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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次郎说:“在婚宴上,我们日本书香人家要吃烤鸭,在见面会上,不,在男女初次见面的会上,不,也不是这样说,这个中国话,不好说,不容易学会。”“老师,”身边学生起来说话了,“老师,在结婚以前总得让男女双方见个面,见了面,才可以吃鸭子。在我们那儿,鸭子是要吃的,但不一定要吃烤鸭,不管怎样,今天来这儿,先得让我们同女人,不,同女子,也不是,中国话难学,同女人方……”“是女方。”大先生教小川说。“对,是女人一方,同女人一方见个面。见了面,再去外面街上吃鸭子。”“为什么非要吃鸭子呢?”彩主儿实在不懂,她问。川次郎说:“这是我们那儿的习俗,也没有什么依据可讲的。”“什么依据?”彩主儿继续问。川次郎苦笑一下,说:“据老人们讲,是老人们讲的,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说是吃了骚味十足的鸭子,能提高双方的行事能力。”“什么行事能力?”彩主儿继续不懂,所以还在问川次郎。“行事能力,你们中国话叫做行事能力……”“老师,中国话叫做‘入洞房的能力’。”“不对,”川次郎肯定知道学生小川说得不对,虽然自己也没对,“小川说得还是差了一点,跟我一样,没说对。”大先生笑笑,心想这两个日本人有趣,说:“是行*的能力吧,对不对?”“对,差不多是这个能力。”小川既对大先生的说法表示赞同,又对自己和川次郎的中文表达能力之差感到难为情。
后来几天在房间里,彩主儿问大先生什么叫“行*”?大先生说明白了。彩主儿从此便隔三差五叫厨房做了老鸭子,让大先生和二先生吃,而且要吃得多,想借此迅提高两位先生行*的能力。
弄了半天,日本人想见一见女方,就是想见到算芭本人,这一下子可让吉府犯了难。算芭是个半残之人,算旦、算芭都在后背上生出了一个*房,从外面看,她俩是标准的驼背,难看死了。日本人想见算芭,日本人一旦见到算芭,日本人如若真与算芭见了面……青松苍鹰图……是青松苍鹰图,还是青松雄鹰图,这需要离座去墙壁前面细看图间题字,需看图上画家的题字……这是不是题跋呢……川次郎擤着鼻涕,擤完后,将手帕放入衣服口袋,题跋,题字,对于这些小枝小节的事情,我们倒是不必多计较,因为中国人都喜欢在这些小事务上面花费巨大精力,这是他们的传统,跟他们的婚姻习俗一样,“老师,”小川放弃了对“青松雄鹰图”的研究,回到眼前相亲这件事情上来,“老师,我们在厅里空坐也不成,他们不让小姐出来,我们可以去小姐房里看望小姐,人总得要让我们见一面,我们不能只顾及了中国人的习俗,而忘了要去……”小川在找词,他最后讲了几句日本话。日本人要与算芭见个面。在哪里与小川见面?找人替代行吗?事后怎么向川次郎、川郎交待?日本人在心里想到了一个咒语。这是谁的主意?不管是谁,我们可在心里念一句咒语。见了面,同意的话,我们带你们这些吉府里的人到李唐城里最好的馆子去吃鸭子。
厅里这会儿只剩下两个日本人和飞刀女郝之芙,吉府人都撤离了大厅,他们可能去后面商量如何应付日本人一定要见算芭这一提议了。
面对空荡荡的大厅,飞刀女来了劲,她在厅里来回踱步,两只手比划着有一定含义的几个动作。动作连贯,气势如虹,飞刀如天上雨星,袭向在低处的目标,低处只有一根木桩,扔个不同的东西在大厅里,这事其实不悬的,好办,郝之芙再次入座,她想了个主意,我们甭管事情成不成,小姑娘愿不愿意,等吉府里的人出来,就拖了他们去街上吃午饭,见人好,我们立即请他们吃鸭子,不好,就吃其它东西,不点鸭子吃……麦积谷里的一些古坟被掘开,川次郎见到了北魏石碑,碑上有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在书法字体间充满了神韵,但字体也简单紧凑,川次郎像谷里兔子一样朝石碑扑去,抱着石碑,从后面看,他的嘴巴正在碑上啃吃黄泥……一个魔鬼变脸,仙人转身,射中了扑在石碑上的兔子,而且是一只从日本来的兔子,两脚踩在地上,兔子好像不为所动,继续张口在石碑上啃吃泥土,这一回被兔子含入嘴巴里的泥土,其颜色有点红,是谷里的某种红色泥土,两脚还跟原先一样,稳稳扎入地里,北魏书法,这批书法都是当年一些工匠的随意之作,几个粗通文墨的石匠,拿了尖刀在石碑上雕凿文字,刀子进出,都与文化无关,是随意之作,就如同在荒地里长起来的野草,川次郎看北魏书法,惊奇得忘了自己要表达点什么,刀从兔子身上拔出,血已经止了,飞刀女拔刀……不是从日本来的……兔子是兔子……拔刀是拔刀……兔子是兔子,但它不是从日本国来的,但兔子也不是兔子,飞刀女可不会在麦积谷的老坟头里乱出飞刀,但兔子总会到老坟头里去的,川次郎得了魏碑,得了北魏工匠的随意之作……川次郎叫郝之芙也去厅里某张椅子上坐一会儿。“老师,”这时小川说,“她说得有道理,见面与吃鸭子混合着去做……什么,混合起来做。”
这时大先生、二先生、彩主儿走出大厅北面小门,黄斤跟在最后面。
川次郎把“混合着做”的主意向吉府提了出来。彩主儿连这“混合做”是什么意思都没弄明白,就答应跟川次郎上街去吃午饭。临走前,大先生见霜芽儿在场,便吩咐让她一块去街上吃鸭子。一行人在李唐城里一家名气很大的饭馆里坐下,因为没有预定,包厢没了,大家只得坐在饭馆楼下的大厅内。霜芽儿长得有多美,刚才她并没在吉府大厅里陪日本人,现在突然随众人来馆子里吃饭,引得小川老是盯着看,他心里想,这女子会不会是算芭?不会,若是算芭,吉府应该先向我们介绍的,向我们日本客人说清楚,不说,可能就不是算芭,不是算芭……从日本来的兔子,啃吃红土啃吃黄土,兔子扑在石碑上,北魏的古墓,四条边沿全都沉没在由石壁做成的土坑中,在土坑底埋着石雕像,像上人物有北方异族人的面貌特征,兔子受到郝之芙的飞刀袭击,血止了,兔毛仍然洁白……日本人研究问题,确实和李唐城里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一样,日本教授使用中国筷子十分熟练,他起用了三双公用筷子,一共叫了三只鸭子,在吃之前,先把鸭子的完整身躯分开来,三双公筷分别被放在三只鸭子相应比较近的地方,在鸭子底下,铺垫着不少煮鸭子的佐料,特别是香料,红红的细小硬壳到处都有,映得鸭子四周的汤水都有点泛红。郝之芙从死兔子身上拔出尖刀,将刀上血迹擦净,刀*入刀盒子,手提着兔子,从老坟头的坟墓中走出来。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值得这么来处理?从兔子的死,到北魏石碑被川次郎现,其间相隔了多少个年头?但是还需要这样来问几句:这里面的空间会有顺序吗?空间有深浅不一的可能吗?顺着?倒着?为何兔子要被飞刀射中,并且立即死亡?顺着,倒着,中间隔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小川的中文水平,说几句话还可以,听就明显不行,他比老师川次郎在这方面要差得很远。所以,他暗暗拜托老师,弄清楚霜芽儿是谁。川次郎嘴里吃着肥鸭子,心中却在惦记那块魏碑上的书法,而且还时不时用筷子在桌子之上的空中划出几道杠杠,划过的空气被破坏了平静,空气转变成风,向几位吃饭的客人出轻轻颤动的嗡嗡声。川次郎敬过吉府人酒以后(他提着公筷,按照吉府人围桌而坐的顺序,每人夹一块肥鸭,吃完了,起身再夹肥鸭给每位府里人),走到霜芽儿身边,说:“这位可是算芭小姐?”大先生说:“她是我房里的丫头。”川次郎闻言没反应,而小川听了,在那儿直喊日本话。川次郎走回自己座位边,拉椅子出来,另一只手落在邻居的小川身上,对小川说:“不用可惜,不用可惜。”坐下后再说:“以后见面,觉得好了,再请他们吃鸭子。”“今天不是已经吃过鸭子了吗?”小川不敢看川次郎,也不敢看霜芽儿,嘴中反复嚼着喝鸭汤时留在牙齿缝间的一条竹笋丝,“今天不是已经请他们吃了吗”小川问川次郎。大先生、二先生也点头,也是这么想。川次郎把椅子往后移,让身体与桌子之间的空间留得更大,他同意这个说法,今天鸭子吃过了,但吃过鸭子,就必须认这门亲?不能够,要是这样的话,也太愚蠢了,让吉府人玩了,不,也没玩,他们的习俗如此,不对,吃鸭子认亲是日本人的习俗,跟吉府的习俗没关系,但也不对,应该吃烤鸭的,今天吃的是普通鸭子。“要吃烤鸭的,”川次郎说,“今天吃的是普通鸭子,不是烤鸭,这跟相亲定婚没有关系,大大的没有关系。”兔子扑倒在坟墓里大口大口啃着泥土吃。但这跟日本不日本的没有关系。开始了,什么?川次郎说了这句话,算是帮学生找到了后路,有地方可以退了,他又在心里盘算着北魏碑刻的事情。一群工匠,可能也是闲来无事,便在石头上试试雕刻刀法,魏碑呵,你可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座高峰……小川已打定主意,不再跟吉府里的小姐相亲了,老师这么筹划实在有些荒唐,现在大家正在吃着的,真的不是在日本国内吃的那种烤鸭,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顿中国鸭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