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生死相托（1/2）

既然已经答应了江小楼，太无先生说到做到，主动替郦雪凝搭脉。等他看诊完毕，却是摇了摇头道：“病太久了，早个半年来或许还有救治希望，现这种情况，多维持个一年半载，还得悉心调养。”

他说话直接，并不避讳，而且是当着众人面这样说。

郦雪凝面色倒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早已猜到结局。

江小楼追问道：“那依您看，要怎样治疗呢？”

太无先生叹了口气：“开些补气养身方子，好好将养，不要轻易劳心劳神，才能维持久一些。”

郦雪凝站起身，郑重地谢过大夫，她身形瘦弱，看起来一阵风就要吹倒，神色却十分安静沉稳，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悯，众人纷纷流露出同情之态。

这样年轻，却已经是命不久矣人了。

傅朝宣连忙把江小楼拉过来：“师傅，请您帮她诊治看看，外伤方面弟子自然会想方设法料理，可她身子骨太弱，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弟子不敢轻易下重药，实无能为力。”

太无先生瞪了自家徒弟一眼，这样明显特殊对待，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身为大夫，对自己病人发生异乎寻常情感，这可是极为不智。大周自古就有病不治己，旁观者清说法，太无先生非常赞同这种观点。大夫给自家人看病时，避免不了一种情绪上影响，因为他们完全是靠观察病人气色、脉象来诊断，给自家人看病，难免感到紧张、焦虑，甚至怀疑，下药时候必定会犹豫，家人尚且如此，心上人岂非严重？

所以太无先生向傅朝宣挥了挥手，道：“站到一边去，我自有主张。”

太无先生仔细地切了江小楼脉，沉吟片刻，才回答道：“她体内有瘀血痰积，当用化瘀之法。”然后他转过头，对着药童说：“你出去买几斤黄牡牛牛肉，再买点儿猪肚，记得一定要鲜。”

药童傻眼：“啊？”

“去，别多问！”傅朝宣素来了解太无先生个性，连忙催促他。

药童没听过这么奇特药方，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小跑着离去了。他动作倒是不慢，小半个时辰就买回来了。

太无先生招手让她过来，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好，立刻放到锅里熬，熬到烂得像粥一样时候，让她慢慢地喝下去。”

江小楼惊讶：“先生，这是给我药方吗？”

太无先生毫不犹豫地道：“对，从今天开始你就留药馆，每天要喝下三碗肉羹，一顿都不可以少。”

江小楼看着那鲜红牛肉，不觉恶心。太无先生却如同对待孩子一样拍了拍她头，道：“丫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要好好服药。”

江小楼因为身体不好，饮食向来很清淡，从前大夫也都特意叮嘱她不要吃太多荤腥东西，可是现这位太无先生却反其道而行，江小楼不由怀疑，是否自己刚才言语太过，惹得先生生气了，故意找机会恶整她。

傅朝宣柔声安慰江小楼：“师傅绝不会戏弄病人，你安心养病就是。”

当天晚餐，江小楼看着眼前一碗热气腾腾肉羹，几乎有当场呕吐冲动，下意识开口道：“太无先生大度宽容，绝对不会欺负一个病人。这肉羹，可不可以免了……”

太无先生见她面色发青，只是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要吃十来天，你得好好忍耐。”

江小楼就留医馆，每天看太无先生和那些弟子们诊治，闲暇时候还很有闲心地向那些弟子讨教一些草药用法，看起来悠闲自。傅朝宣每两日都会来看望一次，顺便观察江小楼病情。

如此过了十天，江小楼果然身体有了些恢复，太无先生开始变了要求：“朝宣，现是好时机，准备桃核承气汤，每日服三贴。”

所谓桃核承气汤，是专为瘀血与邪热蓄血证而设，每日三贴，量倍于常。

江小楼终于可以不用再喝肉羹，但是这一回喝药却并不见得轻松多少。因为每次喝下药去，都会无法正常进食，呕吐不止，吐出来都是些血块和一些粘腻污浊之物。等三天后，估摸着差不多了，太无先生才吩咐傅朝宣把早已准备好稀粥和煮烂蔬菜慢慢给她吃，算是恢复正常饮食。按照道理来说，江小楼身体五脏都受到损伤，体内淤毒太多，这样呕吐法子肯定元气大伤，然而情况恰恰相反，这些淤积之物吐出来之后，她开始觉得神清气爽，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

太无先生并未就此放她离去，反而特意把她召到自己身边，道：“我有话要嘱托你。”

江小楼心底对太无先生医术十分敬佩，微笑道：“先生，你医术救了我性命，小楼会一辈子感激你。”

太无先生摇了摇头：“我不用你回报，我只是想把一个年轻生命从黄泉路上拉回来而已。你是一个聪明姑娘，奈何心思太深，这对你病情也多有不利。朝宣已经竭所能救你，外伤都已经不碍事了，至于内伤……我用方子足以把你体内积毒清理干净，你性命数年内都不会有大妨碍。现就剩下受损五脏六腑……这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调理清楚。如果从今以后你修身养性，找个山清水秀地方好好调理，再坚持服用我送给你方子，活到七八十都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殚竭虑，劳心过甚，这可就说不好了。”

江小楼很清楚，太无先生是有大智慧人，他分明已经看出她有很重心思，所以拐弯抹角来劝说她，想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道：“先生放心，小楼回去后一定好好保重身体，不会让您心血白费。”

太无先生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既然没有首肯，就意味着不会轻易放弃要去做事。算了，人各有志，如果谁都能彻底放开，那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许多人坐困愁城了。他想了想，才道：“朝宣是一个好孩子，我看着他学医、治病、救人，他秉性纯善，为人正直，就是个性太过古板了些，很多事情不知道变通，这样人做个治病大夫还没有什么关系，可如果牵扯到其他事情中去，那就未必了……”

江小楼何等聪慧，她知道太无先生是为他得意弟子担心，面上笑容却清淡从容：“先生放心，小楼明白你意思，我不会打扰傅大夫修习，不会阻碍他成为世间出众大夫。”

太无先生看着江小楼，心中叹息。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又多么聪慧姑娘，凡事一点就透，几乎不用他多说什么。世人都有自私之心，他作为一个大夫也不例外。所有弟子之中，傅朝宣是有天赋，也是他终选定能够继承衣钵人选。他年纪已经大了，这条路上走不了多远，朝宣不一样，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极为出色大夫，断然不能这时候分了心……江小楼是个聪明姑娘，却不是一个能够安心辅佐丈夫求取事业贤良女子，她心太深、太大，不适合傅朝宣。他相信，自己暗示江小楼一定听懂了。

就这时，傅朝宣举步进门，瞧见他们二人交谈，面上露出笑意：“师傅，我这几日苦思冥想，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开方子了！”

太无先生笑容一顿，道：“说说看！”

傅朝宣道：“每天用肉羹给小楼吃，是养她胃气，胃气足则正气足，正气足情况下，师傅开始大胆攻邪，这才是真正攻邪之道。如果您不先用肉羹养好她胃气，一旦邪去而正气伤，小病必重，重病必死！”

为了医术上进步，他竟然如此开怀。江小楼看着满面兴奋傅朝宣，不由微笑了一下。他是一个善良正直男人，但他并不适合自己。只可惜现他，还认识不到这一点。

从大厅里出来，傅朝宣邀请小楼去凉亭里坐坐，她欣然应允。

坐凉亭中，看着远处团锦簇，绿叶清。他特地煮了一壶清茶，闲坐谈心。

傅朝宣温和地道：“明天可以一起去集市吗？听说晚上有灯会，一定会很热闹。”

“明天不行，因为我就要收拾行李回农庄去了。6zz”

“那……明天下午我来送你回去好吗？我可以休息一天，近医馆没有什么病人。”傅朝宣锲而不舍地问道。

江小楼凝眸望着他，道：“傅大夫，你不该为我浪费太多时间。”

傅朝宣端着茶杯手倏然一紧，默默打量了她一阵之后才问：“是不是我师傅跟你说了什么？”

“太无先生是一个品德高尚人，他是不会多说什么，请你不要误解他。”江小楼依旧神色不起波澜。她脑海中，浮现起郦雪凝昨晚与她谈话一幕。

当时，郦雪凝踌躇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傅大夫，他娶亲了吗？”

江小楼很诧异地看着对方：“没有。”

“那……他有定亲或者心上人？”郦雪凝难得问忐忑。

江小楼失笑：“应该没有。”

“你认识他很久了？”

“不算很久，其实……他帮过我一个忙。”

“他是一个很正直大夫，他好像……很喜欢你吧？”郦雪凝踌躇再三，终于切入正题。

江小楼略感到惊讶：“怎么这样问？”

“小楼，我没有别意思。身为大夫关心病人是应该，可他对你却不是一般关怀，每天亲自过问你饮食、替你把脉。瞧他不是轻浮人，若非真心喜欢姑娘，不会有这样亲近举动……”

郦雪凝是一个冰雪聪明人，又或者是傅朝宣太过固执，连掩饰都十分不屑。

江小楼只是笑笑：“不用这样下定论，他曾经帮助过我，并且深刻同情我，世人都有同情心是不是？何况，我只把他看作是个善良朋友。”

善良朋友——这就是说江小楼对傅朝宣毫无想法。

“小楼，你和我不同，你拥有美貌和智慧，是人人想要得到姑娘，如果现放弃追求自己幸福，实是太可惜了。作为你朋友，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心爱人，并且得到他照顾。”郦雪凝惋惜良久，终只能直白地说。

可惜……江小楼只能辜负这一位好朋友期待了，傅朝宣品貌端正，个性正直，而她却和对方完全相反。两种截然不同价值观，即便勉强走一起也不会幸福。

她不是来受罪，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前进道路找一个阻挠者。

傅朝宣见她若有所思，心底不由一阵紧张，薄薄面皮涌上来一阵红晕。他并不擅长向女子表白，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如何表达心意才不至于遭致误解。所以他只是犹犹豫豫地看着江小楼，认真道：“小楼，希望你给我机会……陪伴你身边。假如，能够让我来照顾你，我会很高兴。”

他说话时候，竭力控制住颤抖语气，装作一副很平静模样。然而他话中含义十分明显，他是告诉江小楼，他愿意照顾她、保护她，一直陪伴她身边。这是一个正直善良男子，他竭全力地用自己方式向她表明心意。管这种方式，十分含蓄。

如果是作为朋友，她会很喜欢这样温文儒雅、个性正直人。只可惜，她从来不曾将他作为恋人或者丈夫来看待。

他见她良久没有回答，心情染上一丝焦虑，面颊也变得绯红：“小楼，我知道你过去，我也全然都不意。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话太过仓促，所以让你没有思想准备，没关系，我可以等。不管你希望我等多久，我都可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小楼点漆眸子溶阳光里，并无一丝紧张或者羞涩，有仅仅是沁人心脾温暖和感动。

“我了解傅大夫为人，你是一个善良并且正直人，将来会很有前途，很多姑娘会因为得到你青睐而感到无比高兴。你能喜欢我，我觉得很荣幸，很欢喜，也要谢谢你。但……我对着父兄坟前起过誓，如果不能为他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我将终身不嫁，永远保持着江家女儿身份。”

傅朝宣一震，江小楼肌肤阳光下若初雪般白皙，盈盈眸子妩媚动人，然而态度十分坚决。

她拒绝十分坦率，却很好顾全了他颜面。准确说，她很懂得拒绝人，怎样不伤害人自尊前提下……但她还是明明白白拒绝了，这样理由让他没办法多说半个字，比起直接说不喜欢他，已经好上许多。

傅朝宣看着她美好面庞，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很久之后，他才默然微笑：“我虽然没有你这样聪明，可我懂你意思。你比我坚强，智慧，我相信世上没有能阻挡你人。”他轻轻地笑了笑，就站起了身。

不是不伤心，只是江小楼已经大程度保全了他自尊心和脸面，他又怎么能自己揭下来？自尊不是用来践踏，被拒绝了，也要保持很好风度，这是他多年所受教育。

江小楼站凉亭里，目送着傅朝宣离去。

傅朝宣走下台阶，下意识地回眸，她正望着他笑得从容。那美丽面孔，笑容飞扬，幽致烈艳。

一瞬间，他心口闷闷，仿佛失去了什么。有片刻时间，他几乎想要扭头再哀求她几句，可是后他自尊心阻止了这样举动。他只是报之一笑，像是没有受到打击一样，挺直着脊背，步离去了。

江小楼确没有说谎，她感到很高兴，不管任何情况下，有男子表白爱意都是一件令人心情愉事。但她还没有回转，就听见一声悠长叹息：“你啊——”

江小楼回过神来，就瞧见郦雪凝满面惋惜，是发自真心惋惜。

“傅大夫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对象，你却错过了，真不知道说你聪明还是愚笨好。”

江小楼笑了笑，声音依旧平缓，却轻了几分：“那你就认为是我愚钝好了——”

郦雪凝无奈地勾起嘴角：“真是傻瓜啊。”

江小楼斜睨她一眼，笑而不语。就这时候，她瞧见一个药童带了一位男子走入大堂。

那是个中年男人，白皙皮肤，个子很高，削瘦身板挺得笔直。他脸轮廓很深，一双浅灰色眼珠，充满着宽和光芒。到了他这个年龄，单用英俊二字形容太贬低他了，应当说他别有一番脱俗气质，那种可以让你轻易从千百人之中分辨出他来。他跟着药童向大堂方向走，明显是去拜会太无先生。

药童对待他态度十分熟稔而自然，看起来就是先生常客或者朋友。当他走过凉亭时候，不经意地看了江小楼一眼，眼神十分周正宽和，并未因为凉亭里有两个年轻美貌女子便多加侧目。这很不寻常，因为每天来这里看病人和家属，总会情不自禁多看江小楼几眼。因为这个姑娘容貌美丽，气质高贵，就像是一株香昙，总是吸引着每个人眼光。

“他是太无先生客人吗？”郦雪凝远远看着，难得对此人有一丝好奇。

江小楼目光尾随着那个中年男子，面容浮现起一丝清澈微笑：“不，他叫谢康河，是一个富豪。”

郦雪凝觉得江小楼神情语调都有些特别，不由转过头来看着她侧脸，问道：“你认识他？”

江小楼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很就会认识了。”

这句话说得十分奇怪，什么叫不认识，什么叫很就会认识，难道江小楼会上去毛遂自荐吗？郦雪凝正惊讶，却听见小楼说道：“雪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郦雪凝并不犹豫，道：“你说。”

江小楼随手摘下锦囊送给她，认真道：“我接下来要说话十分重要，你千万不要忘记。”

郦雪凝难得见她神色如此郑重，便点了点头，道：“你放心。”