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有你的日子(1/2)
**第二章:有你的日子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等待;特别是,等你。
那望眼欲穿的感觉,暗暗担心的紧张情绪,对未来不确定的不安全感……
每每,都让我受尽煎熬。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下一秒,再下一秒?下一分钟,再下一分钟?
或是,永远不来……
可是,我又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等你。
因为,至少,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还拥有,你会来的希望。
下一秒,再下一秒;
或是,下一分钟,再下一分钟……
国中二年级结束之前,富丘选择了全县强队之一的横滨二中作为夏季季赛的对手。
那场比赛,是在富丘体育馆举行的,全体队员约定好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在体育馆门口集合。
上午九点钟的比赛,八点半,我准时来到了体育馆门口。
今天的体育馆真热闹啊。黑压压的等待入场的人群,手里拿着各种写着米林名字的东东——横幅、气球、彩带……的女生,还有其他国中篮球部的成员……
我终于找到了富丘的人。已经升为队长的吉田正在集合队员,这是他在富丘的最后一场比赛,因此格外卖力;现任啦啦队队长的歩美正在给队里的美女们化妆。另一边,读完高一的井上和刚刚考上高中的安寿姐也都来了。井上自从被你打倒以后,狂傲暴戾的个性收敛了不少,再加之对你过人球技的佩服,竟也成为了你的支持者;安寿姐考取了县立川原高校,一见到我,就笑吟吟地问:“绫香,来看米林的吧?”
“哪有,我是来给富丘加油的。”我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呵呵,你呀,什么都瞒不过我。”安寿姐把嘴凑到我耳边说;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声问,“可是,咦?奇怪,米林脇川人呢?”
“米林脇川——米林脇川——米林脇川来了没有?”吉田队长也开始点名了。
没有人回答。
八点四十分,所有人已经开始入馆了。教练焦急地左右张望;吉田、井上大声喊着你的名字;歩美简直快要哭了一样;而那些米林命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伸长脖子四下看着。我木木第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好害怕你会出什么意外;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简直不敢想象……
关键时刻,还是安寿姐有经验、够冷静。
“教练、吉田队长,你们带队员们先进去吧;歩美,你和啦啦队也先进去吧。我们要时刻做好比赛的准备。我在这里等着,他一来马上带他去找你们。秋叶,”她转向我,“你给米林家拨个电话吧。”
“什么……我?”我有些吃惊。
“对,这里有他家的电话。”她从吉田学长手中拿过队员名册,郑重地递到我手上,“拜托你了。”
五分钟以后,我拨通了你家的电话。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紧张得手心开始冒汗。
接电话的居然是一个沙哑而略带沧桑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米林公馆,米林雄介先生的府邸,请问您找哪一位?”
“请问……”我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了,“米林脇川……在吗?”
“请问您是哪位?亜矢子小姐吗?”对方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提高了警觉。
“不是,我是秋叶绫香,他的同学。”我在紧张与不安的同时,心里隐隐地痛。
“对不起,我家少爷不接除了亜矢子小姐以外任何人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由我转告他。”听说我不是亜矢子,“您”马上变成了“你”,连敬语都没有了,我听了心里开始不爽。
“我真的有要紧事找他,”我压着火,“请您让我直接和他说话好吗?”
“对不起,我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少爷睡觉。”那边的语气也变硬了。
什么?睡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八点五十分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请您让他听电话!今天是篮球决赛日,我们大家都在等他去……”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啪”地被挂断了。
一瞬间,我又气又急,恨不得有杀人的*。但是,没有时间了,还有十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我飞快地跑出学校,扬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请快一点,不,要用最快的速度,到中田新街54号米林公馆。”我念着花名册上的地址对司机说。
站在你家门口,我有些晕眩。在两扇厚重而古朴的大门和那些森严的雕花围墙里,参天古木繁茂的枝叶掩映着一幢雪白的宫殿,气势逼人。不过,现在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建筑了,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叩响了大门上的铁环。
过了一会儿,大门没开;旁边的小门倒开了一条缝,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出现在门口,穿着传统日式和服和木屐,厚厚的老花镜片后,一双凶巴巴的小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找谁?”
刚才接电话的就是他吧。我想。
“我找米林脇川。”
“少爷不在。”他说着就想关门。好在我早有心理准备,一只脚已迈进门去;忍着被夹了一下的疼痛,我开始大喊:“米林脇川——米林脇川——你给我出来。”所有的愤怒、委屈、焦急……一股脑爆发出来,我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敢打赌能穿透防弹玻璃,“米林脇川,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出来——”
“是谁?吵死了。”
忽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拉开的窗帘后,站着那个打着呵欠、眯着睡眼、一脸不情愿样子的你。
——让我哭笑不得的你。
——我想,陪伴一个人,并不只是指朝夕的相处;
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分享。就如,在你经历那些生命的悲喜之时,我的心也随着你浮浮沉沉,为你的成功而快乐,为你的失落而伤痛;
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
如此全心陪伴一个人,是不是就叫爱呢?
我不知道。
坐上中村的车,我把头扭向窗外;夜风吹起我的长发,凌晨的高速路上行车稀少;我看着窗外的路灯一根根飞快地倒退,就像我回忆中的那些模糊景象,一去不复返了……
中村开车向来很慢,我倒也欣赏这份踏实与安全。人,经历过追求刺激的年龄,似乎就只想寻一处温暖与安稳。
我们彼此各怀心事,一路相对无言。
就好像那天的我和你,只不过,那天的车子,开得飞快……
看到你出现在二楼窗口,那位已经被我的举动惊得傻掉的凶老头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声地说:“少爷,对不起,我拦不住她,也赶不走她。”
“不用赶我,我说完自己会走。”我的自尊受伤了,“米林脇川,你居然在睡觉?!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你知道大家等你等得多辛苦吗……”
没等我说完,窗口的影子便消失了。
“刚才有得罪的地方,失礼了。”我对那凶老头说,“不过,您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我不是亜矢子家的千金,你就千方百计地赶我走。住在这有钱的宅子里,就真的那么高贵吗……我是要走的,这样的地方我一秒钟也不要多呆。”
说完这些话,我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潇洒地转身,正想学着电影情节酷酷地大步离开的时候,脚下却一个趔趄……
真丢人!原来是我被夹到的左脚伤了,好疼!没办法,我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
“白痴,上车。”身后有人叫我。
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停在我旁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车,坐在后排的你抬腕看了下手表。
差点把正事忘了,我赶忙拉开门跳上车去。车子发动了,后面还隐隐传来凶老头的喊声:“少爷,老爷吩咐过,您不能去的呀~少爷~”
……
那一路上,车速飞快,你一直凝视窗外,居然保持清醒;我则不住揉着脚踝,看着车子前面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一路上,我们谁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八点十五分,你跑进了体育馆;而我,忍着疼痛,坐在了观众席上。
开场十五分钟,横滨二中已经以35:10领先了,没有你的富丘篮球队,士气低靡。
因此,当教练向裁判示意将你换上场时,富丘的队员就好像久旱的秧苗终于盼到了雨水一样,生命力和希望重新在体内涌动了。教练紧锁着的眉舒展开了,吉田的眼睛亮了,歩美满是笑意,而那些米林命们也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你静静地站着,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和逼人的杀伤力。在你的体内,有一股熊熊的烈焰在燃烧。那一瞬间,你集冰和火于一体,没有人比你更强大。
场上的你,没有令寄望于你的人失望;尽管这一次,你背负了更大的压力。
看台上的我,已经感觉不到脚伤的疼痛,双手绞在一起,为你紧张到不能呼吸。第一次,如此全身心地投入比赛,全部心力都跟着你移动,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你干脆利落地断球,一连串纯熟绝妙的假动作,转眼之间已经晃过对方的两个队员,然后,是一个飞人般的弹跳,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球扣进篮筐里,你落地的时候,我感觉地面在微微震动。
是的,在面临25分的差距和一支县级强队的时候,你狠狠地发力了。
这是一场辛苦的比赛。
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心一直紧紧跟着你。在你每一次精准地传球、猎豹一般地断球、勇猛地抢篮板、杀伤力极强地灌篮之后,全场的一片沸腾声里,我也感觉心微微落定;当你的扣杀被对方封住,当你在与对方那个巨型块头冲撞中仰面摔倒,当你瘦削的脸上满是汗水而*不再均匀的时候,我的心也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一般,只感觉喉咙口梗住什么东西——我是那么那么为你担心啊!
至今也忘不了,你的回防,像一支箭一样,从场子的一端射向另一端,头发和球衣在飞奔中微微扬起,就像一匹骏马一样来去如风。在那样的灵敏、矫捷与速度中,我只觉得心里好像通过了一股奇异的电流,微微震颤着,我想,那一瞬间,我是爱上了那阵风。
……
经历了那些曲折的过程,最终,富丘以75:65战胜了横滨二中,你又一次成为场内耀眼的明星,无数鲜花、掌声、赞扬、尖叫伴随着大批痴狂的女生蜂拥而至……
而我,松开了绞疼的双手,像以往每次一样,一个人,离开观众席,一瘸一拐地走了。
——有这样一种说法:刻意忘记只能说明你在想。
我觉得很对。
所以,我对自己说,不要“刻意”忘记你;
只是“忘记”吧。
可是,这种郑重其事告诉自己的方式本身,不就是一种“刻意”吗?原来,我还是一直,都在想你。
终于,终于到家门口了。中村熄了火,在我正要推开门下车时,他一把拉住了我:
“绫香,我们谈谈吧。”他的声音低低的。
“谈什么?”我明知故问,有些心虚。
“米林脇川。”第一次,他说起这个名字时,语气如此平和镇定。
中村是了解我的。从我读出请柬上你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洞穿了我心里的不平静。其实,在我答应和他交往的五年以来,这种不平静是常有的,每一次他都以无限的宽容一笑置之,而我心里对他的歉疚也就越来越深。
“绫香,别再逃避了。”他并不看我,只是凝视着前方,双手撑在方向盘上,“你还爱他,对吗?傻瓜都看得出来。”
“我需要时间,中村,我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我哀切地看着他,“我会忘记他的,我相信……”
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十二年前,我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但是,我至今仍没有做到,忘记,你。
十二年前,十五岁,国中三年级。
三月份的春季赛是我们这一级参加的最后一场季赛。在吉田学长毕业后担任球队队长的你,也接替了他中锋的位置;在这场比赛里,依然发挥神勇,带领队伍大获全胜。这场比赛以后,你每天放在学习上的时间多了起来。毕竟国中三年的作业都是本人代劳;上课时间你又全用来拜会周公;考试你也都是临时抱佛脚,考哪部分看哪部分,考完第二天就全都忘光了,只是多亏补考题本身就不难,而老师对你这个篮球天才兼豪门公子也格外开恩,所以才让你得以有惊无险地撑到现在。不过,国中升高中的考试是全国联考,想要混水摸鱼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当我自告奋勇提出为你补习时,你在微微地吃惊以后,淡淡地说:“可以。”
——好像是我求着你让我给你补习一样!
要是以前,我的自尊心肯定会受不了,一定要大吵大闹的;但这一次,我却微笑着对你说:“好啊,那就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留下两个小时吧。”
你看着我,一脸疑惑,好像我吃错了药似的。
你不知道的是,在我决定主动提出为你补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了。
“我需要时间,我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他的,我相信。”我对自己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终有一天”会是哪天。
自从升上国中三年级以来,要忘记你的念头便时常盘桓在脑海中,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越来越关注你,越来越在乎你:观看你参加的每一场比赛,关心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甚至,因为你打球常常受伤,我开始去图书馆翻阅有关运动医学的书籍并耐心地向学校医务室的医生讨教这方面的知识;在我的梦里,你不止一次地出现;翻开我的日记,会发现你也是主题……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而且这种喜欢的程度,疯狂得令我自己恐惧。
而另一方面,你对我却总好像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似的,总是冷若冰霜,有时甚至很不耐烦,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这样的情感落差让视自尊如命的我情何以堪?!于是为了维护我脆弱的自尊,我选择了放弃和遗忘。
所以,当老师们关心地问我这个优等生毕业以后何去何从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我一心想去的,是东帝高中。
东帝高中可说是全日本最好的高中,它位于东京,历年升大学率都是百分之百,升入重点大学的比率更是达到了75%,如果我能升入这所高中,距离我的梦想也就更近了一步。
虽然报考东帝高中竞争激烈,但对于国中三年级时成绩已经在神奈川县名列前茅的我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老师们对我的决定都十分赞成和支持;即使曾经嘲笑我为“书呆子”的同学们在听说我的志向时也都肃然起敬,相信我一定能考上;而歩美,也用羡慕的口气对我说:
“绫香,米林要是有你一半用功该多好啊。”
“咦?”
“唉……他只会打篮球。光打篮球好有什么用,伯父的期望,他全都辜负了。”
不想听到她对米林梦想的否定,我忙岔开话题:
“你成绩也很好啊,为什么不报考东帝呢?我想你也一定可以考上的。”
“那有什么用,反正我读完大学以后也只是在家相夫教子而已,我是要和米林报同一所学校的。所以,我希望他能上好一点的高中,好一点的大学。”
听出了她话语的弦外之音,我心里微微有些伤感。
唉,是时候,是时候让我彻底忘记你了。
——我经历过失败,知道那是怎样,惨痛的滋味;
我佩服失败后仍不气馁,顽强地继续努力的人;
但对失败后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的人,我也理解并宽容。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无奈,世事的本质,不过是深邃的苍凉。
怀着永诀的心,我放下自尊,主动提出给你补习,并且面对你的冷淡,依然微笑着。
再让我陪他两三个月吧,六月底考试结束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我会离开神奈川,忘记他,开始我新的生活。我这么想着。
所以,在那段补习的日子里,我常常望着伏案书写的你发呆,好久好久,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在书写,而是又睡着了……
然而我没有叫醒你,即使熟睡的你,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么帅气逼人。
而我自己也在加紧复习着,为了心中的东帝高中,为了我遥远的梦想。
五月中旬填写志愿,在志愿单的第一格里,我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东帝高中”四个字,近乎虔诚而神圣;第二志愿,写哪里呢?我想了想,还是填县立川原高校吧,安寿姐不是说过那里距海边很近,而且校园里有美丽的玉兰花和枫树吗?还有,上次和晴子通电话,她不是也说要报考川原吗?听说她哥哥也在那里,晴子那么漂亮,她哥哥一定也是大帅哥了吧……
近乎怀着玩笑的心情,我填好了我的第二志愿,因为在所有老师同学(包括我自己)的心里,秋叶绫香考不上东帝高中是没可能的事,所以这个二志愿基本上也是形同虚设。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志愿单交上去以后,歩美一脸沮丧地跑来找我:
“绫香,我的第一志愿是川原,我原以为可以更好点的。”
“什么?川原?!”我没想到我随便挑选的第二志愿竟是歩美的第一志愿。
“你也觉得不够好,是不是?”歩美完全误会了我语气吃惊的意思,“可是米林君填写的志愿就是川原,而且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吗?居然是离家近……”
我不禁笑起来,这像是米林你做的事。
“那么,他第二、第三志愿是什么呢?”我又问。
“川原、川原、川原……他全部填的都是川原!”歩美有些抱怨似地说,“说实话,我真想报考更好的学校,可是……可是我是要和他读一所学校的,所以,我的三个志愿,也都填了川原。”
“没有考虑木上吗?”我打趣道,“东根君追你追得多辛苦啊。”
“我想过,不过,反正木上和川原差不多,而且……”歩美的脸红得可爱,“嗯,反正最后还是填川原了。”
我笑了,知道她对学校的选择就意味着她对爱情的选择。最终,她选择的是川原,那么就是说——在你和东根之间,最终,她选择的,是你。
考试前一晚,我紧张得失眠了,躺在床上,我想,比赛前夜的你,会不会失眠呢?
但马上被你那天睡过头的记忆否定了。
国中升高中的考试,短暂的三天;等待结果的不安,漫长的一个月……
生命里究竟有多少不可能会变成可能?小概率事件对群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对那个发生的个体来说,影响力却是100%;唯物主义所称的偶然性在唯心主义中被叫做命运,但实际上指的都是超越人类想象、预测和掌控的意外发生。这种脱轨往往在人们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外,令人匪夷所思,不能接受,甚至,无法相信……这样的意外,偶尔会是幸运的,比如买到**彩中了百万大奖;大多数,却是不幸的,比如——我的第一志愿落空了。
任谁也不能相信的残酷事实,宛若晴天霹雳响在我的天空。考试时发挥状态不好就有不祥的预感,但最后一丝侥幸仍支持我度过了那备受煎熬的四周。直到我得知以一分之差与心中的东帝高中失之交臂,拿到的是川原的录取通知书,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于是,余下的一个月假期,我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向往梦想天空飞翔的翅膀,在第一站就轻易地被折断。我望着天空,叹息着三年所有辛苦的付出都化成了一堆无谓的泡沫。那是我改变这些年来初尝失败的滋味,却在一个如此重大的关口。
我知道,自己不够坚强,只是,这失败实在发生得太出乎意料,而发生的地方又实在太关键……
我只感觉,梦想黯淡了,甚至,我听见了它破碎的声音。
我一无所有。
听歩美说,你进了川原——又是以刚过线的分数;而她考川原,当然更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所以,注定我们三个人还是同学;
也注定了——我忘记你,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幻想着,能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遇到自己心仪的人。
所以,在我失落、混沌的时候,我不想,与你相遇,不想让你见到我,不完美的样子。
宁愿选择逃避,或闪躲;
甚至,错过,或失去。
国中升高中的考试,对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它严重挫伤了我心底对梦想的执着与热情,也几乎完全毁灭了我本就不充裕的自信。平凡如我,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姣好的身材,唯一有的,就是学识上的渊博及其带来的相应荣誉,可是,现在,连这仅有的优势都被上苍无情地剥夺了。
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我的眼中多了一抹淡淡的忧郁,眼睛里的天空,一直是铅灰的压抑;而梦想与前途,在此刻,也都黯然失色了。
而更糟的是,失去自信、骄傲、优秀光环的我,偏偏又和你分到一起,原本已没有勇气接受喜欢你的事实,现在,我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你,无法忘记,却又该如何呢?
那个漫长又酷热的假期,我几乎足不出户,拒绝接听任何人的电话,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直陪着我的,是妈妈。
那个夏天,爸爸受朋友邀请,去名古屋体验生活;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在我整日黯然神伤的时候,妈妈正在赶一幅画作。
那是一幅很大的油画,应该是挂在整面墙上的壁挂。画的原型是一张嵌在玻璃相框里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静静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膝上,很有修养有气质的样子。她体态丰盈,身着一袭白裙,裙摆拖地遮挡了她的脚,隐约可见黑色的鞋尖;乌云般的秀发轻轻披散;脸庞丰满红润;眼睛深邃沉静,又似乎略带捉摸不透的忧伤;嘴角微微上扬,却不是轻浮的笑的模样;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恬淡如云的女子,我总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
妈妈说,这是一个名叫角仓明德的老人拜托她绘画并裱框的。六个月的期限,两百万日元——无论是时间或金钱都绰绰有余。从那位老人的穿着、谈吐来看,他一定出自大富之家,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经过这些年在外打拼的艰辛,妈妈也算阅人无数,可遇到如此出手大方、举止不凡的老人,却还是第一次。
“如果他真的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找知名的画家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自己不经意的好奇心却又一次戳到了妈*痛处。
可她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反而和我开起了玩笑:“也许,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哦,说不定他们家是上流社会的名门望族,不想让这件事宣扬出去;说不定那些有头有脸的名画家都认识他或是这照片上的女人,只有拜托我们这样的下层平民画家,他们才能避人耳目……”
“那他是怎么找到您的呢?”我打断了妈*连篇浮想。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我卖画的集市上认识的,我猜他去那里就是为了寻找一个不知名的画家,看了我的画以后,他就提出要我为他画这个相片里的女人。”
“嗯,算他有眼力,看出您不凡的绘画才华,”我的好奇心愈发重了,“那您没去过他家吗?”
“没有。每次都是他来集市的摊位上找我;拿到相片以后,也都是他打电话联络我,询问一下画作进度什么的;有时为了画得传神,我问他关于这个女人性格、爱好之类的问题,每次他都说:‘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呀?”
“那我们就把这个秘密找出来,狠狠敲他们一笔吧!”
……
关于这个话题,我和妈妈总是说着说着,便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不过,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自从考试失利以后,我便没再笑过,对这幅画也漠不关心了——事实上,我对一切人与事都变得麻木而漠然;只是,偶尔想起你,心里有种刺痛。
所以,当那位名叫角仓明德的老人来家里取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然而,刚走到玄关,他就一眼认出了我:
“啊!是你!你是那位乱闯别人家里、大喊大叫的小姐!”
我看着他,记忆中的影像与面前的老人重合了。
“您是——您是——米林家的管家?!”
他的脸上掠过一阵惊异的神色。
“怎么?你们认识?”妈妈奉上茶水,好奇地问。
角仓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客厅仔细看了看那幅完成的画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转过脸来的时候却一脸凝重:
“千与女士,”——千与千寻,这是妈妈现在用的艺名——“请您遵守保守秘密的承诺。”
“我会的。”妈妈不卑不亢。
“很好。这是余下的一百万日元。”他把一个厚厚的、洁白的信封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指着我,“现在,我想请这位小姐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谈。”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警觉起来。
“没事的,妈妈。”我佯装轻松地笑笑,“我认识这位管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角仓拿起画作和相片,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我跟着他上了门口停着的豪华奔驰——就是上次送我们到学校的那辆车子。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这是我吗?凌乱的头发、憔悴的脸庞、浮肿的眼睛、消瘦的双颊……如果不是鼻梁上那幅大大的黑边眼镜,和上次留给他太深刻的坏印象,相信角仓管家根本就认不出我了。
考完试后的我,被忧伤和失望改变了许多。
似乎开了好久,车子终于停了。不出所料,在我面前的,果然是——
你家那幢白色的建筑。
——我一直觉得,
你是一支射入我心里,却折断的箭。
若想拔出,必然鲜血淋漓,
而我的心,
也会在这场大出血以后,死去;
若就这么留着,断在里面的一半,
却总会在每一个细微的瞬间,伴随着我的心跳,
让我清楚地感觉,
隐隐的疼痛。
“绫香,接受现实吧。”中村握住了我的手,“你忘不了他的。他就像……就像这个伤痕一样,将永远跟着你。只不过,他给你留的伤口,在心里……”
他摩挲着我左手指上的一个细长的疤痕——虽然过了许多年,它的颜色也淡了许多,却仍然清晰可见。我看着它,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那些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即使愈合,仍然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也许,在某个阴雨的傍晚,还会隐隐作痛……
讽刺的是,即使这个我手上的伤痕,也烙印着关于你的记忆,更何况,是心里的那些伤口……
跟着角仓管家走进你家的玄关,一眼望去,我便被屋里的富丽与华贵吓呆了——那简直比我童年记忆中的都仓朝美家还要气派豪华。恍然间,我仿佛置身一座王宫之中;然而,在我——一个艺术家女儿的眼中,这里随处可见的明晃晃的金器和过多巴洛克式的镶满珠宝的隔断屏风显得浮华而俗艳,与房子外观的朴素、典雅格格不入。
“请在这里等一下。”他丝毫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径直沿着旁边的楼梯上楼去了。
也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你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了下来,看到站在这里的居然是我——模样改变许多的我,你微微皱了下眉,有些吃惊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淡淡地问。
“我……”我有些局促不安了。该怎么向你解释呢?
你好像也并不在意,反倒紧紧盯着我手中用纸包好的画。
“这是什么?”
“是一幅油画,一个女人的肖像。”
还没等我说完,你就从我手中夺过它,撕下了外面的纸,然后,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一刻,你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么的沉重,那么的悲伤。
“还有这个。”我把相片也一并递上去。
你接过照片,痴痴地望着。这样的专注与篮球场上的聚精会神又是不同:球场上的你全神贯注,却始终是你自己;然而现在,你几乎完全陷在一种忧郁伤感的情绪里,迷失了一般,不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米林——没有冷漠,没有嘲讽,没有距离……此刻的你,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脆弱而需要保护。我望着这样的你,不由微微妒忌起画面上的女人来了。
就这样,失神的你,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全然没有听到门外隐约的汽车声、开关铁门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我身后的大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你才从那份忧郁的遐思中清醒。
这个男人很高,大概有183公分吧,身材挺拔。我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是极为英俊的,即使现在看来,仍然十分年轻而富有电影明星般的魅力,但是却远比电影明星深沉稳重。他穿着高级的灰色西服套装,裤子烫得笔挺,手里拄着一支纯金镶着宝石的手杖;他白皙的脸庞上轮廓分明,额头和眼角却布着几缕细纹,眼眶很深,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冷淡和暴戾——就像这房子一样,他内在的性格脾气与外表儒雅的气质实在很不一致——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发问了,声音很低沉,语气却傲慢无礼。
你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角仓先生的木屐声从楼梯上传了下来。
“老爷,欢迎回家,您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
“这是我家,我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个“老爷”似乎吃了弹药似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你的父亲——米林雄介;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生得这么漂亮。
“这是什么?”他一眼发现了你手中的画和相片。
“把它们丢掉。”他平静地下命令了。那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可怖至极。
“不要。”你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刚才那个脆弱的小孩子,彻底消失无踪了。
“老爷,这里有外人……”角仓看着我,提醒着。
“我不管那么多。我叫你——马——上——丢——掉——”你父亲的声音抬高了八度。
“我不要。”你却依然保持刚才的平静,只是,更坚决。
“来人,快来人!长野!阿荣!你们这帮整天白吃饭不干事的家伙!统统给我滚出来!”米林雄介怒不可遏,脸庞扭曲,原有的风度荡然无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五个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就从一扇门里冲了进来,个个人高马大,一脸杀气,好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这就是有钱人家的保镖吧。我想。
“把那幅画——”米林雄介指了指你紧紧握在手中的画,语气再度平静,“丢掉。”
……
这真是一场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家庭暴力。你和他们的战斗让我想起了《狮子王》里的辛巴和土狼。我也终于明白,上次在篮球馆,你为什么那么能打,以一对五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幅画,那幅妈妈花了六个月辛辛苦苦完成的画,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客厅的地板上。
——从小到大,我们都会受伤。
有的伤口很浅,
几天就可以长好,
关于受伤的记忆,也就渐渐淡去;
有的伤口很深,
需要岁月的沉淀,才能慢慢愈合,
却总会留下一道疤痕,提醒你发生过什么;
还有的伤口,
永远会是伤口,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经触碰,
就会痛彻心肺……
比如——
你留在我心里的那一个。
“啪”——又一个声音。
是米林雄介夺过相片,狠狠摔在画上的声音。瞬时,那个玻璃的相框,摔成粉碎了。
“不——”我奔过去。妈*画!妈*画!这群混蛋,你们不知道妈妈为了这幅画作付出了多少心血!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请她作画,因此她格外投入;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微小的部分,她都反复斟酌、一丝不苟;甚至,为了买到和相片上女人裙子一模一样的乳白色颜料,她跑遍了整个神奈川地区!如今,你们却这么糟蹋她的杰作!你们这群混蛋!
我跪在地上。一面拿开画上的玻璃碎片,一面轻轻*着画框,想起妈妈熬红的眼睛,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了。
“你们——你们——”我哭喊着,“你们根本不懂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不知道我妈妈为这幅画付出了多少!你——”我昂着脸,直视米林雄介,“我知道你有钱,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可以这样不尊重别人的劳动吗?有钱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吗?”
好痛!我低下头,左手的食指上,鲜血正从一条长长的伤口上冒出来……
这该死的玻璃!
那一边,米林雄介脸色惨白,角仓管家目瞪口呆,那五个保镖也停下了手,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大概从没有人敢这么跟米林老爷说话吧。
你挣脱了他们,走过来,一手拾起相片,一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来。
“跟我来。”你轻轻说,却并没有松开紧握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你的房间。
屋子很大,摆设却很少;整体看上去很干净整齐。四面墙壁上都贴着彩色的、NBA明星打球的海报;窗帘和床单都是素净的米色;床罩和沙发却是深邃的蓝;一个落地的四层书架,塞得却几乎都是英文CD;衣橱紧闭着,门上挂着一件大大的队服——是那件你担任富丘队长时穿的绿色4号球衣。
把我扔到沙发上,你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个小药箱。
“我来吧。”我说。
你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抓起我的左手,就这样开始给我上药了。
清水、医用酒精、药酒、绷带……一样一样……尽管手指疼痛,我却一声不吭,就这样看着专心为我上药的你,心里充满了温暖的小幸福。第一次,觉得受伤也是一种运气。也许,也许这道伤口愈合后也会留下痕迹,没关系,这会让我永远记住这个时刻,这个美好的,幸福的时刻。
药上完了,你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
什么?我还来不及从那种幸福中清醒,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手上的伤是被包好了,心里的伤怎么办呢?你就这么叫我走吗?
“米林……你总该给我个解释吧……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也许我能帮你……”
“不关你的事。”你依然冷冷的,面无表情。
我怔了怔,心里一阵绞痛。是啊,我以为自己是谁,只因为你帮我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妄想着走入你的世界吗?我真的,真的是太傻了!
“是的,不关我的事!谢谢你的提醒,”我挣扎着站起来,自尊又一次占了上风,“我简直是个大傻瓜,一心想帮你,却忘了你们米林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酷,自私,没有感情,不懂珍惜……米林脇川,你也和你父亲一样,从来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在你心里,从没把我当成朋友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你喜欢你高兴而已是不是?其实,说穿了,你好可怜!因为你从不知道珍惜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所以,除了篮球,你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越说声音越大,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压抑的委屈、伤心、不平、气愤……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到最后,我近乎歇斯底里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拉开门,我居然看到角仓管家站在门口——他一直在听吗?
“小姐,这个,给你。请你忘记今天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他递上一个信封。
让我闭嘴,这,恐怕就是他今天邀我来此的目的吧。因为我认识米林脇川,知道这幅画是他米林家所托,所以他才不怕麻烦地请我来米林公馆,想给我一笔钱让我保密,却没料到老爷突然回家,让我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出好戏!这一下,恐怕他给的信封要比原计划的厚两倍吧?!
“角仓先生,这个信封好厚呀!”我冷笑道,“这里面有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一千万?还是一亿?看来米林家真的好有钱呀!不过,请让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还是有些傻瓜对金钱不那么看重的!至于你们家里的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当我走出这扇大门,我巴不得把它们永远忘掉!”
……
终于,终于走出了那两扇大铁门,背对着那绿树白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的无情、角仓管家听到我居然不要钱时的一脸惊异、米林雄介的专横与暴戾……这一切,我真的巴不得统统忘记,永远忘记!
——我喜欢,坐在你单车后面的感觉。
手轻轻搭在你腰上,
看着你英挺的背,宽阔的肩,
和被风吹拂起的头发;
跟着你,像一支箭一样,
穿越过去,现在,和不可知的未来……
真的好想,那条路没有终点,
就这样,骑行下去,
永远永远……
也许真的把一切都忘记了,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也难怪,两次来这里,一次从这里离开,都是坐汽车的。可是,现在,我摸摸口袋,刚才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居然一块钱都没有带。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白痴,上车。”
我惊喜地回过头去,这一次,身后不再是坐进豪华汽车的你,而是推着那辆我最熟悉的单车的你,依然一脸木木的漠然。
坐在单车后座,把手轻轻搭在你的腰上;我看着你的背影,男孩子特有的英挺与高大。迎面是昏黄的夕阳,四周的街道、树木、行人……一切景致都熔融在金黄色的光晕中;天空很透明,夏天的微风暖暖的,轻轻的,扬起我的头发和衣摆;高大的白杨树上,细碎的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好像波涛阵阵……在这么一个美丽的夏日傍晚,我坐上了你的单车,在风中,和你一并驶过一条长长的路……这实在是段梦一般浪漫的回忆……
在我家门口,我叫住了欲要转身离去的你:
“米林君,今天,对不起。”
你回过头来,一脸狐疑。
“我不该说那些话……在你房间里……你知道……那幅画……是我妈妈辛辛苦苦花了六个月才画好的……我实在是……”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那幅画上的人……是我妈妈。”你不看我,凝视着西天的斜阳,淡淡地、平静地说。虽然我早已猜到会是这样,但从你的口中证实,仍然有些吃惊。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我没有考上东帝……所以脾气很坏……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川原,很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骑上单车,离开了。
川原,很近?我琢磨着你的最后一句话。这算是一种安慰吗?比起远在东京的东帝高中,川原当然是近多了;我也知道川原是距离你家最近的高中;或者,只要我在川原,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仍然很近?你的四字密语到底是哪个意思呢?我不禁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这算是一种安慰吗?我猜这世上也就只有米林脇川你会这么安慰人了。
奇怪的是,你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居然真的减轻了我的绝望与痛苦,让我冰雪般寒冷的内心初次感到了这酷暑本该有的热力……
夏天的余味还未完全褪去,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川原报道了。
比起东帝而言,县立川原高校实在是所普通高校;但比起神奈川县的大多数普通高中,川原高算得上其中很好的一座学校。当我站在它的门口,看着校门旁的几个镌刻在石头上的大字“神奈川县立川原高等学校”时,我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这,就是我即将生活学习三年的地方,而考试失利的伤痛,就任由时间将它慢慢治愈吧。
校园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了:有像我一样来报道的新生;有陪同参观学校的家长;有负责接待的学长……我一眼望见一个高高的男生,头发染成火红的颜色,在人群中煞是醒目,他正在和旁边的四个男生大声聊天;这四个人长得也是各有特点:一个俊秀英气很聪明灵敏的样子;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磨旧的牛仔衫,颇有些颓废的样子;一个矮矮胖胖,戴一幅墨镜,还挺着一个不像十五岁该有的肚子;还有一个油光满面,留着两撇小胡子,有几分*才有的成熟与世故。不经意地经过,只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失恋”、“50次”、“纪录”等字眼,语调夸张,引得周围不少人注意。
在接待处,我遇见了好久不见的安寿姐,她烫了头发,倒带着一顶棒球帽,正拿着一把纸扇在扇风。
“哇!是绫香呀!好久没见你了!”她一见我,就用扇子敲打我的头,“你假期都到哪里去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没有人听。怎么样,来报道的吧。先办完手续,我带你四处转转。”
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穿着衬衫、看上去儒雅斯文的男生递上一份表格和一支黑色水笔,“同学,请你填好这张表格。”
我看了一眼他衬衫上别着的卡片:三年级六班,木暮公延。
很快办好了手续,我便跟着安寿姐参观起学校来。看到了传说中川原校园最美丽的枫树和玉兰花,只不过因为季节的原因,它们都只是一片青葱苍翠,没有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也看到了那条幽静的、两边伫立着银杏树的林荫道;还有这里的图书馆,也是单独的一幢二层小楼,装修虽没有富丘豪华,据说藏书量却远远超过富丘;最后是篮球馆,这里的篮球馆明显逊于富丘,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基本的体育场馆罢了。
我和安寿姐边走边聊,她热心地为我介绍着一切;不过,偶尔也会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绫香,川原不错的。而且,你又和米林同校了哦。”
我无奈地笑笑,在考试失利以后,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吗?
“安寿姐,其实……我并不想……和他同校……”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安寿姐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绫香,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真心喜欢他这个人,和那些为他疯狂的女孩子不同。”
“真的……真的吗?”
“你并不像那些女生,为他尖叫,为他疯狂,其实她们只看到了他帅气的外表和精湛的球技;而你,却喜欢着这一切以外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的心,他的尽管迟钝、却依然存有善良和热情的内心。”
——那一条长长的路,我们,
在两端的时候,
远远地互相遥望;
在走近的时候,
彼此,擦肩而过;
在错过以后,我禁不住回头,
却只见你模糊的背影,
越来越远……
我静静地看着中村,他把头埋在双手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
“绫香,我们在一起,五年了。这五年,我一直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作斗争,一个埋在你心里的幻象……我以为,总有一天,我可以击败他,可以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彻底失败了……”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试着将他拉起,内心里的歉疚如海浪袭来,将我吞没。
“为什么,绫香,为什么?他究竟有哪里好?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此吸引你,让你念念不忘到今天?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是因为他现在是名人?也或者因为,他比我有钱?”中村忽然抬起头来,发出一连串诘问,撕心裂肺一般。
“不是……都不是……”我无力地嗫嚅着。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那是一种习惯,一种陪伴,你知道,十几年的习惯,有时候,真的不容易改掉……”
的确,有些习惯很难改掉,特别是那些已经完全成为你生活一部分、你已经无视它们存在的习惯;而当它们发生改变,你却会发现——生活,将变得很难接受。
就像我刚上川原高的那些日子。
我以为,离开你是我最好的选择;看不见,听不到,我就可以不用想起,就不会再在爱情与尊严中挣扎。可是,直到我们真的不在一班,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居然不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校园生活;坐在不能随时见到你的教室里,我,居然无法适应!
不习惯每个中午一个人吃饭,无论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里饭菜多么可口,我都食不知味,甚至,难以下咽;
不习惯每天回家后只写一个人的作业,即使完成自己的功课,我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经常会神经质似地反复检查记事簿,一遍又一遍;
不习惯每天早上来到教室,看不到某个座位上有你的书包,现在,我是班里来得最早的一个,却总是望着空荡荡的教室发呆,猜想着你会不会依然因为练球,又一次来得比我早;
不习惯每天离校时,看不到你打完球回到教室擦汗喝水的样子,我仍旧是班里走得最晚的一个,却总在离开的时候感觉莫名的孤单和害怕,不知道此刻的你,是否已经结束练习,骑车回家;
不习惯上课的时候感觉不到你坐在门旁边的角落,从来都专心听讲的我,现在却常常发呆走神,陷入无尽的遐思里,真的好想知道你每分每秒都在做什么,尽管我闭着眼睛猜也知道,答案一定是睡觉。
不习惯……不习惯……太多的不习惯……
我,真的,好想你。
川原高的教学主楼是规则对称的三层旧式建筑,从正门(南门)进去是一座宽敞的四方形开放式大厅,也是整栋楼的中轴线;大厅的东西侧出口正对东西走廊,将一条狭长的通道分为两部分;走廊与大厅的连结部分各有一座楼梯,被称为西中楼梯和东中楼梯;在两条走廊的尽头也各有一座楼梯,分别被称为西侧梯和东侧梯;高一年级的教室都在二层,一班到十班从西向东依次排列,五班和六班之间有大厅相隔。因此,我的教室在二层的最西侧,而你的在这一层的最东端,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完整的、漫长的走廊,遥遥相对。
所以,现在,要见你一面太难太难。我也再没有借口去关注你,去欺骗自己。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对自己说。可是,为什么我如此难过,我的心如此疼痛呢?
现在,每天唯一能见到你的时候,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因为学校的相关规定,各个社团只能在来年春天才能招募新生,所以你现在不能入篮球部,也不被允许使用篮球馆,只能去*场上练习。每天放学以后,你都会抱着篮球,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西侧梯慢慢走下楼去,一路上,也总是会吸引众多女生的驻足侧目;我的教室正好在西侧梯口,因此,每次你不经意地路过,那短暂的瞬间,坐在座位上的我都会默默看着你,看着你从门口闪过的身影,却从来没有站起来或追出去。时间一长,我竟开始等待并期盼每天的这个瞬间了,似乎,这劳累辛苦的一天都只为了这几秒钟而存在;你的出现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你的路过成了我生活里的希望,我,就是这样,默默地,远远地,却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这个不该喜欢的你。
但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每天,依然不经意地路过,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凝望你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听到班里的女生聊天,才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你们知道吗?米林脇川每天都要从我们班门口路过耶!”
“对呀对呀!我也早就发现了。真奇怪,明明篮球场是在东边,为什么他总是从西侧梯下楼?这不是绕远吗?其它三座楼梯都比这边近啊!”
“是啊,他每次下到一层,又会沿着一层的走廊走到东*场,真的好奇怪耶!”
“我看呀,他是想看我这个原武里国中的校花才特意走这么一趟的!”
“别说笑了,要看也是看我,我可是北村中出了名的美女呢!”
……
真让人头痛!我不想听这两朵“花”再自我吹嘘了。米林从这边路过,很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路痴,或是他想做个步行热身,如果说他想看谁的话,那除了歩美——他路过三班的——还会有谁呢?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人的余光也可以看到很多东西的,就像你,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看见那个傻傻的、梳着短短蘑菇头、戴着大大黑边眼镜的小个子女生。
——爱情,很像玻璃。
如玻璃一般美丽,
闪着眩目的七色光彩,
干净又透明;
也如玻璃般脆弱,
稍一不慎,便跌得粉碎,
破碎了,还会割伤自己的手。
爱情,又不是玻璃。
无法切割,无法粘合,无法融化,无法打磨……
更无法在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之后,
再替换一块新的。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中村先开了口:
“那么,绫香,你还要嫁给我吗?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中村……”我最讨厌在感情上优柔寡断、左右摇摆的女人;可是,现在,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或者,你可以飞去美国找他,我一样会支持你的。”
“不!”我几乎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为什么?”
“很多东西,破碎了,就再也无法粘合;爱情不是玻璃做的,碎掉了,还可以买新的;爱情,也许,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我说着,心有些痛,因为我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如果,爱情真是玻璃做的该多好,那么,我就可以再送给你一次……
再送给你一次,我的爱,玻璃做的,就像那一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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