的全部。他们抱在一起哭泣。
不会后悔吗?可是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给你。我回不到你的身边,我没法和你一起上大学。以前平生给我说,你希望我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努力了,但学习都不重要,家庭伤害了我的所有。每次目睹凄凉的成绩单,只好对着清虚的夜感伤,甚至感觉到懦弱。
没关系,你永远都活在我的灵魂里。我可以带着你的记忆活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你会不经意的想起我,那么我知道你还爱我。
会的。他的*流出鲜红的液体。
她说,我想让你体会到伤害。
他们都很倔强,可是把握不了命运的转向。
晴朗的天气说变就变,晚上风声大作。枯叶在萧条的街道上奔跑,穿过深深的小巷。轰隆隆的卷连门发出金属与地面接触的刺耳声音。由于人迹稀少,小门面早早就关门。
天气就像婴儿的脸,说变就变。一会儿雨点砸在头顶,预示着暴雨的来临。果然一分钟过后,雨水积满了下水道,灰尘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泥土呛人的气息。
月南和华美在街道上奔跑。最后,他们选择在一家咖啡屋停下来。
头发剪短了,华美只要心情不好,她都对头发大动干戈。水滴顺着发丝垂落,滑过细嫩的皮肤,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丰满,她是一个长大的女人,漂亮、庄重。
他凝视她,他不为失去这个女孩悲哀,他说过不会让平生生气,他是他最好的兄弟。
咖啡的热气升腾起来,还有他手中点燃的香烟,他不停的抽,烟子在肺里盘旋一圈又出来,无声的杀手,世界每年有数以万计的死亡与它息息相关。
他喝下一口咖啡,他讲述他的流浪,颠沛流离的日子,磨砺了他的尖锐,他说话始终隐藏着什么。
她递给他纸巾,她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流浪。
他感受到了危机,他把绝风告诉她。他说,我准备结婚,和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和我的妈妈一样大。
只有如此现实的语言才能扑灭她聆听中抱有的任何幻想。
深夜的雨停下来,空气潮湿。温度下降了很多,走出咖啡屋,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她的身上。
她想起看烟花的夜晚。她说,去年的十五是平生陪我度过。
他默默的点头。
在宾馆住下来,他要了标准间。
可是她要和他睡觉。她说,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今天就把全部都给你,你欠我的,我要你下世还给我。
他把她拥在怀里,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遥隔万里,跋涉万年也抵达不了。中间是浩瀚的宇宙,无法想象,无法触及,找不到去路,迷失了方向。
晃动的玻璃窗被风打碎了,她的心也碎了。疼痛中呼吸,手指摸到粘稠的血液。
她的付出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她知道。
第二天,月南给平生打电话,他说,你能过来吗?我在学校的篮球场。
平生答应了他。他有些许的惶恐,他对月南的出现感到困惑。他畏惧华美会离开他,他了解她的心里。
当平生赶到学校时,他看见华美坐在花坛边,炯炯有神的看月南在篮球场上表演。她并不像是观众,她像是陪月南来锻炼身体的妻子,他的外套在她手里抓住,她不想放过他身上的东西,即使是一根掉落的发丝。
八月的骄阳如火,滚烫的地面散发出来的热气熏的脸疼。
平生和月南抱住一团,相互寒暄了几句。他们都心照不喧,面前这个女子带给他们无形的隔阂。
平生走到花坛边把衣服脱掉扔给华美,他顺便对她说,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你。
她无辜的看着他,好象受了很多的委屈,她说,我的妈妈病了,我回去照顾,太忙,所以没有和你联系。
不把真相说出来是明智的选择,谁都不想伤害谁,善意的谎言收揽过多的罪行。
沉寂的校园空悠悠的像高山上荒芜的草原,茂盛的草覆盖了足球场,风吹过,可惜的是见不到牛羊。
篮球场上也因为很久没有人打扫,积满了沙砾。
两个年少的男孩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斗牛,他们对运动都忠爱,只是跳来跳去的篮球不会听谁的话,它在外力的介入下随时都变向,随时都可以被掌控,也随时都漂浮不定。
而华美就是那个篮球,她也不清楚用多大的力,偏向何方。
他们都打的很认真,**和**的接触,强烈的碰撞,激烈的拼抢,灵动的步伐,柔和的手感,标准的跳投,进框的脆响,三不沾的失落,意外的惊喜,漂亮的交叉步,避实就虚的躲闪,轻松的上篮,奋力的硬扛……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打到第十局的最后一个球,月南眼花缭乱的运球,然后一个虚晃,假装后撤,接着身体向前冲,三步拉杆上篮,球在蓝圈上转了四圈,最后还是乖乖的钻进去。
平生无能为力的望着球钻进去,望尘莫及,他轻微的一声叹息,表示了他的佩服。结果是,4比6。平生败北,月南胜出。
风采依旧,你的球挤仍旧华丽卓绝。我输了,五体投地。
月南谦虚的说,你有很大的长进。他拍拍平生的肩膀。
平生终于感受到了月南的不可战胜,他即使得不到华美,即使上不了大学,可是并没有输,只是事实更改了命运的轨迹。
华美跑到小卖部给他们买了水,冰凉的水流过油滑的肌肤,划出错落有致的痕,健壮的两个男人。
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最美好的时光,彼此的笑天花乱坠。曾经是好朋友,如今包含了无尽的裂痕。
华灯初上,他们在一家火锅店吃饭,点了一桌子的菜,摆了一箱啤酒。
沸腾的红色液体上面漂浮了一层油腻的辣椒。月南说,夏天吃这样的晚餐很过瘾。
酒杯不消停的举起放下,都很沉默,只有食物是最好的语言,把肚子填饱,也把伤痛浇灌。
一桌子菜很快就解决了,酒也消灭的干干净净。起身走的时候,不听使唤的脚把酒瓶子碰倒,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被摧毁的华章。
在KTV里面,月南执意还要喝酒,华美试图阻止,可是平生也说,我们今天喝个痛快。所以华美也加入这个行列,的确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剂。短暂的忘却也好,至少颓废的心可以得到片刻的修补。
眩目的灯光闪烁着迷离的幻觉,神智漂浮起来。
华美唱啊桑的《叶子》,忧伤的调子和悲鸣的音色。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但我也渐渐的遗忘/当时谁在要有人陪伴/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三个人站在烟雾弥漫的房间内,肩并着肩摇过来晃过去,被旋律感动,被气氛煽惑。
屏幕上的字和画面,慢慢的走,不停的变换。他们在一起哭泣。
洁净的街道上,有依稀的不良青年叼着烟,邪邪的眼神。破败的女子弄着潮流的发型,被一群人围着戏弄,她开心的和他们诮骂。也许她受了很多的伤害,才可以如此平静的面对一群男人的淹没。当女人丧失了某些东西,就感到空落,也容易堕落。可能她并不消极,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罢了。
送月南到火车站的途中,突然就下起很大的雨,浑身感觉到丝丝凉意。华美说,你到南方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天公不作美,我把给你洗过的衣服拿来御寒吧!
不用,留给你做最后的纪念吧!他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她绝对不知道他的最后纪念是什么意思,她总是想象他还会回来看她,可是他下定决心不再回来。
平生终于说话,他说,我穿过那件衣服,栀子花的味道扑面而来,感觉到舒服。
月南把*靠到平生的耳朵上,他说,我把味道留给你,千万别暴疹天物,要怜香惜玉。我还记得那天,你在校门口等华美,结果看见她坐在我的单车后面,你很生气是吧?从那时开始,我退出她的视线。因为我们是兄弟。
平生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趴在月南的肩膀上哽咽的说,请你原谅我。当初你的家庭为你带来了沉重的打击,我没有为你感到同情,反而自以为是的藏着笑,我为那个阴险的笑感到羞耻。
爱情是自私的,说明你在乎她,我很欣慰。
你的父亲被抓了知道吗?他贪污了公司里的钱。平生觉得应该告诉他。
报应。月南望着迷茫的天空。他接着说,世事轮转,一生英明却一败涂地。我为他悲哀,他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站台上挤满了人群,流动的潮水雪藏一个人的背影,轻而意举。华美努力的挥手,她站的很远。可是月南连头也没回就销声匿迹。
她一直想问月南还会回来吗?可是她放弃了询问,他的话刻骨铭心。
他说,你已不再属于我,主要是我不再属于你。你我支配不了各自。
回去以后,月南和绝风结婚。他抱着她的身体的时候,想起华美的肌肤。
失去青春的女人,身体也粗糙起来,他在她面前像被征服的小兽,等待这个女猎手的捕杀。千刀或者万剐。
华美似水的躺在他面前,如玉的女子,在他的怀抱,仿佛一朵花的盛开,激烈的,*的姿色,爱不释手。
不久,华美的身体异常,呕吐、胸闷、腹胀。平生陪她到医院去检查。
当他拿着化验单,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蹙着眉头傻笑。他说,没关系。
她对平生如此的反应愧疚,他容纳她不可原谅的事情。
她说,我想把它打掉。
你可以要它,我接受。
尽管华美清楚,平生的话表里不一,可是她依旧感激涕零。
给她做手术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她羞涩的面对他,敏感的拒绝他。他说,这个很正常,这是我的职业。
躺在手术台上勇敢的睁开眼睛,斜视窗外飘走的白云,她想,她不仅仅是失去一个生命,是一个人和一次爱情。有缘无份。
她以为会很疼,还没有感觉到痛,中年男人就说,完了。
她怯怯的穿好衣服。中年男人给她忠告,年轻人注意一点。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点点头,迅速回避那双凌厉的眼睛。
大学毕业,华美和平生结婚。
月南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平生照旧做着同一个梦。
华美长长的头发,在一瞬间就散开,像铺泻的瀑布,顺流而下,她站在悬崖边上,背对着深渊,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直到一脚踩空,飞翔成就了永恒的死亡。当平生伸出手去迎接时,他的手指上全部都是鲜血。突然间,满眼的泪光闪烁。
每天到了午夜,华美都会在梦呓中呼叫月南的名字。时常拿着月南的衣服发呆、产生幻觉。
她拒绝给他生孩子。她说,我的孩子死在手术台上。
他气愤的打她耳光,她在疼痛中只是流眼泪,但不言语。其实她的生育功能在那次手术之后就终结了。她不告诉他,她带着巨大的债,想还给他。除了孩子,她可以做一切,即使是生命。
那年,他们认识的第十个年头。成天大吵大闹,平生的退让并不能海阔天空,忍耐也不能风平浪静。
她的精神永远都寄存在月南的阴影里。
他想到死亡,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睡觉的时候,他把她搂在靠近心脏的地方。他让她听他的心跳,他说,如果我们死了,你会喝孟婆汤吗?
不会,我要带着记忆和思念远走。
他听出了她的意思,她是带着月南的记忆和思念。他说,我会喝很多,把今生忘的一无所有,最主要是针对你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