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她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是不是有谁在桥尾等着她。
含着那口汤,她就要走完曲桥,脚底忽然轻飘起来,穿越重重浓雾,一个穿著黑袍的人形出现在她面前。
真的有啊!她一吓,怕被对方发现自己保有清醒,赶紧闭上眼。
牵引逐渐减弱,她停了住。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凉凉的,就在她脸前,拂过她的鬓边。
那黑袍人开始在碰她,摸着她的脸、她的手,还有她的身体。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上存在很多腐烂的伤口,虽然现在已经不会痛了,但是她可以感到冷冰冰的手指就好象是在抚平那些创伤一般,轻巧地触摸着。
好舒服啊。
生前的记忆,因为喝汤而丢弃了,冰凉的手,又如此温柔地让她变成干净的灵魂,无论下一世是好是坏,她已经拥有新生重来的机会。
她不禁细声道:
「谢谢你。」
随即,她安心地吞下嘴里含着的那一口汤。并且告诉自己,下一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要想起这个黑袍人,不会就这样忘却。
「……咦?」
左耳一热,孙望欢忽地由睡梦中睁开眼睛。
一旁,冷白的脸孔,没有预料的伫立在床缘。她愣了愣,方才清醒过来。
「你……半夜站在我房里做什么?」她失声脱口问。如果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被吓去半条命吧。
「我听见妳在说话。」宗政明平冷地道。
说……说话?抚着额撑身坐起,案头的油灯尚在燃烧,将她的影子拖得好长,贴映在墙上,随着火光摇晃不定。房里除了她和宗政明,再没有其它人。
上一刻明明还在她面前的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好象,作了一个相当真实的梦。
梦里的遭遇,彷佛是她曾经亲身经历一般。
不觉摸上自己左耳,并无任何异状。全部……都是梦吗?
「我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谢谢你』?」她好奇地抬头问。
仅是瞬间,他深不见底的瞳仁像是会将她吸进去似的,那样认真地睇住她。
她有些茫然。他的眼,好黑好黑,毫无边际,令她想起梦里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妳记得?」
他的注视,让她迷糊了。
「记得什么?」
宗政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她的颊边黏着湿发,他抬起手,轻轻地替她拨开。
优雅美丽的长指,有着冰凉的体温。
心里,浮现出某个似曾相识的部份。她不明所以地望住他冷冷的容颜,突然发现彼此太过亲昵,教她眼睫轻颤,忍不住心悸了……「已经过了子时,是七月初一了。」他垂首低沉说道,轮廓在摇晃的灯火之中,显得稍稍暗了。
「初一……啊,你这么晚没睡,是在处理当铺事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总是忙碌的时候……见他没说话,她微怔,又问:「还是说,你……你又在我房前守门了?」
「妳的灯没熄。」
「我只是忘了吹灭,我不是要你别这么做了吗?你根本不必……」几番欲言又止,她忍不住骂道:「你真是笨。」
「小姐,我要和妳一起睡。」他极其突兀地开口。
她原以为自己听错,呆了下,跟着傻楞地望住他。那张冷白的脸容,从未有过说笑的表情,当然现在也是板着面孔,然后就这样--
「等、等一下……」看到他当真爬上自己的床铺,孙望欢错愕万分,只能拼命地往内缩去。「你……你……」因为太震惊,话兜不出来。
宗政明面朝外,没盖被,直接和衣躺在床上,留了里面足够的位置给她。
她只能瞪着他的背影,又急又羞。
他们不是头一回共同生活了,也在这里住上三个月有余,虽然她不是在乎小节的人,但--同床共枕,毕竟是不同的。
他是何时学到这种霸占闺女床铺的无赖行为?倘若他浪荡轻浮,两人朝夕相处,不用特别等到这一天,更别说他压根儿不是那种性格的人。那么,为什么要忽然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宗政?」她抱着棉被,不知如何是好。「你、你真的要睡这儿?宗……宗政?」又再唤。
他动也没动。她气得都想流泪了,真希望自己狠心一点,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他揍他,或者一脚把他踢翻。
可是……可是……拳头握得死紧,终究只能敲在床板上。
这个样子,她要怎么办?
不禁看一眼窗外的夜色,离天亮似乎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辰。咬咬唇,她干脆要下床,今晚打算去他房里睡。
下料,裸足尚未碰地,就给他一把抓住膀臂。
她一时不稳,又跌回原位。
「留下来。」他很快地启唇说道,没有放手。
她好惊奇,仅能讶异地瞅着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抗。
「你是怎么了……」她身上的衣服单薄,很容易便可以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汗意,不觉垂首,袖上已经濡湿一块印子。
虽然流汗,可是他的手又是这么地寒冷……
蓦地想起一年前他昏睡下起的那场怪病,她慌忙接近他细看情况,紧张道:
「你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不对劲?她明显焦虑起来。
他看着窗外的黑夜,沉缓说:
「今天是七月初一,门会打开。」地底的他们,全部都会出来。
如果能不被找到,就好。
「妳别走,留在这里。」他合上双眼,手抓着她没放。
她脸一红,没想要挣开,倒是很担心他若是真的生病,半夜没人知道那可不行。这下子,只能陪着他了……
感觉他的脉搏贴着自己的手臂,她稍微安心。
移动视线,孙望欢睇向房门,喃喃道:
「明明就是关着的,哪里有开呢?」今生不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