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葬礼（1/2）

太孙虽然宜春宫里流了一点眼泪,却是未及细说,便又被来人叫走了——徐循此时，却是再无疑问,皇爷去世,这是天大事！身为太孙,这时候要是空闲下来，只怕太孙宫里人才应该担心了。

因为摆明了是外地去世,听起来像是还兵路途中出事情，徐循自然而然地就惦记起了北京城不远处就藩汉王。这时候她有点埋怨了，太孙也不是没和他说过皇爷对汉王提防，怎么就还把他封得这么近呢？要是知道消息作乱起来,可不就又要不太平一段时间？这种过度当口,肯定都是希望越平稳越好。

不过,也就是因为很近，所以汉王一举一动也都瞒不过宫里人。徐循这点担心，皇爷会没想到？太孙第二天过来吃饭时候，便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现主要也就是防着京城里一个，山东一个。”

京城里那个，就是说有了封地却迟迟不去就藩赵王，至于山东那个就不必多说了，肯定指是汉王。徐循一边为太孙整理素服一边就问，“是不是也该和膳房打声招呼了？”

因为消息现还没送回来关系，膳房还是按正常标准，给送大鱼大肉伙食。这个徐循知道真相后看来，未免也有几分不像了。

太孙现也没有大剌剌地就把素服给传出去，但是外袍下已经开始穿孝服了，闻言，他摇了摇头，“阿翁是榆木川去世，距离北京有小一个月征程，现虽然已经走了一半，但也还是有些太远了，不好走漏消息！”

这种事徐循当然没有发话资格，遂只好继续保守秘密。宫中其余女眷似乎都懵然不知，孙玉女一心安养就不说了，何仙仙却是不过问世事，至于太孙妃，也许是已经知道了，徐循瞧不出来，却也不好乱问。

如此又过了七日有余，八月过半了，皇师已近开平时，终于各处开始报丧，一并传下太子诏谕，令宫内换素服、戴白头。宫内使女、妃嫔等，所服孝等不和民间一样按五服计算，全都一律服了重孝。

民间办丧事，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事是屡见不鲜，归根结底，五服亲戚人数众多，感情淡薄非常多见。徐循父族、母族人丁还不算太兴旺，一年起码也有十来桩红白喜事，个个都因此悲痛欢喜那还得了？但宫里氛围却和民间丝毫也不一样，从死讯传出那一天起，整个皇城好像都被乌云压顶，陷入了一种极度恐怖寂静之中。哪怕是个从未见过皇爷粗使宫女，面上都有几分惶然——皇爷没了，这北京城根子好像都动摇了一样，虽然皇城还是这皇城，但住里头人，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太孙此时已被派往开平去迎接大行皇帝龙舆了，徐循等人太孙妃带领下，每日都要前往思善门内哭灵，孙玉女才出月子身子不好，也不能免于操劳，这时候是没有任何特权可讲。除非病得起不来了，不然都得出去哭，如能哭到晕倒，那便算是对皇爷很有孝心了。女眷们思善门内，外臣思善门外，别以为内臣人少，外命妇们一算上人就不少了，还有宫女、中官基本全是要跪，有体面也能思善门里跪，这就密密麻麻铺了一整个广场，一哭起来，那哭声可是震天响。徐循虽然宫里位分小，可这广场上，跪位置却是很靠前了。按辈分排着，她排第二排中间，右边是太子宫妃嫔，前面就是韩丽妃等妃嫔们了。所有人一律神色肃穆，五体投地放声大哭，不是哭晕了根本不能起身。

说实话，徐循和皇爷那才见过几面呀，虽然隐约揣测得出来，自己是得了些皇爷喜欢和看重，心里也不是不感激、荣幸，但这种喜欢对她个人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帮助，说到底她有一切那都还是太孙给么。这种微微感激和微微悲戚，徐循跪到第二个时辰时候基本就已经被消磨光了——地上就铺了草垫子，跪一刻钟还好，跪上两个时辰，不论是否已经早穿戴了便于跪拜厚裤子，对于这些过惯了好日子妃嫔来说，都是苦活。就是软垫子上伏两个时辰都难受呢，何况这地还这么硬。

然而，除了太孙宫小妃嫔心里暗暗地有些抱怨以外，太子宫中有名分出来祭拜妃嫔，却都是面色肃然，看不出丝毫不对。皇爷妃嫔们，那就不必说了，从张贵妃往下，一个个全都哭得肝肠寸断，韩丽妃几次都哭得晕厥了，醒了还是要继续出来跪、出来哭。

一个人心里所思所想，其实到底是瞒不了人。谁也没那么好演技，从哭声里其实就能听出来个人心思——太孙宫、太子宫妃嫔们，是哭得力、礼，连太子妃娘娘哭声里，其实悲戚都不太多，多是一种放松，苦甘来哭，混合了复杂不舍与悲痛。——说起来谁也不能责怪她什么，这十多年，太子宫日子过得实是太不容易了。

公主们哭声就要真切一些了，但这种真切，却还比不上张贵妃、韩丽妃哭声里透露出，那样凄切与悲凉。这种哭是极富有感染力，有时徐循失去泪水时候，听听这种泣血式哭法，禁不住鼻子也要一酸，眼泪自然而然地就流出来了。

这样眼泪要流时候其实还不算多，比起民间大富之家丧事要办足七七四十九天，宫里安排要简洁得多了，因大行皇帝遗命遵太祖故制，而太祖丧事又算得上简朴，是以其实这种全天哭灵也就哭个三天而已。但和大富之家又有所不同是，大富之家哭灵，没有强制所有人必须那里守着，还是可以轮班去休息一下。但天家没有人情可讲，说是全天哭灵，你就得从早到晚跪着哭足三天。

这头三天哭完了以后也是不能回家，要衙门里歇着，然后就开始朝夕哭灵，早上来哭一次晚上来哭一次也就够了。这样哭足三天以后，各自回去戴孝办公，毕竟除了大行皇帝丧事以外，还有圣登基大典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