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殇(1/2)
管先生骑着“老舅(旧)爷”的脚踏车,“咔嚓咔嚓”已经先去了。
小手出门时,接生婆把他叫到院里银桂树下说:“我替管家谢谢你了,今天要是没有你,后来事不敢想。”
说着从兜里拿出两个银洋,“这个管先生交待的,事成不成都给你,不要客气了。”
小手说:“这个我千万万不能要的,能救活她我心里喝了蜜糖水。”小手胳膊长人单薄精廋些,但力气并不小,毕竟是小伙子,接生婆拗不过,只好说:
“管先生会亲自给你的。这孩子千好万好,就这不好。不喜欢银子。”
又放低了声音说:“可不要给任何人说啊,这关系到管家的名誉、关系到她的名声,说了要遭五雷轰顶,听清了吗?”
小手说:“知道了,大婶子,你不说,她家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她男人呢?”
接生婆圆脸、矮胖、头后打个拳头大的发结,她说;“他让我支去镇上买鲫鱼、猪蹄子去了,他也不会知道。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管先生到秋子家时,黄保长迎出来,把他让到秋子房间,她爹躺在床上,秋子怀里躺着娘。
说他睡在床上,不如说睡在地铺上合适些,这种铺就地铺垫砖头围住,放上麦草再铺上羊毛毡,冬暖夏凉。
她俩已经哭干了眼泪,见管先生来,她娘又鼻子酸溜溜的要哭,但红红的眼睛憋不出眼泪保长说:“大祸临头,可不敢再有闪失,你老尽力而为。”
黄保长抽着“牡丹”牌烟,还挖出烟来递给管先生一支,管先生眉头一皱,对保长说:“你去对杀羊的说:羊腰、羊心、羊尿泡留下,我要给他治病。
你出去,把这门关死,再不让人进来。张怀德进来了,叫他来见我。”
保长听了一笑说:“门关死了,不让人进,张怀德怎么进来?要不要让他进?”秋子娘有气无力地说:“小手让他进来,我们还有事商量。”秋子一眼她娘,眼睛又红了。
秋子抱着躺在怀里的娘,恍然如不在人世。这是什么世道?老百姓的性命不如一株草。
就这样过去了吗?这么多来来往往的村人、亲戚,包括叔父、伯父、舅父、舅妈、高阳爷爷、黄保长,可为什么没人来叫去告状,捉拿凶犯?
村里人很实在,光景好一点的,送银洋、铜钿,家家送东西;家境差一点的,送来一斗高粱、二升麦子、三升玉米棒子的,每一家出一个人来帮忙,无须谁叫,借凳、桌、碗筷甚至锅碗瓢盆都是自愿拿来,无须谁说。
高阳爷爷80多岁的身子,还到天宫镇去买豆腐,白事豆腐和猪血不能少,但就这样发丧下葬吗?
他们都被兵匪、官僚吓怕了,以为再喊再告也没有用,省得再惹马蜂窝,谁敢惹兵匪啊,他们会来灭门的。
可秋子不那样想,这是天大的冤屈,不出这口恶气,我高秋子活在世上干什么?如何在有脸见乡亲们,将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哥哥。
她擦干眼泪,挺起胸来,把娘放在床的另一头,她娘一把拽住说:“秋子,你要干什么?竖眉睁目的,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活下去?”
秋子说:“俺娘,俺如何咽下这口气?哥哥不能白死,狗强盗真的无法无天啦?我们照他惹他啦?他无缘无故杀害我哥,此仇我们一定要报,不报此仇,我高秋子誓不为人!”
张怀德进门来,站在门口,秋子不管旁边有人,下床穿上千层布鞋,一下扑进怀德的怀里。回头对娘说;“娘,我嫁给她,你答应了?”娘忽然醒悟似的说:“要不你俩现在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过日子去。”秋子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到处有兵匪打仗,去哪里还不一样?”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有人喊:“土匪抢羊啦!”一阵匆忙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往外跑出去,张怀德出门跑进院子,看见几个帮忙的穷乡亲跑进外房中堂去了。
秋子家是半四合院,西厢房哥住,里间是哥卧室。西厢房也置了灶,准备年底他完婚之后,分开独立生活,现在房里竖着钉钯、锄头、扁担等。
东厢房处,是一畦菜地,一堵高粱杆和棒子杆编织的篱笆。外房中堂加各边四间二房,东边住着老单身汉秋子的二伯,西边耳房稍低一点,秋子家养着一圈一只猪、两只羊。
丧事就在中堂前撘帐,以高粱杆做顶蓬,铺上油毡纸稻草,因为秋大还没有成家,不能放在后院大堂,阴宅不能放在祖坟里,祖坟在天河边的武家湾。
黄保长进秋子房门问高天阴宅的事,高天精神刚刚缓和一点,这事踌躇起来,拿不定主意。没有成家在高岸子算不得大人,小孩不能进祖阴宅。
秋子说:“哥本来年底就要娶嫂子,大祸临头,怨不得他本人。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还不算大人?死了还不能和自己人祖宗在一起?”
高天说:“我怕破了这规矩家里还要倒霉。”
秋子反问:“我们以前没破什么规矩,照样大祸临头。”
然而秋子女流之辈,又是晚辈,即使再有道理黄保长不能依,而且女人越反对他们越要按规矩。
清洗秋大的身子,本村年轻后生都不敢,高阳爷爷只好拖着老朽的身子带头,领几个中年稳当点的做这事,他边流泪边清洗血迹,把出来的肚肠全部塞进去,拿针线缝好。
大热天,死尸很快就会变质有味,周围还有苍蝇飞来,小手妈割来绿莹莹的一抱黑豆棵,枝杈叶子放出驱邪阴子,这些苍蝇躲得远远的。
还有理发师剃头刮脸忙个不停,走了也不抽一支烟。有人送土布和洋布,叫给做一身好衣服,这孩子活着没见他好好穿过一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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