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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雨凝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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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听你打呼像雷鸣似地,呼噜呼噜的。”

“那是我阿爹,我、我我不会打呼,师傅骗人!”

他呵呵笑开,眼角画出淡淡细纹。

这一瞬间,窦金宝仿佛又见到那团蒙胧温和的白光,淡淡镶了他一身。想他一整夜都在身边陪伴,心就像刚蒸好的发糕,软呼呼又热呼呼,忍不住又要咧嘴傻笑。

年永春略带戏谑地道:“你抓著我的手硬是不放,末了还翻身压住,我瞧你睡得香,索性就坐在床边陪你了。”

她刚醒,红扑扑的脸容带著憨气,嘴边甚至还潺出一丝口水。

“我、我我压著你的──”手?!那对已然圆亮的眼睛瞠得好生夸张,眼瞳黑溜溜,而小嘴微张。

她用软软的胸脯呃……压住师傅的大手不放吗?

呃──呵……呵呵……呵呵呵……干笑了几声,她偷觑著男子,见他旋动著腕部关节,神情寻常,肤上却透出淡红。

“师傅脸红了?”她惊奇轻语,自然而然瞧向他耳垂,不禁呵呵笑出:“耳朵也是。”

虽不知他为什么老面泛潮红,可是他这个模样好生可爱,教她舍不得眨眼。

年永春拳头陡收,真气已贯穿健臂。

这一次,他从容地抬起眼睫,笑意深邃──

“小宝脸也红了,嗯……耳朵也红了,为什么?”

“嗄?”有、有有吗?!

她反射性捧住自己的苹果脸,大眼往下瞄了瞄鼓起的前襟,又瞄了瞄他的手。唉,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是。她是豪率坦直、有男儿风,小脑袋瓜里装著不少天马行空的念头,在永春学堂念书的这些年,对课堂上所讲授的学问或是书册里的文章,也总是意见多多。

然而,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倒是懂得。可师傅就是师傅,不是旁人,所以她从未想过去在意这道界线。

可是如果有一天,师傅再也不是以前的师傅,他得到了真心喜爱的姑娘一生为伴,自然会有人和他“授受亲亲”,那她还能大大刺刺地抱住他的腰身、放纵开怀地汲取他身上温暖的气味,永远唤他永春师傅吗?

这问题好难,她想了好久,心酸涩起来,全然没有方向。

“莫不是天太热了?”素袖扇了扇,有意无意地替两人找了借口。

她叹了声,连忙点头附和:“是呀是呀,都春末了,天也该热了。”

年永春暖暖笑著,抓起衣袖擦拭她额上的薄汗。

“昨夜本想帮你除下外衣,见你睡得香甜,便也作罢,况且你还压住我的手,更教人动弹不得啦。”明明是自个儿不想动的。

“师傅可以把小宝唤醒呀!”她颊更热了,心噗通噗通跳著,竟有点想躲开他的碰触。

“小宝昨夜喝醉酒了,唤不醒的。”

嗄?!苹果脸蓦地扬起。

“小宝千百不醉,是海量──”跟著,她记起昨日和年忌青斗酒的事,呃……竟记不得自己是何时走回年家大宅……“我、我是不小心……”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喝得又凶又急,心里偏生牵挂著师傅和祥兰儿两人,而愈在意就愈烦躁,愈烦躁就斗得愈凶狠,也不知自己干掉了多少坛烈酒。

“是心里烦闷吗?因为一些事想不通,堆在心头上?”他了然道。手悄悄伸去握住她的,感觉她微乎其微的颤动。

“师傅,我、我……”她嗫嚅著,颊上红晕不退,忽地丢出话来:“你、你说你在家乡已经订下婚约,小宝知道,那个姑娘便是祥兰儿,你们的事……年忌青全告诉我了,我、我──”

一时,话又梗在喉间吞吐不出,她唇一抿,鼓起勇气,坚决地说──

“师傅不怕,小宝帮你把祥兰儿抢过来。”

“小宝啊……”年永春心中又是一阵激荡。今日再不同她说个明白坦率,不知还要如何误解。

他眉间忧色淡淡,双目若星,握住她小手的力道不由得紧了些。

“祥兰和永劲族兄才是一对儿的,师傅这次回来。为的就是要解决姚娇娇向永劲提亲的事,断不能让他答应那门婚事,祥兰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放不下祥兰,两人皆有情,若迟迟没个结果,真怕要担误姑娘的青春──”

“可她和你早订了亲,师傅心里有她,师傅和祥兰儿才是一对儿的。”

说出这话,窦金宝方寸陡紧,痛不可当,昨日灌酒时的心绪再次萦绕而起,眼眶竟是发热,而脑中的一个念头陡然强烈百倍──

她喜爱师傅、她喜爱师傅!没有更好的抒发词句,就是好喜爱好喜爱……

不不不,她喜爱他,所以她不哭的,她是四海小金宝,笑就该哈哈大笑,哭也该哇哇大哭,这般娘娘腔的掉泪,成何体统?!

思绪转折至此,那张苹果脸紧凝著,深深地调整气息。

年永春长声叹息,知她心思单纯,观念一旦先入为主,想改就得费些气力。

“小宝,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就那么简单。”

她头一甩,急急地抢话──

“我知道的……师傅原是‘年家太极’的新掌门,却因祥兰儿喜欢你的族兄年永劲,你便争也不想争,为了遵守当年订下的婚约,顾全年、凤两家的恩义,年家第十九代的掌门必须娶祥兰儿为妻,所以你干脆把掌门之位也让了、不要了,宁愿远远地窝在九江,当一个寻常的学堂师傅……”

“你、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九江、喜欢当教书师傅、更不是因为喜欢过平淡的日子,你是被逼如此、是不得已,你不是真心的,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为什么骗小宝?!你说!你说啊!”她声音愈来愈激动,震得两人耳朵隆隆响,一连串“你”字开头的质问,问得年永春面色陡白。

忽地,她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大眼睛又清又亮,里头全是不解和指控,让他不禁为之震慑住。

眉宇间的忧郁加深,沉沉地压著,男子目光柔和中混进懊恼颜色,静瞅著她片刻。幽幽然,那个好听的嗓音略微嘶哑──

“……小宝,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欺骗你。”

静。

静谧……

余音在周遭轻缭,淡淡回响。

他的话……千真万确。

听那语气,见著那般神情,这一刻,脑门如受一锤,陡地教她清醒过来,震得方寸动摇不定,窦金宝已然后悔。

师傅未曾骗她,她知道了,是她自己太过武断,以小人之心度他。

她记得曾这么一次对师傅“凶”过。

那一年,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初生之犊,浑身胆气,他不爱她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可她天生性情好勇,偏要管尽不平事。

……你每回跟人打架都是惊天动地的,师傅能不担心吗?

……唉,师傅怕你伤了别人,可更怕别人打伤了小宝……

他时时为她著想、替她担忧,可她没能分担他的心事、为他解愁,却还对他胡发脾气?!

真是糟糕透顶,糟得不能再糟!

吸吸鼻子,她好想大哭一场,可再也不能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际,胸口好痛、好闷,觉得一生从未尝过这般滋味,苦得说不出话来……

“小宝……”

那温柔声音轻声唤著,如针一般刺进胸中,她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窦金宝,也再没办法潇洒来去了。心里无限难堪的她,只觉对他不住,只想躲得远远的,永不去面对他。

毫无预警,她推开他跳下床,小小身影便往门外冲──

“小宝?!”

她太坏太坏,根本不潇洒也不够坦率,是心胸狭窄的姑娘,竟想永远霸著师傅,不让谁侵夺!

这个念头教她压在心底好久,刻意不去碰触。然而事到如今,是她自叹欺人。

“别来理我!”她话语已带哭音,脚步跑得更急。

何能不理?!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她。

想也未想,年永春跟著追出,双双奔到拱门处,手刚要碰到她的腕,这时间,素袖竟教成爪抓扣的五指搭住,一股力劲已将他紧扣──

“金宝儿叫你别理,你就少招惹她。”

来的正是年家老太爷,昨儿个窦金宝把他的白髯编成三条长辫,现下还没解开,如今摆出一副凶相,加上颧骨两坨红通通,看来实在滑稽。

但年永春可没心情笑了,素袖蓦地手挥琵琶,原本极其潇洒地出招,却教年忌青的太极黏字诀给缠住,拖泥带水地裹住他的双袖。

一时间,年永春没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著窦金宝跑远。

该死!

“请老太爷撒手。”冷静已然龟裂,他下颚紧绷,和那个白髯老顽童推了七、八手,仍是摆脱不了他的纠缠。

年忌青嘿嘿笑著,使了一记寻常的太极云手,内力却如滚滚江涛,硬将年永春的双臂锁在胸前。

“咱儿偏不撤。你待如何?嘿嘿嘿,你昨晚欺负金宝儿对不对?然后一早起来又不认帐,所以金宝儿才气得跑掉啰!唔,负心汉、薄幸郎,玩弄金宝儿纯纯的感情,虽然是自家人,咱儿也绝不偏袒你。”

“老太爷别胡说!”一急,丹田真气更乱,登时双臂酸疼,手骨差些数对方的内劲折弯。

“哪里胡说?咱儿是亲眼所见。嘿嘿,阿忠、阿孝、李仁儿、德楞子也全都瞧见啦,可以作证哩。”

被点名的全是年家仆役,此时正楞在一旁,草不拔、树不修、地也甭扫了,就怔怔地瞧著斗在一块儿的两个老少主子。

年永春这是有理说不清,这般胡搅蛮缠,只会愈抹愈黑。可现下,他什么也不想理会,心里挂念的就是小宝,这么冲动地跑了出去,也不愿听他把话说开……

“老太爷撤手。”口气陡凝。

“就不就不!咱儿替窦金宝儿教训你!”

他是该受点教训,谁教他让那个小姑娘伤心难过。她一心为他,真情坦然,他却迟迟没把事情说明,落到如此地步,是他自找的。

年永春现下修养的内劲虽有所成,毕竟不如年忌青百多年的浸润,他拚著双臂断折的危险,将丹田之气提于胸腔,忽然间低喝一声,整个人已扑撞而去──

“哇──”

年忌青被他野蛮的打法吓了老大一跳,云手回了一式如封似闭,把他飞撞过来的身躯挡在外边,自己本拟欲跳到一旁去,没想到年永春连使怪招,双膝半途打拐,好似跌跤,趁对手分神,袖中五指猛地揪住老人三东白髯辫子的末悄,痛得老人哇哇大叫。

“你、你你你──作弊作弊啦!你这个浑小子,欺师灭祖、欺上瞒下、欺善怕恶、欺人太甚,咱儿跟你这浑小子没完没了──”

还没发泄完毕,只见三条白髯辫子迅雷不及掩耳地倒抛回来,而那个浑小子挥挥衣袖,蹬脚疾驰,早奔出西厢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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