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落网之鱼（1/2）

谢连城叹息一声，接着却语气平稳地说道：“江小姐，这件事如果处置得当，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颇为不以为然：“哦，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连城不由莞尔：“如果处置得当，就能够警告那些鬼祟之辈，同时谢家站稳脚根，不是好事吗？”

江小楼眉头轻轻挑起，笑容慢慢凝注：“大公子，此言是何意？”

谢连城一双凤目黑如点漆，面容端凝：“按照你个性，若是没有特别重要事，是不会留谢家。”

江小楼微微一怔，随后哼了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公子眼睛，谢伯父身边有你这样聪明儿子，想必生意后继有人了。”

她言谈之余，倒是真心为谢康河感到高兴，不管经商还是从政，要找到一个合适继承人，实是难于登天，通常第一代创业者皆是雷厉风行、兢兢业业；第二代往往差上一截、流于平庸；到了第三代，完完全全就只会享受果实，没有任何奋斗动力和决心。富贵园只能养娇弱牡丹，即便是有决心有毅力人，也早已安逸生活中磨灭了自信与魄力。

可是眼前谢连城，容色俊美，一派沉凝端方君子风范，却是观察入微言辞风趣，儒雅中透出一股醉人风采，江小楼是发自内心为谢康河感到高兴。如果她大哥还世，就凭他那种爆竹一般性子，恐怕还不如谢连城，不，远远不及。

谢连城说得不错，这一次事情对于江小楼而言是一个契机，如果她处理得当，那么从今往后谢家就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敢来捋她虎须，可她不准备让谢连城看出自己打算，不能让他觉得处理此事十分容易。

所以，她垂着眼帘，安静地喝茶，半晌之后才扬了脸，温婉一笑道：“大公子，这件事情到底是谢家私事，我只是一个上门作客人，不会停留太久，出面处理此事多有不便。”

谢连城眼神明亮深沉，江小楼这样说，分明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合适处理办法，但却不愿意插手谢家家务事，所以只会装作听不懂，用话来搪塞。

目光相触，一方是平静如潭，似能容纳一切风雨，另一方却是神秘莫测，格外聪慧与妩媚。

谢连城走南闯北，见过女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有这样眼神女子。

他长眸微动，轻轻颔首：“事情确发生谢家，我责无旁贷。”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相击。

江小楼脸上有了赞许之色：“既然如此，那还要请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未等对方作出回答，她已笑道：“否则……若是我下手不知轻重，把事情闹大，或是做绝了，恐怕大公子脸上也不好看。”

谢连城和他父亲谢康河一样是个生意人，往日东奔西走、到处忙碌，从来不过问后宅事情。而谢夫人压根就是一尊菩萨，只是天天佛堂里吃斋念经，其他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所有家庭事务都堆了王宝珍身上，王宝珍自然处处插手，精心细致，上上下下做得颇为妥贴。虽然王氏母女私底下有不少小动作，但是谢连城知道水至清则无鱼道理，他不预备一网打，不预备斩杀绝。

江小楼说不错，家务事是难处理，尤其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白事。但谢家家风确需要一正，他思忖片刻，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有任何需要我帮忙之处，一定心竭力。”

两人都是聪明人，前因后果，早已心如明镜，不由相视一笑。

园另一边，顾妈妈扶着谢瑜从树下走来。谢瑜眼睛望向凉亭方向，眼中隐有怒火迸射，口中却道：“秋天风清得很，我想吹吹风，妈妈你先回去吧。”

顾妈妈一愣，顺着她眼光望向凉亭，随即不由紧张起来，一把攥住她手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早点回去吧，奴婢哪都不去，就这陪着您。”

谢瑜思绪漫漫，半晌才突然醒过神来，看了顾妈妈一眼，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她很清楚，这位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好。如果此刻她冲到凉亭里去，盛怒之下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一旦被江小楼或者大哥看出端倪来，她今后就不要再想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便只是站着，面向凉亭方向痴痴而立。

微凉秋风吹起她衣裙，吹乱了她鬓边碎发，使得她整个人如同纸人一样单薄。

顾妈妈分明瞧见，有晶莹眼泪从她眼窝里，缓缓淌了下来。心中不由一凛，她印象中，素来清高冷傲小姐何时流露出这样神情。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做，譬如对于大少爷心思，一旦被外人知道，小姐纵是不被沉塘，也会被送去常伴青灯古佛。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江小楼不是，如果没有她出现，小姐是不会犯错。

顾妈妈瞪着江小楼方向，不由咬牙切齿起来，她心中暗自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江小楼给赶出去，一方面替四小姐夺回老爷爱宠，另一方面也算是驱逐了小姐心魔。否则有她一日，四小姐都不会安心。

与此同时，三小姐谢香找到了王宝珍，她告诉王宝珍，家中闹鬼十分厉害，好请一位法师做做法事，驱驱鬼，到时候家里自然就干净了。

王宝珍不由低声叱责道：“你当谢家是什么地方，老爷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东西，你把法师请回家里来，万一出点什么事，传出风言风语，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心思吧。”

谢香甜美地一笑，挽着王宝珍手道：“王姨娘，我全都是为你着想。”

王宝珍顿了一顿，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香唇畔勾起：“王姨娘，父亲把诺大一个家交给你管理，现陌儿死了不说，还出了闹鬼事，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议论不止。依我看，不如请个法师回来好好清理干净，把那些作祟鬼啊、人啊，都给弄出府去。”

她这样说着，一双美丽眼睛却散发着狡黠而且邪恶光芒。

王宝珍心头一震，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斜睨了她一眼：“三小姐，老爷是把家务都交给了我，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辜负他信任，无缘无故把外人弄到家里来，这实是不成体统。”

谢香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是有些不相干外人存，咱们这个家才突然起了波澜，难道你不希望一切恢复正常吗？”她这样说着，向王宝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十足温柔可爱。

王宝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管怎样，这事到底不妥，还是等你父亲回来，找他商量商量再说吧。”

谢香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向王宝珍告退了。她出门时候，正好和谢月碰个正着，谢月想要跟她说两句话，谁知谢香将头一低，只是微微一笑，就这么走了。

谢月面上露出一丝惊讶神情，等她进到屋子里，才向王宝珍道：“娘，三妹刚才怎么了，我和她打招呼，她都是一副古古怪怪模样。”

王宝珍冷冷地一笑：“你别小瞧这丫头，她鬼主意可多着呢。”说完这一句话却是不肯再往下说了。

谢月听了，眉头微微蹙起：“阎王座下小鬼，再如何也翻不了天去，娘你就放心吧。”

王宝珍神情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只怕好人难做，恶鬼难缠啊。”

没过几日，王宝珍谢家园里散步，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飘了过去，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一阵怪风吹来，所有草木都被带得唰唰作响，这下王宝珍看清了，是一个白衣女人站角落里，长发覆面，压根看不清面容，却冲她笔直招手。等命令仆妇过去，却见白影消失了。接下来一连数日，谢家人每晚都会看到有鬼庭院里出没，有时候是园里，有时候是书房，有时候是婢女们房间。但她出现多地方，仍旧是画楼。

王宝珍经过这样事情，再有谢香一撺掇，终于同意向法师求助了。于是谢家专程派人请来了京城有名法师，这位法师年过四旬，是一个清风道骨道士。

此次道场做得很大，法师伍淳风特意园里摆放了一个大大香案，身边有十来个小道士来回走动，而他则自己头上带着一顶道帽，手里拿着一把雕刻古朴精美桃木剑空中笔划着。夜半子时，香炉里烟雾缭绕，纸钱漫天飞扬，法师围着园绕来绕去，手中宝剑横劈竖砍、煞有其事，引来无数婢女、仆人都远远观望，窃窃私语。

也许是这位法师郑重神情感染了大家，所有人都是面目凝重，就连一开始对此并不相信王宝珍，也不由神情严肃起来，只是静静望着，一言不发。谢家几位小姐不便出现这样场合，生怕被外人惊了，便各自吩咐自己丫头来到园里守着，有什么情况赶紧回去禀报。

不多时，伍淳风收了桃木剑，转头便径直向着王宝珍方向而来，王宝珍道：“道长，不知这法事做如何，可以驱散鬼魂吗？”

伍淳风清癯面孔微凝，叹了一口气道：“说句不当讲话，你这个宅子鬼气森森，这家有人做过缺德事呀。”

王宝珍一愣，神色微沉：“道长此言到底是何意？我家老爷乐善好施、广结善缘，我家夫人是常年吃斋礼佛，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怎么会做什么缺德事，谢家绝无这种人。”

道长冷冷一笑，装模作样招了招手，他弟子很捧着香炉，恭敬站他面前。

伍淳风重点了一股香，插香炉里。不一会儿，那股香中间无缘无故断了半截，变成一个凹字形。伍淳风冷冷地道：“瞧见了吗，这把香烧中间低，两边高，压了香头，这家人中肯定有人做过大孽，冤死了人命。”

王宝珍面上终于出现一丝紧张，不由低声道：“道长，可有何破解之法？”

伍淳风装模作样地晃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了一阵，这才郑重说道：“法子不是没有，只要让我找出这鬼盘桓所，找个法子镇一镇它，说不定也就能将它吓退了。”

王宝珍连忙道：“如此，那就劳烦道长了。”说完，她转身向身后仆妇道：“洪妈妈，你领着道长，各处院子门口转一转。”

王宝珍说话是很有讲究，她只说让洪妈妈领着伍淳风转一转，驱鬼而已，并没有说他可以进入院内，那可是女眷所，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不好交代，所以才会特意吩咐洪妈妈，领着众人一直跟着。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总不会出什么事了。

于是，伍淳风便洪妈妈监督之下，一路向着内院而去。他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院子门口都停留了一阵，然后又去谢家三位少爷所居住院落仔细查看了一番，都摇摇头道：“不这里，不这里，还有别人吗？”

洪妈妈不得已，便又带着他去了谢老爷和谢夫人居住院落。

可是，依旧毫无所获。

伍淳风拈着胡须道：“哎呀，这可奇怪了，到底藏何处呢？”

洪妈妈眼睛珠子一转，陡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过，道长请跟奴婢来。”

伍淳风一路摇摇摆摆，跟着洪妈妈到了江小楼居住画楼。

刚一到门口，伍淳风观察了一下方位，一声大喝：“好浓鬼气。”

洪妈妈不由面色一变：“道长是说——那鬼就藏里头？”

伍淳风点了点头，他举起手中桃木剑，大声道：“你们且等着，让我进去将那鬼捉出来。”

洪妈妈连忙阻拦道：“道长，这里头居住可不是一般客人，那是我家老爷贵重世交之女，若是惊动了她，奴婢担待不起。”

道长两眼一撇，冷冷地道：“你家请我是来捉鬼，可顾忌不了那么多。既然执意不肯，只好任由这鬼肆意妄为、伤人性命，算了，我还是走吧。”说完，他甩了袖子，便要离去。

洪妈妈赶紧道：“道长息怒，奴婢只是担心贵客会生气而已，这样吧，先容奴婢进去通禀一番，再做计较。”

伍淳风并不说话，任由洪妈妈必恭必敬地走进了院落。不多时，院门大开，洪妈妈笑逐颜开地道：“江小姐说，道长请随意。”

伍淳风淡淡一笑道：“我说嘛，捉鬼可是为了居住人安全着想，她又有什么不乐意。”说着，他换了一副郑重神色，一脚迈进了院落。其余丫鬟、仆妇看到这里，便也期期艾艾地跟着，门口探头探脑。

江小楼和郦雪凝原本正坐走廊上晒太阳说话，郦雪凝手中还捧着绷子。小蝶和箐箐站一旁伺候，现都是一副吃惊模样看着道长进来。

伍淳风看也不看那两位小姐一眼，他只是举起桃木剑，围着整个院子绕了一通，不停横劈竖劈，仿佛探测那鬼魂所。

江小楼抬起眼皮，饶有兴趣地望着，像是看猴戏表演。突然之间，伍淳风额头上开始冒血，殷红鲜血逐渐染红了整个额头，并且顺着他下巴和头发滴落下来，把整个前襟都给淋湿了。

场众人不由大惊失色，却都不敢上前打扰。

好半晌工夫，伍淳风才停了下来，一脸疲惫模样。

洪妈妈连忙迎上前去，惊恐地问道：“道长，您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伍淳风道：“这鬼阴气太重，刚才我与它争斗之时，它戾气太深，竟然伤了我。唉，怨恨如此之重，必有深深冤屈，若是孽障不除，它执意不肯离去，我也是无法呀。”他说完这句话，便一拱手道：“还是请你家夫人另请高明吧。”随即他便甩袖就要离去。

洪妈妈急了，焦虑地挡他面前：“道长慢走，若是您离开了，这院子里人可怎么办呢？”

小蝶眨巴着眼睛，仿佛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道：“道长，这院子里真有鬼，您好歹驱了鬼再走啊。”

江小楼看着似乎十分害怕小蝶，微微含笑。

果然，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都纷纷出言，希望道长能够将陌儿鬼魂想方设法捉住，消灾解厄。

道长思来想去，似是左右为难，终才说道：“这样吧，我道观里为这位姑娘建一个牌位，为她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到时候她冤屈便能够得到申诉，早日投胎去，也不至于再人世之间徘徊，受苦楚，惊扰活人。”

洪妈妈连连点头：“好好好，只不过做道场得要七七四十九日，这段时间之内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道长捻着胡须，神情郑重道：“这，贫道就没有办法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是天道常理，即便是我，也不可以干涉。”

听了这话，洪妈妈脸上不由露出了忐忑神情：“道长是说——”

就此时，道士突然看见了江小楼，不由眼前一亮，随即，他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端详着她，神色有些异样。洪妈妈怕他对江小楼不敬，赶紧道：“道长，既然已经驱鬼，那奴婢送您出去吧。”

道长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贫道还有几句话要问一问这位小姐。”

江小楼见众人目光落自己身上，不由盈盈一笑，站起身来，望着那伍淳风道：“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伍淳风看着她，双目凝起：“请小姐报上你生辰八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