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关（1/2）

说太孙为人温厚,疼爱徐循，那是有道理。天气凉下来以后，京城天气就湿润了。连续几场雨，宫里又内涝——湿漉漉谁住着都不舒服,可谁都能屈就，那皇爷是不能屈就。他宁愿漠北吹着那彻骨寒风，也不愿意江南挨着这湿润寒气。天气才一冷,就拉着太孙出去游猎了。反正,这些年来，皇爷外出频繁,出京时都是太子监国,从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他可不就是喜欢往外跑了？

说是去游猎,肯定不能带个女人身边，这一走，谁知道多久回来？太孙才回来了一个月不到，就又要跟着皇爷往外跑了。太孙宫里女人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得一起打发日子。太孙费了不少心思，又破了脸向皇爷要了首饰，不就是为了维护这太孙宫里规矩吗？

只要规矩，这些性情温厚大方妃妾们，相处都是十分和睦、十分自。规矩所，每个人行为分寸都有个尺度，大家心里都安宁，就是有人宠爱多了些、少了些，也不要紧，反正这又不影响待遇。人家得宠那是人家本事，这是只能羡慕，没有什么好妒忌。

太孙时候，有时候还有点尴尬——地方太小了，一举一动，大家都能收眼底，可现太孙一走，几个小姑娘生活又自和谐起来了。现天气渐渐冷了，不比热天，一出门就是一身汗。每天徐循早上起来，到太孙嫔屋子里，大家说说话，一道去太子妃宫中请安——太孙妃要养胎，早上起来时常也呕吐，所以就免了嫔妾们请安了，有时候她起得来，也就自己走到太子妃那里，不和她们一块儿。

请过安，和几个长辈们聊聊天、唠唠嗑，这就没什么事了。徐循本来还要被带着进后宫请安，但因为直系上司太孙妃休保胎假，没有太孙妃带领，太孙宫人也可以不必经常进内宫了。这也是一条无形规矩：正妻正妻，那就是一个小家庭女主人，她疼爱徐循，把徐循带到长辈跟前说说话，讨点脸面，那是她大度。可她不能过去时候，徐循这种身份，也就不能到长辈跟前讨好儿了，不然，一旦传出去，人家还以为这太孙妃是有多不得宠呢，和长辈关系，还不如一个小太孙婕妤熟悉。

可以不进内宫，当然好，早上过去坐过以后，春和殿后园玩一会，不是打秋千，就是打陀螺、打双陆，反正除了骨牌只能自己人关起门来偷偷地玩以外，其他娱乐活动是不禁止，春和殿里，当龄那些选侍宫人也不少，大家聚一块就和朋友似，没有多少上下之分，玩得欢声笑语，可是开心极了。

到了吃午饭当口，就回太孙宫吃午饭，天气冷，开始吃锅子了，这种温火膳也没有夏天时候那么败胃口了。吃过午饭小睡一会，徐循往往就起来找太孙妃，有时候孙玉女、何仙仙也过去，四个人坐一块说说闲话。除了八卦不讲以外，内宫各妃嫔近况啦，朝中风向啦，她们隐隐约约也都知道一点，并不会无话可说。

比如说，王贵妃娘娘，今年冬天病得越发重了。皇爷特地让她到汤山别宫去养病，一个殿韩丽妃娘娘也陪着去了。然后刘婕妤又跟着皇爷出去游猎了，所以今年内宫特别安静，按季发东西时候也少了口舌是非，崔惠妃等娘娘们没事都陪着贵妃娘娘，大家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太子妃也爱往内宫走。

还有说朝事，说迁都事大体是定下来了，行那边什么都造好了。现贵妃娘娘每天看着宫室图发愁，和御用监太监大人、少监大人们一起，每天都算，内宫多少妃嫔，每人按例是配发多少家具，这里有多少是运过去，那里又要造多少。

“听说，三宝太监从西洋回来，真正带了许多木材，就是给行用。”孙玉女消息也是满灵通，其实四个人都一样，虽然平时也很少出门，但底下嬷嬷们听到什么，转头也就告诉他们了。“还说，太子殿下住东宫，可比现春和殿要好得多了，宽敞了好几倍，名儿也改了，就叫做慈庆宫。”

太孙妃颔首道，“我也听说了，咱们就住慈庆宫后头偏殿里，到那时候，和母妃就亲近了。”

徐循倒有点奇怪，她们虽然不能宫城里随便乱走，但对基本结构还是了解，宫里什么事都讲究对称，春和殿中轴线那一面也有一个相对宫殿，其实应该可以做太孙居所，不过那边宫殿漏雨，而且是严重漏雨，据说因为是吴王宫留下来老建筑，整个框架都有问题了，必须拆开重修。皇爷又想着要迁都，才把太孙安排现这处小院落里居住。等到了行那边，什么都大了，为什么不分开住啊？太子也不必那么狭窄了，太孙这边，也很可以不必大家都挤一个院子里了。

正这样想呢，孙玉女就嘀咕，“大郎不，都没人说话了。按我说，咱们为什么不住到慈庆宫对面那处宫殿去？这样大家都宽敞些，倒强似全绑一块儿，人烟倒是太稠密了点。”

太孙妃笑着说，“我也这样想呢，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大郎回来了，问问他吧。”

一边炕头打盹儿中年妇人就抬起眼插口，“贵人们不知道，这宫殿分住也是有讲究。日头是东升西落，东边，那是迎朝阳好地儿，吸取都是日月精华，东边主生，是旺盛吉地，就适合太子殿下、太孙殿下这样储君，还有皇子们来住。西边呢，秋风肃杀，是萧条地儿，就适合太后、太妃这些长辈们静静地养老。所以西边就是仁寿宫了，那是将来给太后太妃们养老地方。”

因为许多众所周知原因，皇爷后宫里是没有什么长辈可言，那时候兵荒马乱，谁顾得上这些个？据说建文庶人出宫前还放了一把大火，许多人都里头烧死了。所以，春和殿对面宫殿一直都空着，小妃嫔们也不知道里头讲究，现学会了，均都笑着齐声道，“谢嬷嬷教诲。”

孙玉女又有点好奇地道，“嬷嬷，您是生面孔哇，从前没见着，才入宫不多久呢？”

这位嬷嬷吧，说嬷嬷也有点勉强，三十出头年纪，虽比她们大，但又比不上一般徐循身边那四十多岁老嬷嬷们了。一般三十出头，很少有做教养嬷嬷，但一开口分明又是教育口气，打扮得也是素净素净，孙玉女就有点拿不准了，徐循和何仙仙也有点好奇。还是太孙妃笑着说，“这是进采选进宫女司药，难怪你们眼生了。她是叔祖周王殿下从封地挑选出来，邀请参选，从前也曾王叔府上为王妃、郡主执掌医药，因此都不必参选，直接就进来服侍了。母妃虑着我身子沉，便让她过来服侍。”

司药上来给贵人们问好，仅仅是墩身行礼也便够了。“奴婢南氏见过几位贵人。”

本朝后宫，等级其实并不分明，不像是前朝，哪个封号是几等，等级森严、礼数周全。除了后、妃有详细待遇规定以外，以下宫嫔全都不论品级，一体相待，也没有和外朝一样建立九品制度。按前朝例子，太孙婕妤、太孙嫔什么，顶多也就是七品、八品，眼前司药南氏则是正六品，宫内也算是高官了。她给徐循等人行礼，她们都要站起来偏身，还要一样给司药还礼，然后再坐下说话。孙玉女笑着说，“您是河南人吧，我听着这口音就有点像是那儿过来。”

“是京城人氏，家里行医，当年就被周王殿下一块带到中都去了，后来又跟着一道去了开封。”南司药说起话来，落落大方，透着那么有见识。“从前中都时候，闲着没事也去老皇城逛逛，这点讲究，还是那儿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