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侍膳（1/2）

皇爷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孩子，凡是孩子,记性都是很强。正月二十日之前，没有大事并不办公,等到正月二十一日，他居然还记得要训斥诸多长舌妇事儿。真是自己口述，司礼监秉笔太监记录——这个秉笔太监，也是内廷中难得识文断字中人了——交由内阁润色草拟上谕，真要发文训斥诸王公大臣,着令其管好内眷，原话里甚至是点名批评了许多公侯人家。

发一份上谕那不是小事,尤其是指名道姓,那就不是小事了。皇爷上谕，这种针对多数群体，一般都要上邸报。上了邸报以后，起码各地省城衙门都能看得到。被指名道姓批评长舌妇人家，基本等于是把脸丢到全国了。这种通信不便年代，这就相当于告诉全国范围内大官宦：这家主妇是事儿妈、长舌女，连皇爷都知道了，且还被惹怒。

这七出之条里，可是有‘口多言’一条，都长舌成这个样子了，即使没有什么具体刑罚，可想而知，一般人也是十分不愿意和这种人家结亲了。谁知道这样娘，教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女儿。你说这皇爷一怒，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本朝宫廷规矩，历来是十分严厉，“内臣宫眷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这块铁牌从太祖爷时候起就一直挂宫门上了，到现都还悬乾清宫往外朝去两扇宫门上呢。太祖爷时候，内宫宦者压根就不能识字，就是现，也就只有司礼监太监们，算是能够认字了，因为文化水平不高，传谕时还喜欢写白字。比不得妃嫔、宫女们，多有文采斐然者。——徐循从前两位才人跟前侍候时候，就听到了一些这样笑话。

不过，规矩只是规矩，实则双方只隔了一层薄薄宫墙，很多消息都不能完全阻隔。下房那边当然不可能知道外头司礼监、内阁消息，但上层人士自有消息来源，这件事又和诰命夫人们有关，所以旨意一到内阁，太子宫、太孙宫里立刻就谈论起了这事。徐循也是透过两位才人知道了一些消息，不过，内廷没有干涉外廷道理，这事儿，虽然都觉得反应有点过激了，但内眷是没有立场批评、评论，甚至是去劝谏皇爷。

徐循作为漩涡中心，一切事情起因，当然也承受了一点压力，不过过了正月二十以后，年节算是到了尾声。太孙妃和太孙也就都谈了谈这事，中心思想都是一致：徐循作为一向老实本分好同志，她表现是有目共睹，这件事，组织明白错哪边。徐循可以安心，有什么事，太孙宫组织都会为她做主，春和殿组织，也是她温暖后盾。

徐循同志也表达了自己对组织信任和感激，表达了继续为组织效力迫切愿望，把场面话说过了，她才问了一个好奇已久问题——这说她言语失当、举止不端，究竟是失当哪，不端哪呢？

太孙和太孙妃是一起找徐循谈心，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倒是都有点迟疑，太孙妃寻思了一下，道，“宫正司是内宫衙门了，我们平时和宫正司人也很少来往，这时候差遣人过去，多少有点招人眼目……”

太孙倒是直接，“秦桧杀岳飞，用名目还是莫须有呢，给你安一两个罪名那还不简单。就是生捏硬造，你能说她们污蔑你吗？”

他若有所思地又添了一句，“不过，用是永华宫王娘娘招牌，这件事，张娘娘倒不好出面说话了。你去宫正司领罚时候，看看她们怎么说吧，顺带着，也看看宫正司对你态度如何。”

徐循有了钱嬷嬷话打底，对去宫正司也没那么抵触了，本来过了元宵没人发话，她还以为这事完了，自己可以不用过去。可现听太孙意思，好像还是要去一次，那去一次就去一次呗，她站起身说，“那没别事，我现就过去了？”

太孙妃说，“去吧去吧，换件素净点衣服，头上首饰摘了两样，到内宫受了什么委屈也好，没受也罢，看见什么没看见什么，回来都细细地和我说就是了。”

她让徐循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拥了她一下，笑道，“这回小循受委屈了，回来以后，让老张侍监给你炖点体己甜汤吃吃，保准比点心房送来还好。”

太孙也让徐循过去，捏了捏她脸蛋，先说，“你委屈什么，给我们添了多少麻烦，生出多少是非来？就这一次皇爷这个谕旨，要是发出去了，那些诰命夫人心里肯定把你恨死了。”

见徐循被他吓得双眼圆睁，眼圈儿下被吓出了两抹微红，不由哈哈一笑。太孙妃嗔了他一眼，道，“干嘛吓唬人家。”

有这一句话，也足够徐循明白，太孙是逗弄她了。小姑娘咬着唇，白了太孙一眼，愀然地垂头撕扯起了衣襟。太孙看了，倒越发有几分心疼，他又拧了拧徐循脸颊，安慰道，“去吧，你是代我们受委屈呢，傻丫头，我和你姐姐心里都明白。”

徐循于是就抚着脸蛋，自己到宫正司领罚去了。没过几个时辰就回来了，先去见太孙妃，太孙妃却午睡去了，她肚子越发大了，人也有些没精神。下午经常睡个整下午，就是醒来了，也是靠床上看闲书，不便见客。徐循才回自己屋里，正殿人就来接她了，连衣服也不让换就叫过去：太孙让她侍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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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侍寝，侍膳是要有脸面一些，太孙身为储君之一，吃穿用度份例肯定都比他妃嫔们要高级很多。他饭虽然从御膳房送，但架不住皇爷偏心啊，皇爷小厨房三天两头就给太孙送体己菜，这都是皇爷默许。有时候老人家想起来了，高兴了，还给太孙赏菜，太孙婕妤一顿饭是八菜二汤，对徐循来说已算豪华，她连一盘菜都吃不完，时常让身边嬷嬷们跟着她吃几口。而太孙屋里就别提了，一顿饭二十多个菜那都是御膳房给送，皇爷小厨房给送七八道，点心房再给送七八道点心，甜食房按天给送甜食。反正就是物资极大丰富，别说添徐循一张嘴巴了，就是把妻妾全都叫来，也肯定都是吃不完。

宫里，吃饭睡觉时间那都是有定数，徐循从宫正司回来就已经挺晚了，现还真没有多少换衣服时间，虽然正月里，但穿着很是素净，宝蓝缎袄就掐了个月牙边，襟上绣了几支梅，马面裙也就是鹅黄素面，头上一根金钗，是太孙赏一根小镶玛瑙，只有白狐抹额还算是挺打眼。这么一身素素净净地低头从帘子下面进了屋，越发显得身段窈窕，太孙一眼看过去，都看得呆了一会，才由衷道，“以前觉得，你是穿天水碧好看，现瞧着，倒是素色都好，显得你白。”

徐循这个小婕妤吧，身上总有一种懵懵懂懂感觉，听太孙这一说，便抬头看他，这么轻灵可人小姑娘，脸上不知怎么地却有一股迷糊劲儿，就是被人夸了，都不和一般人似羞赧，而是普普通通地说。“是吗，那我以后多穿给您看。”

这就怨不得人想要逗逗她了，太孙想，谁让她受了夸奖也没受宠若惊呢？搞得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现还有要紧事儿问，逗弄徐循想法，还是得先放一放了，他冲宫人摆了摆手，“传膳吧。”

能太孙宫里服侍宫人，哪个没有眼色？几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就退出了屋子。太孙冲徐循招了招手，看着她小猫儿一样，灵巧又娇憨地走过来——这欢喜一个人，连她步态看来都是可爱。便不禁把她搂怀里，才用慰问语气道，“今儿宫正司，受委屈了没有？”

徐循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种说没有，又泫然欲泣事情，太孙觉得她是不会做。所以当她摇头说，“没受什么委屈。”时候，太孙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都怎么罚你了呢？”他又问，手不知不觉就把徐循金钗给拔掉了，想打散她头发梳弄梳弄，可金钗下来，这狄髻还是坚若磐石，还是徐循笑了一声，主动地把狄髻旋了一下，才解下来，她那一头乌亮长发，顿时就披散了一肩头。

“就让我看一下仁孝皇后娘娘书写《女内训》，也没人来教我、数落我，还给我吃点心呢，让我爱看多久都行，想回去就回去，以后也不必再过去了。”徐循说，“我看了一会，觉得挺无聊，就和两个典正聊天。”

“聊什么啊？”要不是有点饿，太孙都要被徐循甜脆声音给说困了，她这样絮絮叨叨道家常，听着就让人特别安心，特别地想要合眼好好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