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章魑魅魍魉（1/2）

中年丧女，人间至悲。kxnet伴随着死亡而来，是痛苦与呻吟，苍白无助脸，彻底绝望痛苦，一望无垠白，这比死亡本身加令人恐惧。

面对一个哀痛欲绝母亲，哪怕江小楼舌灿莲，也无法安慰那颗伤痛之极心。

“王妃，我本该选择一个合适时机向你说清楚这些话，但我怕现不说，将来——”

庆王妃抬起脸孔，却是饱含热泪，声音里难掩丝丝怨恨：“我一定要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害了我女儿！”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冷沉嗓音：“调查什么，有什么好查？”

江小楼举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天青色绣竹长袍，腰间束着玉带，乌亮发顶束起金冠，刚正脸上一对长眉入鬓，深长眼睛闪着幽暗光泽，额头眼角有些许浅浅皱纹，面容却是极为威严。

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中年美妇，一身藕荷色嵌盘锦长裙，脸上妆容很素淡，细细柳眉，圆圆杏目，小巧圆润樱唇，鼻梁挺直而秀美，耳边垂着明月珰玉坠儿，整个人娇小玲珑，活生生犹如仕女图上走下来美人，顾盼生姿，令人惊艳。女子若上了年纪，必定比男子显出老相，这是人之常情，偏巧这种常情她身上得到颠覆。如同时光逆转，明知道她年纪不轻，眼睛却依旧明亮，神情姣好宛如少女。

女子赶紧拉住他，满脸温柔道：“王爷，王妃正伤心，你再莫提这件事了。”

庆王妃听了那道柔若秋水嗓音，眼底陡然升起勃发怒意，几乎忍不住胸腔里砰砰跃动怒火：“顺妃，这一切与你何干！”

庆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厌烦：“王妃，你怎么总是如此多心，顺妃只是出自对你一片关心，你为何要曲解她好意。”

“好意？”向来脾气温顺、和颜悦色庆王妃紧紧蹙起眉头，眼底幽幽地发出冷光，满是荒凉冷寂，“我可不需要这样好意！王爷，我女儿死于非命，请你重着手调查，还给雪儿一个公道！”

庆王眼底隐隐有火光跃动，声音含了一丝阴沉：“你胡说些什么？刚才这个女子所言我都听见了，这样寥寥数言，莫非你照单全收？你都多大人了，居然如此没有脑子！雪儿病势沉重，太医都束手无策，不过能拖得一天是一天，这样人谁会去谋害她？！你居然相信她话，什么浑身伤痕、铁钉入脑，完全是无稽之谈！”

江小楼郑重道：“王爷，死者为大，绝不敢轻易亵渎，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住口！”庆王怒意勃发，厉声喝道：“这是我庆王府家务事，与你何干！你又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站这里和我说话？”

若往日，凭着庆王身份地位，他断然不会如此失态。可他没想到刚一回府就听见江小楼说郦雪凝满身伤痕、铁钉入脑，这简直是满口胡言乱语！

顺妃目光落江小楼面上，只觉这年轻女子面颊光洁，形容美貌，清丽面上生着一双妩媚明丽眼睛，这双眼睛若生旁人身上只会叫人觉得轻浮，可偏偏她脸上竟给人一种高雅绝艳感觉。然而她远山般眉毛和紧紧抿起嘴唇，却又给人一种果决印象。不，与其说是果决，不若说是桀骜不驯。只是这种感觉被巧妙地隐藏那不笑也带笑嘴角，轻易无法察觉。

庆王身份尊贵，气势威严，寻常人他面前总会不自觉露出怯态，可江小楼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神色越见冰凉。

顺妃见整个厅气氛都变得冷凝，连忙上前打圆场道：“王妃，都是我不是，是我说话不动听，惹你伤心了。瑶雪郡主事，大家都很难过。为了她，王爷日日悲伤、长吁短叹，就连政务都不顾了。我也是日日夜夜为郡主祈祷，只盼着她能早登极乐，莫要再受人世苦楚。可郡主确是不幸病亡，并无其他缘由，这个节骨眼儿，王妃再伤心也不能再用刀子来戳王爷心啊——”

“你——”庆王妃仍然咬着牙，面上现出些许恶狠狠神色，想要说话却连喉咙都哽咽了，身体也微微颤抖，旁边小蝶连忙扶住她，生怕她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

江小楼始终静静地听着，目光只是落庆王身上。眼前这个人是郦雪凝亲生父亲，可他连自己女儿到底死因如何都不关心，满口斥责、语调凌厉，他对雪凝真有一丝父女之情么？思及此，她眼角眉梢带了冷凝：“王爷说得不错，我确是个外人。可我是雪凝好朋友，与她一直一起，相处时间远远超过诸位，感情也绝不会比血缘至亲浅薄。如今她突然不幸罹难，身为至交好友却被拒之门外，难道连质疑权力都没有吗？王爷，你曾经亲眼瞧过雪凝尸体么，你没有，可是我有，所以您说我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任何根据！”

这丫头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庆王满面含霜地道：“你不要这里危言耸听，好端端居然跑去挖掘王府坟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若非看你和雪儿交情份上，我早已把你交给京兆尹乱棍打死了，我提醒你，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

庆王妃气愤难以压抑，火焰心头熊熊燃烧，整个人如同困兽，嘴里忿忿地道：“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江小楼却是不慌不忙，毫无畏惧之色：“王爷，雪凝是您亲生女儿不错，可您除了给她生命以外，没有养过她，没有爱过她，甚至没有关心过她！她回到王府之前，她曾经和我说过，这辈子就只有短短数月，剩下时间会用来好好地陪伴父母！她没有怪你们把她丢掉，只是十分后悔不能陪伴双亲膝下孝。你说不错，她只是苟延残喘，不过区区数月性命而已，却还妄想着能够享受天伦之乐。或许对你来说她存根本无所谓，可是对她而言，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当成后日子，战战兢兢地过！她后也是重要时间，她要陪你们身边，你刚才所言一切，真能对得起自己良心么？！”

庆王没想到江小楼如此伶牙俐齿、声势夺人，其实郦雪凝入殓时候他并不场，可是现却爆出这样事，实令他难以接受，他不由道：“既然你信誓旦旦，就请你把雪儿尸体交出来，让我请人亲自验证，看看到底是谁说谎！”

江小楼早知他会如此，便吩咐小蝶道：“人就仁安药铺，请王爷派人前去，一验便知！”

庆王冷冷地吩咐人道：“按照她说去做，马上就去！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然而，恰此刻，厅外头有人禀报道：“王爷，外头有人说有急事求见江小姐。”

庆王冷哼一声：“找人找到王府来了，到底没规矩！”

楚汉急匆匆地进来，面上是一副惶急神色，浓眉紧紧蹙起，他步进来，低声向江小楼耳语几句，江小楼原本平静如水眼睛仿佛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涟漪阵阵，闪过一丝冷芒。

“王爷，不必去了。”她长叹一声，语气轻飘飘，仿佛阳光下薄薄寒冰，转瞬即逝。

“你说什么？”庆王一下子眯起眼睛，显得极为尖利。

庆王妃心头有一种不祥预感笼罩，脸色苍白了，背部还有点儿佝偻，看上去简直比顺妃要矮了一截似：“你说，你说——什么？”

江小楼目光悲悯，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顺妃脸上神情似是茫然，困惑问道。

江小楼瞧她一眼，感到从未有过疲倦，甚至有一种心灰意冷情绪涌上来：“雪凝尸体安置药堂后院，可是刚才有人来报，说她尸体不翼而飞了。”

“荒唐！分明拿不出证据，却还敢这里胡言乱语、满口厥词，来人，送她捆了，直接送去京兆尹衙门！”庆王脸色一下子变得冷酷如冰，那种咄咄逼人气势爆发出来。

话音刚落，厅里瞬间涌来数名腰挎长剑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江小楼。楚汉警惕地护着她，手也落到了腰间，攥紧了剑柄。这些王府护卫都是用剑高手，经过严密训练，绝非寻常人物，他心头不得不计算，到底有多大机会能够全身而退。

江小楼却并未看向那些人，她只是转头望着庆王妃，极为认真地道：“王妃，你还记得我对你发过誓言吗，还是连你也觉得我是胡言乱语？”

庆王妃望进了江小楼黑白分明眼睛，那双眼睛年轻、宁静、温柔，瞬间与郦雪凝那黑玉似眸子重叠了一起。她思绪一下子从遥远地方被唤醒，不知从何处来力气，步挡江小楼面前，语调如冰：“谁敢动她一根汗毛！”

庆王妃脸色极为苍白，几乎是风吹就倒身体却如同一道坚强屏障，有她，护卫们皆愣住，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场面僵持住了。

庆王见到庆王妃如此疾言厉色，面上有一丝惊讶，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王妃这样生气了，一时觉得有些难以下台，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王妃，我也是为你考虑，这女子分明是妖言惑众，若是任由她到处胡说八道，会败坏王府名声，重要是损伤雪儿清誉！”

庆王妃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自己心神：“是不是妖言惑众，我自己心里清楚，无需别人多言。”

“可她是个外人！”庆王竭全力地劝说。

庆王妃面上浮起一丝薄薄冷笑：“不，她不是，从今天开始她就不是了！之前我就答应过雪儿，如果她有万一……会收下小楼作为义女。既然是我义女，自然就不是什么外人，对王府里一切都有发言权！”

庆王看着庆王妃只觉难以置信，生气地瞪着她，张口却又闭上，终究忍不住：“你疯了吗，笑儿慧儿都是你女儿，你何必要到外面去找一个来历不明女孩子回来！”

庆王妃露出一丝哂笑：“王爷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再愚蠢也不会把别人肚子里爬出来当成宝贝！再者，小楼和雪儿是八拜之交姐妹，既然如此，叫我一声娘又怕什么？”

江小楼怔住，庆王妃一直拦她面前，从她角度看不到对方神情，却能看清她不停颤抖肩膀。明明是畏惧，担忧，却不顾一切拦她面前。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庆王脸色极为难看，“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你不可以擅自做主！”

顺妃瞧见这情形，立刻上前拦住庆王，声音缓和如春风：“王爷，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与王妃起争执。江小姐必定有什么误会，才会怀疑郡主死因。王爷也是全然出自一片爱女之心，才会愤怒至此。依我看……不如各退一步，就此罢了吧。王爷不再追究盗尸一事，至于认下义女……这事情非同小可，慢慢商议也不迟。”

庆王脸色稍有缓和，然而庆王妃毫不容情，不接受折衷方案，反感道：“我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庆王气得双眉倒竖，胸脯上下起伏着，指着庆王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爷息怒，王妃是气头上——”顺妃赶紧劝说。

江小楼一直默默观察着每个人，庆王狂躁易怒，王妃愤怒绝望，顺妃善解人意……

终，庆王冷笑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目送着他离开，顺妃这才转过头，满脸遗憾地柔声向王妃道：“王妃，我知道您不喜欢听我说话。但有些话实不吐不，雪郡主这一去，王爷心里也十分悲伤。失去爱女，夫妻越应该和睦相处，携手抚平伤痛才是，怎么可以说这样话来刺激王爷？至于江小姐，她毕竟不是王府人，莫名把她牵扯进来实不妥。刚才王爷也不是怪责你，只不过一时面上过不去，回头我会好好劝劝他。王妃既然喜欢江小姐，非要收下作个义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双面各退一步就好……”

她说话时候轻言细语，如同春风拂面，叫人心头毛躁瞬间就被抚平。当然吃这一套人是庆王，庆王妃明显不愿意听她这些废话，只是沉沉地道：“王爷已经走了，惺惺作态有人看么？”

顺妃满脸哀戚，十分悲伤地看着庆王妃：“我说话都是出自肺腑，王妃执意如此我也莫可奈何，您千万要多多保重。若有需要，随时去紫竹轩唤了我去伺候。”说完，她便依着婢女离去了。

庆王妃像是打了一场仗一般，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跌倒，江小楼和小蝶连忙扶着她去旁边坐下。

江小楼轻轻叹了口气。蒋晓云是庆王妃儿媳，可她对王妃没有真正意义上敬重；庆王与王妃是结发夫妻，他对王妃根本是一副冷冰冰模样；顺妃看起来温柔可亲，字字句句皆是善解人意，可庆王妃却对她充满了敌意，甚至维持不了表面平静。庆王府安静与祥和，原来不过是一块浮冰，当太阳出来，一切烟消云散。

这是一个奇怪家庭，江小楼现无比后悔，她不该让雪凝回来。

她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欢迎雪凝出现，毕竟她是一个那么可爱姑娘，那么善良人，可事实证明——这府里除了庆王妃，没有任何人欢迎她，包括亲生父亲庆王内。江小楼为庆王态度而愤慨，为雪凝不幸遭遇感到悲伤。

庆王妃自己抬起头来，看着江小楼，惨然一笑道：“你瞧见了吗？这就是庆王府，他们眼里我什么也不是，是非之地怎么会有平静，我不应该把雪儿带回来……都是我错啊！”

庆王妃不肯让江小楼离去，当天就命人替她收拾行李，安排她住进了郦雪凝生前居住芳草阁。

婢女躬身把江小楼引入芳草阁，她便瞧见了雪凝卧房。迎面是一张华美美人屏风，墙壁上挂着珍贵古画，画下摆放着一张茶几，四周龙凤环绕，盘桓曲折，凌然欲飞，上面横着一把式样古朴精致古琴，一侧十锦槅子上满满都是雪凝爱看琴谱和绣本。一阵清风拂动，纱帘轻轻摇晃，阳光从雕窗棂投入，变成支离破碎夕影。流苏帐，青瓷枕，配以焚香金兽鼎，精致珠玉帘，鎏金掐丝珐琅烛台，床头整齐叠放着绣绷，白缎上绣着鲜红牡丹。

整个房间翡帷翠帐，妙堂生春，珠被烂彩，罗绸拂壁，哪怕是一盆兰，一张绘画，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才摆放他们应该地方，足可见布置房间人……非常用心。

“这房间——是王妃亲手布置么？”江小楼轻声问道。

碧草一怔，连忙垂头道：“是。”

王妃人前总是苦苦撑着，不愿意让顺妃看了笑话，装出十分刚强模样，可到了晚上，她又经常悄悄进入郦雪凝房间，整夜抱着她枕头哭着入睡。这些话，碧草可不敢告诉江小楼，只是恭敬道：“小姐，若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小楼，还喜欢这里吗？”一道声音响起。

江小楼转眸，庆王妃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看了碧草一眼，语气平淡道：“都下去吧。”

“是。”碧草领着四名婢女一齐退了下去。掩上门时候，她悄然向内看了一眼，一下子装进小蝶眼睛，心头一凛，赶紧带上了门。

两人对面而坐，江小楼目光深凝，语气却格外平和：“王妃，我只想问一句，雪凝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您与她朝夕相处，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