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殇 2烟粉灵怪(1/2)
娇蕊说:“张灯你喜欢我着戏装的样子吗?如果我做回往日的小桃红做回桃花丽人的样子你愿意吗?”
张灯心里猛地一动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张满贯那个热衷于在勾栏戏坊、舞榭歌台醉生梦死的男人他到底还是倾其所有耗尽全部家产、全部生命与热情殉身梨园了。
张灯曾不止一次看见过父亲带着男小旦回家。
那是个身材纤巧、鬼魅狐妖的男子蓄着长长的手指甲和一头如瀑的黑尖下巴吊梢眉唇边一颗梅心惊破、朱砂红艳的美人痣所以艺名也是直奔这颗鲜红的胭脂肉瘤儿名曰“一萼红”。
假如拿娇蕊和“一萼红”做比那只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比不得。
娇蕊是红透商州的桃花戏班的小桃红年少成名聒噪梨园众星捧月惯起的名角儿花容云裳自然是本色车载柜装的行头多得可以开一间戏装门面更别说怎样严格了穿戴规制。
“一萼红”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一个从西安城落荒而逃的江湖戏班子的无名小卒纵然练就了精巧娴熟的唱念做打的童子功掌握了秦腔戏的咬字归韵、喷口润腔的技巧;纵然身怀绝技弄通了花旦、武旦、刀马旦的踩跷的软功和硬功熟识了戏曲行当里的十八般武艺和正旦、贴旦、闺门旦、武旦、老旦、彩旦的步法身法指法眼法;纵然把水袖、翎子、扇子、云帚、手巾、趟马、推衫子、把子、毯子功练得上天入地游刃有余行云流水也免不了那种穿梭于乡间庙场上的穷戏班子的做派除了唵囋砌末猥琐行头除了土台子上因陋就简、牵强附会的穿戴装扮难成名角儿的“一萼红”和红透商州一面天的娇蕊相比只能是唱戏混饭吃的叫花子穷酸可怜。
其实古今梨园戏坊里都是以戏装行头的丰富程度戏台子上什物与砌末的讲究程度甚至角儿扮戏时金银珠翠的头面的简约与繁复来衡量戏班子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的。实力雄厚、财大气粗的戏班子总是生旦净末丑各色人等蟒靠帔褶应有尽有;光是戏鞋就有厚底靴、朝方靴、虎头靴、快靴、猴薄底靴、登云履和洒鞋、彩鞋、抹子旗鞋等十好几种更别说那些描金绣银用以装饰台上大小砌末的桌围披椅、绣帘台帐。幕布拉开锣鼓家伙齐声响起台子上官院、衙署、绣楼、书房自是分明自见分晓戏衣头面切末完全遵从严格的穿戴规制。而穷戏班却是唱穷戏穷开心的一件素白的裙子老旦穿罢小旦穿裙腰系在外面做“打腰包”时就是病人、行路人或者犯人的装扮;裙腰双折双回就成了窄窄短短的水裙与茶衣、短挑搭配着穿就是渔人、樵夫、店小二的标准扮相了;裙腰系在花旦的绣花袄下面或加缎制绣花坎肩或加饭单或系绣花汗巾、四喜带就是丫鬟使女的时式打扮;演《李慧娘》中的《救裴生》时裙腰又是系在了素白短袄的下面陪衬了头顶上白绫的大额子两手捏着裙角玉带生风一般踢踏着一溜碎步转场子就是星云惨淡天地苍茫夜行匆匆的冤妇怨女。
想那“一萼红”就是穿着那样的夜行装扮凄厉地喊着“冤——枉——”喊着“怒气腾腾三千丈——”像一股旋风一扫而上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人比戏痴人为戏迷的张灯的父亲。
想那张满贯或许是被“阴魂不散心惆怅口口声声念裴郎”的冤妇的悲痛所打动或许是为“一缕香魂无依傍星云惨淡风凄凉”的凄切所感染或者他只是为那个野戏班子的男小旦的绝色美貌所吸引总之他是一见面就被勾去心魂。
那是在龙驹寨船帮会馆的花戏楼上台上的李慧娘被明镜判官放生还阳并赐予法力无边的阴阳宝扇救裴生报血恨却与仇人廖寅狭路相逢。慧娘口吹鬼火以阴阳宝扇狂煽廖寅烧断恶人钢刀救得裴生腾空而去。在台下张满贯正陪了汉口来的穿商吃酒赏戏只觉得台子上的烈娘子秀色可餐美仑美奂心里便痒痒地起缭乱。使唤来小厮儿拿了二十两银子后台里侍奉。
那舞台上的美人儿是第一次出演龙驹寨船帮会馆的大场面也是第一次被人赏银诚惶诚恐之时便“瓷”在后台一角慌乱了手脚也慌乱了心事。
龙驹寨船帮会馆的花戏楼是严格按照宋元时期勾栏的规格和明清庙台的特色综合而成。前台屋顶双檐卷棚歇山后檐为重檐翘翼歇山戏台筑在园池之中呈亭子式三面敞开高出地面之上进深三分之一处设有辅柱用来悬挂帐幕台幔。台口围一低矮栅栏辅柱后砌有山墙与后墙相连构成后台。辅柱前无山墙三面敞开以供观众围观。戏台前部为表演区后台则为艺人化妆休憩之用叫做“戏房”。前后台之间以板壁、屏风和帐帘隔开由戏房通向前台的上下场门是被称做“鬼门道”的鬼着意思是说角儿扮演的都是以往昔人“鬼门道”是出戏和入戏的门槛儿。坐唱戏房神思恍惚常常是魂里梦里戏里戏外搅和在一起。
“一萼红”这一刻就是被“瓷”在“鬼门道”里了。
弦索已尽锣鼓冷寂手捧着二十两赏银的戏子分不清是出戏还是入戏。
凝神俏立忘却了卸去戏装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个出手大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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