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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惊心动魄(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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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深深寒意。四下里皆是一片空寂,隐约听见雨滴敲打着屋檐,叮叮作响。

江小楼一直没有入睡,隐约觉得心头有点烦燥不安,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缘故。她轻轻掀开帘子,只见外头红烛摇曳,宝鼎香浮,小蝶正撑着头瞌睡,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便又轻轻放下帐子,突然遥遥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响,她一时愕然,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蝶,现什么时辰了?”

小蝶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狐疑听了一会才道:“小姐,天还没亮呢!”

江小楼蹙起眉头,盯着外面黯淡天色并不多说,小蝶便起身上去关好窗户,回头道:“可能是外面下雨小姐才睡得不踏实,再睡一会儿吧。”

江小楼轻轻舒出一口气,正待躺下,谁知外面突然有婢女禀报道:“郡主,谢府有人来报信,说谢老爷去世了。”

江小楼猛地一震,竟是一身冷汗涔涔,只觉咽喉一团絮堵着一般,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小蝶脸色微微发白:“小姐——”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太无先生就说过伯父是心脉受损,终究是躲不了。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上门吊唁。”

“是。”

天刚蒙蒙亮,庆王府就准备好了一辆素棚马车,马车一路到了谢府门口。谢家大门已然打开,门口搭起丧事牌楼,牌匾、影壁上全部挂了白,身穿素服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迎客仆妇见到庆王府马车似是吃了一惊,连忙迎上来。江小楼不待她说话,便径直往内行去,仆妇只能战战兢兢跟身后,不敢多言半句。门内同样是一派忙碌场面,大院子里挂起足有三丈高幡旗,中间是绣着招魂咒缎面旗帜,扣着荷叶宝盖,中间嵌着绒腰。京城习俗,人去世后只要挂起幡旗,灵魂便会随着飘扬幡盖归来。一队身着袈裟和尚幡旗下鱼贯穿过,笔直进入了灵堂。而院子里已经搭建了一座主棚,四座附棚,棚子里还设有座位,宾客可以直接到这里休息、喝茶、叙话。当引路仆妇要把江小楼带入主棚时候,江小楼却摇了摇头,径直向灵堂而去。

大厅门口设了一口报丧鼓,江小楼刚到门口,那鼓点就响了两下,灵堂上悲泣之声瞬间传了过来。小楼一脚踏入灵堂,只见精致黄梨木垂门全部用白布遮盖起来,大厅里一口楠木棺材架了四张长凳上,灵堂前摆放着各式祭品,谢家人全都是满身素服,哀乐声中悲泣不已。江小楼瞧见他们,却是目不斜视,手持焚香一束,径直上前向谢康河行礼。

王宝珍擦了一下眼泪,躬身道:“明月郡主,多谢你送来人参补品,老爷却是用不着了。昨儿夜里他突然一口气上不来,还没到大夫进门,人就这么去了。”

江小楼冷漠地望了她一眼,目光落了那口楠木棺材上。

王宝珍面上含着哀戚之色,口中却继续道:“老爷去时留下遗言,叫二少爷接替他管着谢家,但二少爷毕竟太年轻,我怕他行事多有不周,郡主是老爷信任人,今后还请你多多照拂。”

江小楼闻言,已知对方不过是试探,所以口中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既没说一声反对,也没说一声赞同,似是完全与她没有关系。

环顾四周,谢倚舟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谢月只是一身素服,垂头屏息,唯恐江小楼秋后算账;谢柔和谢香一脸悲戚,满面泪痕,却是只闻哭声不见哀意。唯独一个小小谢春,几乎哭成一团,眼泪鼻涕都糊了面孔,真是伤心很了。江小楼越过王宝珍,径直走到谢春面前,柔声道:“伯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你不必太过悲伤。今后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金玉满堂或者庆王府找我。”

谢春抬起脸,浓密睫毛下一双大大眼睛满是困惑。谢康河世时候,江小楼从不对自己表现出亲近,怎么今日却突然如此和颜悦色?

诺大谢家有几人真心为谢康河掉眼泪,他们莫不是拼命想着如何才能争得多家产。江小楼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痕迹。谢康河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派亲信告知江小楼,不要再去谢府看望,避免引起那些小人别样心思。另外,就是替他照拂谢春。谢康河是个精明生意人,却并非一个成功父亲,他早已把谢家子女本性看得十分透彻,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失望都谈不上了。

谢倚舟走上来,俊朗面容格外客气:“郡主放心,我会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妹妹们。”

江小楼唇畔笑意淡了些:“二公子,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做生意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懂,出尔反尔违背道义之事,必将引起群商攻讦。伯父奔波多年,经营起谢氏招牌不易,我劝你——慎重行事。”

谢倚舟愣了一下,近丝绸铺来了一位富商,出三倍高价购买特级香品纱,然而铺子里所有库存都已经被人订完,再行生产已经来不及了,他再三思索后制造了一场事故,让人以为铺子里所有香品纱都已经浸了水,他又利用与订货客商之间长久合作关系,亲自登门道歉,故意赔偿了一笔银子,反手便将货卖给了高价客商,盈利五千两白银。但这事情十分隐秘,江小楼又是如何得知?他一时背后冷汗,面上笑容瞬间消失了。

“你——”

“二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没有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只是天下无不透风墙,这消息既然我能得到,很其他商户也会知晓,我不希望伯父多年来心血毁之一旦,希望你小心谨慎。”

江小楼商铺生意红火,她又和谢连城来往密切,会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奇怪,谢倚舟细细一想,便不愿多放心上,只是冷淡地回答道:“一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二则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而富者必用奇胜。我会做出这样选择,也是为了谢家着想,这毕竟是我家务事,郡主不必担忧。”

江小楼望着对方志得意满面孔,微微摇了摇头。自作孽着不可活,失去了信誉商家根本无法商界立足,只可惜谢康河半生心血,眼看就要付诸东流。

恰此刻,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进了门,一头栽倒地,惹得众人大为震惊。谢春上前一步,失声叫了出来:“三哥!”

江小楼一愣,目光落这年轻男子身上,他一身锦衣不知何处蹭破了,靴子上满是黄土灰尘,头发也是无比蓬乱。谢春冲上去扶了他起来,江小楼才看清了他长相,这少年一张脸白白净净,身形很有几分瘦弱,眼睛却比秋星还明亮。他刚爬起来,却又扑通一声灵前跪倒,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可江小楼却分明感受到他心底那种哀恸。

真正哀恸,是发不出声音,甚至可以是没有眼泪。

江小楼静默地望着他,立刻猜出了他身份,能够被谢春叫作三哥,应当就是谢康河第三个儿子谢天释。果然,谢倚舟率先呵斥道:“父亲去世你都没办法及时赶回来,实是忤逆不孝东西,现还有脸回来!”

谢天释没有看他,那双眼睛并没有看任何人,像是听不见谢倚舟呼喝。谢倚舟上前,一把扯住他领子,怒声道:“你听不见吗?”

谢天释垂着头,像是十分丧气模样,眼睛逐渐变得黯淡无光,谢倚舟扬起拳头便要揍下去,谢春尖叫了一声捂住眼睛,然而谢倚舟却没能打下去,因为他手腕被人扣住了。

谢天释不过抬起一只手,便阻止了那看似坚韧不催拳头。

谢倚舟脸色慢慢发白,面上涌起黄豆大汗珠,王宝珍尖声道:“三少爷,你怎么能老爷灵堂上闹事,还不松手!”

谢倚舟一下子摔地上,四仰八叉,极为狼狈。谢天释从他身上笔直跨了过去,燃起一炷香,恭敬地灵堂前叩了三个响头:“父亲,儿子不孝,来迟了!”

谢天释是谢康河小一个儿子,从前被提起机会极少,谢家所有人都似乎对他存可有可无,但今天江小楼见到这一幕,心中却对他陡然升起一丝好感。这少年,真是个有趣人。

谢天释转过头来,看着谢春道:“大哥呢?”

谢春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却是有些犹豫。

谢倚舟被仆人扶了起来,咧了咧嘴角,阴冷道:“那人不是我谢家血脉,早已经被父亲赶出去了。”

谢天释浓眉抖了一下,眼睛里有一丝异样神情闪过。

江小楼一直漠然观望,此刻才开口道:“谢大公子如今已经搬入宅,待会儿我会把地址告诉你。”

谢天释这才注意到大厅里这位陌生女子,她也是一身颜色素淡衣裙,面上不施脂粉,发间也未戴半点饰物,晶莹眸子和白皙面孔却格外引人注目,那张纤巧嘴唇若是轻笑起来,人心跳都可能要停止。谢家姐妹或温婉或高贵或天真,可谓各有千秋,但任是万紫千红,也压不过她满身清艳独特。他看着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你是江小楼。”

阳光照进来,恰巧照进了谢天释眼睛,他眼睛带着笑意,就像是满天阴暗里突然照进来一缕光明,他认真地看着江小楼,开口道:“我知道你,他给我信里,每一封都提到了你,所以我好像很早就已经认识你了。”

江小楼脸莫名奇妙有些泛红,她隐约可以猜测出谢天释为什么会认识自己,他是谢连城亲弟弟,同为谢夫人所出,感情自然也非同一般。他口中“他”,除了谢连称以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谢连城为什么每封信都会提到她,答案不言而喻。如果此刻她有镜子,她会发现自己面颊上红晕不由自主升了起来,但如果这时候有人追问她到底是什么缘故,只怕她也说不出来。

江小楼从乱葬岗爬出来这么久,恐怕第一次隐约察觉到了一个女子隐秘心情,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很便恢复如常,只是淡淡微笑道:“三公子,幸会。”

此时此刻,这年轻男子穿着和举止都是那样不合时宜,但他脸上微笑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容貌不如谢连城那样俊美,可却让人觉得很舒服,很自。而他眼中笑容,又是半点阴霾都没有开朗与正直。这种正直并非是一种对世事无知单纯,而是一种洞悉世情乐。哪怕他今天是来为父亲吊唁,但痛苦只是一瞬间就过去,他并未将死亡放心上,这本是一件极为古怪事情,但发生他身上仿佛什么古怪都变得理所当然。

江小楼从未见过这样人,一时倒是有些奇异。

不光是江小楼分析谢天释,他也看着她,因为她是他兄长倾心喜欢女子。他大哥,那么优秀那么温和,竟然会拥有这样强烈爱情,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然而第一眼看到江小楼,谢天释便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不喜欢江小楼,因为她有一张特别美丽面孔,清雅难言脸,星眸一般晶亮眸子,叫人如沐春风文雅谈吐。只要她有意,可以靠这张脸打动任何人心。然而他却隐隐从她眉梢眼角看出了一丝戾气,那是一种不属于女人凌厉之气,甚至有一种舍我其谁冷酷淡漠,隐隐凌驾于所有男人头上精明与冷静。谢天释隐约觉得,喜欢江小楼是一件很容易事,但要爱上她只怕需要极大勇气。世上男人皆爱美色,却都畏惧强势女人。这年轻美貌女孩子,隐藏着一颗顽固不屈心,这是绝大多数男人消受不起。

可以被无数人喜欢,却很难被任何一个人爱上,这到底是江小楼幸运还是不幸,谢天释不由暗地里微笑起来,这是大哥幸运,因为懂得欣赏这份美丽人不多,所以大哥独占机会也就大了。

江小楼和谢天释从灵堂走出来,江小楼停了走廊上,却突然转头问道:“你若想要谢家家业,我可以帮忙。”

她说话很直白,没有半点遮遮掩掩。看里面那些人为了家产斗得不可开交,江小楼不愿意平白无故便宜了他们。谢倚舟以谢连城非亲生子为理由让他自动离开,达到独占家产目,但大家都不会忘记还有一个重要人,谢家三少爷。谢天释是嫡出儿子,只要他有心,家产必定全都属于他,而乌眼鸡一样谢倚舟只会一败涂地。

“二哥这个人只是依靠微弱谎言活着,他以为靠欺骗可以找到骄傲自我,可事实上他什么也得不到。既然他要抱着那些死物,就让他抱着吧,我不意。”谢天释微笑着道,他笑容一直挂脸上,眼睛里没有丝毫阴霾气息。

“你可知道谢家财富有多少?”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从前没有那些钱我也活得很好,以后也是一样。”谢天释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谢伯父费了大半生心血才能建立起这样庞大家业,你若是甩手不管,一定会毁你二哥手上。”江小楼眼眸晶亮,语气决断。

“父亲已经去世了,这家业守着也没有意义,生命如此美好,时间这样宝贵,难道我要把全部人生消耗与二哥争斗中么?”谢天释这样追问道。

江小楼望着他,良久无言,终不觉莞尔:“谢三少爷,你确想得很通透。”

这世上有千百样人,有人为了钱财不惜性命,有人觉得金银就是累赘,有人为了复仇可以豁出一切,有人宽容大度不屑一顾,这只是个人选择而已,江小楼尊重谢天释意见。她目光望向大门方向,似乎等待着什么。

“大哥不会来了。”谢天释突然这样说道,风吹起他头发,显得凌乱不堪,可他神情却无比认真。

江小楼怔住,旋即道:“你怎么知道?”

“人死之后万事皆空,大哥不会做无谓事,何况若他出现这里,二哥说不定又会觉得大哥不肯放弃谢家产业,一旦闹起来,岂非是让父亲死后也不得安生,叫所有宾客都看笑话?”谢天释立刻解释道。

江小楼望着穿梭不停仆从,轻轻叹了一口气。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各人有各人要受磨难,各人有各人要走路,她只是感到无比惋惜,因为谢家辉煌不出一年就会画上一个句号了。

到了出殡那一天,司仪大喊一声,起灵。于是八个人一齐上前抬着棺木出了灵堂。门前涌动着长长送葬队伍,见棺材出门便跟后头,那哭声响彻天地。哭丧也是旧俗了,如果出殡时没有震天动地哭声相伴,这丧事就会被人诟病,于是谢倚舟特地雇佣了许多职业哭丧人跟着送葬队伍,一路哭得眼泪成河。谢倚舟走前面,王宝珍哭丧着脸,眼圈通红。

江小楼看着棺材出了门,她面上始终带着一种复杂情绪。

哀乐高奏,纸钱飞扬,送葬队伍一直慢慢前行,可从始至终谢连城都没有出现。江小楼顺着街慢慢地往回走,小蝶和楚汉对视一眼,便也跟她身后。

一直走到金玉满堂门口,江小楼站住了脚步,她突然仰头望去,谢连城果然站二楼雅室窗口。他目光正穿过街道,似乎落不知名远处。掌柜瞧见江小楼,忙不迭地迎了出来,江小楼却一挥手止住他话,步进了大厅。她走到雅室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推开门进去。

“为什么不去送葬?”

谢连城转过头来瞧见江小楼,目中似有淡淡流光闪过:“小楼,如果我去了,只会破坏父亲葬礼,你明白吗?”

江小楼心头却替他不忿:“是不是亲生血脉,真有那么重要吗?”

谢连城整个人是站阳光下,光影落他俊美面容上,却给他添了几分复杂莫辨阴影,他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这不过是有心攻讦借口而已,又有什么好意?”

江小楼微微一笑:“今天阳光很好,咱们去郊外散散心吧。”

江小楼这个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骨子里甚是冷漠,得她关心不过寥寥数人,自己能得她一时半会关怀,已经是很难得了,谢连城便转头吩咐怀安,道:“去备车。”

怀安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出门去备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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