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雨中送陈萍萍(1/2)
初秋的雨水愈来愈大落在地上绽起水落在身上打湿衣襟落在心上无比寒冷。皇宫前的广场全部被的烟雨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秋雨中的那方小木台望着台上的那两个人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是被怎样的情绪所感染所控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望着目光透过重重雨雾凝聚在台上。
成百上千的禁军内廷高手还有那些庆庙的苦修士就这样紧张肃然地被雨水淋着如同僵立的木头人一样。
先前只不过刹那时间便已经有数人死在了小范大人的手里最关键的是雨这般凛冽的下着他们并不知道皇宫城头上那位九五至尊的眼眸里究竟闪耀着怎样颜色的情绪。
言冰云已经从先前初见范闲身影时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低下了头开始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生的事情用极低的声音吩咐着身边最忠诚的下属这些声音被掩盖在雨水之中没有人听到然而几名穿着普通衣饰的监察院密探已经开始在人群里向着法场的方向挤了过来。
皇宫城上城下官员百姓全部被先前范闲马蹄踏血而来雨中暴怒拔剑解衣覆于老人身体的一幕所惊呆了。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却是此时皇宫下地位最高负责监刑的贺宗纬。
当范闲一骑杀入人海之中时他就已经反应了过来用最快的度最不起眼的动静悄悄地离开了小木台的范围将自己的身影躲到了官员和护卫们的身后。隔着许多高手目光从那些湿了的肩膀笠帽中透过去看着小木台上范闲孤单而凄楚地抱着陈萍萍瘦弱的身体贺宗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地情绪。他只是不想死罢了却必须让木台上的老少二人都死。
不想死的人还有很多此时木台上地范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竟是让天地间的冷冽秋雨都压制不住所有的人都下意识里离开了木台。姚太监早已经退到了队伍之中他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小公爷用来祭陈萍萍的草狗。
木台四周散乱倒着几具尸血水被秋雨迅疾冲淡了颜色那名浑身颤抖拿着锋利小刀的刑部刽子手却反而成了木台阶下最近的一个人。他看着台上的小范大人现小范大人深深地低着头把陈老院长紧紧地抱着怀里。似乎根本感知不到天地间的其余任何声音响动满心骇异悄悄地向着木台下退去。
只退了两步这名刽子手地咽喉处喀喇一声断了头颅重重地摔到了雨水之中。而无头的尸身也随之摔落台下出重重地一声。
四周众人一惊注视着台上只有修为极高的那些人才能注意到先前那刹那范闲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一柄黑色的匕飞了出来然后落在了雨水中。
范闲盘膝坐在木台之上坐在万众目光之中。却像是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目光他只是抱着陈萍萍地身体将头埋的极低任由雨水从自己的头上身上洒落。背影微佝看上去极其萧索。
怀中老人的身躯重量很轻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团风这团风随时都有可能散了。微乱的丝下范闲那张苍白的面庞微微抽搐了一下。下意识里伸出手去。握住了陈萍萍那只冰冷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再也不肯松手。
老人这一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楚残疾半辈子体内气血早已衰竭今日被凌迟时每一刀下去除了痛楚之外并没有迸出太多的血水然而这么多刀地折磨依旧让血水止不住地汇在了一处打湿了范闲覆在他身上的黑色监察院官服有些粘有些热有些烫手。
秋雨之中范闲轻轻地抱着他瘦弱的身躯生怕让他再痛了紧紧地握着他冰冷的手生怕让他就这么走了。
“你若不肯回来谁能让你回来呢?你把我拖在东夷城做什么呢?”范闲嘶哑着声音低声说着枯干地双唇被雨水泡的白有些脱皮看上去十分可怜“我这些年为谁辛苦为谁忙不就是想着让你们这些老家伙能够离开京都过过好日子去我一直在努力……”
“你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范闲的头更低了一些轻轻地靠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身体在雨水之中轻轻地摇了起来就像是在哄怀里的老人睡觉。
手忽然紧了紧老人地手用力地握紧范闲地手然而他全部生命的力量此时却已经连一只手都握不紧了不知道是不舍得什么还是在畏惧什么便在这满天风雨里满地血水中他想握住什么。
如一把刀缓缓地撕裂着自己地心范闲浑身寒冷恐惧地看着怀里的老人知道对方已经撑不住了下意识里握紧了那只手甚至握的他的手指都开始白开始隐隐做痛。
陈萍萍浑浊散乱的眼光在雨水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皇宫看到了雨云密布的天看到了皇宫城头那个模糊的帝王身影却看不清晰那个人的面容然后他看到自己身边范闲的脸。老人浑浊却又清湛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老人知道自己要离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世间了眼眸渐渐黯淡有些听不清楚天地间的任何声音眼前的光线也渐渐幻成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模样。
在这一瞬间或许他这传奇的一生在他的眼前如幻灯片一般的快闪过小太监东海那个女人监察院黑骑又一个女人死人阴谋。复仇各式各样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动而过组成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白线。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临死前看见了什么最想看见什么——
是诚王府里打架时溅起来的泥土?是太平别院冬日里盛开的一枝梅?是监察院方正阴森建筑后院里自在嬉游的浅池小鱼儿?是北方群山里地一抹宫衫?还是澹州城里那个寄托了自己后半生所有情感与希望的小男孩
在风雨声中陈萍萍忽然又听到了一些声音是歌声是曼妙而熟悉的歌声是他在陈园里听了无数次地歌声。那些姬妾都是美丽的那些歌声都是美丽的老人这一生在黑暗里沉浮冷酷却有最温柔地收集美丽疼爱美丽的心愿。如果说悲剧是将人世间的美好毁灭给人看。那陈萍萍此生却只是在毁灭他所认为的丑陋与肮脏投身于丑陋与肮脏然后远远地看着一切美的事物。
“若听到雨声谁的心情会快活?攀过了一山又一岭雨中夹着快乐的歌声。听到了歌声我地心情会快活……这是陈园里的女子们曾经很喜欢的一歌在风雨中又响在了陈萍萍的耳畔他困难地睁着双眼看着这天这地这些人听着这曼妙的声音毫无血色地双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跟着唱。却没有唱出声音来。
陈萍萍忽然看着范闲问了一句话:“箱子……?”
范闲极难看地笑了笑在老人的耳边说道:“是枪能隔着很远杀人的火器。”
这大概是陈萍萍此生最后的疑问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问了出来。听到了范闲的回答。老人的眼眸微微放光似乎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又有些解脱喉咙里嗬嗬作响。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冷酷与傲然的神情说道:
“这……玩意儿……我……也有。”
范闲没有说什么只是箕坐于秋雨之中。轻轻地抱着他轻轻地摇头感觉到怀里这副苍老身躯越来越软手掌里紧紧握着地苍老手掌却是越来越凉直到最后的最后再也没有任何温度。
陈萍萍死了就在秋雨里死在他最疼惜的小男孩儿的怀里他死之前知道了箱子地真相脸上依旧带着一抹阴寒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
范闲木然地抱着渐冷的身躯低下头贴着老人冰凉的脸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忽然觉得这满天的风雨都像是刀子一样在割裂着自己地身体令自己痛楚万分难以承担这股痛楚由他地心脏迸向着每一寸肌肤前行如同凌迟一般到最后终于爆炸了出来。
秋雨中的小木台上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地摧心断肠哭的撕肝痛肺哭的悲凉压秋雨不敢落哭的万人不忍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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