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戴佳的蝴蝶结(2/2)
荣小白没有反驳,在这两张杀人毁尸于无形的嘴巴前,他最好保持镇定。事实上他与所谓的老宅男的确沾亲带故。虽然他不算太老。也不做宅男好多年了。老宅男们在寂寞难耐的时候都从黄色影片中寻求慰藉,他们又饥又渴。只能看别的男女大吃大喝,正如荣小白无法得到与戴佳相处的机会,只得看着蒋汇东与北北共同经营盏食天饭店,意淫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状态。
第二天中午,一个人拖着旅行箱站在盏食天饭店的大厅里,他没有坐下来点菜,而是让服务生带他去见负责人。北北出来接待了他,他递上一张名片,说,我是南通临家饭店的行政总厨张德帅,老板让我过来协助制订菜谱,还说我两个月的工资都在这里领。
北北非常惊诧,没有想到荣小白和戴佳表现上分道扬镳,私底下却有这种勾当,连两家店的人员都可以相互流动。她让蒋汇东去安顿这位名字很不错的行政总厨,自己打电话给戴佳,询问缘由,戴佳只回复说,两人之间好歹交情不错,临家饭店和盏食天之间也不存在市场竞争,派遣行政总厨暂时驻店算是友情协助。
北北却不吃这一套,嘟囔道,既然这样,干脆两人和好呗,鬼鬼祟祟地干嘛?还没有结婚就玩偷情,有意思么?
算了吧,如果在一起的话,说不准会再闹出什么破事来,现在也挺好的,各忙各的事情,没必要把生活弄得那么纠结。
难道现在这局面就不算纠结?
戴佳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这个算是蝴蝶结,稍安勿躁嘛。
努努来南京拿行礼的那天荣小白也过去了,好歹相处两年,不去送行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站在草坪边,远远地望见女生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他徘徊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努努没有料到荣小白的出现,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望自己身边那个中年男人。那是努努的父亲,一个在南通城内富甲一方的商人,一个甚至可以将徐家扼得死死的商人。荣小白硬着头皮,对他微微鞠躬,说,您好。
中年男人也对他微微地笑,又回头望着努努,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努努有些犹豫,点头说,嗯,是学长。
荣小白心头猛地一凉,如果是他回答努努父亲的提问,他也会尽力替努努掩饰,说是朋友,同学或者学长,但这答案被努努亲口说出来,他仍然觉得很别扭。他低着头盯着努努的鞋面,说,我顺路过来送行的,祝你一路顺风吧。
他转身离开,目光由始至终只在努努的小脸上停留了一两秒,然而这两秒足够将她的面容铭记在心,忧郁的,安静的,欢悦的,亢奋的,无助的,惊慌的,俏皮的,鬼马的,努努的这些表情刹那间从荣小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像撕碎的纸片一样零碎地菲菲扬扬。她如今要踏上一个人的远行,远离他的世界,永远不再回来。荣小白孤伶伶地走在林荫大道上,忽然又变得非常释然——他已经告别一个注定要醒来的梦,这个梦灿烂却冗长,华丽却沉重,如同一袭挂满金镣铐的长袍。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有生过,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唱着歌儿快乐地离开,像是一头沉睡两年后刚刚苏醒,奔跑在美丽森林中的大笨熊。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很多人,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荣小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如今他的生活里没有新相识,只有不断离开的人。童年伙伴不见了,同窗挚友不见了。初恋小女友不见了,他的青春从此也不见了。
大学6续开学了。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拼命地工作,如同一只陀螺,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倾倒。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偶尔店员的工作出现差池,他便忍不住大加责备。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暴戾感到自责和愧疚,不过事情已经生,他身为雇主也撇不面子去赔礼道歉。那些下属们不明白荣小白的脾性为什么陡变,却不敢多问,只得忍着,私下里都说他可能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工商局的人来例行检查,看到角落里的软陶工作台。问这个店有没有营业执照。荣小白谎称还没有正式营业。正准备去办理,他们把玩着台面上的小人偶。没有怀疑。那些穿着军装收钱的人走了以后,荣小白决定收拾一下软陶工作台,以免再次节外生枝。店员们准备过来帮忙,却被荣小白拒绝,他说,你们去打包邮件吧,等会儿就要装车,这里还是我来弄吧。
戴佳直接从住所奔赴南通的,完全没有收拾店里的东西,这里仍然保持原样,仿佛她马上还会来。荣小白整理她的化妆品时遇到一些麻烦,他不知道怎样将那一大堆东西塞入一只小盒子中,他正犯着愁,一个声音说,要我帮忙么?
他抬头观望,现安禾静正一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他有些尴尬,毕竟一个男人摆弄女人的化妆盒的样子的确有些滑稽。他点了点头,腾出位置,安禾静驾轻就熟地将眉笔,唇彩,粉底盒之类的东西摆入盒子中,居然刚好填满盒内的空间。她拨弄着那些小物件,说,她平时喜欢化裸妆吧?
裸妆?什么意思?荣小白的脸红了,他记得戴佳每天早晨都是穿好衣服以后才化妆,从来不裸着身子化妆。
裸妆就是那种很淡很淡,看上去好像没有化妆,但是比平时精致很多的妆,上一次我看见你女朋友时就猜她一定是裸妆高手,看上去一点痕迹都没有。安禾静又指着那些化妆品,说,这个,这个,她好像很少用,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好像用得比较多。
荣小白猜想这一定是赞美的话,他谦虚地笑着,将化妆盒的拉链拉好,小心翼翼地藏进抽屉里。安禾静又指了指桌面一只大纸盒,说,这些东西是干嘛的?
他看了一眼,说,是软陶次品,准备扔掉的。
安禾静点头噢了一声,随手翻出一个歪瓜裂枣的小人偶,又翻了几个看了看,问道,咦,这些小人儿很像你嘛?
荣小白只当安禾静是在拿他寻开心,没有在意,将纸盒盖了起来,因为戴佳向来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失败的作品。安禾静从包里掏出一小叠钞票,说,这两千块钱是跟朋友在酒吧驻唱赚来的,我想还钱时稍稍正式一点,起码不能见不到你本人,否则我总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似的。
小白理解她的意思,他收下那些钱,将那把吉他拎出来递给她。正如他期望的那样,安禾静并没有点头哈腰地道谢,只是微微地一笑,背着吉他走了出去。荣小白一边整理软陶工作台一边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音乐真是培养气质的宝物,能让女孩们变得更妖娆,更另类,甚至更爷们儿。
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一个梦想,背一把吉他,牵一条安静的大狗,和心爱的人一起满世界游荡。然而他永远无法实现那个梦想,因为他没有养狗,不会弹唱,更带不走心爱的人,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羡慕安禾静的洒脱。
他打开纸盒盖子,拿起刚才那只歪瓜裂枣的软陶仔细端详,忽然觉得很好笑:这小陶人儿眼角歪斜,嘴角下撇,整个儿就是一面瘫,与他玉树临风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安禾静的审美能力有待提高。老王将车停在门外,叼着一根烟凑了过来,他望了望荣小白手里的东西,说,这玩意儿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