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跳丸(一)(1/2)
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正当隆冬时节,嘉陵江畔的三国阆州古城虽未降冰雪,但阴云天候下,山水萧瑟,仅有冬雨微润大地,云雾俯盖着宽阔江面,一路向古城所倚靠的青山延伸过去。
然而在此清冽景象之中,却有丝竹之声隐隐自江上传来,走得越近江水,城中百姓听闻得越加真切,终于眼前一亮,只见数百艘精雕细琢的画舫沿着江面排开,浮波而下。原来这是蜀帝王衍的北巡排场,此刻王衍微?醉眼,斜倚船头,身处一班卖力演奏的歌妓之中,正自欣赏治下的如画山水;遥见城中市肆繁荣,只觉这天上人间,尽皆是一己产业,不由洋洋得意,难以抑止。
靡靡乐音飘上了环绕阆州城的江岸,飘向岁末的山城。这山城自来丰衣足食,此时原该是人民欢庆冬至、细数一年丰收的日子,但这年,岁暮年节的欢腾却冷清了不少。原来皇帝的船队到来之前,官兵已在城中向百姓要求供奉,一年辛辛苦苦的收成,过去十多年太平日子积累下来的物资,都在这一年冬天给勒逼上缴了。然而只要不死,年总得过,虽然给官府掏去了大半积蓄,眼见冬至将近,百姓仍收起了眼泪采办年货,这天早晨的街肆仍是人来人往。
忽听得城中一户人家传出嚎哭之声,直是撕心裂肺,令人闻之涕下。这哭声与江上传来的乐音一撞,显得极是冲突。
不多久,那户人家门前便聚满了议论的街坊,有的忙着上前慰问,有的年轻一辈平日与这户人家时相往来,不由陪着一起堕泪。众人乱哄哄地,为了冬至祭祖而采买的货物搁了一地,一时谁也没心思理会。
「李大伯哭得这等惨法,定是为了他儿子走得太突然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家哥哥是个好人,没过几天便要成亲,怎么就急病死了?他平日身子挺硬朗啊?」
「就是为了这个成亲的事你别张扬,我说给你听,皇上昨天要了他的未婚妻子去了。」
「甚么?要要了何家姑娘?」
「正是。唉,还命官兵前来赏了李大伯一百匹丝绢,说是换了他媳妇去,那官兵还说丝绸昂贵,换个闺女,说李家这笔生意做得过啊。」
「岂有此理!官兵说的这是人话么!难道李家哥哥是气死的?」
「晴天里一个霹雳,怎么受得住?他就是又生气又伤心,一声不出,今天早上突然就就没了。他俩相好不是一两日了,哪知道哪知道唉,这皇上亲口要了人,李何两家有甚么办法?」
「让开,让开!他亲家何康来了!」
「他两个本来要赶着过年前结亲家的,现在一个死了儿子,一个失了闺女,这年怎么过啊!」
街坊群聚在李家门前,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门前哭得声也嘶了,他一边哭,一边扬手将一匹匹上好丝绢使劲儿扔在黄土地下,丝绢委地,柔滑洁白的表面瞬间沾满泥尘。那头一个老汉急匆匆地挤入人群,拉起这老人的手,还未开言,已经涕泪纵横。这正是被强掳那姑娘的父亲。李家大伯一手被拉着,恍如不觉,一手还在扔那些丝绢,又伸脚去踏,彷佛要将怨气都发泄在那些丝绢上,一径使力糟蹋着。
他身旁停着一具青年尸身,灰白僵硬地伴着哀恸欲绝的老父。「这丝绸我要来干甚么!我只要我的儿回来啊。」
在这喧扰之外,一个背着只木箱子、身穿黑色窄衣的瘦高汉子,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脸上泥尘甚多,眼角略有皱纹,三十来岁年纪,似乎是个惯走风尘的卖艺者,然而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出奇。他面上神色冷冷,瞧着乱成一团的李家门口,以及哭天抢地的李老伯,但眼光微微闪了几闪,竟似隐隐透着少年人的激动。
正当此时,蜀帝王衍仍旧持着酒盏在船头左右张望。他昨天上岸游览,原拟游罢几处风月场所便回船安寝,却在无意中见到何康家里的闺女,山城少女,朴实之中自有娉婷风华,他忍不住色心大动,当即要牙兵去打听,得知何家姑娘再过几天便要嫁到李家,连忙说道:「嫁甚么李家!浪费了这姿色。去去去,赏李家一百匹丝绢,这姑娘算我买了他的,他还便宜!」
此时丝竹盈耳,王衍踌躇满志,忽然想起:「风景有了,音乐有了,美女有了,眼前就是少了几个耍杂戏的,怎生叫人从城里找几个来?这地方不知道有没有戏班子?」
正寻思间,忽听得岸上马蹄声响,王衍游目望去,只见一匹马正放开四蹄,在江岸上奔驰,马上负了一人,那人看不清面目,只知是一身黑色窄衣,那人手中此起彼落,正抛掷着四五个小球。王衍大喜过望:「天下事哪有这等巧法?我说要看杂技,便有一个耍杂技的出现,难道我这天子当真是上天眷顾、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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