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休书一封（1/2）

当谢连城发现江小楼时候，他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她手道：“你怎么来了，不要距离这里太近！”他下意识地拉着江小楼，向后连退了几步。

江小楼垂下眼睛，望着两人交握手，脚步若有似无一顿。

阳光射来，谢连城眸子亮耀目，然而他一怔，却迅速松了手，转头斥责怀安道：“谁让你把江小姐带到这里来，我不是让你回去通报父亲，你怎么把她也给请来了！”

怀安一脸忐忑：“奴才……奴才一时慌乱，想着铺子到底是江小姐，所以才会……”

谢连城叹了一口气，对江小楼道：“小楼，你没事吧？”

他眼神是温柔，也是克制，丝丝细细透着关怀。

江小楼转过脸去，望着火光，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怀安见状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连声道：“江小姐，你听见我家少爷说话吗？”

江小楼淡淡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谢连城望着她，那火光跃动她漆黑眸子里，闪烁着异样地色彩。这些铺子都是江乘天心血，江小楼倾注了无限希望，却不料被一场大火给毁了。可江小楼面对这一幕，还能如此镇静，莫非是刺激受太大？可仔细瞧瞧，却又不对。

谢连城是何等聪明之人，只是转了个念头，心里便隐隐有些明悟。

太阳出来了，整条街上却都是灰蒙蒙，家家户户屋顶上都是黑灰，风一吹，灰烬飞起来到处乱飘，人们鼻腔里满满都是烧糊味道。这一场大火，共计烧掉四十五家店铺，以江小楼十五家店铺损失为惨重。虽然人们都及时跑了出来，但是财物损失不可计数。整条大街上不停传出号哭之声，人们表情如丧考妣。

书房里，谢家主子们都是一夜未睡。江小楼唯恐谢康河身体不适，柔声劝他早点去歇息，可谢康河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连声叹息：“怎么会起这样大火，我实是想不通……铺子里检查都很仔细，居然发生这样疏忽。”

江小楼神色温和：“伯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用，你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谢康河神情从未如此颓唐，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愁绪：“不把事情真相搞清楚，我无论如何都……”

江小楼耳畔碧绿耳坠垂白皙颊畔，眼底波澜不兴。

谢连城一双眼睛从始至终落江小楼脸上，没有片刻分离。

“到底是谁做，为什么要下这么毒辣手！”谢康河忍不住问。

江小楼淡淡一笑接过：“昨夜大火发生前，有人瞧见博古斋伙计王恒行踪鬼祟。”

谢康河面上惊讶，江小楼解释道：“就是之前我收留铺子里伙计，他是从辽州来流民，无处可去，我一时心软便留下了，谁知却是种下了祸胎。”

谢康河追问：“是他放火？”

江小楼扬着眼睫，幽黑瞳子很是平静：“是，有人亲眼瞧见，他手中拎着火油。”

谢康河满面震惊：“他竟敢做出这样恩将仇报事！”

江小楼叹息：“走水是要天亮时候，博古斋掌柜是第一个发现人，他立刻大声喊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冲了出来，可是等他们试图抓住王恒时候，他却趁乱挤进人群不见了。”

谢康河胸口气急：“这个狼心狗肺东西！你好心好意收留他，他竟然敢铺子里放火，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江小楼和谢连城视线微微一碰，他眼睛那样平静，却带着一丝洞若观火明悟。江小楼心头一怔，随即别开目光：“这一次火灾整整烧掉四十五家铺子，我自己且不必说，还有其余三十家店铺财产损失……大略估计一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真是王恒纵火，那这个责任……”

江小楼郑重道：“应该由我来负责，这是不可推卸责任。”

谢康河愁容满面，仰天长叹：“这样一来，咱们就得负责所有铺子赔偿，可怕是，这些铺子都是属于权贵所有。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再想东山再起……是绝无可能了。这一把火，实是太狠了！”

江小楼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惋惜：“伯父，既然那伙计是我收留下来人，就只能我来承担。所有铺子该赔多少就赔多少，这是做人道义。”

谢康河看着年轻江小楼，忍不住惋惜，心道你这傻孩子哪里知道，三十家家店铺烧个精光，其中可有不少都是古董和珠宝店，赔起来只怕要倾家荡产。不管江小楼有多少银子，也禁不起这样赔啊！但他不得不承认，小楼这种气魄和责任感是没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小楼，那些小铺子且不说，单说安王这条街上三家店铺，损失特别惨重，就算你赔钱也不可能消安王火气。其他人……起银子来是没完没了，谁家赔多，谁家赔少，怎样核算，一有不慎就会闹翻天。”

江小楼当然一直听着，她很清楚这件事一定会闹得很大，激烈一点还要闹出人命。

谢康河道：“这场灾难谁都预料不到，至于是天灾还是**，现抓不到凶手和幕后主使，追究了也没有意义。真正亟待解决是赔偿问题，这样吧，小楼你承担一半，另外一半由我们谢家出面替你解决。”

江小楼一愣，谢康河继续道：“我会出去走动走动，亲自上安王府道歉，希望安王能够宽恕这一回。”

江小楼身子微微一震，发上钗环亦跟着发出轻响：“那十五家铺子都是属于我，先起火也是博古斋，与谢家又有什么相干。伯父，这一盆脏水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引，我会有解决方法，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谢康河忍不住责备她：“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要看着你落难却完全不顾吗？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想法子。”

江小楼心头微微动容，面上扬起笑意：“伯父，我说不必谢家插手就真不必，不是我故意逞能，不出三日，这件事情就会有圆满解决方法。”

听江小楼说信誓旦旦，谢康河脸上满是疑惑。

从书房里出来，谢连城与她并肩而行，他眼如深潭，唇角微弯：“小楼果然不凡，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样平静心情。看来这一回，你是自信会赢。”

江小楼唇际是浅淡温柔笑容：“没有人能预料后胜负，不过求个心安理得。”

谢连城深深望着她：“真心安吗？这件事情险恶万分，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你真无惧无畏？”

江小楼转头望着他，只是一瞬，两人眼神碰撞，击发出火，她声音坚定：“那是我自己事情。”

此刻，她美丽眼睛里有着冰凉凌厉，却又有潋滟柔光。如此矛盾而复杂，不知不觉叫人迷醉。

谢连城呼吸有片刻凝滞，然而他却毫不退让：“不，你谢家，这就是谢家事。”

江小楼眸子里有火焰燃烧，她冷笑一声：“不过是借了谢家方寸之地，就要干涉我一举一动？那我明日便搬出去，从此——”

“江小楼！”谢连城突然直呼她名字，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恼怒，“说什么但求问心无愧，你分明看到我们为你如此担心，彻夜忙碌，你还能说得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江小楼第一次深深看入他眼，他眼底有些关怀、急切，甚至是说不清道不明恼怒，温柔与冰凉糅合一起，便成了一个谜。

见她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这件事我越想越不对，你是一个极聪明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流民，又为何对他丝毫不加防范。6zz这只能说明一种可能，你知道走水事，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小楼眸子里含着光辉明亮：“对谢伯父，我内心有愧。但事关重大，我不让他知道，是为了谢家好。公子，想不通就不要想，一切终究有水落石出一天，不会让你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说完，她从他身旁径直越过。

谢连城站原地，静静望着她背影，神色幽然。

寂静走廊，只有她一个人不停往前走，裙摆拂过、摩擦，发出轻微沙沙声，她脊梁挺直，目光直视，并不回头。

谢连城，我等待已久，唯有此番找到机会。是人家成全了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能放弃？

第二日，杨阁老给江小楼下了贴子，发生了这么不幸事，谢家想要婉拒，江小楼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一路走过高大森严朱漆红门，她经过园、进了正厅。杨阁老正坐椅子上把玩着手中一方砚台，见到江小楼来了，满面笑道：“小楼，你瞧这砚台可是一百年前珍品。”说完，他将手里砚台举向江小楼，得意道：“你看这线条多么秀美，多么飘逸，活脱脱一方美人砚。好东西，绝对是好东西！”

江小楼淡淡一笑道：“这样好东西，全凭杨阁老好古博雅，眼光独到，放旁人未必能够识货。”

杨阁老笑道：“过奖了。”他小心地把砚台往下一搁，看着江小楼道：“怎么今天面色如此不好，我请你过来，原本是想让你陪我下棋，可瞧你这模样分明是没有心思，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小楼神情流露出一丝歉意：“近这段时日，小楼可能暂时无法再到府上来了。今天，我是特意来告辞。”

杨阁老一愣道：“什么事，为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昨天小楼铺子走了水，火势大到把整条街都给烧着了，一共毁了四十五家店铺，这一把火烧下去，小楼真要倾家荡产，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心思再陪杨阁老聊天了。”

杨阁老闻言瞪大眼睛：“怎么这么突然？”

江小楼目光平静：“其实也不突然，不过是预料之中，我得罪了某些人，自然会遭到报复。”

杨阁老把脸一沉：“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走水，查清楚了吗？”

江小楼声音沉沉：“这些就不提了……不论如何，火是从博古斋第一个烧起来，我已经决定散家钱，把那些钱给赔给大家。”

杨阁老脸色难看起来：“我听你话中有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告诉我！”

江小楼却站起身来，神色格外从容：“人家捅了马蜂窝，责任却是由我来承担，我也只好倾家荡产，没有什么好说。阁老，小楼今天本就是特地来告辞，您不必为我担心，只是散家财罢了，我还能撑下去。等过些时日事情过去了，小楼再上门来。”

杨阁老皱眉：“慢走，先等我把话说完！”

江小楼望向杨阁老，目光露出疑惑。

杨阁老认真道：“你说话向来谨慎，今日却如此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此事一定另有玄机。小楼，我们认识已经不短时间，虽然非亲非故，我和夫人却都很喜欢你，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看待。你若是信任我，不妨把一切都说个清楚明白，不要这样没头没脑走了，弄得我满心疑惑。”

江小楼一怔，笑容露出苦涩：“阁老……你是知道，我京中早有仇人，原先我以为一切已时过境迁，那些人不会再找上我，我也可以过些安生日子。只要把父亲店铺赎回来，从此好好经营便是。可是那仇家始终不肯放过我，竟然派人想法儿混进我铺子，悄悄放了一把火，把我心血烧得干干净净。光是我一人就罢了，竟然还带累了周围商家，你说我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她这样说着，眼中有盈盈泪光，却一直忍着，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杨阁老面色严肃道：“究竟是谁做出这样事？”

江小楼眼底里掠过一丝哀凉：“弱肉强食，欺凌弱小，要抓真凶，谈何容易。我仇人势力很大，只有他整治我，我却毫无还击之力，又何必自讨苦吃、自取其辱。”

杨阁老眉头紧紧皱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这黑与白还能颠倒了不成！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人做出此等恶事，我倒要看看，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江小楼脸上露出为难神情：“这……我就不好说了。”

杨阁老脸一沉：“说，一定要说！说出来我会为你作主。”

江小楼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知阁老，但……”她话还未说完，却见到小蝶匆匆从外面进来，郑重地向阁老行了一礼，才道：“小姐，奴婢有重要事情禀报。”

江小楼刚要开口，杨阁老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是关于那场大火，直说无妨。”

小蝶犹犹豫豫地看向江小楼，见她许可，才道：“谢家一直到处搜寻王恒，刚才大公子传了消息来，说发现了他踪迹……”

杨阁老目光一凝：“好，我就陪你们走这一趟，只要一切属实，我绝不会放过这个幕后搞鬼人！”

京城远郊，一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茶社里，王恒头上戴着斗笠，悄悄掩了行迹，进入茶社。他环顾四方，终于茶社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青衣中年男子。

王恒立刻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来了？”

那男子一抬头，笑道：“坐吧。”

王恒便他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夫人答应过要给我银子，现事情已经办成了，银子呢？”

青衣男人道：“银子自然会给你，只不过你还得办一件事。”

王恒一愣，立刻道：“你们说过只要我放火烧了她铺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怎么事到临头偏就反悔了。”

青衣男人冷冷道：“夫人请你做事那是瞧得起你，不要挑三拣四，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现这事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明天你就去铺子周围转悠，等衙役捉到了你，只说你是为陛下修建别院逃奴，江小楼收留了你，你却无意之中打碎了灯盏，造成了那一场大火。第一间烧起来是江小楼博古斋，接着连累了其他人家，听懂我意思了吗？”

王恒一下子呆住，不由心道：这人好歹毒，一来江小楼收留了逃奴，别人一定会以为她对陛下不满，始终心存不轨。二来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每家店铺背后主人都与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江小楼以后是再也别想京城立足了。对付一个小小弱女子，竟然用如此狠毒手段，实是令人心凉。他想到这里，盯着对方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若是去自首，我还有命？”

青衣男人盯着他慢慢地道：“你可别忘了，若是你去了，夫人会派人照顾你妻子、儿子，否则他们又得过上流离失所日子。何况按照大周律令，纵火罪重只是流放，到时候夫人会想方设法替你周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