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婴 十(2/2)
我的家人和叶子如释重负地簇拥着金燕子离去。
花酒走到我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和尸体打过交道。有一阵子我几乎认为自己天生是学医的料。你不适应的话,我来清洗尸体。”
我有些踌躇不决。
花酒端起痰盂缸,引着我匆匆走到一间挂着暂停使用牌子的女卫生间门口,瞟了瞟四周,推门而入。
我愣了愣,跟了进去。
洗手台上放着一叠黑布和一个漂亮的陶瓷罐。
花酒用脚关上门,对我笑了笑:“这是我这几天和一个小护士调情的回报。”
我挠了挠头:“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察觉…”
花酒把痰盂缸里的东西倒在洗手池里,拧开了水龙头,放下痰盂缸一本正经地说:“会偷情的女人在人前都是淑女。靠边点,别让血溅在衣服上。”
我看了看洗手池:“我来吧,毕竟我名义上是这孩子的父亲。”
花酒略一思索,放下衣袖,退到了一边。
我走到洗手台前,死死闭了闭眼,开始清洗。
死去的胎儿是一个女婴,已经成型,大小宛如一只土豆。我仔细洗去她身上的血污,把脐带绕在她身上,擦干净,用黑布包好打开陶瓷罐放进去,然后又清洗胎盘。
不知为何,触摸尸体我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怜惜。
待一切清理妥当,我抱着陶瓷罐和花酒溜出了女卫生间。
花酒到病房里叫出喂金燕子鸡汤的母亲,让姐姐和叶子陪护她。
我们在夜幕下随母亲出了保健院,上了吉普车。
在母亲的指点下,花酒驾车驶往郊外。
城里到处都是警察,鸣着警笛的警车和警用摩托车不时呼啸而过,气氛异常紧张。
我看到警察在好几个显赫的宣传栏上张贴印有多张照片的通缉令。
“儿子,”母亲紧抱着陶瓷罐,不无担忧地低声说,“万一遇到盘查,要说本地话,千万不要和警察顶嘴。能糊弄就糊弄,别轻易承认自己是大学生…”
花酒偏了偏头:“伯母,别担心。这车挂的是军车牌照,地方上一般不会检查。再说南斐看起来就不像为非作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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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瞥了我一眼,莫名叹息:“生的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样…千万别出事,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了,禁不住打…”
花酒有意识地加快了车速。
到了郊外,半轮月儿跃上了夜空,群星闪烁。
花酒在坟山下停了车,与我拿了锄头和铲子,打着手电筒,跟着紧抱着陶瓷罐的母亲往山上走。
星罗棋布的坟墓在夜色下显得无比阴森。但这时我们畏缩的不是鬼神,怕的是遇到活生生的人。
按当地的风俗,夭折的婴儿和死于非命的人,是不能埋在山上的。
虽然政府一再提倡火葬,但传统的土葬习俗根深蒂固。母亲宁愿被罚款,也买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把父亲抬上了山。为此家里才欠下了一大笔债。
红白喜事是人生最隆重的仪式,这一点似乎千百年来不曾改变。
我们在坟地里穿梭,终于来到父亲的坟前。
母亲示意我在父亲的墓碑前磕了头,指点我和花酒在父亲坟后的空地上挖坑掘土。
待坑挖好后,母亲往坑里洒了几枚铜钱,把陶瓷罐放入坑内,一边看着我和花酒填土,一边扶着父亲的墓碑哭了:“老南,你孙女下来陪你了。孩子太娇弱,舍不得扔在荒郊野外。只好犯大忌把她葬在你旁边。这孩子没享过人间的一天福,你要好好哄她,不要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要星星摘星星给她……”
不经意间,我看见几颗流星划过夜空,相继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