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炸炉(一)(2/2)
韩浊宜道:「是啊。想我河东军纵横天下,从前朝至今,不知多少次把朱贼打得抬不起头来。打得凤翔那人如今就剩下一座自鸣得意的岐王府...」殷迟一凛:「说到岐王了。我总要查出康大哥的义父是谁,与岐王、与李继徽有何干系,为何让康大哥给西旌赤派办事,但盼他义父只是个不要紧的小吏。」
韩浊宜接着道:「...今年新chūn之时,传国玺在都城出世,时机逐渐成熟。我却在这时候,见到这江北人人闻之sè变的河东军里头,接二连三有人在演习时掉了刀子。嗯,连军刀也拿不住,冯门主,你想这是甚么症候?」冯宿雪道:「难道是天候严寒,兵士冻伤了手?」韩浊宜摇头道:「人人手上,都有皮套相护。何况哪一年不是这般严寒,怎地以往便不见他们出丑?」
冯宿雪沉默片刻,说道:「这可难以索解。」话声中微见颤抖。
韩浊宜微笑道:「倒也不太难懂。据将官们说,兵士非仅拿不住刀子,吃饭时连饭碗也不大捧得住,倒像是随时要发羊癫疯似的。可又不见其他羊癫疯病征,反而是站哨时常有人双腿打战,我离开魏州那天清晨,城头刚斩了一名腿软下跪的小兵。老夫昔年是学过几rì毒物之学的,当即遣人遍查军营水源土壤,瞧是否有人下毒,又或是水土变异,不过,也没查出甚么来。这下老夫不免疑心,除了rì常伙食,定有甚么也是他们时时在吃的物事,让他们吃出毛病来了。」冯宿雪脸sèyīn晴不定,趁着韩浊宜低头喝茶,忽然又望了殷迟一眼,目光中倚靠之意再明显不过。
刹那之间,殷迟甚么都明白了:「是那两大神丹出了纰漏。韩浊宜无预jǐng地跑来说这么一番话,便是要趁冯宿雪不备,寻天留门晦气。她听见韩浊宜到访时那样惊慌,又要我留在卧室之中,竟当真是要我保护她!嘿,我画水剑如今虽有大进,大半也是她教的,最高层的功夫还没学会呢,哪里能保护得了她?」转念又省起:「再者,康大哥说常居疑师生三人武功都不如何,冯宿雪一个人只怕能杀十个韩浊宜,单独相对,又怕他何来?她怎会吓成了这样?」
他这念头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却错了:韩浊宜武功平平,年老体衰,但其背后却是晋军撑腰。冯宿雪算起来是韩浊宜晚辈,在她未任门主的幼年时期,便见他时来巡查炼钢、制药的进程,慑服于这前辈的威权,更知他是李克用父子两代的枢密要人,虽无军权,却掌管世人所难以探知的利器神丹等独门军需。在他积威之下,冯宿雪决无可能胆敢对他发难。
而冯宿雪恐惧之中,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要殷迟留下的真正原因,却更是殷迟再怎么自负灵巧也估不到的了――尽管殷迟心xìng不定,尽管他与天留门互怀敌意,又尽管他极可能知晓黑杉令所在,是送上本门的猎物,然而这人片刻之前,才与她在卧室后进坦裎相依;在山外的大湖上,在雪涧旁,这人受了她那么多循序渐进的剑术传授。比诸声势迫人、图谋难测的韩浊宜,殷迟在她的心中,蓦地里彷佛就觉着亲近可靠许多。
殷迟心思转动也只一瞬之间,果然韩浊宜接着便说:「事到如今,冯门主仍不愿领我去看看丹药房与断霞池方才发生何事么?」茶杯在几上轻轻倒扣而下,嗑的一声,甚是舒缓,显是仍沉着万分。
冯宿雪摇头道:「不必劳动韩先生。我自己也仍坐在此处,便是知道并无大碍。韩先生是信得过老秦的罢,有他亲自坐镇,还能出乱子?」韩浊宜又是一笑,伸出一指,缓缓推动那茶杯,说道:「老秦过去是极能干的,可是行军打仗的事,一次差错也不能出啊。冯门主虽然还年青,又是姑娘家,这点道理也该知道。你瞧这杯子原在几心,不过是踏歪了几步,也已不能保全。」言谈间那茶杯已摔到了地下的毡毯之上,韩浊宜伸出一足,茶杯在他靴子底下无声地踏了个粉碎。
冯宿雪面上变sè,道:「老秦掌管药房数十年,除他之外,我门中再无人能炼出『神凝』、『魄定』两丹。不,便是走遍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人有如此手艺!那是数十年经验积累之功,小女子虽不晓事,也知这等功力,便是读破万卷也读不出来的,得要rìrì在药房守炉才行。」言下之意,即是你韩浊宜自恃学问了得,却未必有老秦历练出来的本事厉害。也在要胁韩浊宜,你杀了老秦,那两大神丹便再无望炼得出了。
殷迟心想:「冯宿雪与老秦虽然不和,遇上外人寻衅,冯宿雪自然是偏帮自己人。」
韩浊宜猛地坐直了身子,似是大怒,yīn狠神sè重回脸上,缓缓地道:「只可惜我瞧这批送到魏州的丹药,不像是那么回事儿。老秦这回失手,那可不能叫做『神凝』与『魄定』,是他失误,或者有人蓄意坑害我军呢?」略一停顿,皱眉道:「主子也这般问我:是我手下人炼错了,或者我找来的人是jiān细呢?手下人炼错,我得拿手下人的头去见他;惹上了jiān细,我要陪jiān细一块儿死。你说,我该选哪一个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