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伤(1/2)
正是桑枝繁茂、绿意葱茏的四月。【ㄨ书?阅ぁ屋乡间的小路上,掩映着浓浓淡淡的树影。瓦蓝的晴空下,大片大片肥硕的青桑叶在热辣辣的阳光下恣意地喧腾着,仿佛要将整个旷野占领。湿热的风中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抬起头,可以看到它们远飞的身影,在晴空中一掠而过。
河边的老石桥断成两截,长满青苔,被几棵桑树覆盖,桥下是潺潺的溪水,河岸上响着踢踏的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俊俏的女孩背着竹篓踩着碎步走来。她两手提着裙角,小心趟过一片清清浅浅的河水,站到了桥头上。她背上竹篓里的桑叶闪着光。她一脸灿烂的笑靥,像滑亮的丝绸那么柔软,让人无端地觉得温暖。
柳笛将红色凌志车停在路边,按下车窗,目光长久地看着这位站在桥头的少女,她一下子有点恍惚,这个女孩似乎在哪儿见过?
原野上有风,溪流缓缓流过,水清得可以看得到底。静卧的老石桥如一个衰老但却睿智的长者,守望着不远处那个安静的村庄。岸边是成排的桑树和香樟,灌木丛很茂盛,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青草味,这些都正是她梦中萦绕的水乡风景。
这个村是她出生的地方,有一个很吉祥的名字,叫金兜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遇到什么烦心事,她都会一个人从公司开车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车子最后都是开到了金兜村,停在外婆家的场院上。八十多岁的外婆照例会做几个她最喜欢吃的菜,她总是一边吃着儿时就贪恋的喷香饭菜,一边听没几个颗牙齿的外婆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吃完后烦恼也似乎鸽子一般从她的心头飞走了。
她其实是个恋旧的人,甚至比村里一些年纪大的人还恋旧,虽然她今年才二十六岁。
恋旧是一种病,如果泛滥起来,要比池塘里的水葫芦衍生得还要迅猛,有时候要到铺天盖地的地步。
一只白鹭忽地从水边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让柳笛从一种恍惚中惊醒过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扬起嘴角苦笑了一下。这个女孩她其实没有见过,原来是这个女孩很像曾经的自己而已。她像这个女孩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个竹篓去采桑叶的,现在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成了稻草人公司的总经理,再也不能背着小竹篓去自由自在地采桑叶了。
不仅是不能去采桑叶了,她还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烦恼之中。别人看她衣着入时,开着凌志车,风光无限,但有谁知道,她有一肚子的苦水,心中的郁闷几乎到了无法排解的地步了。
“何天龙,你真做得出啊,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柳笛一想起何天龙,心里就忍不住想发火,她真的后悔当初收留了这个来自皖南一个小山村的落榜生,最让她后悔莫及的是,当时她还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和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谈起了恋爱,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她命中的劫数,她想逃也逃不脱的。
就在昨天,何天龙生生地从她的手里抢走了一个五百万的服装订单,对她的公司真的是致命一击。要知道,这笔订单现在对稻草人公司有多么的重要,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可何天龙,她曾经的恋人,竟然毫不留情地将这个订单给抢走了。
别人遇到她,还是一口一个“柳总”地叫着,只有她明白,公司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坐在一个火山口上。
“稻草人不能毁在我的手上,绝对不能!”柳笛咬着牙说,她的眼睛里似乎喷着火,她要绝地反击,给何天龙好看,要让他的跳蛋龙公司垮掉。
柳笛的目光越过老石桥,掠过一大片茂盛的桑树林,像从笼中腾空飞出的鸽子,似乎可以听到翅膀划过空气扑棱棱的声音。
二十六岁的柳笛是柳镇本地人,出生在离镇上不远的金兜村。十六年前她的父亲柳岸在柳镇上开了第一家服装厂,当时只有两三个工人,完全是一个小作坊,后来逐渐发展,成了一家著名的童装企业。童年时的柳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有一个雨天经过一片稻田,稻田中间立着一个稻草人,被雨全淋湿了。正当她怜惜稻草人,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稻草人身上的时候,这个稻草人忽然动起来,向她招招手,她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跟着稻草人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片生长着大片向日葵的地方。后来,她一直没有忘掉这个梦,让父亲柳岸给自己的服装公司改名叫稻草人。后来,稻草人加盟了一个国外品牌米尼可尔,销路虽是扩大了许多,但她却一直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委屈感。她做梦都想把“稻草人”做成一个全国响当当的品牌。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宿命般地遇到了对头何天龙。何天龙比她的野心还要大,大到想把她的稻草人一口吞掉。什么叫养虎为患,她和父亲这就叫养虎为患,养大了何天龙这只恶虎,现在他要张开血口咬死她和她的父亲了。
这次何天龙抢夺订单就是彻底和她撕破脸皮了,稻草人危在旦夕!
五六年前,何天龙还是稻草人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一个毫不起眼的黄毛小子,可柳笛偏偏独眼龙弹棉花看上他这一朵,不顾一个大老板千金的身份爱上了他,闹得满城风雨,父亲柳岸甚至气得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但感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点像割不尽的毒瘤,她当时是一意孤行,铁了心要跟何天龙好下去,父亲一气之下,将何天龙赶出了公司。要说她还真没看错人,被扫地出门的何天龙挺有志气的,拉起大旗自己开了一家跳蛋龙童装厂。几年下来,跳蛋龙初具规模,何天龙的野心也随之膨胀,他极力要将跳蛋龙这个服装品牌做到全国第一,组织了一支精干的营销团队赴全国各地,几近疯狂地扩张他的地盘,但因为款式不够新颖,还是被国外的一些品牌打压着,其中就有柳笛公司加盟的米尼可尔,他想让柳笛退出米尼可尔,遭到了她的断然拒绝,两人的关系一落千丈,降至冰点,反目成仇。
一山难容二虎,在柳镇,稻草人和跳蛋龙的争斗已经尽人皆知,这次跟日本一家服装集团商定的五百万大单在最后签约关头却被何天龙从中作梗,横刀夺去,是柳笛说什么也忍受不了的一种屈辱。面对攻势咄咄逼人的何天龙,柳笛感到自己被逼上了悬崖边上。
公司里是无法再呆下去了,她一个人开着车子出了柳镇,沿着乡间公路漫无目的往前开着,虽然周围是一派人间四月天的江南水乡风光,但她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到了这座老石桥附近,猛然看见那个背着小竹篓、清纯可爱的采桑女孩,她才慢慢地刹住了车子,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仿佛看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要是不长大,永远停留在十四五岁多好啊!”柳笛手扶着方向盘,透过车窗远远地看着那个女孩,在心里感叹着。
她重新发动了车子,缓缓驶进了村口,往外婆家的方向开去。金兜村不是很大,但很干净,房屋都整整齐齐的,大多数人家都有两到三座连在一起的房子,从门口朝里看,进去很深,像一个幽暗的隧道,这是江南人喜欢的一种造房子格局,从老房子一直往外盖,常常是几代人住在一个地方,新房子一直在造,老房子也再破烂也没人去把它拆掉,而是竭力修补,长期以往,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奇特的新旧相连的景观。老房子和新房子也好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接力赛,从老到新的过渡一目了然,这似乎也成了传宗接代这种根深蒂固观念的一种最为形象的外在表征。这个村曾经有二百来户人家,上千号人口,但这些年来随着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村子也一日比一日寥落起来,留下的都是一些年迈的老头老太,几乎不见青壮年村民的身影。有一条小河穿村而过,仿佛是一只温柔的手,将村庄分为两半,村民的房子在河岸两边依水而筑,连接河两岸的是几座小石桥,斑驳的石块上附着墨绿的青苔,河里的水很清,能看见成群的小鱼在欢快地游动,水面上还有数只鸭子,正悠闲地追逐嬉闹。
柳笛在外婆家的门口停下车子,推开车门出来直起腰,她婀娜的身材在几株垂柳的万千绿丝绦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她脸上的皮肤也因为柳枝的衬托而显得更加白嫩,她五官精巧的脸庞,匀称的鼻翼,红润的嘴唇,甚至是吐出来的如岚气息,都在证明着她正处于最美妙的青春年华,身上似乎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从河里吹来的微醺的风将她的长发吹起来,她抬起手轻轻将吹到眼睛上的几缕头发挑开,眯起眼睛看了看蜿蜒而去的小河,心头泛起了几丝感伤的情绪。这条小河叫西湾,穿村而过之后一直向南,与太湖相接,所以从村口划着船儿可以一直通到太湖,直到现在还有一些运沙石的小船经过村里,沿着水道去往各个地方。小时候她和村上的小伙伴们最喜欢在河边玩耍,捕鱼捉虾,摸螺蛳,摘菱角,在夏天的时候会跟男孩子一道跳到河里游泳嬉闹,有一次她跳进河里脚抽筋,看着就要沉下去,要不是云水哥一把抓住她使劲往岸上扯,她的小命就没了。
云水哥?柳笛心里蹦出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了怔,好像它是一只灰兔子,从荒芜已久、蒿草深深的菜园里一下子窜出来,冷不丁地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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