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变化（1/2）

徐循入选以后，她生活自然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第一个改变，就是她虽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经不算是她爹娘女儿了，起码，她有一半身份，是皇太孙女人了。

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没有很明确妾这个定义，婕妤、昭仪从名分上来讲，当然算是皇妾，但因为和天家沾了边，她们身份可能还要高于一般官员妻子。起码，雨台现是没有什么人敢给徐家脸色看了。而整个徐家，当然也不会有人敢给徐循脸色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徐循能够随心所欲——现她虽然是家里地位高一个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经过宫中给她派出教养嬷嬷许可，甚至和家人亲戚相见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男性亲戚相见，就是一般女性亲戚，因为出身低微，举止不知礼节，也被教养嬷嬷们排除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顿饭。

是，她这些亲戚现都赶到徐家来了，徐循舅舅一家人带着姥姥，还有她堂亲、表亲们，从消息出来那天起，就拖家带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们就住到邻居家里——邻居家也根本就没有要房钱意思。他们自己也急于到徐家来吃饭，把自己田契送到徐家手里，求徐先生给予庇护，免了他们赋税。

徐先生是个秀才，他们家日子其实本来就过得不差。秀才比较偏远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辈，就是天子脚下，也颇受街坊邻居尊敬。他不需要交赋税，因为是官府廪生，每年还有四两银子、四十八斗谷子补贴，所以历年来慢慢也置办了一些家业，当然，这点家业和这个功名，只能让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纸那份土地赋税，还不能让他去庇护别人田土，让他们无需交税。现徐家身份有了变化，他远亲近邻，当然都巴望着能让徐先生出面说句话，也好能免去自己赋税了。

都是乡里乡亲，徐先生抹不开这个面子，再说，这也就是一句话事。要不是徐师母有见识，管住了徐先生嘴，说不定整个雨台田现都无需交税。可就是这样，徐家几个叔伯，以及几户紧邻，现也无需再为每年赋税发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远汤山，徐先生是鞭长莫及，不过，他们现倒也好了，雇了几个佃农，徐循舅舅和舅妈都再无需亲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户干活，他们邻居自然会帮着照看土地。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时还嚷着要回去村里住住——舍不下她那几头猪。

徐循中选，明面上给徐家带来赏赐，只有三百两银子，和几匹贡缎。徐家把这三百两银子供起来，没有胡乱销——这个年代，其实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频繁地使用银子，一般人日常生活中，都是动用铜钱，银子那是不出去——但是说也奇怪，虽然他们家现有几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钱箱里铜钱，很就满得装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铜钱兑了银子，而不过是三个月功夫，居然也兑出了有三百两银子之多。

三百两银子，足够雨台乡下置办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教养嬷嬷们说，“再有半年，贵人就要出门子了。打墙动土事，还是等贵人入宫以后再说吧。”

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厨房，现都要着嬷嬷们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

不要以为教养嬷嬷们是鸠占鹊巢，徐循这四个嬷嬷还算好心，因为徐家够住，就没把徐循带走。像是何太孙昭仪，徐循听说，因为她们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见了几面，就被带到一处闲置宫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女儿。

这几个教养嬷嬷也把徐循教育给包圆了，她们要教给徐循东西，“太多了，一年半载肯定学不完，只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徐循本来除了会认几个字，能够帮着徐师母做点家务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特长了，但几个嬷嬷为她挑选了笛子这门乐器，‘好上手，比起琴箫要简单些’，她每天早上起来，要呜呜地吹半个时辰，赵嬷嬷曾教坊司当差，对于乐器十分精通，她对徐循进境很不满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发早起，用勤学苦练来取悦赵嬷嬷。

四书五经是不用徐循读了，一般杂书，她有空可以看看，钱嬷嬷不管，她主要工作是教导徐循《女四书》，让她知道身为女子该做本分。告诉她贞顺贤淑大道理，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又都是为了什么。比如说，伺候君王，是徐循本分，每当皇太孙到徐循宫室中来时，徐循应该欢悦而得体地接待他，让皇太孙感到愉。但徐循又不能眷恋皇太孙恩宠，当皇太孙走时，她应该平静地送别，而不能轻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孙怜惜她心情，过多地将心思摆后宫，这就是妖媚惑道了。这样事决不能做，一旦触犯了规矩，轻则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之中。

至于和其余妃嫔争风吃醋、争奇斗艳，是从根子上就不符合三从四德，是天大不体面。徐循就是动一动这样念头都应感到羞耻，她本是寒门小户之女，应选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服侍皇太孙，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若有别心思，就是糟蹋了她这份造化，就对不起他们家现享有这无限荣光。

徐循也觉得钱嬷嬷说得对，他们家现风光，都是因为皇太孙和皇上厚爱，她不能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人。

——其实，她主要还是很害怕‘打入冷宫’这四个字，钱嬷嬷私底下告诉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规矩妃子做了错事，终败露。这样故事，一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徐循心里，打入冷宫就代表这个人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能从冷宫里出来。

她觉得和当宫人一样，当宫妃好像也有点朝不保夕，那些故事里妃子，有些很恶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错事，徐循家里还不够一顿打呢，这里，就要被‘打入冷宫、面壁思过’了。

钱嬷嬷好像能看得出她心思，她告诉徐循，“宫中，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就是皇后娘娘，还有被皇上贬到冷宫里去呢。告诉你这些事，是让你知道，宫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分。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能得罪别人。”

徐师母是她们家里能够经常进来探望徐循几个人之一，她很听信钱嬷嬷话，让徐循千万把钱嬷嬷教导记心里。“这几位嬷嬷，以后都要做你导引嬷嬷，她们是绝不会害你。”

徐循很听娘话，于是她也很听钱嬷嬷话。

到了下午，孙嬷嬷给她上课，孙嬷嬷课是有趣。

“今儿我们来画眉。”孙嬷嬷说，“贵人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叶儿样式，弯弯，可好看。就是这一块上有些缺……”

她指着徐循眉毛让她看，徐循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咱们这儿轻轻地补上一笔。”孙嬷嬷拿出铜黛，“来，上回我教了贵人怎么研墨，今儿个贵人自己试试……”

铜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时色不均匀，还要稍事研磨。一开始画得笨手笨脚，画多了才有感觉，到第三个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画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

到这时候，孙嬷嬷才告诉她，“这些事以后都是有人去做，但贵人不能不养成鉴赏眼光。”

鉴赏眼光怎么养成？当然只有自己不断地去学、去画，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审美水平，才能以后生活中指导别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丽。

徐循不但学画眉，还学上粉、粘黄、点唇……这些事，本来都不是她这个没出嫁女儿家该学，女儿没成亲不能开脸、不梳发髻，只扎两个小丫髻，不许涂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孙婕妤人，民间风气，与她不相干。

孙嬷嬷还教她辨识布料、记忆时服装款式，品鉴流行式梳头，怎么搭配颜色，什么时候该佩什么样朵、什么样首饰……这都是有一定规矩，孙嬷嬷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贵料子，孙嬷嬷自己都没有，徐循只好死记硬背，她年纪小，记性不错，倒还能让孙嬷嬷满意。

到了晚上，李嬷嬷教徐循下棋、打双陆、投壶……各种各样游戏都教给徐循，有些游戏规则复杂，徐循玩得不好，李嬷嬷便沉下脸来，她要求徐循不但要会赢，而且要会输。

这不是说让徐循懂装不懂，随便一个人和她下她都输得一塌糊涂。李嬷嬷是要徐循力战之后、棋差一着，而且这一着，还要差得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